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世似乎根本不介意,迅速解开他的衣领,深呼吸一口,撇开张弛的手,直接嘴对嘴开始人工呼吸。张弛迅速跪在他身体另一侧,十指交叉,高频率地按压他的胸口。
挂了电话,小吴快步走到隔壁办公室里,张弛正在大汗淋漓地练着哑铃,不时侧头看着旁边一人高的警容镜。
小吴直接挡在镜子前:“别欣赏你的肌肉了,活儿来了。换身衣服,走了。”
他们的车横跨A市,一个多小时后,开进一个郊区的别墅小区。这家的保姆来开门,看到民警来了,直接把他们让进了厅里,男主人正端坐在餐桌旁,看到他们,起身致意。
“上个月,听说小女就是你们救下的,都还没来得及道谢,谁想到,现在……”男人脸色凝重,但并不慌乱,慢条斯理地请他们入座。
“上次救你女儿的是我们的一个女科长,今天她有案子出现场去了,你们这边是什么情况?”张弛问道。
“我昨天早上还开车送女儿去地铁站,没发现她有什么不一样。但是到了晚上,就没接到她,她的实习单位负责人说昨天她没去单位。我打她手机,也一直关机。”
小吴习惯性地环视四周,来之前就听说失踪女孩的父亲是企业家,母亲是企业高管,是个家境殷实的中产阶级家庭。
女孩的父亲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没有这个年纪的男人通常自带的啤酒肚,戴着一副木质框架的眼镜,衣服上也没有什么名牌logo,但从材质上可以看出是商场里几千元一件的那种。他的表情波澜不惊,只有不时查看手机时才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看得出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生意人。
张弛脱下警帽放在桌上,然后才落座,问道:“上次的事情之后,她情绪有没有什么波动?有和你们谈过轻生的原因吗?”
“她这孩子自尊心强,对自己要求很高,她回来以后,我们总想找个机会和她聊聊,这不是觉得还没到时候嘛,只是允许她暂时不用去学校上课。你们也知道,她这个事情,在学校里都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女孩的母亲满面愁容地给他们拿了运动饮料,也坐下来。
“不过,昨天夜里,她的手机突然开机了,我之前给她发的消息都是已读。而且,她还给我们发了一条没头没尾的信息,你们看。”女孩父亲把手机递给张弛。
“我的男朋友赌球输了,我是他担保人,现在他不见了。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短消息里只有这么简单的两句话。
“她有男朋友?”
“据我们对她的了解,她比较内向,也很宅,业余时间几乎都在打工和学德语,为明年去德国读博士做准备,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谈恋爱。”
“她从来没有谈过朋友。”女孩母亲补充道,“她有个闺密,找不到她以后,我还特地问过她的闺密。”
“更蹊跷的是,昨天还有人用她的微信和我们进行了语音通话。”
“语音?!这是几点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什么?”张弛在本子上记录下来。
女孩母亲打开了iPad上的录音,正是她和一个男人的对话。通话时间是晚上十二点半,通话时间长达半个小时。两人周旋协商,不管母亲如何哀求、说理,对方就是不依不饶,一会儿夸赞她女儿“有担当”,一会儿又威胁母亲“犯下的错误总要有人承担”。讨论的中心话题就是:男人可以保障她女儿的人身安全,前提是她把五百万人民币打到指定账户。
听到这里,女孩母亲摁了暂停键,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些什么,把纸条递给张弛:“就是这个账号,不小的数目,他居然提出这个月底就要全部到账,这一段是开始的时候就说的,我没来得及录音。”
张弛接过纸条,工整地誊写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示意她继续放录音。
“不然……”他口气凶狠,突然顿了顿,态度十分嚣张,“我知道你们已经报警了,这样做对你们的女儿没有什么好处。要想她平平安安,你就照我说的做。你记住,你所有的举动,我都有办法打探到。千万不要自作聪明,做出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选择。”
“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我会尽力满足你的要求。但起码现在让我和我女儿说两句话。你不能让我人财两空啊。”女孩母亲通话中一直非常沉着冷静,这时似乎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打击,情绪突然有点失控。
对方断然拒绝她的要求:“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只能服从命令。”对方说完就挂断了。
“警官,现在我们真的是……这种心情当了父母你们就能明白了。”女孩母亲说着眼里噙满了泪,低下头,说不下去了。
女孩父亲有点不耐烦地制止她:“你说这些没用的干吗?警官,我们现在把女儿失踪的信息发布在了朋友圈,还附上了女儿的照片和我的手机号,如果有什么线索,我也会第一时间和你们说。”他的脸色并不好,平静之下是压抑着的焦虑和担心。
张弛看到在他们谈话的当儿,女孩父亲的手机振动了好几次,他没有看屏幕,直接摁掉了。
“打来电话的可靠信息不多吧?”
女孩父亲无奈地摇头:“都是些无聊的人,到现在还没什么实质性内容。”
“银行账户有什么变动?”
“你看,都忘了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女孩母亲指指丈夫。
“昨天失去联系后,我就查过账户,我女儿在用的那张借记卡大概半个多月前就有一次大额转账。”
“多少金额?”
“六十五万。”
“这笔钱本来是做什么用的?”
“这笔钱就是准备给她出国读书用的,是其中一部分。”
“钱还是小事,我们现在最担心的是,她为什么被绑架了?被谁绑架了?人到底在哪里?”
“现在任何的情况都是无法猜测的,我们会尽力的。”这样的答案显然不能让对方满意,女孩父亲说了声“不好意思”,就转身去打电话向某个神秘人物寻求外援。
他们并不介意女孩父亲的态度。办案最初阶段,家属往往对公安既抱有极高的期望,又同时将信将疑地持观望态度。
张弛虽然到刑警队时间不长,却也觉得这是人之常情。人在危急之时,常常会过度焦虑,心慌意乱,这也在情理之中。他们会反复衡量,做出自以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至于这个选择正确与否,也只有在结果尘埃落定时才能见分晓了。
在他看来,倘若家属能够转移注意力,不是一味打探案情,甚至阻碍进一步的侦查,造成被动局面,就是好事。张弛和小吴向女孩母亲进一步了解情况,问题一一问下来,无论是女儿最近关心的人和事,有哪些好朋友,还是女儿最感兴趣的业余活动,常去的地方等等,她都一问三不知,更不用说工作繁忙的女孩父亲了。两人只得告辞,准备进行外围走访。
“哎,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两人坐上警车时,小吴关上车门说,“刑事侦查,在乎的是那些‘奇怪’的事情。女孩实习加班,就夜不归宿,这个理由我觉得有点奇怪。”
张弛发动了警车:“是啊,情况有点蹊跷。但也难说,说不定只是保密工作做得好呢,否则哪来的赌球欠债一说?真真假假,还要等我们调查了再说。”
队里忙得人仰马翻,顾世第二天却要去参加为期一个月的警衔晋升培训。这时候去培训,她并不情愿,无奈名单都已经上报,时间不可能更改。
报到时间在工作日上午的八点半,如果按照惯例,请前一天值班的同事帮忙送行,意味着对方也要早起。平时大家都加班多,她能理解对于刑警来说,睡眠永远是最稀缺的。会上队长忘记提这茬了,她也没有打算开口。
会后,张弛找到她,主动请缨送行。顾世犹豫了下,张弛笑着劝说:“就算你帮我个忙,否则我哪有时间去警校。不是上次大队长托付我画像嘛,我还要亲手把画像交到对方手里呢。”
顾世想了想,脸上依然没有笑容:“行吧,那就辛苦你了。”
第二天,车库门前,张弛早早坐在车里等候,远远就看到顾世拖着一只二十九寸的银色行李箱,精神抖擞地走来。他打开车门,忙下车帮忙。
顾世提醒道:“我东西多,这箱子挺沉的。”
“没事,如果闪到腰,现在也是值班时间,大概能算工伤吧。”张弛说着单手提起箱子,另一只手轻轻一托,就稳当地把箱子塞进了后背厢里,“你这是一个月的家当全在里面,双休日都不准备回来了?”
顾世也不回答他,只是递给他一个纸袋。张弛打开一看,是新鲜出炉的面包和已经加热的牛奶,真是有心了,他微微一笑就收下了。
一路疾驰,平稳匀速,张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畅。车里只有他们两人,自己开车,顾世坐在副驾驶上,这对于张弛来说是全新的体验,却并不陌生,是曾经遐想过很多遍的场景。鉴于之前几次并不愉快的聊天,两人几乎“休战”式的一路无语,张弛全神贯注开车,顾世则双眼微闭,小睡起来,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尴尬。
大清早,往郊区开的车大多是集装箱式的大卡车或是水泥搅拌车,荣威车型的警车在车流里显得特别渺小。
不知过了多久,张弛正想打破沉闷的气氛,前面一辆土方车突然减速,幸亏他一路保持安全车距,才没追尾,倒也是结结实实地猛踩了一下刹车。顾世整个人往前一倾,似乎好梦被惊醒了。
张弛把头探出车窗,视线被土方车阻挡了,只看到零零星星的几个司机骂骂咧咧着跳下车,纷纷朝车道前方走去。前面就是隧道口了,这个地方弯道多,是事故高发地段。他转过头问顾世:“报到时间还来得及吗?前面恐怕是出事故了。”
顾世看了看表:“今天还好提前出发了,如果堵车不超过十五分钟,时间应该是充裕的。”
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路段上停留的车辆短时间内排成了长龙,喇叭声开始此起彼伏。即使这样,还是没有盖过另一些声音。前面聚集的人簇拥着,有人在高声叫着,有人慌乱地哭泣,有人急切地走到护栏边打着电话,远处隐隐约约有救护车的警笛声。
顾世朝张弛看了看,两人没有犹豫,不约而同地跳下车,甩上车门就朝前方跑去。
他们一路跑了大约三公里,以最快速度赶到了隧道入口最前面停着的车的旁边。这是一辆载人长途卧铺车,众人正在往外抬一个年轻男人。男人看上去不到二十五岁,即使这一刻脸上布满了汗水和污物,还是能够看出眉眼间透出一股帅气。
众人看到两个警察跑了过来,都像看到救星一样,纷纷说:“救护车还没来,警察先来了。”
“刚有人报过警吗?小刘打的是120啊,警察同志,你看怎么办?”一个导游模样的女人从人群里钻出来求助。
张弛来不及回答他们的疑问,高声问:“谁最了解情况?快说。”
马上有个自称同车旅客的中年男人凑上来说:“大约是五分钟前,他突然和我说,感觉背后剧烈抽痛。我问他是不是哪里扭伤了,他说不出来话,人一点点往下缩。我就赶紧帮着问其他人有没有红花油或者云南白药。”
“是啊,我们几个正在向其他人找着,他的脸色就不对了,越发铁青,脸上直冒汗,眼睛不停开合,开始吐,吐得一塌糊涂。司机赶紧停下车。没等拿个塑料袋给他,他就支撑着站起来,两眼一闭,倒在了车厢狭窄的过道里,把我们吓得够呛!”
“大家先散开一点,给他点新鲜空气。”顾世挤进人群,蹲在年轻男子身旁,拍拍他,对方毫无反应。她把手搭在男子的颈部,仰头问众人,“他倒下去几分钟了?”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安静下来。
张弛大吼一声:“快回答!几分钟了?”
人群里冒出来几个声音:“三分钟吧。”
“大概两分钟。”
顾世一脸凝重,仰头转向张弛:“心跳已经停止了,心肺复苏,你会不会?”
张弛看了看男子满是呕吐物的嘴巴,就犹豫了,顾世柳眉一竖:“快来帮我,你做按压,力度要够。”
顾世一说完,就把男子的头往后仰起,掰开他的嘴巴,张弛赶紧掏出纸巾抢在她做心肺复苏之前擦了擦。顾世似乎根本不介意,迅速解开他的衣领,深呼吸一口,撇开张弛的手,直接嘴对嘴开始人工呼吸。张弛迅速跪在他身体另一侧,十指交叉,高频率地按压他的胸口。
如此循环往复,顾世的脸涨得通红,张弛手背的青筋悉数暴起,周围的群众屏息围观,男子却依然紧闭着双眼。
“他大概是心脏病发作了吧,这样有用吗?”
“心肺复苏好像是在这种情况下急救的唯一办法了。”
“唉,好像不行,会不会人已经走了啊?”
“120怎么还没来啊?被后面车堵住了怎么办?”
众人不时有小声议论,两人充耳不闻,速度、力度丝毫不减,持续进行急救,汗水从他们的脸上一滴滴滑落下来。
两分钟过去了,顾世又用手测了一下他的脉搏,激动地看着张弛小声说:“已经有了,再来一组。”两人卖力地又迅速投入了战斗。
两分钟又过去了,顾世和张弛气喘吁吁地刚停下,男子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男子缓缓地睁开眼睛,一脸迷茫,似乎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顾世慢慢走开,扶着旁边栏杆休息,张弛嘱咐旁人把年轻男子扶起,等待救护车的到来,安排妥当后,才气喘吁吁地回到顾世身边。此刻,她背对着大家,正在弯腰呕吐。张弛迟疑了下,想拍她背的手终究垂了下去,静静地等在旁边。
张弛等她吐完了,递上纸巾,笑着问:“你怎么还吐了,这病能传染?”
“我有轻微洁癖,刚才那场面实在太恶心了,我受不了。”
“人家好歹也是帅哥,我看你之前可没一点犹豫。”
“我看你不愿意,如果不是人命关天,你以为我想啊,实在是来不及嫌弃,心肺复苏要起效果就在这关键的几分钟。呕——”顾世说着,又弯腰干呕起来。
等到巴士重新启动,道路恢复畅通,张弛觉得迟到是在所难免了,于是他打开广播,调到音乐频道,希望舒缓下顾世焦虑的情绪,她却毫不在意,笃定地望向窗外,好像在回忆非常久远的事情。
在二十六岁的张弛眼里,顾世不过比自己年长两岁,哪有那么沉甸甸的回忆需要如此沉吟。他玩世不恭的笑刚要浮现出来,想到对方以往愠怒的神情,赶紧又憋了回去。
如果把女人比作城市,顾世就好像雾气氤氲的重庆,虽然难见阳光的灿烂,但群山和美食让人留恋,别有一番风情。而何萌,就如同阳光普照的海南,少有抑郁低沉的日子,处处鸟语花香,朝气蓬勃。
想到何萌,张弛不禁松弛愉悦起来。这些天来,她以高中同学、绘画同行之名,几乎两周一次地邀请他去一些展览。如果再推辞,就显得他矫情了,于是他索性欣然前往。不得不说,何萌无论是选展的眼光还是看展的底蕴,都是很独到的,连艺术家鲜为人知的历史典故她都了如指掌。
毫无疑问,何萌在事业上是个极好的伴侣,至于其他,他不提,也懒得去进一步思考。八小时内,他的身心都被工作和那张冷傲的脸瓜分,似乎再也难有一丝空隙来塞进一个女人。而顾世依然对他若即若离。也许,经历了今天合力急救的事情,双方会少一丝嫌隙多一些共鸣。
他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她,她似乎察觉到了,也把脸转向他,却只是冷冷命令道:“看路,好好开车。”
刚才心肺复苏过程中,张弛的动作到位、力量持久,才配合她完成了抢救,回想他专注的眼神、淡定的神情和全力以赴的姿态,可以看出他受过专门的训练,手臂力量也超过一般人。这让她感觉到,自己好像重新认识了他,这个自己眼中一贯以纨绔子弟形象出现的男人。可是,感谢感动的话,自己似乎永远都对他说不出口。
“好,我不看你,但是我想问你个问题。”果然,自己的预感很准,他一直以来就想问她一个问题,她能确定,这个问题和工作无关。
顾世赶紧抢过话头:“我有个问题想先问你,你回答了,我就回答你。”
张弛淡淡地笑了,只是点头。顾世第一次发现他的侧脸的确很好看。浓眉整齐不凌乱,眼睛大而有神,皮肤不是皮革感的粗糙,也不是小鲜肉那样毫无血色和毫无瑕疵。难得的是他的笑,清爽、坦然,有成熟男人的稳重,隐约又有点大男孩未脱的稚气。难怪每次女警多的场合,他总是众人的焦点。她怎么会没发现呢?也是,她之前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看过他。
张弛此刻在心里迅速闪过无数个念头,她会问什么?问他为什么好几次都想要送她?问他为什么总是在人群里朝她看?还是问他为什么没有案子的时候却留下来陪她加班?不会,她就像个爱情绝缘体,即使感受到这些,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种情况下,她都会默默选择无视。
“我听说最近这个案子比较不同。”顾世一字一顿地问,“我想问的是,在没有目击证人的情况下,依靠监控录像,你的模拟画像能够派上用处吗?”
果然,她问的只有工作,两人的交集难道永远只有工作?张弛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下,手握稳方向盘,注视着前面的道路,心里却涌起一片难以言喻的酸楚。
“我现在没法回答你。”张弛模仿着顾世的口气,尽量一板一眼地回答,“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监控录像的质量高低、犯罪嫌疑人的反侦查意识强弱,包括这个录像到底对于案情有没有推动作用,这些目前都是未知数。”
顾世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只是想提醒你,既然你是因为模拟画像进入刑警队的,那就意味着每一个案子你都需要体现出自己独一无二的价值。”
“这对你有价值吗?”张弛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顾世一时词穷,他接着说,“其实一直以来,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顾世依然沉默,似乎是在煎熬中等待着他的话,又好像对他要说的话心知肚明,但是没有想好如何回答。
“你我之间,我要怎么做,才能不只是同事关系?”张弛终于说了出来。这一刻,他如释重负,随之而来的忐忑和迷茫却又压在心头。
即使有心理准备,顾世白皙的脸还是有点微红。沉默了一会儿,她缓缓地说:“等到你能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吧。”
张弛把视线迅速落到她的眉眼间。隧道里,灯光昏暗,但能看清她的表情。不慌乱、不躲闪、不得意、不厌恶,这样就很好。
张弛笃定地把眼神迅速切换回道路,他们平稳地从漫长黑暗的隧道里一点点驶向光明。他的眼睛有点酸胀,又很快适应了光线,迅速眨了几下眼睛,他坚定地对顾世说:“那也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和校门口站岗的学警互相敬礼后,警车停在了顾世住的宿舍楼的侧门口。走廊里黑压压的四五十人正在听口令站队,一眼看去,只有两三个女警站在队尾,上前一问,正是顾世报到的培训班。
警校里“狼多肉少”、阴阳失衡,有不少学员朝他们看过来。张弛笑着,斗胆用手轻轻地搭了一下顾世的肩:“你去吧,房间号知道了,其他的都交给我。”说完,张弛不让对方有拒绝的机会,快步走向警车,把短袖撩到肩膀上,露出壮实的手臂,一转眼沉重的箱子就跑到了他的背上,他脚步轻盈地一步三个台阶地朝楼上宿舍走去,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议论声中。
“这身板真够可以的,到底年轻。”有民警感叹道。
“俊男靓女,挺般配的。只可惜别的小伙子没机会咯。”几个年轻小伙还偷偷地张望着顾世,只是眼神都有点落寞。的确,无论是外形、身材还是体能,张弛都是警校里出类拔萃的,无人能比。
“你们分局的啊,男朋友?”顾世一旁年长的女警笑着打听道。
众人的议论尽收耳中,顾世有点厌烦地瞟了眼那几个年轻民警,对女警不置可否地笑笑。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再有其他男人来要手机号或加微信了,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培训。
张弛放下箱子,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正在剧烈振动。他一瞟手机,是“樊指导员”,他平时除了订餐确认,不常来电话,他顺手接通,对方的大嗓门就响开了:“小张,你人在哪里?”
“指导员,今天有何贵干?”
“我给你通风报信啊,你赶紧看看微信,陈庭说你没回他的消息。刘队就站在他边上,他没法打电话,这不让我传话来了。”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今天是你值班吧,你去哪里了?也没请假吧?陈庭和我帮你打掩护,说你胃痛,正在店里吃早饭呢。”
张弛一拍脑门:“我忘记了!我原来和顾世一个组,这不送她去警校培训嘛,忘了向值班组报备。”
“我告诉你啊,赶紧回来将功补过,你们刘队是临时值班领导,正满世界找你呢。正好有个变态被群众举报,监控条件不好,非常需要你。等会儿就说在我这里躺了会儿,别说漏嘴了。”
“樊指导员,先谢谢了啊。”
“客气什么,上次老顾送我的全家福是你的大作吧?画得太好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来形容,现在每天睡觉前都要看一眼才安心。你们这阵子忙得都见不到影儿,我还没当面谢你。有空我亲自下厨,请你吃大餐。”
“好,一言为定啊,这私房菜我吃定了。”
大队长正在说明培训规章制度,一串如雷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原本听得有点心不在焉的学员们齐唰唰扭头,满脸好奇地循声望去,脚步声又急又响,几乎像是有人从楼梯上跌落下来。这时,张弛出现在众人眼前,在人群里寻找到了顾世皱着眉头的脸,抱歉地朝她笑笑。接着,张弛开着警车迅速地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辖区里有变态,到底会是异装癖、偷窥癖、露阴癖还是咸猪手?张弛看了陈庭的微信消息,不禁推测起来。他前所未有地恋战,这都归功于顾世,他只想早些给她一个想要的答案,看她还有什么推托的借口。
他推门而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陈庭在使眼色,关门的手瞬间显得无力又虚弱。
陈庭赶紧上前扶着他:“你看,刚才拉了多少回自己都数不清了吧?樊指导员家的马桶都被你霸占了吧?现在你需要多喝水,否则容易脱水。面色暗黄,是湿热重,不能喝冰水。”陈庭说着就递给他一壶温开水。
张弛抬头正遇上刘队关切的审视的眼神,他一仰头把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压低了声音说:“领导,今天出去吃早饭,没想到粢饭糕和冰饮料的组合威力那么大。”
“我说嘛,怎么就无缘无故暑湿堆积了呢?”陈庭在旁边小声嘀咕。
“没事,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张弛擦了下后颈的汗,“就是人好像虚了点。”
“赶紧去换身衣服吧,都湿透了。”刘队看着两人一唱一和,不动声色,只是嘱咐道,“辖区学生公寓里有个‘老户头’,‘做生活’的时候又把几个女孩子吓坏了。目击者带回来了,监控资料陈庭你也给他看看,争取把其长相搞清楚,好让人守候伏击。”
“老户头”一般是指被不同报警人多次指认的对象,至于“做生活”,是一切违法犯罪行为的统称,可以是偷窃、械斗,也可以是偷窥、强奸。
“什么‘生活’?”刘队一走,张弛就问道。
“露阴癖。最近一个月里疯狂展示自己的‘家伙’!还跑到人家女生公寓去,影响很恶劣,上头让严办。”
张弛说:“是不是大家现在都特想知道这种人什么长相?是不是长得比较猥琐?”
“其实我倒更想知道另外一种可能性。”
“你是说他可能不是露阴癖,那还能有什么情况?”张弛有些惊讶。
“露阴癖虽然是性变态的一种,但当事人一般不会对别人产生肢体上的直接侵犯。这种人往往喜欢在昏暗的地方暴露自己,对方一有惊恐反应他就能获得快感,对方如果辱骂他,他也能得到满足。仅仅从行为举止来看,颞叶癫痫和露阴癖并没有什么两样。”
张弛接过陈庭递来的U盘,找到监控录像视频文件,问道:“这两者总还是有差别的吧,你看了没有?”
“还没呢,这不刚拿回来,本来打算直接让你去的。”陈庭朝他翻白眼,“要说这两者的差别,还是比较明显的,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露阴癖是对陌生的异性暴露,同时大多有自慰行为。但是颞叶癫痫是对所有人都可能暴露,而且暴露时,人是不动的,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张弛习惯性地在本子上记录了几个词组,坐在椅子上,一边画着什么,一边在摆渡机上转换视频文件:“照你这么说,得了颞叶癫痫的暴露行为只是无意识的发病症状,但是露阴癖是有意识的行为,他能够清晰回忆起当时的行为过程,而且有明确的目的?”
陈庭起身坐到张弛边上:“你小子脑子转得是快,视频可以看了吧,我们来看看他到底是哪一种。不过,估计要靠视频画像,难度不小。”
张弛无所谓地笑道:“急什么,这不还有目击者吗?”
两人凑到电脑前仔细地辨认着。屏幕上,第一段视频,环境昏暗,一个中年男人和路人无异,在公寓门口驻足抽烟。第二段视频,他从楼里出来,拿着纸巾在擦手,脚步匆匆,在路边等车。第三段视频,有个女孩子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一辆警车停在她身旁。
“这像素太渣了。”
“公寓里没有监控?”
“曾经装过,后来大家抗议,为了保护学生隐私,又拆了。现在除了门口,只有电梯里有监控,他走的是楼梯。”
张弛习以为常:“车牌看不清,关键过程看不清,长相当然更不用提了。不过从他后面叫车离开的画面看,他思路清楚得很,不会是无意识的癫痫行为,这也算是视频的唯一用处了。”
陈庭急了:“这个人已经‘做生活’好几次了,学生家长都找到校长那儿了。还巧了,每次这家伙作案,都是我们组值班。你说倒霉不倒霉。”
张弛忍不住大笑:“我们值班组还从来没碰到过这茬事。早就听说师兄换班到哪个组,哪个组就警情不断,怪事连连,今天总算见识了。只能说你太旺!”
“别幸灾乐祸!上面下令一定要把这个变态逮住。这次,你如果画不出来,局长找的不光是我们,更主要的是你,毕竟目击者是唯一线索了。更何况,女研究生疑似绑架案还没进展,那边侦查条件也不好,万一到时候又让你对着画质很渣的视频画像呢。现在又被这事盯上了,你说到底你旺还是我旺!真是天越热,事情越多,还没完了。”
“好,大家难兄难弟。”张弛苦笑着朝临时开辟的画室走去。
这间画室,兼作民警休息室,是师傅特意给张弛申请的。倘若不是靠墙的玻璃橱窗里展示着刑警队这几年的奖状奖杯,不管谁走进这个房间,都会误以为走进了画廊。舒适的真皮沙发、新款咖啡机,墙上挂满的名家风景画,全都是张弛从家里搬来的。
当初队里要帮他申请以上物品,他只是坚持说:“不用了,不费这钱,家里放的那些,我还找地儿处理呢,我这是化废为宝。”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哪是闲置品,都是时下最高端的品牌,简约、低调、奢华,透露着主人的良好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