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
秦漠坐是在宋玉笙的床榻边,亲自照顾她, 手里还在拧着湿的棉布, 覆在她的额头上。
屏风后面, 站着的都是京都赫赫有名的大夫,几人面面相觑,又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说。”秦漠握紧了她的手, 声音无半点的柔意, 透过屏风, 传了过来。
“三殿下, 恕罪!”一群大夫整齐的跪下来, “草民从医十几载,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病症和脉象, 实在是不知晓该如何医治啊!”
秦漠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要比外面暗乎乎的天色, 还要摄人。
知寒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进来, 不知道是用什么熬制的, 味道极为难闻,从空气中就开始弥漫了一股苦味。
“这是……”其中一个大夫皱眉, 神情之间有几分不敢确定。
“殿下, 这是小姐的药。”知寒把药放在了一旁, “这寻常大夫,是不知该如何解救小姐病症的,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
这是宋玉笙常用的药,但加重了药量。宋玉笙曾嘱咐过知寒, 要是有一日她因着毒发作了,就用这药,具体药效后果,宋玉笙未细说。
因着,知寒也不知道具体的效果如何。
“试一试?”秦漠冷笑了一声,语调森冷,“你有几条命来试阿笙的命?”
他要个准数,不会让宋玉笙冒这个险。
知寒默了一会,“敢问殿下还有其他的法子?”
秦漠还未说话,屏风外的大夫穿来了声音,“敢问姑娘,这可是用着十尾熬成的药?”
十尾,是剧毒的草药,常人误食,能治愈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但好在,这十尾异常难寻,一般是不会碰见,被误食的机率小。
“十尾?”秦漠问道。
知寒不解释,她跟着宋玉笙这么久,分辨药材的本事还是有的。
“殿下,我跟着小姐十几载。”
言下之意,你也才认识一年。
秦漠眼里的审视越来越重,他周身起的冷戾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其中是有原有的。”知夏在一旁扯了扯知寒的衣袖,知寒也是护主心切,急起来说话便是如此。
知夏打圆场,“这是私事,还望殿下屏退左右。”
知寒的性子要比知夏更沉稳,也要比知夏更轴。本就对着秦漠无什么好的观感,这一下更是没有什么想说的。
事情由着知夏来,更好些。
知寒也未多留,等到秦漠的首肯,就带着外面那帮大夫下去了。
秦漠等大夫都走了,才开口,那股子药味在屋里,苦涩的紧,他蹙着眉,“你说说。”
知夏身子还未养好,腰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可最痛的还是心里的自责,她透过秦漠身前的窗纱去看宋玉笙,少女孱弱,一眼便不敢在看了。
知夏道,“小姐小时候中过毒,身子里的毒素一直无法清除,只能用着新毒来压制。那日小姐去百草园,忘了饮药,时日又拖的久了些,难保是体内的毒发作了。”
“十尾是剧毒的草药,小姐以前也曾饮过,只是我们不知这药草,还是否能对小姐有用。殿下,小姐当初的病症,是肖神医救回来的。哪怕是肖神医,当初都是束手无策的,殿下就莫要指望这些大夫了。”
知夏一句一句的,把意思表达的很清楚。
能救宋玉笙的,只有肖神医。然而肖神医在江湖上行踪不定,宋玉笙也没有那个时间机会在等。现下唯一的办法,只有试一试。
“殿下放心,我与知寒是看着小姐长大的,我们就如同是小姐的家人,小姐若这次未挺过去,我自会以命相赔。”
知夏说的是真心话,宋玉笙去了,她不会有一丝的犹豫,以命相赔。
秦漠沉默了半晌,也不知有没有把知夏的话听进去了,那因沉默着而流逝的时间,都是在一点点的折磨着自己。
他偏头去看宋玉笙,她的的唇色已逐渐犯了紫,面上出现了怪异的红润。面容还是如此绝美,只是躺在那里,无一丝的生气。
秦漠声音带着颤,“拿来。”
知夏领会过来,把药碗放在了秦漠的手上,守在一旁,看着宋玉笙一点一点的饮尽去。
秦漠的手还有些微弱的颤抖,白色的汤匙一勺一勺的将药喂到她的唇边,那顺着流进去的汤药,更像是在他的喉咙滑过,那苦涩无比的味道,一直流淌到了心尖。
一碗药喂完,秦漠的双眼里的红都要压抑不住。
“拿下去吧。”秦漠把药碗递给知夏。
知夏领命说是。
她能看得出来,秦漠是对她们家小姐,是真心实意的。
宋玉笙苦了小半辈子,上天应是公平的,不能让她一直苦着。
门轻轻的合上,屋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秦漠一动也不敢再动,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只盼着她能醒来,能回到那个灵气动人的模样,哪怕是那时候的她不喜他,不爱他。
只要她能活着,什么都是好的。
——
晚间。
宋玉笙睫毛轻抖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就似一柄小刷子,她浑身都觉得酸疼,庆幸的是,身上那股冻人的寒意,总算是散去了。
她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好像梦见了秦漠,他来救她了。
他好像很久都未好好休息过了,脸上的胡茬都冒出头来了,双眼赤红的可怕,似是地狱里更爬出来的阎王,是要来收取什么人的性命的。
可能是来收她的性命吧。
宋玉笙唇间的苦味,在唇舌之间肆意翻腾,她微微挣扎,猛的一下睁开了眼眸。
好像是在,王府?
宋玉笙睁大了眼眸,屋子里没有点灯,只能借着外面的月光。都是熟悉的摆设,还有温暖的炉子,这一室无半点的寒意。她想移动身子,仔细起来看看,不小心扯动了腿上的伤口,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她这一声,正好唤醒了在一旁的秦漠。
他的眼底还是猩红的,那冰冷的目光里,看不出是隐藏了些什么,是全然的冷戾,让人莫名的害怕。
两人视线对上。
秦漠顿了片刻,脸上怔住的神情终是有了变化,他谨慎的唤了一句,“阿笙?”
那声小心无比的呼唤,就如同孩童时,那充满期待和害怕的矛盾心理,想得到想要的,可又害怕那不是自己想要的。
宋玉笙也是迟疑了片刻才回,抬手揉了揉眸子,“嗯?”
“阿笙?”
“嗯?”
“阿笙?”
“……”
来回了三次,宋玉笙被问的烦了,身上还都是那苦得受不住的味道,烦躁的想自己起身。
秦漠动作更快些,扶着她起来,语调里是难以掩盖的兴奋,“可还有哪里不适?身子还好?需要唤大夫来?”
宋玉笙眨着眼,是她在梦里吗?
不然平时那个话少的不行的秦漠,去哪里了。
“哪里不舒服?”秦漠见她不回,更急切了一些。
宋玉笙喉咙疼,她这几日被关着嗓子本就干涩,又用了一大碗汤药,不适的感觉杂糅在了一起。她抬手指了指喉咙,不想说话了。
秦漠反应过来,连着给她倒水,“慢点。”
宋玉笙半晌才把喉咙间那难受压制了下去,感觉也跟着真切了起来,那昏暗无光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
秦漠接过杯子,放在了一边,眼神锁在她的面上,寸步不离的跟着。
半晌,他揽过她的腰间,轻轻将她收在怀里,感受着她身上逐渐回来的温度,在她耳边低喃,“阿笙,真好。”
宋玉笙的一浑身上下都觉得疼,冷宫湿冷,她待了几日,身上又带着伤,神智都是模糊不清的。
“殿下。”宋玉笙唤道,没抗拒他的动作,嗓音还有些哑,情真意切,一字一句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在意识弥留之际,想见的人,是他。
她记得。
秦漠紧绷了好几日的神情,终是得到了缓和。
他十分的认真,板着一张脸,“阿笙,以后你不准自己出门。”
宋玉笙知晓是因为竹林遇害的事,确实是让他费了不少心思,可他是位高权重的皇子,怎能一直跟着她。
宋玉笙的唇边带着笑,“那殿下要是遇上了事,无法护着我怎么办?”
“跟着你,只跟着你。”秦漠轻声道。
随着他的话,宋玉笙骨血都似要停住流动了一般。
原本只是想问问,打消些他的难受。
宋玉笙能听得出来,他话是认真的,是对她的认真。
她笑笑,没说话。
秦漠抱着她半会,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抬手揉了揉眉心,“今日时候不早了,你再歇息些,我在外面守着你,有事唤我。”
他刚站起身,衣袖的某一处多了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动作放轻了,轻轻拽着他的衣角。
秦漠问道,“怎么了?”
“殿下不歇着吗?”
他站起了身,宋玉笙仰头看他,有些费劲。
秦漠被她说的想笑,这小狐狸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室内可就一张床,阿笙想让我睡椅上?”
说罢,秦漠抬手抚摸着她的发顶,少女的发丝都透着柔软,让人眷恋的离不开手,“乖乖休息,我在外面,不走。”
秦漠牵住她的手,只是伸出来了一小会,手心的温度就凉了下来,把她的手放回了被窝里,把被子盖好,“阿笙听话,睡觉。”
他被子盖的高,宋玉笙就露出了两只圆圆的大眼睛,里面水雾萦绕,似承载了外面的月光和星点,“殿下留着。”
她柔声,执拗的把下面的话补完,又伸出手,这一次格外的用力,攥紧了他的衣袖,不肯松开,“殿下陪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