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月习惯性打开邮箱,最上面一封是魏东东发来的,有关江明月给他的样本材料的测试结果。
是联系前面的实验和相关文献分析过的新版本,比之前发给江明月那一组数据多了很多内容,看发信时间,应该是刚写完这一段就发了。
分析的角度很新颖,原本并不是真的很关心玫瑰的江明月抱着电脑看起来,不知道越仲山什么时候进了房间,已经在他身后站定。
江明月回头看他:“严政走了?”
越仲山“嗯”了声,一手撑在桌沿,俯身靠近,半笼住了江明月,“作业?”
江明月把屏幕向他的角度歪了歪:“别人的论文,我看看。”
越仲山高中读的是理,但进大学学了商科,硕博一路读上去,看点IS和BP曲线是小菜一碟,而江明月的色原机检测波长对他来说就是天书。
在屏幕上扫一眼,提取出的主要信息只有“魏东东”。
考研的日子越来越近,江明月最近都忙着复习,除了帮导师翻译文献以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再拿着Kindle看论文了,而且他看的论文一向是前辈已发表的东西,大多从国际周刊上来。
越仲山不懂内容,但能懂魏东东发的这个东西跟江明月没什么关系,是个半成品中的半成品,参考价值为零,与江明月的专业相关性趋近于零。
江明月稍微侧身坐,两手护着腿上的电脑,看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就在一边随口说了之前给魏东东玫瑰的事,是闲聊,也是顺便解释魏东东为什么专门发这个给他。
越仲山听完也没说什么,随后直起身,手也收回来,放在江明月的椅背上,问他饿不饿。
江明月把电脑放回桌上,枕着胳膊也歪到桌上,有点没精神地看站在他身后的越仲山。
“不饿。”他说,“再过会吃。”
他穿了件纯黑的薄毛衣,看上去脸好像更白了,头发的颜色微微有些浅,很软地盖在额前,显得他的眼神也那么温柔,慢吞吞地说话时,越仲山就看着他比其他男生都红的嘴唇。
时间不早了,房间里越来越暗。
度假村的天空比城里的蓝,月亮是一样的弯,太阳的余晖还在山顶,颜色暗淡的下弦月挂在窗角。
江明月慢慢闭上眼睛,看上去很闲适。
越仲山沉默地站了片刻,视线的角度固定,好像连头发丝都没动过,又突然迈步走开,到门口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
顶灯、壁灯、立式台灯和藏在吊顶里的圆形小灯,全都亮起来。
江明月被晃到,就跟着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把脸埋进臂弯,蹭了几下,又坐起来,从椅子上下去。
拖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他走到落地窗边,伸着懒腰往外看。
没过多久,越仲山还是带着他下去吃饭了。
郊区温度低,两个人都换了衣服,江明月穿一件比熊的秋季新款风衣,长只到大腿,两个大口袋,配色简单,是很少年气的款式。
越仲山也少见的穿风衣,不过是件深烟灰色的薄毛款。
从别墅区出来的一路上都很热闹,员工装扮的商贩陆续都出来了,穿的套装上围着彩灯。
本周主题是橙色情人节,兜售的小商品种类很多,除了常见的小孩玩具,还有贺卡、电影票、橙汁和爆米花之类。
都不要钱,小贩跟顾客一样多。
还有一个商店比其他的都要可爱,江明月跑过去看,摆出来的是糖果戒指。
像罗曼琳小时候玩的芭比娃娃套装里的塑料钻石戒指,大得离谱,有种幼稚可爱的廉价,包装和领取规则却正式得一本正经。
玻璃桌面上的立牌上写着“仅限已婚伴侣领取,需要完成橙色情人节所有任务,以盖章为准。”
江明月手里拿着刚出来就被塞给他的一张纸,标题就是“橙色情人节爱侣任务卡”,很高级的硬板纸,设计得花里胡哨。
他研究起来,流程包括共享一份甜蜜橙汁与爆米花、看一场有关爱的电影、在贺卡上不再保留地告诉对方你的爱。
两个人停在原地看完,江明月很快把纸折起来,往前走着说:“这好幼稚。”
越仲山跟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走出一段,说:“时间还早。”
等江明月回头,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地说:“可以先看个电影再吃饭。”
两个人先折回橙汁的小摊,摊主没有要求一口气喝光才算完成任务,但两个人要用一根吸管先后都喝一口。
越仲山接过隔热纸杯,先打开盖子看了眼温度,然后才重新盖好,递给江明月。
穿着橙子套装的摊主一直笑着看他们俩,江明月喝了一口,纸杯拿在手里,没有立刻递回去,也不知道自己脸红了。
越仲山也没说话,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然后从他手里把那张任务表抽走递给摊主,盖了第一个章。
又去拿爆米花,要求是互相喂一口。
领电影票时,摊主问到领证的日期,江明月不记得,越仲山很自然地接过话答了,顺利拿到写着他们两人姓名和结为伴侣日期的电影票。
商贩一边登记一边说:“两位还是新婚,祝您婚姻美满,永结同心,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越仲山对他说:“谢谢。”
他们的小厅里播的电影是《怦然心动》,江明月同罗曼琳一起看过。
但这一次电影没有从头放到尾,像是为了降低完成任务的难度,只节选了其中十五分钟,是布莱斯扔掉了朱莉送的鸡蛋,后来又去道歉那一段。
江明月与越仲山坐在靠后一排的边上,影厅的灯亮起来时,有工作人员从后门进来,同样祝他们情人节快乐,祝他们百年好合,然后拿出贺卡分给他们,为越仲山的任务卡盖了最后两个章。
江明月说:“贺卡不需要现在写吗?”
工作人员温柔道:“这个不着急,您回去以后写就可以,表达关键在真诚,不用赶时间的。”
完成这些任务从头到尾只用了半个小时左右,回到糖果戒指的摊位,摊主很热情地告诉江明月,他们是今天第一对完成任务的伴侣,说他们感情一定很好,因为大多数客人在看到需要看场电影的时候就打消了念头。
“陪伴的时间是最不应该吝啬的呀。”她说着,把装戒指的盒子拿到玻璃台上,让江明月选颜色。
越仲山站得地方不远不近,看上去是一副撇清关系总之不会给出建议的样子,江明月只好随便拿了两个,摊主帮他包起来,还说他选的桃子口味的是最好吃的,包装盒上印满了橙色的爱心。
他们中途做了点幼稚的事情,到说好吃饭的地方,其他人都到了,在闲聊等人齐。
越仲山带着江明月进去,正巧同来的一位老总的夫人在半真半假地抱怨他连看场电影的耐心都没有。
严政接过埋怨,笑着说:“我们可都还记着厉总上个月在佳士得拍南非粉钻,那个还比不上我这一个糖?您要喜欢,待会我叫人送一盒到您房里。”
那夫人也笑,美目流转,撇了严政一眼,低头正了正自己手上的钻戒,然后转头对刚坐下的江明月说:“明月从哪来?”
江明月说:“刚出来,还没转,我不知道表姐也来。”
她是江明月隔了好几层的表姐,杜家的老大,虽然是同辈,但比江明月大二十多岁,孩子都快跟他一样大了。
她接着对越仲山点点头,说:“越总。”
越仲山起了一下身说:“表姐。”
一个大圆桌,人多,只是一个圈子,并不光是他们一块来的。
酒过半巡,有人调侃严政小气,请人来玩还不停业。
严政也喝得有点多,一时间想到什么就说了:“我哥说照常好,嫂子一直上学,只有咱们几个怕他闷。”
江明月吃东西慢,注意力又集中,刚开始还没注意是在说他,越仲山又帮他烫了个小碗盛汤,越仲廉带头起哄,说一顿饭下来就差喂了,他才后知后觉有点脸红。
越仲山把勺子放他碗里,朝他手边推了推,低声说:“别管他,吃你的。”
姓杜的表姐说自己精神短,没待多久就走了,走之前跟江明月打了个招呼,她老公在原位拼酒上了头,越仲山让江明月坐着,自己起身送了几步。
越仲廉是二老板,喝得最多,越喝越啰嗦,拿着酒杯滔滔不绝,桌上的人都聊过去,看见越仲山从门口进来,张口又说:“我哥,你们都想不到吧,是个情种!痴情!”
越仲山一言不发地坐下,但也没冷着脸,越仲廉笑嘻嘻,严政跟他一唱一和。
倒也没说什么,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更多,只说越仲山上大学的时候就总跑回海城,多少年如一日,从没对嫂子变过心。
桌上人只知道他与江明月联姻结婚,倒从不知道还有自由恋爱的故事。
也不是没人不记得江明月此前与罗曼琳订婚,但不会有人提,气氛热闹得刚刚好,没人开过分的玩笑,像越仲山与江明月真是一对感情深厚的爱侣。
没一会,有服务生进来,走到江明月身边,说隔壁江明楷先生请他过去。
江明月没想到他哥也在,当即起身,对越仲山说:“我去说两句话,一会回来。”
江明楷在一个小包厢里,桌上空着,还没上菜,身边没有工作人员,也没有合作伙伴,连个助理或秘书都没有。
江明月刚坐下,一个男孩儿拉开门进来,跺着脚说:“江明楷,外面好冷。”
他关上门才看见江明月,愣了一下,还是江明月先说:“你好。”
江明楷拉了把身边的椅子:“我弟。”
“啊。”他没急着坐,挠了挠后脑勺,冲江明月笑。
江明楷看样子是纯来散心的,碰上江明月是偶然。
江明月主动说:“今天刚过来,周一早上回。”
“还有谁,就你们两?”
“人挺多的,不过只在一起吃饭,各玩各的。”
“心挺大。”
江明月都不知道这个在看守所待了好几个月的人是怎么搞的对象,看样子时间挺久了,还那么好看:“你不也来玩,还带着对象,还不带回家告诉妈妈。”
江明楷自然得像个大爷:“管好你自己。”
“好。”江明月说,“那我走了,不给你当电灯泡。”
“等会儿。”江明楷抬眼扫他。
江明月以为他又要像上回听到越仲山的飞机出城时一样嘲笑他,或讲两句风凉话。
但他只问了几句信托的事,应该是徐盈玉跟他说的。
江明月简单说清楚,半晌,江明楷说:“要谈就好好谈,该说的都跟你说过了,你自己也是个男人,不占便宜但也不能吃亏,记住没有?”
江明月知道江明楷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让他因为越仲山的十亿打底的信托胆怯,点头说:“记住了。”
江明楷眼下也没心情跟他多扯,眼神一直往身边看菜单的人身上转,说完就摆手说:“走吧。”
江明月又不想走了,笑眯眯地说:“你们吃什么,我还想吃点,那边好多人喝酒,我一会再回去。”
他等到上前两道菜,真的又吃了点,才憋着笑走了。
隔壁已经散了,桌上只剩下越仲山越仲廉和严政,见他回来,其他两个人就也起身,说着明儿见出了门。
他也跟越仲山往外走,越仲山没喝多少,但身上也有酒气。
吃饭的地方是挨在湖边建的,两个人沿着岸堤的欧式护栏走,秋夜的风吹着脸颊和头发。
江明月碰到口袋里那个装着糖果戒指的礼盒,感觉越仲山其实有一些他自己没有的浪漫。
深秋的天空高得过分,又那样蓝。他跟在越仲山后面,看他平直宽展的肩,两条长腿迈着稳稳的步子,想到越仲廉在酒桌上说的话,突然想起好几年前的一天。
江明楷大三才军训,开学时全家去送,江文智和徐盈玉只待了半天就去了隔壁市,江明月还想玩,就留了两个人陪他。
白天到处转景点、逛街,江明楷要军训没空,他只能在晚饭时间去江明楷学校找他。
待了两天,那天江明月还是按时到江明楷学校找他吃饭,但江明楷要帮教官去仓库送东西,就临时托了越仲山陪他。
江明月只记得越仲山给他买了好几份菜,最后剩了很多,吃完饭还要继续军训,越仲山赶时间送他回酒店房间,在前面走得很快,江明月有点怕他,不敢说话,所以一直都在小跑。
像现在这样,在他身后,要跟上是有些困难的。
江明月停下,叫他:“越仲山。”
越仲山很快就回头,那张脸看上去很严肃,眼神也很平淡,但他朝江明月过来,走到面前才说:“怎么了?”
江明月说:“你上大学的时候就喜欢我?”
越仲山的表情没多变,过了会才说:“不知道。”
“我会努力的。”——努力喜欢你。
江明月仰头看着他,手心里攥着那个装着糖果戒指的礼盒,轻声说,“你再等等。”
越仲山把视线往下垂,喉结上下滑动,过了会,突然很轻地按着江明月的后脑勺,把他抱进了怀里,脸埋进他肩窝。
他的另一只手搭上江明月的腰,似乎因为太珍惜,所以都不敢太用力,只是抱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