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的预言就其原则而言也是革命的。人的一切现实均可在生产关系中找到其根源,历史的变化是革命的,因为经济是革命的。在生产的每个水平,经济都引起对抗,它为了更高水平的生产而摧毁相应的社会。资本主义就是这些生产阶段的最后一个,因为它创造出条件,使一切对抗得到解决,那时再没有经济。到那一天,我们的历史将成为史前史。从另一种前景看,这种见解正是黑格尔的。辩证法应从生产与劳动的角度来论述,而非从精神的角度。无疑,马克思本人从未谈到过辩证唯物主义,而留待其继承者去颂扬这头逻辑的怪物。但他同时说现实是辩证的又是经济的。现实在永恒地变化,由对立面的撞击而加快,每当对立面结合为更高级的事物,便会引起其相反的方面,重又推动历史前进。黑格尔用现实向精神发展的观点而肯定的一切,马克思用经济向无产阶级社会发展的理论而加以肯定。万物皆同时既是其自身,又是其反面,这种矛盾促使它变成另一种事物。资本主义由于是资产阶级的,表明自己是革命的,从而成为共产主义的温床。
马克思的独特之处在于,他断言历史既是辩证的,又是经济的。黑格尔更加极端,断言历史既是物质,又是精神,正由于它是精神,因而才是物质,反之亦然。马克思否定精神是最后的实体,从而肯定了历史唯物主义。人们可以立即用柏尔加埃夫的论述指出,辩证法是不可能与唯物主义结合在一起的。唯有在思想的范畴才存在辩证法。唯物主义本身是含糊不清的概念。仅仅为了构成这个名词,便应当说世界上除物质外还有其他东西。可以更有理由说,这一批判也适用于历史唯物主义。历史与自然界的不同,恰恰在于它用意志、科学和情感的手段改造自然。马克思因而并非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道理很明显,因为不存在纯粹的或绝对的唯物主义。唯物主义绝非纯粹的,因为它承认武器可使理论获胜,而理论也可使武器产生。马克思的立场可以恰当地称之为历史决定论。他并不否认思维,而是认为思维绝对是由外在的现实所决定的。“在我看来,思维的运动仅仅是真实的运动的反映,是其传送与转移于大脑的结果。”这个相当粗浅的定义无任何意义。外界的运动如何并通过什么“传送于大脑”?与确定运动如何“转移”于大脑这个难题相比,前一问题的难解之处是微不足道的。而马克思创立了他的时代的简便的哲学。他想表达的含义可以在其他方面加以确定。
他认为,人不过是历史,尤其是生产资料的历史。马克思确实指出,人之区别于动物,即在于他能生产生活资料。倘若人不吃饭,不穿衣,不住房屋,便不会生存下去。生存的这个首要条件是他提出的第一个决定因素。他此时所思索的问题直接与不可缺少的生活需求有关。马克思以后指出,这种依赖性是永恒的与必然的。“工业史是一部关于人的基本能力的打开的书。”他个人对其学说的推演就是从这一论断进行的。人对经济的依赖是唯一的与充分的,不过这尚有待论证。可以同意经济的决定性对人的行为与思想的发生起着主要作用,但不能因此像马克思那样说,德国人对拿破仑的反抗只能用糖与咖啡匮乏来解释。此外,纯粹的决定论本身也是荒谬的,倘若并非如此,只需一个真实的论断即足以让人们获得全部真理。然而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或者我们从未提出过一个真实的论断,甚至包括提出关于决定论的论断,或者我们说出了真实的论断,却无结果。由此可见决定论是错误的。然而,马克思如此任意地将问题简单化,也有其道理,不过与纯粹的逻辑毫不相干。
把经济决定一切作为人的根源,就是把人归结为其社会关系。没有孤立的人,这是十九世纪无可争辩的发现。由此随意地进行引申,就可以说,人在社会中之所以感到孤独,只是由于社会的原因。如果用人身之外的某个东西来说明人的孤独精神,这个人便走在超验性的道路上。相反,社会仅以人为作者。若能断言社会同时是人的创造者,是可以认为已经掌握能将超验性清除掉的全部解释。人于是如马克思所希望的那样,成为“其自身历史的作者与演员”。马克思的预言是革命的,因为他结束了由启蒙运动的哲学所开始的否定运动。雅各宾派摧毁了以人为神的超验性,而代之以原则的超验性。马克思又摧毁了原则的超验性,而创立了当代的无神论。在1789年,信仰由理性所代替,但这种理性自身由于是凝固不变的,也是超验的。马克思比黑格尔更激进,摧毁了理性的超验性,把它投入历史中。理性在他们之前是起调节作用的,现在却成为征服性的。马克思比黑格尔走得更远,把他看做唯心主义者(其实他并不是,犹如马克思不是唯物主义者),因为精神的主宰以某种方式恢复了一种超历史的价值。《资本论》重新推出统治与奴役的辩证法,但以经济的自治代替了自我意识,以共产主义的来临代替绝对精神的最后统治。“无神论是消灭宗教的人道主义,共产主义是消灭私人财产的人道主义。”宗教的奴役与经济的奴役有相同的起源,只有在实现了人对其物质决定性的绝对自由时,才能了结与宗教的关系。革命就是要实现无神论与人的统治。
这就是马克思强调经济与社会决定性的原因。他最有成效的努力即在于揭露隐藏在他的时代的资产阶级表面价值后面的现实。他的蒙蔽人的理论依然有价值,因为它的确是普遍适用的,也适用于愚弄人的革命理论。梯也尔先生所崇尚的自由是由警察所捍卫的特权的自由,保守的报纸所鼓吹的家庭社会地位就是男男女女半赤裸着身体下到矿井,被一根绳索联结起来,工人卖淫盛行。一个庸俗贪婪的社会的虚伪使诚实与智慧从属于自私的目的。马克思这位无与伦比的启迪民智者以前所未有的雄伟力量揭露了这种种不幸。这种义愤填膺的揭露带来了其他的过分行为,从而需要另一种揭露。然而,必须了解与说出这种揭露产生于1834年在里昂被镇压的起义的血泊与1871年凡尔赛的道德家们卑鄙的残暴行为。“一无所有的人在今天依然毫无任何地位。”如果说这个论断在现在的确是错误的,它在十九世纪乐观主义的社会中却几乎是正确的。繁荣的经济所带来的极度的精神堕落使马克思把社会的与经济的关系放在第一位,越加鼓吹他提出的由人统治的预言。
人们于是会更好地理解马克思纯粹用经济对历史进行的解释。如果这些原则在撒谎,唯有苦难与劳作的现实是正确的。如果人们以后指出,这种现实足以解释人的过去与未来。这些原则将会被打倒,而利用这些原则的社会也将被摧毁。这就是马克思所从事的事业。
人是随着生产与社会而形成的。土地所有权的不平等,生产手段或多或少地迅速改进,为生存而进行的斗争,这一切急速地创造了社会不平等,集中体现在生产与分配之间的对立,首先是阶级斗争。这些斗争与对立成为历史的动力。古代奴隶制,封建农奴制,是走向古典时代手工业的漫长道路上的几个阶段。在手工业时代,生产者是生产资料的主人。此时,世界道路的开通与新市场的发现要求一种非地域化的生产。生产方式与分配的新要求之间的矛盾已经宣告农业与工业小生产制度的终结。工业革命、蒸汽机的发明与争夺市场的竞争,必然导致小业主的被吞并与大工厂的出现。生产资料于是集中在有能力购买它们的人们手中,真正的生产者与工人仅仅能够支配他们手臂的力气,将它出卖给“有钱币的人”。资产阶级的资本主义的特征因而便是生产者与生产资料的分离。由这种对立而衍生出一系列不可避免的后果,使马克思可以宣布社会的对抗终将结束。
我们已经注意到,乍看起来,坚实地建立起来的阶级之间辩证的斗争原则一下子便不再正确,这是说不过去的。这原则永远是正确的,或者它从来就不正确。马克思肯定地说,革命之后再没有阶级,如同1789年之后再无三个等级一样。然而等级消失了,阶级却并未消失,没有任何东西能说明,阶级不会让位于另一种社会对抗。而马克思主义预言的基本内容就是肯定再无社会对抗。
人们已了解马克思主义的要旨。马克思在亚当·斯密与李嘉图之后,以生产商品所付出的劳动量来确定一切商品的价值。无产者向资本家出卖的劳动本身也是一种商品,其价值因生产它的劳动数量决定,也就是说,由维持生产者生存所必须消费的生活资料的价值确定。购买这种商品的资本家于是付给出卖劳动的工人足以维生与繁衍后代的工资,但他有权要求工人在尽可能长的时间内干活。工人要工作很长时间,付出的劳动比维持生存所必须付出的劳动要更多。例如,每日劳动十二个小时,如果其中一半的劳动所产生的价值即相当于维持生存的生活资料的价值,那么另外六个小时的劳动则未得到报酬,这就是剩余价值,即资本家的利润。资本家的兴趣所在就是最大限度地延长工人的劳动时间,或者当无法再延长时,便最大限度地提高工人的生产率。前者是依靠警察的残酷行径,后者则依靠对劳动的安排,首先是劳动分工,然后是使用机器,这一切都使工人失去人性。另一方面,为市场进行的斗争,为新生产资料投入越来越多的资金,导致了生产集中与资本积累。小资本家首先被大资本家吞并,因为后者可以长期保持亏本的价格。利润中越来越大的部分投资于新机器,积累于资本中最稳定的部分。这双重的运动首先造成中产阶级的破产,使他们加入无产者大军,唯一由无产阶级所创造的财富集中于数目越来越少的人们手中。无产者的人数越来越多,生存状况日益悲惨。资本仅仅集中于一些大亨手里,其日渐增长的财富建立在盗窃之上。这些大亨受到接连不断的经济危机与资本主义制度矛盾的冲击,甚至再难以保证其奴隶们的生存,奴隶们于是便依赖私人或官方的施舍。无数受压迫的奴隶大军终于不可避免地面对一小撮卑鄙的老板,发动革命的日子终将会来到。“资产阶级的衰亡与无产阶级的胜利都是不可避免的。”
这个以后非常著名的论断仍未让人们认识到对抗会终结。在无产阶级获得胜利后,为生活而进行的斗争仍可能会发生,从而产生新的对抗。那时会有两个观念介入,一个是经济的,即生产的发展与社会的发展的一致性,另一个纯粹是理论体系方面的,即无产阶级的使命。这两个观念在人们称为马克思的积极宿命论中汇合在一起。
由资本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而带来的经济进展,使对抗既更加残酷,又可以说对抗是不真实的,仿佛生产力发展到最高程度,无产阶级不必费多大力气即可独自掌握生产资料,它们从私人手中被夺取过来,集中在广大民众手中,以后成为公共的。当私有财产集中在一个无产者手中,仅仅由于一个人的存在而与集体财产相分离。私人资本主义不可避免的结果是国家资本主义,只要以后把它用来为大众服务,就会出现一个新社会,资本与劳动在那里合二为一,将以同样的生产产生出丰富的物品与正义。马克思正是考虑到这样一种幸福的出路,而一直在颂扬资产阶级所不自觉地承担的革命角色。他谈到资本主义的“历史权利”,它既是进步的又是苦难的源泉。在他看来,资本的历史使命与正当性就在于为更高级的生产方式准备了条件。这一生产方式自身并不是革命的,仅仅是使革命获得圆满结局。唯有资产阶级生产的基础是革命的。马克思断言,人类自己所提出的谜它是可以解答的。他同时指出,问题的解决之道就萌生于资本主义本身中。他因而建议要容忍资产阶级国家,甚至要协力使之建立,而不是回到工业化程度更低的生产。无产者“能够而且应该接受资产阶级革命,把它视为工人阶级革命的条件”。
马克思于是成为生产的预言家。可以认为,仅仅在这一点上,他把制度置于比现实更重要的地位。他从未停止过为资本主义的经济学家李嘉图辩护,反驳有些人指责他为了生产而要求发展生产(马克思大喊:“这完全正确!”),而不关心民众。马克思的答复是“这恰恰是他的价值所在”,语气同黑格尔一样专断。当民众应该为拯救全人类效力时,牺牲他们又有何妨?进步就好似“那个可恶的异教天神,他只愿意在被杀死的敌人的头颅中喝仙露”。这种进步至少在可怕的工业化后出现的和解之日,不再令人痛苦。
然而,如果无产阶级不能避免这场革命,不可避免地会拥有生产资料,他会以此为所有的人谋利益吗?在他的内部不会出现等级、阶级与对抗吗?这种保证在哪里?保证就在黑格尔的学说中。无产阶级不得不把他的财富用于所有的人的利益。他不是无产阶级,他是与特殊性即资本主义相对立的普遍性。资本家与无产阶级的对抗是特殊性与普遍性之间的斗争的最后一个阶段,这场斗争引起了主人与奴隶的历史悲剧。按照马克思所描绘的理想方案,无产阶级首先将包容一切阶级,只将一小撮老爷排除在外,他们是革命所要摧毁的“人所共知的罪恶”的代表。此外,资本主义在让无产者最后失去一切之时,也逐渐地使他摆脱了可把他与其他民众分隔开来的一切意愿。他一无所有,没有财产,没有道德,没有祖国。他仅仅属于那唯一的人类,以后将成为其赤裸裸的无情的代表。他肯定了自己,便肯定了一切与一切人。并非因为无产者们是神,而恰恰是因为他们沦于最非人的境地。“无产者唯有完全摆脱他们这种地位,才能实现对自己的完全肯定。”
从极端的屈辱中获得最高的尊严,这就是无产阶级的使命。他由于苦难与斗争,而成为人类的基督,赎回异化的集体罪孽。他首先是无数的承担全部否定的人,随后成为完成最后的肯定的使者。“无产阶级不消失,哲学则无从实现自己,而没有哲学的实现,无产阶级也不能解放自己。”还有,“无产阶级只能生存于世界历史的范围……共产主义的行动只能作为全球的历史现实而存在”。但这位基督同时是复仇者。按照马克思的说法,他在执行私有制对自身的判决。“我们时代的各个房屋都被标上了神秘的红十字,法官是历史,判决的执行者是无产者。”这种情况的实现是不可避免的。危机会连连发生,无产阶级的沦落将会加深,其人数不断增加,直到发生全球危机,那时交换的世界将会消失,历史经过一次最后的暴力后便不再有暴力。一个符合预期目的的王国将会建立起来。
人们明白,这种必然性被考茨基这样的马克思主义者推向政治上的寂静主义,黑格尔思想也发生过这种情况。考茨基认为,无产阶级制造革命的能力和资产阶级阻止革命的能力都很微薄。甚至列宁,他虽然相反选择了这种学说的积极方面,也在1905年以一种专断的口气写道:“想通过其他途径而不是大力发展资本主义来寻求工人阶级的拯救,这是一种反动思想。”马克思认为,经济的性质就是不能跳跃,绝不能消除它的各个阶段。说改良主义的社会主义者在这一点上忠于马克思,这是完全错误的。相反,这种必然性排除了一切改良,因为这样便会减缓社会发展灾难性的一面,从而推迟不可避免的结局。按照这种态度的逻辑,应该赞同加重工人苦难的一切行为。为了工人将来有一天得到一切,现在他们不能享有任何东西。
这并未阻止马克思感觉到这种寂静主义的危险。政权不容等待,否则便会无限期地推后。必须夺取政权的一天将会来临,但对马克思著作的所有读者来说,这一天是令人怀疑的。关于这一点,他依然自相矛盾。他指出,社会“必然要历史性地转入工人专政”。至于这种专政的性质,他的解释是矛盾的。可以肯定的是,他以明确的言辞否定了国家,说国家的存在与奴役是不可分的。但他反对巴枯宁不无道理的看法。巴枯宁认为,暂时的专政的概念与工人们所了解的人的本性是相违背的。的确,马克思认为,辩证的真理高于心理上的真理。辩证法是如何说的?辩证法说,“废除国家只有在共产主义者那里有意义,视之为消灭阶级的必然结果。阶级的消失会自然而然地再无必要由一个阶级建立政权,以压迫另一个阶级”。根据这一提法,那时对人的治理将让位于对事物的管理。辩证法因而是明确的,它仅仅肯定了无产阶级国家在消灭资产阶级时应存在。然而不幸的是,对这种预言与必然性也可作出另外的阐释。假若这样的王国肯定会降临,等多少年又有何妨?对不相信未来的人而言,苦难绝不是暂时的。然而在确信第一百零一年会实现最后的城邦的人们看来,一百年不过是瞬息间的事。从这个预言的观点来看,一切皆不重要。不管怎样,无产者正是按照发展生产的逻辑,在生产的顶峰建立起对世界上人类的治理。由专政与暴力来达到这一点,又有何妨?在这个有精良机器隆隆作响的耶路撒冷,有谁还会记得被扼杀的人们的嘶鸣?
在历史最后阶段出现的黄金时代肯定了这一切都是合理的。必须思考马克思主义非凡的雄心,对其大肆的宣传作出评价,才能明白这样的希望不得不忽略那些看起来是次要的问题。“共产主义是由人并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拥有,是人作为社会的人,即真正的人而回归于自己,是完全与自觉的回归,并保留了内心运动的一切财富。这种共产主义是完成了的自然状态,与人道主义是一致的:它是人与自然、人与人、本质与存在、客观化与对自己的肯定、自由与必然、个人与群体之间的冲突的真正结束。它在解开历史的神秘,而且知道它能够解开它。”唯有语言在这里希望自己是科学的。从根本上说,这番话与傅立叶说的又有何区别?傅立叶也曾宣布,“沙漠将成为沃土,海水可以饮用,味道甘美,将来永远是春天……”他们用教皇通谕式的语言向我们宣布了人类永恒的春天的降临。没有神的人类除了人的王国之外,还想得到与期待什么呢?这可以解释门徒们的焦虑。他们之中的一个人说:“在一个没有忧虑的社会,很容易不知道死亡为何物?”然而,这是对我们社会的真正谴责。对死亡的忧虑是触及游手好闲的人而非劳动者的奢侈品,因为劳动者已经被活计压得喘不过气来。但一切社会主义,首先是科学社会主义,都是乌托邦。未来以乌托邦代替了上帝,乌托邦于是把未来与道德视为一回事。唯一有价值的就是能为这个未来效力的东西。因而它曾经是,而且几乎永远是强制性的与专制的。马克思作为空想家,与其先驱没有区别,而他的部分教导又可为其继承者进行辩解。
当然,人们有理由坚持对道德的要求,这实际上正是马克思主义梦想的实质。在研究马克思主义的失败之前,应该说这种要求正是马克思真正的伟大之处。他把劳动、劳动不公正地丧失地位及劳动的尊严放在思索的中心。他反对使劳动仅仅成为商品,使劳动者成为物品。他向特权者提出,他们的特权并非是神圣的,他们的财产也绝非永恒的权利。他谴责那些没有权利心安理得保有财产的人们,以无与伦比的深刻性揭露了那个阶级,其罪恶不在于握有权力,而在于把权力用来为一个庸俗而毫无真正性可言的社会效劳。我们从他那里接受了对我们时代感到绝望的思想(在这里,绝望比一切希望更有价值),这种思想认为,当劳动沦为商品时,就谈不到生活,尽管劳动占去了生命的全部时代。不论这个社会如何吹嘘,当以后人们了解到它是倚靠千百万心如死灰的人们的劳动才得以享乐时,有谁会在社会中宁静地睡眠呢?马克思为劳动者争取真正的财富,它不是金钱而是充裕的时间与创造,他要求提高人的质量。人们可以坚定地说,他绝不想贬低人的价值,而有人却以他的名义这样做。他说:“需要借助不正当手段的目的绝非正当的目的。”这句明确而尖锐的话否定了其得意扬扬的门徒们所自诩的高尚和人道精神。
然而尼采的悲剧又在这里重现。其雄心与预言是豪迈的,适合于全世界,而其学说却是有局限性的。把一切价值归结为唯一的历史,这招致最极端的后果。马克思认为历史的目的是道德的与合理的。这正是他的空想。而正如他所知道的,空想最终会服务于他所否定的犬儒主义。马克思摧毁了一切超验性,完成了从事实向责任的过渡。但这种责任的原则仅存在于事实之中。对正义的要求若非首先建立在道德肯定正义的基础上,便非导致非正义。缺少了这一点,罪恶有朝一日会变成责任。当善与恶在事件中混淆时,一切再无所谓坏,而只不过是过早或过迟的问题。除了机会主义者,谁能决定合适的时机。他的门徒们说,以后你们会作出判断的。然而,受苦者到那时已不存在于人世,无法判断了。对受害者而言,唯有现在是有价值的,反抗是唯一的动机。有人肯定会运用救世主降临说对付受害者。也许马克思并不支持这种说法,但这正是他必须考虑的责任。他以革命的名义为以后反对一切形式的反抗而进行的血腥斗争进行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