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莲花区是府都市的旧城区,在这里居住的大多是地地道道的老府都人。
近些年,高楼大厦在市中心拔地而起,形成了莲花区所谓“时尚都市与清闲老城并存”的面貌。
七月月初。各地中小学陆续放假,中医馆前,常常有附近居民区的小孩跑过。
“白氏中医馆”在这开了二十几年,附近不怕生的小孩偶尔往馆里跑,见着白茯苓这个生面孔,还缠着要糖。
小孩的世界无忧无虑,可中医馆却是人间疾苦之地。
正式入职刚一周,白茯苓已经见过太多生离死别。
这些事情看多了,白茯苓起初是感到害怕,后来则是难以抑制地同情。
她总想多做点什么。
可又无能为力。
因为住的地方远,每天赶到医馆的时间并不算早,每晚离开医馆的时间也不能太晚。如此几天过后,白茯苓想要离家租房,搬到医馆附近居住的心情也愈发急切。
在各种因素的推动下,白茯苓下定决心,搬到距离“白氏中医馆”不到一千米的一个小区。
正是堂哥白空青之前租下的那套房子。
家中的行李在这几天已经打包得差不多。
搬家前的前一天晚上,用完晚饭,和母亲在洗碗池边一起刷碗的时候,提到明天搬家的事。
白母便问:“到时候让你爸开车送你?”
白茯苓迟疑了一下,想起家里那辆空间有限的旧车,摇了摇头,“可以请搬家公司。”
“这主意好,你爸都不用特意请假了,明天我陪你一起也一样。”
“嗯。”
水流冲刷声持续响在厨房里,白茯苓擦洗着手里光滑的碗碟,莫名有种做客的错觉。
身旁半米处,母亲在一一细数她的行李:“一年四季的衣服带齐了吗?”
衣柜里其实也没什么东西,那些衣服,从大学宿舍搬回这里,都还没来得及整理,就得原封不动得搬到另一个地方。
母亲又接着问生活用品,平日里看的医书,顺便问了下她考证的时间。
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湿淋淋的右手一拍脑袋,恍然道:“对了!”
“还有一个东西你落下了。”
白茯苓一愣,回忆了一下,没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
白母双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一边往厨房外走,一边嘟嘟囔囔念叨:
“前几天经过小区的保安室,正好碰见有你的快递。你那会儿还没下班,我就先给你签回来了。”
白母很快走到了玄关处,踮起脚尖,从旁边的杂物柜里取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
包裹上的灰色保护套已经被撕下,露出里面的原木色纸盒。
纸盒不大,白母一只手就能拿稳。
“这东西没什么重量,是你在网上买的小玩意吧?”
白母将纸盒放到茶几上,然后便走进了厨房。
白茯苓这会儿却有些疑惑,她最近几天忙得像只陀螺,加上搬家的事还没敲定,并没有网购任何物品。
匆忙擦干手上的水珠,白茯苓坐到沙发上,拿起纸盒四面看了看。
或许是因为保护套被撕去的缘故,纸盒外壳上一个字也没有。
疑惑加重,白茯苓用剪刀划开胶带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红色饰品盒,看起来价值不菲,像是装贵重金饰玉饰的。
再打开,赫然入目一条熟悉的绿檀木手串。
朴素简约的木质手串安静地躺在金色绒布上。
一个朴素平凡,一个昂贵耀眼。
反差极大。
一看就是两个风格完全不同的人的东西。
手串出乎意料地提前拿回,白茯苓却一点也不惊喜,反而满心惊讶,甚至怀疑江琮寄错了。
明明他之前一副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现在竟然把手串寄过来了。
还特意用盒子装起来,防止运输过程中损坏。
想起前几天自己催促他归还,白茯苓有些尴尬于自己之前的小人之心,但更多还是松了口气。
这几天,白茯苓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尽管也想早日要回手串,但却借着工作的忙碌,放任自己不去主动联系江琮。
她潜意识里躲避着他,像躲避着一个不安稳因素。
手串的回归,仿佛天意一般,客客气气为之前机缘巧合的重逢划上句号。
重逢不是重逢,是再一次萍水相逢。
这很好。
白茯苓第二天只上了半天班,下午和母亲一起搬家。
这次找的搬家公司不太靠谱,行李只给送到楼下。
因为许禾也住附近的小区,白茯苓之前特意喊了她过来暖房,大家一起在里面吃顿火锅。
许禾开开心心过来,一来就撞上了白茯苓母女艰难搬行李乘电梯的场面,只能被迫加入了其中。
她虽然外表看着挺飒,但因为家境不错父母宠溺的缘故,一点也没吃苦耐劳的优良品质。
一边干活,一边吐槽白茯苓:
“你是请我过来干活还是吃饭的?”
她语气又哀怨又伤心,大美人此刻看着可怜极了。
白茯苓被她逗笑,故意说:“都有吧。”
许禾:“很好,晚上我要狠狠宰你一顿。”
白茯苓回忆了一下附近的超市,想起来:“来这路上看到有个盒马,离这儿不远,我们去那儿?”
“勉强勉强。”
……
关于这处房子,白空青之前只和白茯苓提了几句,因此白茯苓实际上对并不了解详细情况。
直到搬进来,经过小区院子,楼下大堂,乘电梯上楼……等一系列环节之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好像是个高档小区。
每栋楼一层都配备了管家,她这楼的管家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尽管她是租户,也同样热情地帮忙借推车、按楼层。
态度之周到,让白茯苓有些受之有愧。
毕竟就她那几千块的工资,再打工十年也租不起这里的房子。
也不知道白空青和房主关系有多铁,才能以骨折价租给他。
这套房子位于15楼,这栋楼里两梯三户,户型都一样。
而且楼道设置得非常巧妙,每户人家都有自己专有的走道,各自通向三道房门,因此住户绝不可能在自己房门前看到陌生人。
每个通道装修完全一样,如果是新住户,甚至有可能走错道。
但毋庸置疑的是,隐私性很高,安全性也很高。
许禾羡慕到想要租下白茯苓隔壁的房子。
可惜早已经没有闲置的了。
白茯苓的钥匙是从白空青那拿的。白空青房租还没到期,加上他和房东本来就是朋友关系,因此只是口头上说了一声,没有严格办理转租手续。
房子两室一厅,空间不大,但足够她一人居住,还能拥有一个书房。
但装修风格带着明显的房主个人风格,清一色的北欧性冷淡风。
灰色地砖,白色墙面,沙发窗帘也是浅灰色的,灯罩则是黑色。家具电器一应俱全,都是极简款式。
整个房子被黑、白、灰三色包圆。
让人一眼看过去,瞬间面无表情,无欲无求。
这实在不是年轻女孩喜欢的装修,白茯苓也更喜欢色彩柔和多样,装饰温馨的类型,有那么半秒钟,她莫名其妙脑子里蹦出来江琮的脸。
这应该,挺符合他的审美。
看着光秃秃的惨白墙面,她慢吞吞地琢磨着,有空得添置一些装饰挂件,一切都结束了,可别再让她联想起那个人了。
三人很快收拾完毕,出门逛盒马买食材。
这会儿才下午5点,城市里的白领们大多还没下班。因此,超市里,人流量不大不小。
四处都有销售员拄在试吃盘旁边,一旦有人经过,就轻声细语地问“要不要试吃一下”。
许禾是个没什么包袱的白富美,一路试吃过去,为购物车里增添了许多购买计划外的小零食。白母一向喜欢许禾这种活泼开朗的孩子,难得投缘,两人手挽手走在前面,边聊边选东西。
白茯苓性子喜静,也因为成长经历的缘故,很少和母亲一起出门逛超市。
偶然逛一次,母女两人也得冷场。
于是白茯苓便推着车,跟在她们身后,听她们东拉西扯地闲聊,主要还是许禾东拉西扯,白母听得入神。
或许因为白母是初中教师的缘故,两人很快聊到了七中。
白茯苓把一盒培根轻轻放进推车,便听到前面几步外的许禾,煞有其事地唬她妈妈:
“茯苓啊,当初可是七中2017级赫赫有名的学霸。高考去了全国前几的中医药大学,这还不厉害?”
白茯苓心想,七中赫赫有名的学霸去的是哈佛。
“我吗,我成绩一般。就路人缘比较好。当时还挺多男孩子喜欢我的。”
白茯苓不置可否。
“茯苓?她……不知道,可能也有不少人喜欢吧?毕竟长得也漂亮,成绩又……又好。”
这话题触及危险区域了,白茯苓温柔地用小推车前端碰了碰许禾的屁股。
她没想到,许禾短暂停顿之后,竟然吹得更厉害了。
“阿姨你不知道吧,茯苓她们班有个超级优秀有魅力的男生诶,高三获得某个音乐奖,被全市报道的那个。”
然后白母明显感兴趣了,回头问白茯苓:“是吗?”
白茯苓捋了一遍许禾之前那句话,点头。
许禾很快接着说:“当时我还挺喜欢那个男生的……颜的。”
她故意说到一半又转了重点,引得白母哈哈大笑。
白母笑完,回头问白茯苓:“这男生既然是你同学,你手机里有照片吗,给妈妈看看?”
确实有,还不少——只她早已换了手机。
白茯苓不可能如实说,不然一定会被执教多年的母亲发现猫腻,加上天高皇帝远,就算现在她说什么也没人知道,于是便摇摇头说:
“只是一般人,实际上没有多帅的。”
试图打消母亲的好奇心。
她刚说完这句话,正好在左侧的货架上看到了喜欢的火锅蘸料,便把先前的话题抛诸脑后,没当回事。
弯腰去取三罐蘸料清油,然后视线往后一扫。
不远处。
看到一双鞋。
一双,牌子极其眼熟的男鞋。
正是她高中时,悄悄攒钱送给某人的那款。
白茯苓头皮一麻,握紧蘸料罐,僵硬又故作镇定地扭头看过去。
把那人从脚看到头。
哦嚯。
好巧不巧,正是江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