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斯蒂芬

米雷耶纵身跳出窗外时,我离她只有一大步远,但我并没有听到她身体摔在下面庭院的鹅卵石地面的声音。或者也许我确实听到了,只不过我在脑海中屏蔽了这段回忆。噪声充斥着我的双耳,手中端着的盘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我依稀感觉双腿发软。但我没有尖叫,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

“斯蒂芬,斯蒂芬,她做了什么?”马克喊道。我还是一动不动。他朝窗边跑去时,我感觉到他狠狠地撞到了我的肩膀,他向下看去:“哦!该死!啊,糟了!我的天哪!”他转身面向我。“她还活着。她正试着移动,斯蒂芬。她还有呼吸。”

我忽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心跳加速,仿佛一股强烈的电流迅速穿过全身,随后便回过神来。“快打电话叫救护车,马克。给警察打电话。”我听起来相当镇静。我感到相当镇静。我知道这不正常。按理说,我应该早已慌作一团——目睹了米雷耶试图自杀本应引起我因遭遇入室抢劫而产生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恶化。

“号码是多少来着?该死……”

“用谷歌查,马克。”

“嗯……好主意。好的。”

我跨过地板上的意大利面,从沙发上抓起一个垫子和一张毯子冲向门口。

“斯蒂芬——你要做什么?”

“去米雷耶那里。她需要帮助。”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先让我——”

“没时间了,马克。”然后我离开了房间。

只有一点血。她是头朝下跳下去的,一定是她在坠落时扭转了身体,此刻她侧身躺在地上,左胳膊呈极度扭曲状被压在身下,肩膀已经错位了。她的左脸已经压进卵石路里,但右眼还睁着;印花裙子掀了起来,露出了惨白的、满是伤疤的、长满深色体毛的大腿。

我俯身蹲在她身边,轻轻地把毯子盖在她身上。“米雷耶。”

她呼吸急促,发出口哨般的喘息:“哼,哼,哼,哼。”

“米雷耶,别动,好吗?救援很快就到。”

“嗯。”

她的头周围有一圈白色的小斑点。是牙齿碎片,那些是牙齿碎片,我以同样令人恐惧的冷静去思考着。她的右眼在眼窝中疯狂地向上翻动。

我想抬起她的头,把垫子塞到下面,可是又怕有加重伤情的危险。我抬头望向窗户。她从那里挤出来应该很不容易。窗框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马克!”

“他们很快就到,”他喊道,“我这就下来。”

我转回到米雷耶身边,然后拉起她的右手,放在了我的手中。她的手冰凉而瘫软,上面沾满了蓝色的油彩。天空下起了雨,我把那些马上要流进她眼中的雨水轻轻拭去。

她呻吟着,陷入了急促而艰难的呼吸中。她正试着抬起头。

“不要。别动,米雷耶。救护车马上就到。你会没事的。”

她想要说些什么。

我注视着她那只眼睛,但我并没有察觉出她认识我或者意识到她自己发生了什么的迹象。“嘘。试着保持冷静。他们马上就到。”

“我……我想……(法语)”

我必须凑得很近才能听到她说的话。“嘘。”

随后,她清楚地嘶吼出:“我很抱歉(法语)。”虽然是一句道歉的话,可不知怎的,听起来却像是在威胁。

我放下她的手,蹲坐着从她身边挪开。某个锋利的东西扎进了我的手掌——一小片牙齿碎屑。我迅速爬起身,在牛仔裤上用力地蹭我的手,想蹭掉它。几秒钟之后,我听到了啪啪的奔跑声,紧接着,庭院里到处都是灯光和说话声。当三个穿着工作服的医护人员围在米雷耶身边忙前忙后时,我被马克拉到了一边。

之后,内心的冷静逐渐退去。它已经完成了使命。我开始颤抖。接下来几小时的记忆变得零散而模糊,但我记得很清楚的是:当一位手腕上有星星刺青的年轻医护人员宣布她死亡的时候,我和马克在场。时间是八点四十五分。

马克带着一对表情严肃的警察上楼到公寓时,我站在信箱旁边,背朝庭院等待着。当他回来的时候,一位礼貌却很严肃的女警察要求我们拿上身份证件,然后开车把我们带到了最近的警察局。在上交了我们的护照并且分开向穿制服的警察交代情况之后,我们被领到一间充满咖啡味和油漆味的用途不明的屋子里。那些我曾经见过的、在城市里行走的法国警察的自动武器和冰冷的举止让我望而生畏,但没想到那一晚我们遇到的人都很同情我们而且能说流利的英语。

马克自始至终都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这次该由他来承担了。我不知道我们被留在那个屋子里待了多久,但感觉有好几个小时。我们几乎没有说话。每当他感到我需要安慰时,便会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指。

终于,一个身材纤细、双手小巧、长着明显鱼尾纹的女士踏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屋子,然后冲我们疲惫地微笑。“很抱歉让你们等这么久。我是克莱尔·米斯克警长。你们一定很累了。我们已经将今晚的事件告知了贵国领事馆,当外国公民涉嫌不明死亡事件时,这是必要的流程。”

“这并非不明死亡,”我脱口而出,“我们说过,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女警察点点头。她的双眼布满血丝,指甲被咬得很秃。“你说的我知道。但这个事件,呃,目前还是被认定为不明,只是个专业术语。”

“对不起。”

“没关系。”

“我知道你们肯定也受到了惊吓。对你们的假期来说很糟糕,不是吗(法语)?”

马克看了我一眼,示意我息事宁人。

“南非大使馆会派人为我们提供帮助吗?”他问道。

“没有这个必要,先生(法语)。我们已经向他们保证,不会扣留你们太长时间。在这种情况下,检察官可能会要求全面调查,但我们已经证实……”

一位穿制服的警官从门外探头望了我们一眼,然后用法语对那位女警官说了些什么。

“啊,”她对我们说,“不好意思。我要离开一下,马上就回来。你们要喝点什么吗,咖啡还是水?”

“谢谢,不必了。”马克说。

我感觉内脏因为紧张而拧成一个结。“要是还有庭审的话,他们要我们留在法国怎么办,马克?要是他们认为我们……天哪,要是他们认为我们要为她的死承担一些责任怎么办?”

“他们不会的,不至于。”

“你怎么知道?”

“那位警官很和善,不是吗?而且要是我们真有麻烦,大使馆那边会有人出面的,这一点我敢肯定。”

“是吗?”

“真的,斯蒂芬。”

“告诉他们米雷耶跳楼前对我们说的那些话了吗?所有那些她不停嘟囔的疯言疯语?”

“我告诉了他们她在胡说八道,”他打断了我。“我说我们没有感觉到她要自杀的任何征兆。我说我们都不怎么认识她。”

“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偷听过我们——”

“我已经把警察需要知道的一切都说了,斯蒂芬。”他的声音变得很冷漠。“她是个疯子。不要去想她说的那些话了。我们根本不认识她,而她也并不认识我们。这是事实。为什么要把它弄得那么复杂?”

随后,一位漂亮的黑发女士出现了,递给我们俩用塑料杯盛的黑咖啡,出人意料的是味道很不错。

她离开后,马克叹了口气,然后再次握住我的手说:“如果我的话让你感到不舒服,我很抱歉。会没事的,斯蒂芬。我们连更糟糕的事都经历过。”

我没精打采地把头靠在马克的肩膀上,打起了瞌睡,但是没有做梦。

那个眼周围长着很多皱纹的警官终于回来了,再次为扣留我们这么久而道歉。看到她把装着护照的文件袋放到面前的桌子上时,我忽然感到松了口气。“好了。我想应该告诉你们的是,我们也认识那个女人,就是那个自称米雷耶的女人。她有过案底。”

马克把手从我的手中抽出来。我都没有感觉到他手上有那么多汗。“‘自称米雷耶的女人’是什么意思?难道米雷耶不是她的真名吗?”

“是的(法语),很抱歉。只是,啊,我措辞的原因。这个女人在很多机构待过,我们正在试着联系她的家人,但我们已经和她的医生谈过,他说她经常有轻生的念头,之前也尝试过自杀。看起来这次她成功了。”

“太可怜了。”我倒吸了一口气,说句实话,我已经累到无法为她感到惋惜。马克又握紧我的手。

那位女警官浏览着我们的笔录。“当然,我已经看了你们的证词。你们说是她自己要来你们住的地方吃晚餐的,是吗?”

“是的。”

“而且在此之前你们也没察觉到任何,呃,她要自残的征兆?”

“是的,”马克说,“就像我说的,我们都不怎么认识她,我在楼梯间碰到过她几次,而且我真的只是认为她有些古怪,并无恶意。”

她点了点头。“好的(法语),知道了。不过看起来她是这样计划的。在你们面前自杀,从窗户跳出去。”

我感到马克在我旁边紧张起来。他就是打开那扇窗户的人,是他执着地弄开了百叶窗。如果他没把它打开,那么她会不会还活着?或者用其他方式自杀?

我再次开口:“那为什么是我们?我们只是陌生人。”

“谁知道呢?这个女人。她已经,呃……用英语说是……完了。她已经不正常了。事情还在调查中,但我们认为她是非法居住在那栋大楼里的。她并没有租那个单间。”

“她一直是非法占用吗?”

“是的(法语)。”

“我们还用回来接受审查吗?”

“如果检察官想全面调查此事的话,可能需要几个月才能完成。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和贵国大使馆联系并通知你们。我们已经获取了你们的详细信息。到目前为止,我们可以证实你们和此事无关。”

“我们可以走了吗?”

“是的(法语)。我们正试着和你们公寓的房主取得联系,通知他们发生的事。”

“但愿吧。”马克低声抱怨道。

“什么意思(法语)?”

“他们不太擅长和人沟通。”马克简要地向她讲述了我们和珀蒂夫妇接触的事:他们没有出现在我们的房子里,后来还给我们发来了难以理解的邮件。

“啊,我了解了。不过现在,我的上司说你们可以回到那里去了。”

我蓦地一惊:“等等——你说什么?那儿不是犯罪现场吗?”

“我们已经获取了所需的信息。当然,如果你们想到宾馆去住,也请随意。”

“我们……宾馆是没法住。”马克说。

“需要送你们回到公寓吗?”

“不了,谢谢。(法语)”

她把护照递还给我们,然后把我们送到门口,轻轻地和我们握了握手之后,便快步离开了。

“我们不能再回到那儿去,马克。”一等她走远我便说道。

“我知道。肯定不回去。”

“我们不能待在这儿,”我又说,“我不想待在这儿,我想回家,马克。我想今天就回家。”

他伸出一只胳膊搂住我,在我的发丝间吻了一下:“我知道。走,我们先离开这儿,然后想想办法。”

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已是阳光普照。我们已经在警局待了十多个小时,我本以为我们离开时外面还是下着小雨的夜晚,就好像时间为我们停止了一样。备受缺乏睡眠的折磨和紧张刺激后副作用的影响,我的身体开始像患了流感一样酸痛。而且我觉得很冷,刺骨的寒冷。卡拉的大衣还搭在公寓沙发的靠背上。我们被带到警局前,我忘记回去取它。我用力将羊绒开衫裹紧身体,和那些裹在羊毛或羊绒大衣里的游客、上班族相比,我好像光着身子一样,于是我让马克领着我去地铁站。我紧紧地抱着他,不管周围的人会怎么想,任由他牵着我上了地铁,穿过拥挤又混乱的地铁通道,来到外面我们熟悉的那条大道,直奔我们常去的那家星巴克。我再次感激店里的亲切温暖。

马克买了两杯卡布奇诺和一些(最后我们谁都没碰的)羊角面包,然后我们一起讨论着计划。首要任务是改签机票。马克拨通了法航的服务热线,随后电话被转接给一位又一位接线员。

他挂断电话,叹了口气:“除非我们重新买机票,不过这不用考虑了,否则他们最早能让我们候补明晚的班机。”

“我不想明天走。我想现在就离开。”

“我知道。”他又叹了口气,“我已经尽力了,斯蒂芬。”

“对不起。我知道你尽力了,好吧。我们明摆着没有现金去住宾馆,是不是该去南非大使馆,告诉他们我们遇到了麻烦并寻求帮助?”

马克张开嘴,冲我微微一笑。“我们有住的地方,斯蒂芬。我们的大使馆和其他所有大使馆一样,不可能出钱让我们去住宾馆。你觉得你爸妈可以给我们汇些钱或者订个房间,帮我们渡过难关吗?”

我的心忽然跳了一下——我已经有好几个小时没想起海登了。“我不想让他们担心。而且,他们已经帮我们买了机票,肯定也没钱了。”

马克点头同意:“好吧。那我去找卡拉帮忙吧。她可以帮我们在线预订一间。我们可以回家之后把钱还给她。”

好极了,卡拉来拯救我们了。她一定很喜欢这样。但他是对的。我们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了。

他打电话联系卡拉时,我去了洗手间。我不想看镜子中的自己,可事实上,我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糟糕。我的睫毛膏还保持完好,眼周围只是稍微有些浮肿。我看起来并不像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我回到桌旁时,马克正笑着说:“她正为我们在皮加勒区订房间。我联系得正是时候。她正准备出国,她在组织一个诗歌节。”和卡拉聊天总是一如既往地让他活力四射,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奏效了。

“你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吗?”

“是的。她很关心。”

“太好了。”我笑得很僵硬。

“我们得去公寓取行李。我回去拿就好,你想在这儿等我吗?”

我很爱他这一点。他和我一样疲惫不堪。“不。”我深入自己的内心,寻找着那个冷静、克制的,和昨晚一样的斯蒂芬妮。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回去。“让我们一起来结束这一切吧。”

我尽量避免近距离地看她死去的那个地方,但我的目光还是会不自觉地看过去。幸好昨晚的雨水已经把血迹冲刷掉了。

我没有抬头去看那扇窗,马克也是。

当我们“咚咚”地上楼时,我尽可能地贴近他。空气简直像凝固了一样,仿佛整栋大楼都屏住了呼吸。“和我说点什么,马克。”

“说什么呢?”

“什么都行。这儿太安静了。”

“好吧。你觉得警方已经和珀蒂他们取得联系了吗?”

“我有点怀疑。他们办事似乎很有效率,不过我想他们应该没有超能力。”

马克咯咯地笑着,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准备好了吗?”当我们上到三楼的平台时,马克问道。

我点点头,然而在马克摆弄钥匙时退缩了。我们进屋的时候,一股浓烈、酸臭的番茄酱味迎面扑来。我不愿意呼吸得太深,仿佛空气有毒。我很抱歉(法语),米雷耶的声音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她对什么感到抱歉呢?是在我们面前自杀还是其他事情?

站住,我对自己说,别过去。

有人——估计是一个警察——踩到了洒了一地的意大利面和酱汁上,我可以清晰地看出他的靴底纹路,就像做过痕迹鉴定一样。那扇窗户还是完全敞开着。昨夜的雨水飘进来,溅落到木地板上。我发现马克也看了那窗户一眼,但我摸不透他在想什么。我知道我们应该找个时间谈一下关于窗户的事。那不是你的错,我想说,但没说出口。

“你能打包行李吗?”他问道。“我要查看一下卡拉有没有发来预订信息。”

我跑进浴室,收拾好我的化妆品和洗发水,然后把我们的衣服——不管是穿过的还是干净的——统统扔进旅行箱,甚至连马克的衬衫都没有叠起来。我无法抑制住这样的感觉:如果没有在下一秒离开这栋公寓,我们将永远出不去了。我砰的一声合上箱盖,然后把箱子拽到了客厅。

“搞定了!”马克咧嘴笑着说,“她把预订信息发过来了。”

“离这儿远吗?”

“不远。我已经下载好路线了。你那边好了吗?”

“好了。”

“走。”他从我手里接过拉杆箱,朝门口走去。

我们下楼到一半时,我才发现把卡拉的大衣落在了屋里。“可恶。”

“怎么了?”

“卡拉的大衣。我落在沙发上了。”

“你来拿箱子,我帮你回去取。”

“不用了。我去吧。”

我需要去一趟。在我们永远离开这里之前,我需要确认那间公寓其实没什么可怕的。一个疯女人自私地决定在我们面前自杀。这就是全部。我很坚强。我不需要马克把我像孩子一样对待。

可当我打开门时,我还是屏住了呼吸,抓住衣服,不敢向窗户看一眼。因为我内心清楚地知道,如果我看过去,我会看到她站在那里,满是鲜血的嘴巴一张一合,把破碎的牙齿弄得噼啪作响,用威胁的口吻对我说她很抱歉。恐惧感从我的双腿蔓延到内脏,于是我拔腿就跑,重重地关上了门。直到我看见大厅内透进的阳光,内心的恐惧才消散。

“一切都还顺利吧?”当我来到马克身旁时,他问道。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不慌不忙地系着纽扣。太愚蠢了。我刚刚被自己的想象给捉弄了——昨夜几乎一宿没睡,我的思绪被惊吓和疲惫扰乱了,就是这么回事。我抓了几粒氯巴占,一股脑塞进嘴里。天昏地暗的感觉在我们来到酒店门外时刚好袭来。这是一家小型精品酒店,大门上方罩着一个脏兮兮的酒红色遮阳篷。接待处用仿大理石做了一层装饰。镶在桌子上的薄木片都已经鼓起来并且有了裂痕。

“看起来还不错。”马克说。

我强颜欢笑。

旅馆的服务员,一位阿拉伯中年男子,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马克向他说明我们已经预订了房间。

“好的,知道了。要两点才能登记入住,不过你们可以把行李寄存在这儿。”

我们俩互相看了一眼。还要打发三个半小时。我们能做到。我们以前经历过更糟的。“好的。”马克和他交代了姓名,随后服务员去电脑前查看。“对不起。关于这个名字,没有任何记录。”

马克解释说,是我们的朋友帮忙预订的房间,并让他查看卡拉名下有没有预订信息。

“还是没有。很抱歉。”

“请问这是‘三只鸟’旅馆吗?”

“是的。”

我能看出来马克正努力保持着镇静。而我服下的药片也渐渐地抑制住我的紧张。

“稍等。”马克拿出手机,滑动着屏幕去找卡拉那封有预订确认信息的邮件。他把它拿给服务员。“请看。”

那个人叹了口气,又很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哦。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您看,您的朋友,她预订的是三月。可现在是二月。我觉得是出错了。”

“你能更改一下吗?”

男子抱歉地耸了耸肩。“恐怕不行。因为这是通过一个折扣网站预订的。你的朋友,必须由她来修改。”

“从你们这边没有办法解决是吗?”

“很抱歉,先生。我们无能为力。唯一的可能是,你们现在可以通过信用卡付款开一间房。我们有空房的。”

马克沮丧地拍打柜台,但是那个服务员并没有改变他同情的态度。“这个办法行不通。我能用一下你们的无线网吗?”

“当然可以。”

马克试图与卡拉取得联系时,我坐在一盆落满了灰的塑料木槿旁的一把椅子上,在星巴克喝下的咖啡在胃里一阵翻腾。

“没人接听。她肯定是已经出发去诗歌节了。”

“再试试看。”

“我已经留了三条语音信息了,斯蒂芬。该死。”他伸出一只手,胡乱地抓着头发。他急需理个发。

“现在呢?”我问。可是我已经知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