李凌看了陈道寿一眼,心中也能明白他的忧虑所在。
崔双成既然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利用各方势力沿途袭杀运粮队伍,那就也有很大可能在李凌他们抵达军前后,用更为粗暴的手段来达成目的。而陈道寿身为边军将领,显然要比他更清楚这位崔将军的势力和手腕,故而心生退缩也在情理之中。
见李凌沉默不作表态,陈道寿还以为对方没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又急声道:“李大人,我知道此事大违律法,你还想着在抵达霸州之后当面与之对质。我也明白若是事情发生在朝廷之上,以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就足以定崔双成之罪,可是……这儿毕竟是北疆,他又手握重兵,一旦他铁了心要害你,别说我们损失惨重,而且已经耽搁了时限,就算按时按量把军粮送上,他也有的是莫须有的借口置我们于死地啊。
“所以大人,此去霸州那真就是送羊入虎口,实在不智。以我之见,还是返回丰州,以求自保为上。至少那样,我们还能有与之一争的余地……”
他这么一说之下,就连杨晨都有些动心了,点头道:“是啊大人,前线军中不同于别处,那崔双成手握兵权,真要发难怕是不会讲理,我们再送上门去只怕过于冒险了。”
“我明白你们的想法,无非就是即刻回转,然后把事情奏报朝廷,由朝廷派人查明一切,还我们一个公道。而且你们以为有丰州城为依靠,还有狄惊飞在,便可保我等安全。”李凌说着,扫过二人,就见两人同时点头,他们的想法确实就是如此。
但李凌却把头一摇:“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此一来,我们便是把一个极大的把柄交到了他崔双成手上?我们是奉命押送粮草辎重北上的,可结果却半途而归,这算什么道理?若是他前线作战有失,便有足够的理由将责任推卸到我等头上了,而要是他成功拿下丰州,就更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我们现在掌握的这些线索,他完全可以不认。你也说了,那些密信往来,其上压根就没有他崔双成的印钤字迹,就算告到陛罪名却是实打实的。
“还有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你们真觉着咱们这时往回走就安全了吗?他是懂兵的边将,会不防着我们有此一手?直到现在,之前在虎跳峡被我们杀败的绿林贼匪都没有再露过面,我可不认为他们会就此罢休啊,说不定他们已故技重施,又埋伏在虎跳峡,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了。要是再加上从别处赶来的其他绿林道贼匪,而我们又是损兵折将,士气大衰,这一回头,其凶险还在直往霸州之上呢!”
李凌这一通分析,让两人再度面露惊疑之色,尤其是陈道寿,在沉吟后,也认同了他的这一顾虑。是啊,回头真就安全吗?说不定人早就布下新的罗网等着自己一头撞进去了。
李凌这时已把神色一肃:“所以在我看来,退回丰州是最不明智的选择,去霸州固然凶险,可好歹还有几许成算,回头却是必死无疑。到时候,说不定我们要面对的就不光只有一个崔双成,而是整个晋州军将系统,以及他们背后的太子一党了。”
论用兵作战什么的,李凌自然远无法与两人相比。但要论对人心的揣摩,陈道寿二人捆一块儿都不是他的对手,一番话下来,就让他们在后背生寒的同时,渐渐打消掉了退返丰州的想法。
但杨晨却还是感到担心:“可是大人,咱们直去霸州也是大凶险啊,总不能明知是死,还送上去吧?”
“这个嘛……容我想想,总有应对之策的,毕竟天无绝人之路!”李凌皱眉沉吟道,但显然一时间,他是拿不出妥当法子来的,只能先让他们出去与将士们喝酒鼓舞军心,自己则继续沉思对策。
反正都已经迟了些时候,索性就在此地多耽搁几日便是,看看能不能从别处找到破局之道。而这一等,又是三日。
三日下来,军将百姓的体力倒是彻底恢复了过来,本来已经散乱的粮食辎重什么的也得到了重新的安排,可以说只要他李凌一句话,队伍就能随时启程。但这个困扰他们的关键问题,却一直得不到解决之法。
倒是随后不久,一个惊人的消息传了回来——就在四月的最后一日,崔双成在受阻霸州城下一个多月后,终于攻破城池,杀死并俘虏缩守城中的鬼戎人过万,堪称是今年来最大的一场胜仗了。
这捷报还是由流星快马一路飞驰散播的,在经过得胜镇,把消息吼出后,这位又疾驰而去,显然是要一路散布捷报,直到送入京师洛阳才肯罢休了。
当这一捷报在镇中传开后,不知内情的百姓和军将们便是一阵欢腾庆祝,甚至有人主动提出要往北去,把粮食美酒什么的送到前线犒劳大军,可以说是充满了干劲。
陈道寿几人表面上也是一派欢欣鼓舞,可转过脸来,神色间却满满的都是忧愁了。这下,事情变得越发复杂棘手了,他们本来对上崔双成就没有几分胜算,现在对方立下偌大的战功,声望如日中天,就算有人怀疑,想要帮忙,此时也只能退避三舍。
于是,在陈道寿看来,自家这回算是彻底入了绝地了,见到李凌时,也不作掩饰,恐慌道:“李大人,这下我们可真就必败了……”
李凌之前正闭目凝思着什么,听到他这话,才缓缓睁开双眼:“你说崔双成这一战夺下霸州是绝了我们的机会,可在我看来,却恰恰相反。”
“啊?大人此话怎讲?”陈道寿都有些迷糊了,人家立下大功,声望大盛,怎么反倒会对自家有利?
可这一回,李凌却卖了个关子:“陈将军,我决定明日一早就出发北上,尽快将物资送到军前,好歹能犒劳一下前线将士。”
“不是,你这……”陈道寿是真有些懵了,还有些焦急,可没等他把话说出来,李凌已经郑重上前,一拍他的肩头:“所以接下来的路上安危就交将军你了。你放心,到了霸州后,你便可带人离开,我李凌是绝不会连累朋友的。”
“李大人,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陈道寿满心的疑惑,但见李凌确实不想说,也就不再追问,只能带了满心的疑虑,前往安排。
接下来一切真就如李凌所说,队伍迅速整顿好,然后于次日一大早,便重新启程,朝北边而去。
虽然满心疑窦,但陈道寿还是尽心尽责地做好了防卫工作。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教训,接下来的路途之上,他们走得更为小心,不光兵马上下人人刀枪出鞘,不敢放松,前后更是散出了斥候以防偷袭。
可在如此防御之下,一路之上却太太平平的,就没再遇过任何绿林贼匪或鬼戎残余的攻击。就好像是随着霸州城被攻克,这些敌人也都已望风披靡,再不敢出现在大越境内了。
如此提心吊胆又行数日,终于在五月初八日,他们已来到了霸州城外,远远都能瞧见那座古朴高耸的大城城墙了,而这上头,赫然正竖起了一面越字大旗,诏告着四周,这座城池已重回大越之手。
直到这时,不少将士的心才放回肚子里,毕竟之前屡遭袭击都让大家心生后怕了,现在可算安全了。可陈道寿,眼中的忧虑却不见少的,再度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李凌,发现对方也在仔细打量着前方城池,而其左右,却只有杨震和渐渐伤愈的李莫云二人。
这让他略有些疑惑,想起来自打他们从得胜镇出发后,杨晨便不见踪影,显然,这是李凌做出的安排。想到这一点,陈道寿又仔细看了李凌几眼,猜测着他到底有何后招。
而这时,李凌也同时朝他看来,还顺势策马靠上,笑道:“将军,既然已到霸州,我们也该放松一下了,就在此处安营扎寨,歇息一夜,明日再入城吧。”
“也……也好。”陈道寿心绪不宁,随口就应了下来。
当下里,整支队伍便停在了离霸州还有十多里的地方,安下营寨后,只派了一人前往城池通报消息,其他人就地歇息。
城池那边,一时间也没什么反应,很快天黑下来,更是直接关闭城门,完全没有和李凌他们接触的意思。
当整个营地上下,有人彻底放松,以为很快就能交接物资,返回丰州,也有人越发紧张,不时偷眼看着城池,生怕什么时候城中就会杀出一支兵马来的时候,李凌也在自己帐中不安地踱步走动,然后时不时地挑起门帘,看向西边,口中也是念念有词:“照时间推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应该就能在这两日到来。成败生死,在此一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