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刘陵这样的人谈事情,简单明了,直接了当,根本就不用遮遮掩掩。
这就像平日间处理砧板上活蹦乱跳、滑不留手的鱼,最好的手法,便是一刀拍晕乎,然后,迅速处理掉它的鳞片、鱼鳃、鱼线。
最终,开膛破肚,清洗干净了再说。
鸭子也是,无论如何,先割上一刀再说。
所以,一进门,屏退左右后,杨川开门见山的说道:“翁主,我才十五岁,只贪财,不好色,有什么事情尽快说。
如果没有事情,我即刻就走。”
刘陵反倒愣住了。
她上下打量着杨川,脸上渐渐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怪不得我那负心的皇帝哥哥会看中你小子,打算将满月儿下嫁给你,杨川,你果然是人中龙凤啊。”
杨川拱拱手,转身便走。
与其跟这妇人饶舌,不如按照自己的方式,默默推进……
“且慢,”刘陵突然开口,慵懒的轻笑一声,道:“我需要伱的耧车图样,还有,战马饲料配方。”
杨川停下脚步,转首问道:“耧车图样没问题,三万斤精铁来换。”
他顿一顿,继续说道:“至于战马饲料配方,你最好别沾手,我不想看见你这姣好容颜,在廷尉府的地牢里,被烙铁戳成马蜂窝。
还有,我也不想听到,你父刘安被召回长安城,你们淮南国被朝廷大军夷为平地。”
对杨川这种直截了当的谈判方式,刘陵似乎有些不太适应,她的脸上阴晴不定,目光闪烁,沉吟良久方才淡然说道:“羽林军的战马饲料配方,果然出自你手。”
杨川拱拱手,道:“翁主还有事?”
刘陵咬着嘴唇,迟疑好几个呼吸,突然笑问一句:“杨川,想不想当丞相?对了,并非朝廷的丞相,而是淮南国丞相。”
杨川面无表情的说道:“不想。”
刘陵微微点头,悠然道:“那好吧,其实我只想在你的庄子上住一段时日,清静清静……”
……
从刘陵所住的小阁楼出来,杨川迳直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窗后,直接睡下了。
刚才出门时,他已然察觉,自己的庄子上,突然多了一些影子。
严格来说,是有意暴露给他的影子,估计是刘彻的人,监视刘陵的同时,更是顺带着敲打他杨川?
黑暗中,豹姐悄无声息的摸了进来,将肉乎乎的爪子搭在杨川的胸口,像个孩子那般,轻轻依偎着,并用舌头舔一舔杨川的脸颊。
夜很黑,也很寂静。
窗外传来的虫鸣之声,细微而动听;远处的池塘里,传来一片蛙鸣,让这夜,平添一丝安定与祥和。
杨川睁大眼睛,让自己渐渐适应这无边无际的黑,脑海之中,慢慢琢磨着刘陵的一些话、她说的一些事,渐渐有了困意。
然后,他偶尔转头,便看见屋子的某个角落里,崔九老贼正咧嘴对他发笑,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在黑暗中竟有些熠熠生辉的样子……
杨川吃了一惊:“草窝!”
他猛的翻身起来,顺手将绣榻上的一只抱枕砸过去,没好气的骂道:“你咋跟个鬼一样,悄无声息的,想吓死我啊!”
崔九嘿嘿笑道:“果然是一块害人的好材料,竟然还能暗室睹物?你啊,不进宫当大长门真是可惜了。”
杨川默默夹紧腿,没吭声。
这老贼念念不忘的,便是如何将自己骗进宫去,一刀噶掉蛋蛋,去当什么狗屁大长门,简直了。
老贼双手拢在袖中,缓步走过来,俯身瞅着杨川:“刘陵想要什么?”
杨川郁闷的骂道:“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什么耧车图样,什么战马饲料配方,什么马蹄铁的材料配方;
而实际上,她最想要的,是精铁的冶炼之法。
崔九大叔,你们绣衣使者都是吃干饭的?羽林军的机密,简直就跟我田里的那些大白菜一样,明晃晃的摆在外面了?”
崔九嘿然一笑,道:“摆在外面的,便是想让别人窃取的;刘陵用我放出去的假玩意,骗了匈奴人和各地诸侯王的好多金子,结果呢?
听说,那位淮南王最近的日子很难过,被各路要账的追上门,都快要逼得上吊了。
看看,这不又找你头上来了?”
杨川叹一口气,骂道:“跟你们这些老、嗯,跟你们这些老前辈说话,我都觉得脑浆子不够用了。”
崔九沉默良久。
突然,他再一次俯身下来,双目如电,盯着杨川的眼睛,轻声说道:“卖给她一个假的精铁冶炼配方。”
杨川却摇摇头,直接拒绝了。
“崔九大叔,你这样会玩脱的。”
杨川干脆赤着脚跳下绣榻,给自己倒了一碗野菊花茶,浅饮一小口,继续说道:“精铁冶炼配方,那些老铁匠一眼便能辨别出真假,没什么意义;
而且,一旦人家明白所谓的精铁冶炼之法,主要便是脱磷、脱硫,去除杂质,定会慢慢摸索出另外的一个法门,我在匈奴人的地盘上呆过,知道他们的冶铁之法其实已经很厉害了,咱可别给人家来个送货上门。
此外。
我现在最担心的,却还是甲字号野战营已经让有些人注意到了,看看我杨氏庄子,现在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崔九却不为所动,淡淡说道:“皇帝将你杨川、霍去病和曹襄三人,以及整个野战营从羽林军大营中拎出来,让你们自己想办法成长,自有其深意,你们几个臭小子放手去干就是了。
至于说野战营的一些机密事,放心,有张汤在盯着。”
刘彻想干什么,杨川心中约莫有个猜测,无非是想培养一支完全属于皇帝的童子军,从而逐渐摆脱权贵之家和豪门世族对皇权的过分干预……
不能说对,也不能说错。
只能说,眼下这个汉帝国,刘彻根本就不满意,他既不想彻底与豪门世族撕破面皮,又不甘心被朝堂上下的暮气所笼罩、被各种掣肘。
再联想到骠骑大将军卫青迟迟不能封侯,刘嫖老妇敢在长安城公然动用军弩,猎杀卫青、曹襄和杨川;
明知道各地诸侯王蠢蠢欲动,偏生还要委曲求全;
眼看着刘陵与匈奴人、诸侯王做买卖,将汉帝国的精铁、粮食、盐巴、情报等,源源不断的输送出去,换回来成千上万的牛羊、人牲口和金子……
好吧,就连杨川都忍无可忍,差点亲自动手弄死刘陵。
更何况刘彻!
“崔九大叔,你能不能想办法将刘陵给撵走啊?”
杨川心中早有盘算,脸上却一副垂头丧气,骂道:“眼看着就要种植苜蓿、大豆和胡麻了,再过一段时日,田地里的虫子就要啃吃麦苗,得想办法灭杀;
还有,绵延三十几里的水渠,才挖了不到一半,人手严重不足,你能不能借我几百万金,帮我渡过难关……”
崔九老贼直接走了。
杨川这家伙一旦开口,就没完没了的要好处,不是要金子就是要粮食、牲口,令人烦不胜烦……
……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
可惜,无论是黄瓜、番瓜还是西瓜,眼下的汉帝国都没有;杨川在自家的菜园子里,却种了几样不错的小甜瓜,类似后世的哈密瓜。
想想盛夏时节,就能吃上几块冰镇的哈密瓜,这让他想起来就流口水。
这几样甜瓜的种子,还是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
所以,在栽种时,杨川忍不住想起张骞,那位他杨川救过两次性命,却又坑了他一回的博望侯,心中五味杂陈。
听说,张骞最近混得也不是很如意,与卫青、苏建等人一样,打了一场空前的大胜仗,却无一人封侯,如今差不多都赋闲在家。
另外,听说张骞的那名匈奴人老婆,前段时间突然死了,留下一个儿子;对于他那个匈奴人老婆,杨川基本没什么印象了。
虽然那妇人是他和堂邑父九死一生从漠北带回来的,可是,杨川却刻意不去回想那一段操蛋的岁月。
有些伤,是暗伤,刀子扎在心里。
就算刀子拔掉,那个血,那个疼,却始终让他想起来就喘不过气,忍不住便想给张骞使个绊子,让那老贼也摔一个大跟头。
不过。
杨川算来算去,觉得让博望侯好好活着,才最划算;毕竟,后面还有几次出使西域、南越,对汉帝国这盘菜来说,算是一个很合格的‘调料供应商’……
说起来,人这一辈子啊,还真不好说。
当初,杨川归汉之际,估计谁都没有料到,只用了短短一年多时间,他就从一个奴隶小子,混成了现如今的少上造、羽林军军侯吧?
往事如烟,人与人之间的裂痕,却终究无法弥合,让杨川思想起来就是一阵唏嘘不已:“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好诗!”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娇滴滴的赞叹,柔媚如斯,不用回头便可知晓是刘陵那妇人。
“想不到杨川公子还是半肚子的才情,倒让我有些意外,”刘陵从栅栏上探过来半个身子,笑颜如花,“不过,怎么听起来却有点失魂落魄、无可奈何啊?”
杨川直起腰,拍打着身上的泥土,拱手笑道:“见过翁主。”
刘陵眨巴着两只媚眼,笑问:“你栽种的是花还是药?怎的看着如此悉心?”
杨川道:“我一个种田的农夫,自然栽种的是菜蔬。”
他伸一伸懒腰,活动着筋骨,从菜园子里走出来,随口问道:“翁主还不曾吃过早膳吧,要不,一起咥一碗羊肉泡馍?
不过,如翁主这般的人物,羊肉泡馍应该不太合口味。
这样好了,我让厨房给你熬个鱼汤,再配几样小菜,煮两颗曹襄家的鸡蛋,你就先凑合着吃吧。”
刘陵‘嗯’了一声,十分乖巧的跟在杨川身后,倒像一个受气包小媳妇。
感受到刘陵的做作,杨川只觉得后背一阵恶寒,手背、臂膀等处,登时便起来一层鸡皮疙瘩。
这老凤凰学雏鸟,咋就这么别扭呢?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处简陋茅草亭,落座后,杨川让堂邑父去端饭,这才开口笑道:“翁主出身皇室血亲,是大户人家,我这乡下庄子,可还住的习惯?”
刘陵假装看风景,环视一圈,神色淡然的说道:“我这里有一点小生意,你想不想参一手?不用你出本钱,便能获利。
事后,我给你五千匹极品匈奴马,一千头耕牛,一千骡马和五百斤黄金,外加一颗李延年的人头。
这生意可还行?
放心,我刘陵是你母亲的堂妹,是满月儿的小姑,自然便是你杨川的小姑,不会坑你的。
我就问你一句,这生意,你跟小姑、做不做?”
【厨子曰】杨川的填鸭计划,陆续展开,能不能引刘陵上钩,且看下回分解……(狗头保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