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中原还只是稍显凉意,可北疆此时却已初见寒意,虽未有雪,但呼啸的北风已让草木枯折,人们也早早有了猫冬的打算。
如此寒夜,就是在屋里也要穿上厚厚的衣袄,再生起一只火炉才能让人感到舒服些。三十出头的太子孙琮此刻便穿着锦袄,在自己的书房内看着新近才从京师而来的书信,眉头已不自觉地深深皱了起来。
他虽然离京有年,又处于北疆边地,但京中大小事情还是能及时掌握,留在京城的那些东宫官员们往往每隔两日,就会用快马将一些朝野事务一一禀报,从而让他有所应对。
而在看完今日的这几封书信后,太子的神情却有些迟疑了,在轻轻叹了口气后,有些烦躁的他竟随手把紧闭的窗户推开,使一股寒风吹入房中,让他猛打了个激灵,随即就瞧见了有两人正沿着游廊朝这边而来,一见此,二人的脚步也快了三分,转眼便到了门前。
不等二人禀报,太子已主动开门,冲守在门前的一名瘦高男子轻轻点头后,他吩咐道:“你们都进来说话吧。”
当下,三人都进入房中,瘦高个的护卫又转身把房门和窗户都给关上了:“殿下,您才刚风寒病愈,还是不要受冷为好。”
“唔,刚只是心中烦闷,才想着透口气罢了。”太子笑了下,又看向来的两人:“随风随云,你怎么这时过来了?”
这两人只消一看就知道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因为长得太像,都是看着三十左右,相貌俊美的男子。要不是现在随着年龄增长蓄了须,多了些男儿气概,都要被人误认作易钗而弁的女子了。
二人的举止也与他们的相貌相合,一样的斯斯文文,说话温文有礼:“殿下应是为最近朝中发生的事情感到烦忧吧?”
“是啊,我也未曾想到,他们居然会上疏想让父皇把我召回京城,这可与我大越百年来的规矩大不相符啊,父皇没有允准也是在意料之中。可是,却实在不该牵连到了张师傅,他已经因我而被辞官归乡,现在又……我实在是心中有愧啊。”太子面带惭色地摇了摇头,“他们这回也太乱来了,都未曾与我商量,便自行其事。看来,我得去一封信,好生说说他们了。”
“殿下……”两人在对视一眼后,突然起身又跪了下来,却把太子唬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拦:“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不是说好了不作此生分的举动吗?”
“还请殿下恕罪!”两人还是强行跪了下去,才由做哥哥的柳随风说道,“不敢有瞒殿下,其实是我们去信京师,才有的此番联名上疏,让陛下召殿下回京之举。”
“什么?”太子的脸色顿时再变,也顾不上搀扶二人起来了,满满的都是诧异,“你们这是做什么?”
“殿下恕罪,事关重大,我们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啊。”柳随云接着道,“之前的事情,已经让皇上对您有了成见,而尚在京城的永王又多有动作,若再继续留在北疆,只怕情势只会对您越来越是不利。”
柳随风也跟着点头:“是啊殿下,您虽贵为太子,但长期滞留北疆远离中枢,只会让陛下对您越发疏远,而永王那边却可以在不断讨好陛下的同时又诋毁于您,哪怕陛下对您信任有加,长此以往,怕也……”
“殿下,我等知道您不愿冒险做出让陛下不满的事情来,所以只能瞒着您行事,还请殿下责罚。”
两兄弟你一句我一句的,总算是把内情道了出来,却让太子的神色变得愈发忧虑:“你们……你们这也太乱来了。还有,樊部堂就真听了你们的意思行事了?”
“樊部堂也知道时不我待,所以才会冒险出击。而且此番真正上疏的官员也不在朝中担任要职,所以哪怕陛下怪罪,真撤了他们的职,与我们也无大损。”
“可是张师傅那儿……”太子依然有所迟疑地道。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若没有一个可以震动朝野的人领头,此事是定然闹不出半点动静来的。至于张师傅那边,我们承认确实用了点小手段,但我们也相信,以张师傅对殿下的一片忠心,纵然猜到了什么,也是一定会配合着咱们行事的。”
“可你们把张师傅推到如此风口浪尖,却置他于何地?”
“殿下容禀,这也正是此番联名上疏的关键所在了。若只是这么一道联名奏疏,还无法让朝野所知,但因为陛下动怒,直接将张师傅也一并拿下,以他在仕林中的名望,则必然引发不小的动荡,到那时舆论一起,纵然是陛下也得考量群情,从而真就把殿下召回京城了。”
太子瞬间就有些呆住了,足足愣了半晌,才一声长叹:“你们……你们这胆子也太大了,就不怕父皇怪罪到我头上吗?”
“殿下放心,此事我兄弟自然是会一力担下的,我们也早和樊尚书说好了,只要事成,他就会把一切公开,到时陛下雷霆之怒只会降到我们身上,而您则可重新回到东宫,坐稳太子之位。”
两人说着,又再度深深拜倒。这一下,太子脸上的惊容已换作了感动,连忙再度弯腰,用力将二人搀扶起来:“你们这又是何苦,居然为了我做出如此牺牲……”
“殿下对我兄弟一向信任有加,视我们为朋友,为心腹。我们虽然只是草莽出身,但却也明白知遇之恩当以死为报的道理!所以此番殿下遇到如此难题,我们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助殿下渡过此关!”
看着两人一副不惜一切的表情,听着他们的决然话语,太子心情又是一阵激荡,终究没有再怪罪他们,而是说道:“能有你们这样的朋友,真是我孙琮最大的福分了。你们说得对,到了这一步,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那就照你们的意思办吧!”
“殿下放心,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也都布置好了,既然张师傅已被捕入京城,某些谣言便很快会在京城中散播开来,这足以让陛下醒悟,从而为平息传言而将您召回京城。”柳随云说这话时,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柳随风也跟着道:“接下来,就是我们对永王发起攻击的时候。他刑部这些年来私下里所做的那些事情,真以为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吗?只要拿捏住这一点,就算扳不倒他,也能让他无法再觊觎太子之位!”
作为能被太子引为朋友,素来以智谋深远著称的柳家兄弟,他们这一回定下的计划自然是环环相扣,却是打算要在这一场之间把太子的储君之位给彻底定下来了。
这话也让太子一阵兴奋:“好!有你二人从旁协助,我就有信心击败所有对手。当然,还有你……”说着,他又看了眼一直守在门前,沉默不语的的瘦高个男子。
曲望洋,也是太子四友之一,不过与柳家兄弟这一对智囊不同,他却是太子身边的影子护卫。没有人知道他的武艺有多高,使的是什么兵器,因为见过他出手的人都已经死了。
大家知道的一点是,在这些年来,一共有过七次对太子的刺杀,结果太子却全都毫发无损,倒是那些刺客,皆被格杀当场,只咽喉有一孔洞,别处竟无一点伤痕……
至于太子的最后一个朋友,此刻却不在北疆。或者说,这位很少有人知道其身份的太子之友也是鲜少出现的,但太子重要人物都知道他的存在,知道他才是太子最重要的一大助力——因为此人是太子的钱袋,是帮太子积攒财富的高手。
哪怕是太子之尊,依然少不了那些黄白之物的帮助,但只靠皇帝赏赐是远远不够用来聚拢人心的。这就需要有人帮他打理财务,让他以钱生钱,维持住偌大一个局面,而这个被人私底下称作“财神”的人就起到了如此关键的用处。
太子四友,两智囊,一护卫,一钱袋,正是有他们的鼎力相助,才使太子在多年来对自己极其不利的境地里一直维持现状。
而现在,随着情势越来越是不妙,柳家兄弟已经不想再继续被动挨打了,他们却是打算化被动为主动,帮太子翻过身来,一劳永逸地除掉永王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
安抚了太子后,柳家兄弟二人便起身告退,毕竟时间已晚,总不好太过打搅太子休息。
远离书房,顶着寒风向前的柳随云突然看了眼兄弟问道:“那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柳随风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便是一笑:“早几日就安排好人手了,要是没出什么岔子的话,这两日应该已经得手了吧。毕竟,那李凌只是一个小小七品官,想要刺杀他应该轻而易举!”
柳随云轻轻点头:“有些事情殿下仁德总不好去做,那就由咱们来帮他解决了。安排的人没问题吧?”
“放心,即便被捉,也绝查不到我们头上。”
谁能想到,这两个俊美如女子的书生此刻所谈的,却是如此阴狠毒辣的手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