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7 不想回去

贺母被苏白抓住了手腕后,整个人就像是被点了穴。

她的脸色变得惨白一片,双目无神,身体筛糠一样抖了起来,像是陷入了一个自己编造的封闭世界。

“放手!”

贺父见状立刻站了起来,伸手去拉苏白的手。

苏白没让他碰到,在贺父的手伸过来之前,他就松开了贺母的手,然后弯腰把绒绒抱了起来。

同时,贺父也弯腰抱住了贺母,小声地安抚着。

“咪呜。”

绒绒吓到了,他根本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是刚醒来,听到有人夸他声音好听,于是就喜滋滋答了句话。

然后却被捏疼了爪爪!

绒绒委屈,惊吓之后变成了娇气包。

他举起刚才被贺母捏疼的小前爪,递到苏白跟前告状:“妈咪呀,咪呀咪呀……”

苏白伸手轻轻握住绒绒举起的小前爪,也有些心疼——尽管他能肯定绒绒没有伤到,但受到的惊吓却是真的。

不过他不希望这个不愉快成为绒绒的记忆点。

于是苏白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负面的情绪,还对绒绒露出了个明媚的笑,夸奖道:“刚才绒绒吓到了吧。不过绒绒都没有哭,真是个勇敢的孩子!”

绒绒一怔,眨眨眼,注意力被苏白的话从惊吓里拖了出来。

绒绒动用自己的小脑瓜,想了一下苏白说的话。

他被吓到了。嗯,吓到了。

他没有哭。嗯,他没有。

所以他勇敢。

绒绒:没毛病啊!

绒绒有些高兴,刚才的委屈劲儿立马烟消云散。他看着苏白,还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咪呀?”

妈咪你是不是在夸我?

苏白看着绒绒逐渐恢复了精神,笑着肯定:“绒绒最勇敢了,绒绒真棒!”

稳了!

绒绒听到苏白这句话,整只崽都变成了沐浴阳光的向日葵,瞬间绽放出了无限的活力。

“咪呀!”

绒绒举着自己的小前爪,像是举着一个大勋章,骄傲地炫耀着。

首当其冲的就是一边的顾行周——刚才贺母捏住绒绒的时候,顾行周也冲了出来,只是坐在书桌后的他行动没有苏白快,这会也只是站在苏白旁边。

绒绒把小爪爪高高地举到顾行周的跟前,眼睛里几乎在放光:“爸,咪呀!”

给你看看哦,我勇敢的证明!

顾行周伸手温柔地托住了绒绒举着的小短腿,脸上却是心疼的表情:“嗯,绒绒真勇敢,疼不疼?”

他这么一问,绒绒像是又记起刚才的事了,但心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委屈和害怕,只是有点不高兴。

不过他再一想到妈咪刚才的夸奖,连不高兴也飞走了。

“不哇!”

绒绒豪气地用小短腿在顾行周的手掌上拍了拍,一派大将风范,“噗哒呀呀……”

身为一个“勇士”,这点小打小闹都不是事儿!

顾行周原本周身的气压都能从空气中榨出冰了,但看绒绒这精神十足、爪爪拍打的力道也不像受伤的样子,顾行周脸上的神色才逐渐软和下来。

“嗯,绒绒真棒。”

顾行周夸了绒绒一句,看着绒绒翘起的小尾巴,周身最后一丝寒气也消失不见。

而绒绒还想继续炫耀,转身拱到了另一边,冲苏白身后的常山也伸出了小短腿:“咪呀!”

看,勇士!

常山刚才站得远,没看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猜到。

这会见绒绒这个样子,常山也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好笑起来,吹了两句彩虹屁。

绒绒这才满足了,美滋滋地窝在苏白的怀里,却还不想收回小短腿。

于是绒绒就把他的小短腿搁在苏白的胸膛上,脑袋也靠在苏白怀里,侧头翻来覆去地欣赏自己的“勇士勋章”。

嗨呀,我真厉害!

顾行周确认绒绒没事后,就把注意力中心放在了贺狄的父母身上。

贺父已经安抚好了贺母,不过贺母的状态看上去还是有些不妙,像是一根拉到了极致的弦,随时都会崩断。

顾行周的眉头微蹙——贺母看上去并不像是单纯的害怕。

而常山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

常山看了贺狄的母亲一眼,偏过头低声跟苏白和顾行周说道:“刚才在路上也是。在红雾区接到他们的时候,两夫妻都挺正常,我们说到妖怪的话题,贺太太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不过进城后,我不小心把胡芳的耳朵拍出来了,然后贺太太就像是见鬼一样,忽然变了一个人,歇斯底里的,很怕胡芳,还让贺先生赶走胡芳。”

苏白懂了——怪不得刚才胡芳不愿意跟进来。

苏白看向顾行周:“说起来,贺狄之前说过,他妈妈生病了。”

这很明显,贺母恐怕是真的有病,而且还病得不轻。

于是,尽管顾行周对贺家父母再不满,但也没有再出声质疑什么,而是问贺父:“我找个房间让贺太太去休息一下吧。”

他们刚才说的话并没有刻意避讳贺家父母,只是贺母如今的状态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但贺父却是听了个清楚明白的。

所以顾行周提出建议的时候,贺父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答应了。

……

半个小时后,贺母被隔壁办公室里睡下了,贺父重新回到了顾行周的办公室。

这一次谈话就顺利得多了。

不用苏白他们发问,贺父就承认了之前顾行周对他“隐瞒转化者身份”的质疑。

“贺狄是五岁的时候觉醒了妖怪血统的。”

贺父坐在沙发上,神情平静,眼神中有些疲惫,“他妈妈并不知道自己的家族有妖怪血统,而且她的父母是在大崩塌后第五年被妖怪杀死的。他妈妈当时亲眼目睹了那个画面,所以对妖怪一直很排斥。”

贺父说话的时候,贺狄就坐在旁边。

显然贺狄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事情,他抬起头看过来,眼神中满是迷茫。

贺父没有注意到贺狄的视线——或许注意到了,但是他没有去看。

贺父继续说道:“贺狄五岁的时候,玩耍不小心摔破了手掌,然后从他的手掌里冒出了一根黑色的刺。他妈妈以为那是草根或者木刺,想要□□。

但是没想到,那根‘刺’却是贺狄身体的一部分。

他妈妈拔刺的时候,贺狄痛得大哭挣扎,把他妈妈推倒了。而他的手掌也因为‘拔刺’的举动,伤口周围的皮肤也剥落了。”

贺父似乎回忆起了那个画面,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他的手掌里,像是装满了沥青一样,又像是一群黑色的液态虫子,不停蠕动、翻滚。

非常可怕。

他妈妈吓坏了,然后忽然记起她祖母曾经给她讲的故事,知道自己家里有妖怪血统,而贺狄是把这份血统完全继承了的妖怪。”

“最糟糕的是,这件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她体内的妖怪血统也苏醒了,虽然没有贺狄这样纯粹,但她的眼睛变成了绿色。

她接受不了,然后精神就出了问题。”

是个让人动容的故事。

但也仅此而已。

苏白看了贺狄一眼——贺狄已经重新低下了头,坐在那里听着他父亲述说着关于他的、他不知道的这一切,膝盖上的手握成了拳头,沉默着。

哎。

苏白在心里叹了一声,然后问贺父:“所以,你们就一直给贺狄买‘衣裳’,让他伪装成人类,不许他脱掉‘衣裳’?”

贺父顿了一下,解释道:“我想过把贺狄送走,送进重叠区来。但她很爱贺狄,虽然精神出了问题,却一直记得孩子的事。如果她找不到贺狄,她的病情会更加严重。”

苏白:“那你知道贺狄长期穿这样的‘衣裳’会有什么后果吗?”

贺父沉默了两秒,然后看向苏白:“那我还能怎样?”

苏白冷漠地看着他,明白了。

苏白摇摇头,说道:“你还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你可以积极带你妻子去治疗,可以撒谎说贺狄去了寄宿制学校,也可以让贺狄在你妻子看不到的地方脱下‘衣裳’轻松一会。——但你一样也没做。

你其实早在心里把贺狄跟你的妻子做了取舍,这会又装什么无可奈何?”

贺父闭了下眼,笑了一声。

“你说的对,我是做了取舍。我的妻子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为了她,我没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包括孩子。

苏白看着一脸坦然的贺父,忽然不想再说什么了,于是看了顾行周一眼——你来吧。

顾行周也不太想听这些过往了,他直接结束了话题:“贺狄这次的案子涉及到了红雾区的非法通行,分局需要他留下做人证,你们暂时不能带他走。”

贺父闻言,敏锐察觉到了什么,问顾行周:“要调查多久?”

顾行周:“或许贺太太的病好了,贺狄就能离开了。”

贺父的表情一下沉了下来,说道:“顾队,你这样做是违规的。而且我是贺狄的父亲,贺狄还没成年,就算配合调查,我们也有权利在重叠区外,而不是留在这里。”

顾行周点点头:“可以。不过离开之前,贺狄的身份信息需要调整一下,未成年人需要所有监护人的签字认可,到时候就麻烦你跟贺太太了——不过还请贺先生做好准备,因为身份调整录入是需要使用妖怪形态的。”

贺父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了。

“你们是故意的。”

顾行周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看向一边坐着的贺狄,说道:“贺狄,你是怎么想的,直接告诉你的爸爸吧。”

贺狄的脊背略微绷紧了一些,似乎在酝酿勇气,过了好一会,才听到贺狄的声音响起。

“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