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霍光来信……

董仲舒的精神内核,一言以蔽之:锲而不舍。

为了达到其‘大一统’的目的,休要说什么迎难而上、委曲求全,即便暂时修改他自己的学说思想,好像都无所谓。

对于老贼的这等心思,杨川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寒。

若是让这等读书人控制整个汉帝国,后果不堪设想;故而,杨川打定主意,哪怕就算在某一个阶段,董仲舒以及其徒子徒孙们的学问,说不定会让汉帝国变得天下无敌,那也不能让其得逞。

这种心思甚为隐秘,但杨川却很固执。

作为一名厨子,没读过什么圣贤书是一个方面,归根结底,他还是想让眼下这个汉帝国,走一条另外的道路……

……

打发董仲舒离开,杨川将自己关在阁楼里一个下午。

有些事情,当他拿不定主意时,最好的办法便是彻底放空,让自己的心神、身体和精气神处于一种奇怪的宁静状态;然后,进行一番梳理、归纳和总结。

在后世,这种方法被证明十分有效,曾经是很多伟大人物在做出重大决策时,所经常使用的法子。

‘如果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不对的,那么,什么才是对的、正确的?’

‘既然要废掉一种学说,那么,总得有一门学说被立起来。’

‘事实证明,一个伟大的帝国的诞生,总有一种强大无匹的学说来支撑,那么,这种学说是什么?’

‘或者说,要走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在一张八尺熟宣上,杨川圈圈画画,抹去那些不太合理的想法,保留那些行之有效的办法,最终,他还是确定了一条属于他自己的道。

那便是历史的人民性。

‘人民史学观’在很长一个时期,曾经被某些人批判、篡改的面目全非,但对于杨川来说,却无疑是唯一正确的道路。

至于说最终的结果如何,他大致也做出了一些归纳和总结……

“杨川小郎君,该用晚膳啦。”

日影偏西,黄昏降临时,刘满探头探脑的走进来:“小郎君最近辛苦,本妾身亲自下厨,给你炖了乳鸽汤,另外加了一点滋补大药,可以不?”

杨川伸手。

刘满赶紧将自己的脑袋凑过去,让杨川轻轻揉了揉,一张俊俏小脸上,登时便喜笑颜开,道:“小郎君,本妾身给你炖了滋补乳鸽汤,织娘姐姐还在生气呢,说你还是少年人,正在长身体,滋补太过不好。”

杨川笑了笑:“难为你们一片心意了。”

刘满得意极了,忍不住踮一踮脚尖,挺胸道:“哼,还算有点良心!”

杨川搓几下脸颊:“走吧,先吃饭。”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饭厅,发现曹襄、霍去病、司马迁、东方朔、张汤几人都在,另外,还有一人,却是张安世。

这个哈怂,大半年没见面,个子没长多少,两只眼睛却变得更加清澈、明亮,配上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只单纯的幼鹿,让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恶念。

人畜无害,便是这般模样。

“张安世见过老师。”

张安世快步上前,规规矩矩的双膝跪地,给杨川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拱手道:“听说老师在朔方郡屯田遇到一些麻烦,南宫公主殿下不放心,担心老师被董仲舒和那些读书人欺负,便打发安世过来帮忙。”

杨川心中一暖,温言笑道:“我二姨身子骨还好吧?”

张安世躬身道:“公主殿下一切安好,就是颇为思念老师,本来,她老人家想要亲自过来帮忙,可是太学院那一摊子事情也比较忙乱,便只好作罢,让学生一个人过来了。”

杨川点点头,又问:“太学院那边如何?”

张安世道:“太学院一切如常,第一批察举上来的学生陆续到位,已经按照老师的安排,经过一个多月的学习,全部派到那三十万亩屯田干活儿去了。”

杨川嘿然一笑,道:“让那些权贵之家的子弟干农活儿,估计我杨川的名声也不太好。”

张安世摇头,很认真的说道:“不,他们现在没有任何一人敢埋怨。”

在场的人很多,杨川没有具体询问,不过,太学院那边的情形他大致也能猜测个七七八八;以南宫公主殿下的威势,加上张安世的心狠手辣,估计那些读书人的日子也不好过,曾经有过埋怨之言的人,恐怕吃了不少苦头。

“大家先吃饭吧,”杨川坐到主位上,吩咐一声:“堂邑父大叔,开席。”

听到‘开席’二字,众人的脸上登时便喜悦起来。

尤其是霍去病,更是使劲搓着脸颊,嘿嘿笑道:“啧啧啧,终于又要吃席了,哎呀,你们可不知道,最近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曹襄猛的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杨川,我知道去病最近过的什么日子,这两个月来,他三次偷偷喝酒,还喝过别人给他的清水!”

霍去病大怒:“曹襄,你狗日的不仗义啊?咱不是说好了吗,我答应回到长安城就给你两斤金子,你不告诉杨川……的吗?”

杨川却只是笑了笑,恍若无事一般捏起一双筷子:“诸位,这几样凉拌野菜味道不错,大家品尝一口。”

尔后,他还特意转头看向霍去病:“霍校尉,请。”

霍去病:“……”

看看这事弄的,前段日子才给人家保证过的,这才多长时间?

“杨川,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霍去病神色尴尬的端起酒碗,“真的,以后若在军营之中饮酒,我霍去病就……不是人!”

杨川呵呵一笑:“霍校尉当然不是人,因为,你是神啊。”

“大汉战神!”

“啧,既然是大汉战神,在军营之中醉几次酒、鞭笞几次兵卒、犯几次小错误又有什么呢?曹襄,今后,人家霍校尉无论犯了什么错误,都不准说,记下了?”

曹襄赶紧讪笑:“记下了记下了。”

霍去病却一脸的沮丧,将那一碗酒放在案几之上,黯然道:“杨川,你要打要骂要罚,都行,别这么阴阳怪气的行不?”

杨川冷笑一声:“行啊,霍校尉,从今往后,我杨川若再对您这位校尉大人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就让桑弘羊暴病身亡!”

众人好一阵无语。

霍去病垂首不语,良久之后,方才说道:“我真的再不敢了。”

杨川盯着这货帅气逼人的脸:“不是你敢不敢,而是你愿不愿,去病,本来呢,作为一名厨子、农夫,我杨川没什么资格管束你霍去病,可是,咱不是说好了要干一番大事业么?

只要咱兄弟一心,区区匈奴,还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被抹去?

西羌,西域,南越,东胡,还有大江以南的沃野千里,海外异域,都等着你我弟兄几人开疆拓土,何等的豪情万丈,你身为羽林军校尉,竟然连自己的一张嘴都管不住?”

霍去病欲言又止。

杨川端了一碗酒,十分郑重的对着霍去病,动容说道:“去病,来,兄弟敬你一碗酒。”

霍去病满面通红,两只好看的丹凤眼里,蕴含两颗清亮亮的泪花子,涩声道:“杨川,今后,我真的再不违犯错了。

前几日,河东郡平阳县一个名叫霍光的六岁孩童,给我捎来一封书信,言说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父名叫霍仲孺;那霍仲孺本为平阳县小吏,在平阳侯府侍奉时,与我母私通,却不愿承认胎中的霍去病……”

霍去病被杨川一阵冷嘲热讽,终于将憋在心中的事情讲说出来,一时间,又羞又愧,念及家中病弱母亲卫少儿,竟是泣不成声,让在座诸人愕然不语。

杨川心中知晓霍去病的‘身世’,此刻听来,却还是忍不住一阵唏嘘,叹道:“去病,是兄弟我操之过急,没有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便一味的责怪于你,实在有些不该,在此,给你赔礼了。”

他起身,躬身一礼。

霍去病黯然摆手,低声道:“罢了,俱往矣,那霍仲孺当初始乱终弃,终究不是什么良人,只可怜我母病弱积年,如今尚在我舅舅家苟延,想想就令人气恨难当!”

众人沉默良久,却实在不知该如何抚慰霍去病。

杨川沉吟两声,道:“去病,此事你当如何处之?”

霍去病呆了呆,摇头叹道:“不知道。”

杨川转头看向曹襄,道:“曹襄,回头你派人去平阳县,先给霍仲孺叔父修一座宅子,购置一些良田吧;就以去病的名义赠送,若他还能念及当年之情分自然很好,若是他依旧不愿相认,也休要勉强;

这人活在世上,无非情分二字,既然他无情无义,也不用再多说什么,毕竟,他是去病的生父,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让缺了。

至于霍光兄弟……

去病,若是你相信我这个兄弟,便想办法将他接到朔方郡来,让他与张安世一起给我杨川当学生吧。”

霍去病沉思良久,点头道:“也罢。”

“以我本来的心思,恨不得杀他,可他毕竟是我生父,只能苦我母亲一人在长安城里孤苦伶仃了。”

于是,三言两语,曹襄派出三百部曲前往平阳县。

杨川说的明白,给‘霍仲孺叔父’购置田产、修筑宅院,不过是顺手而为之,将霍光接到朔方郡给杨川当学生,才是正事。

这有些话啊,杨川不能说出来。

如果说霍去病是汉帝国未来的战神,勇冠三军,横扫天下,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霍光,才是真正的麒麟儿,堪与史上最有名的贤臣伊尹相比肩,注定会成为汉帝国的一代名臣。

几十年后,刘彻的四位顾命大臣,分别为霍光、张安世、桑弘羊、金日磾(ìdī);如今,张安世已然成了他的学生,若再加一位霍光,今后很多计划便可以提前布局,对杨川这位‘大汉厨子’来说,自有其深意。

想一想,等过段时间了,找一个机会将桑弘羊弄死。

四位顾命大臣,便剩下霍光、张安世、金日磾三人;其中,为首的二人都是自己的学生,多带劲儿!

“堂邑父大叔,三个时辰后,你带上一队人,暗中尾随在曹襄手下的那些部曲,全程监视,一旦发现有人对霍光不利,直接抹杀即可。”

吃过晚饭,杨川回到卧房,并通过一条隐秘通道来到一间地下密室,将堂邑父召唤过来,反复叮嘱一番后,方才放下心来。

霍光不能出事。

为此,宁可让别人出事。

安顿完事情,他在密室里又呆了好一阵子,这才回到卧房,又将张安世唤进来。

“安世见过老师。”

“坐吧。”

“谢老师赐座。”

“罢了,这里就你我二人,别叽叽歪歪的。”杨川瞅着张安世这个哈怂,眼角蕴含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问道:“说吧,此次前来朔方郡,所为何事?”

他心里清楚,若无大事,南宫公主绝对不会派张安世这样一个不满十岁的少年人前来朔方。

张安世规规矩矩的躬身施礼,道:“南宫公主殿下让学生捎一句话,你身边有皇帝的眼线,很多十分隐秘之事,皇帝竟然都一清二楚,她老人家让我过来,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杨川笑道:“我又不谋反,让他们盯着就是了。”

看着自家老师胸有成竹的样子,张安世松了一口气,道:“既然老师知晓,那就不打紧了。”

杨川躺平在马扎子上,悠然说道:“安世,你须得记住,咱们当臣子的,对于皇帝给你身边派人手、安插几枚钉子这等烂事,一定要做到泰然自若,就算心知肚明,也要假装浑然不觉、全然不晓,该干嘛就干嘛,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甚至,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偶尔说几句肺腑之言,比在朝堂上直言敢谏都管用。”

张安世点头,道:“学生记下了。”

杨川想了想,又问:“还有何事?”

张安世左右环顾一眼,走上前半步,用气声儿说道:“老师的半部抡语已然传遍长安城,就连皇帝都对你有看法,觉得老师太过离经叛道,恐非良臣;

此外,那些平日间不怎么冒头的名门望族和各地权贵,如今已经通过声气,估计要对老师不利,公主殿下反复叮嘱,一定要小心在意,可别在此事上栽了跟头……”

原来,还是因为‘半部抡语’之事。

杨川微微点头,目光闪动,盯着张安世的眼睛,淡然说道:“放心,我自有主张。”

“安世,你曾经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那便是,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掉有问题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