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一片黑暗中,山坡上的树林间传来一阵尖叫。乔朝着尖叫声的方向转了过去,加布在她前面迈着步子,左手握着一根木棍,右手拿着那把折叠刀。

“那是佩顿的声音。”乔说。

尖叫声几乎失去了控制,这是几近绝望的声音。

有移动的声音。

“她在跑。”乔说。

尖叫声朝着乔和加布离开奥特姆和其他人的方向移动着。

“快点!”加布说。

他转个身,跑回到那条小径上。乔顿了顿,看看脚下的那具尸体,发现他的夹克衫口袋里有一部对讲机。于是,她抓起对讲机,跟着加布追去,沿着尖叫声的位置,希望能找到佩顿。她和加布一定想着同样的问题:要是佩顿叫得那么响,山上的每个人都会跑过来。

而山上可没有任何救援人员。

奥特姆听到尖叫声,转了个身,挥舞着她削尖的长矛。

马在月光下抬起了头,身上的笼头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尖叫声越来越响。

“是佩顿的声音。”诺亚说。

他们听到了喘气声,那是双手用力地推着两边的树枝,气喘吁吁地往前跑的声音。

佩顿突然从树林里跑了出来,跌跌撞撞地扑到了奥特姆的手臂里,“救救我!”

她的双眼露出一阵疯狂,脑袋往后一仰,倒了下去。奥特姆也顺势倒在了她的旁边。

“出什么问题了?”奥特姆说。

凯尔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有什么问题吗?”

乔加快步伐往山上爬去,“我们要快点。”

加布跑了起来,但没有把她远远抛在后面。她忧心忡忡,意识到他的呼吸声听上去已经精疲力竭了。

两人推开了灌木丛,抵达了河岸上面的一片空地,就是在那里他们离开了大部队。乔没有看到奥特姆、那匹马,还有拉克和诺亚。可是她看到一个穿着肮脏不堪的树莓色丝绒衣服的人影。佩顿像个信徒一样跪在空地的中间,发出一阵狂乱的尖叫声,伴着阵阵抽泣。

她抬起头,“救救我!”

他们跑到她的身边,加布把棍子扔给乔,打开了手电筒。佩顿的胸部不停起伏着,她的眼睛看上去几近疯狂,身上的毛衣已经被撕掉,鲜血沿着她右手臂上的两个穿孔的伤口流向了胸前。

乔想把她扶直,“不要动。”

“它咬了我一口!”她尖叫着。

“蛇?响尾蛇?”

佩顿点了点头。

“坐下来,”加布说,“安静。”

“救救我,”佩顿说,“我不想死!”

“我们都不想你死,所以安静下来,直起身子。”

乔压了压她的肩膀,“看着我,佩顿。”

“它咬我!”佩顿闭上了眼睛,朝天空尖叫着。

乔推了推她,“别闹了,现在就停止尖叫!”

佩顿不停地抽泣着,加布的脸扭曲起来,满是无奈。乔紧紧地把佩顿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一字一句地在她的耳边说道:“你叫得越响,你的心脏就要运输更多的血液,毒液对你的危害就越大。所以,安静下来。”

这句话就像一记耳光那样抽在佩顿的脸上,她猛地抬起了头。

加布指着地面,“坐下来,来吧。快点。”

佩顿颤抖着坐了下来,“他……”她上气不接下气,又开始抽泣起来,“他把我按倒在地,从一个麻袋里放出了一条蛇。”

“是凯尔干的?”乔说。

加布朝乔瞥了一眼,他的眼睛告诉她:太晚了。佩顿的惨叫声已经惊动了那些坏家伙,她既传达了消息,又像一盏明灯一样指明了方向。

“他们马上就要来了,”他说,“很快。”

“不是,”佩顿说,“他们已经走了,凯尔带走了奥特姆她们。”

斜坡上,就在离那个金发泼妇发出一阵阵恐慌尖叫声的地方之外几百英尺的山上,凯尔蹲在一块巨石上面,等待着。

麻袋已经被牢牢地绑了起来,那条蛇回到袋子里面。刚才,他把它放在他的外衣里,让它暖和一些。他喜欢这种有一股力量在他身上盘旋的感觉。

他下面森林里的山坡上,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人还在一边抽泣,一边尖叫着。大风吹袭着松树林,也把那个女孩的痛哭声带到了山上。他朝那条伐木路的方向扫了一眼。

豪根会听到她的叫声的,随后他会精确地找到叫声的位置,然后赶过来。

凯尔笑了。他抓到了三个兔崽子和一匹马——还有一把12口径的猎枪,对准着他们的脑袋。他们根本别想逃走,连屁也不敢放一个。诺亚根本跑不了,拉克也不会,因为她知道要是她跑了,他就会一枪毙了诺亚。爱情——这真像一个利索的小结绑住了人们的生活。

奥特姆呢,这可是他收获中的收获,最大的战利品——她对她的伙伴们太他妈忠诚了,要是她跑了,他们必然会发生些什么,这让她无法承受。

精彩极了。

他瞥了她一眼,用他那只邪恶的眼睛。她缩起身子,但不敢朝其他地方看。要知道那条蛇甚至不需要接触人,就可以喷射毒液。

他等着佩顿安静下来。她不是昏过去了,就是那个乐于助人的医生和她的男朋友找到她了。但不管哪种情况,他们不一会儿都会被捆绑起来的。

“我们走。”他用那支猎枪的枪管指着队伍,把他们朝前推去。

他本来更想留下来,亲眼看着佩顿死去,但他听到森林附近传出了更多的声音。一定是豪根和他的那帮风流男人来了,于是他朝前走了过去。

他手上有对讲机,有人质。豪根一定会来找他的。

佩顿猛烈地抽动着身子,“痛死了,哦,上帝,好像什么在烧一样。”

乔握起了她的手臂,不让她把手臂抬高,“你必须把这个伤口的位置放在心脏以下的地方,这样可以不让毒液蔓延到你的全身。”

这的确是标准的意见,但可能为时已晚。佩顿已经跑过了大半个山头,她的心脏像打雷一样怦怦直跳,毒液很可能早已遍布了她的全身。

她的双眼依然一片狂乱,“把毒液吸出来,在我的胳膊上割一刀,把毒液吸出来。”

加布摇了摇头,“这建议不对。”

“你有那把刀。”她抓着他的衬衫,“快,来割一刀!”

他拉起了她的手,“以前有人这么做,可现在不一样了。”

“要你吞下毒液,你害怕了吗?把刀给我,我自己来!”

乔不知道加布是如何保持镇静的。他紧紧地握着她的双手,“把毒液吸出来也没有用,冷静点才有用。”

但那也只是暂时有用罢了,佩顿必须被送到急症室进行全身检查,看看是否需要注射抗蛇毒素。

“要急救包吗?”乔说。

加布把运动包从他的肩膀上拿下来。乔在包里四处搜寻,取出了纱布和杀菌剂。清洗被蛇咬过的伤口可能要比镇静剂更管用一些,而镇定下来却是目前佩顿最需要的。

女孩的眼里盈满了泪水,“用止血带可以吗?”

加布用慎重的口吻答道:“不行,这么做弊大于利,唯一有用的就是保持冷静。因为有个好消息,大多数被响尾蛇咬到的伤口并不致命。”

眼泪从佩顿的脸上滑落了下来。她的眼睛异常浮肿,“他说那是一条绿色响尾蛇。”

乔猛地一震,手臂仿佛被电击了一下,“什么?”

加布说:“一条莫哈韦沙漠的绿色响尾蛇?”

佩顿点点头,“他对着对讲机说,说我死定了。”

“佩顿,”乔说,“听我说。他是个骗子,一个精神病人。”

“那条蛇看上去是什么样子的?”加布说。

“像条该死的响尾蛇,满嘴尖牙。他说,这是一条莫哈韦沙漠的绿色响尾蛇。”

乔和加布交换了一下目光。乔的心一沉。

豪根拉下了那辆警车的车窗。他听到一阵冷风的呻吟,女孩的尖叫声终于停了下来,对讲机那头没了声音。

他朝着道路前方沃尔沃越野车里的萨宾闪起了车灯,她也随即闪起了车灯,鲁本·凯尔·拉特纳的小广播也传入了她的耳中。

他打开车门。必须在那个变态狂杀死奥特姆之前找到他们。可正当他迈下车门的时候,警察的无线电又开始噼啪作响了。

“组员四,进入,完毕。”

他停了一下。这辆车——他从那个调度员试图呼叫的、已经归天的副警察D.V.吉尔伯特无谓的努力中得知,D.V.是组员二,现在调度员正在呼叫的是另外一个人。

是一个替补的。

调度员说道:“92英里标记以北的国家伐木道。”

一个遥远而又沉稳的声音回答道:“罗杰,我在路上。我离那里还有40英里。加利弗尼亚公路巡逻队在哪里?”

“最近的公路巡逻队在奥克代尔,先朝目的地行驶。”

“我们是不是应该设立路障?”组员四问道。

豪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设立路障将对他的计划造成致命一击。要是设立了路障,他和他的那些玩物们就会被捉住,就在这荒郊野岭里。除这条路上的下山山坡外,没有别的路可以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森林了。

他猛地用掌心握住了方向盘。该死的,真是节外生枝。

但那些图奥勒米县警察离这里还有40英里远,高速公路巡逻队就更远了,他有的是时间。

可要是他没有时间了呢?

对讲机噼噼啪啪地叫着,“丹尼,哦,丹尼……”

先是耳语,再是哼歌,拉特纳继续嘲笑着他,“你最好快点,我的拍档,不然的话,我分到的那杯羹只会越来越多。”

拉特纳又咯咯地笑了,这是一个又高调又狡猾的声音,让豪根的喉咙抽紧了。于是,他下了车。

“我建议你赶紧来高速公路,走回家去,”豪根说,“因为你现在一无所有,要是你到处乱转的话,可就死定了。”

“这么对我说话,你可真是太粗鲁了。”

“你别想拿这个来敲诈我!”

“我当然可以。在这方面,我可是个专家。”

你简直就是个白痴,豪根想。“别扯了,你只是做事没有个底线。”

“答对了。”拉特纳又笑了起来。

豪根走到道路前面。鲁本·凯尔·拉特纳不过是个障碍罢了,绝不能容许他破坏这个精心布局的计划。

“好吧,”豪根说,“我会处理的。”

“就像那样?”

“就像那样。我知道什么时候是瓜分市场的最好时机,但我这么做是希望双方可以互惠互利。”

“你那个低能的手下把悍马车开进山沟的时候,我就在里面。你必须为我所受到的痛苦和折磨买单,这才是互惠互利的开始。哎哟,想想我受到过如此巨大的折磨,真是不堪回首啊。”随即,又是一声马嘶一样的笑声。

豪根往前走,靴子下面的小石子嘎吱作响。他听了听四周的动静,依然是狂风呼啸,但他知道拉特纳就在附近。他不得不在这附近——不然的话这些短程对讲机根本无法通话。他放缓了步子,听着拉特纳的声音,试图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他走近那棵挂着冯尼的大树。狂风发出低沉的呻吟声,击打着冯尼不停摆动的大衣。豪根安静地停了下来,风的呻吟声改变了强度。

豪根猛地转过身,盯着冯尼。

冯尼也把目光移向了他,“老大,救我啊!”

乔抚摸着佩顿的后背,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我不想死。”这个女孩用刺耳的声音说道。

“不会的。明白吗?你会活下来的——就像其他每个人。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降低你的心率。”

可是,听到那是一条莫哈韦沙漠的绿蛇这个消息,让乔震惊不已。莫哈韦沙漠的绿蛇要比其他任何响尾蛇都更具攻击性。它们的毒液是一种神经毒素,足够的剂量可以让人窒息。它们拥有可怕却合理的名号,那就是“最为致命的响尾蛇”。

“做些什么吧,”佩顿说了,“敷上冰块——倒上一盆冷水。”

加布说:“恐怕不行。冰冷的温度会让毒液聚集在被咬伤的部位。”

“这不好吗?”她喘着气。

“不好。毒液聚集可能引起剧烈的组织损伤。”

坏死,组织坏死,肌肉和骨骼可能会就此溶解。乔曾经在急诊室里看到过这种情况,而佩顿的病情已经十分危险,被咬伤的伤口已经出现了红色和蓝色的淤青,明显地肿了起来。她的呼吸听起来也越来越困难。

“灼烧得太厉害了,”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又不停地挠着肚子和腿,“全身都发痒。”

她大口地吸着气,在手电筒刺眼的光照下,乔看到她的脸涨得通红。

“一定要……”她的声音几乎只是耳语,“……站起来。”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张开了嘴,使劲地吸着气。乔唯一能听见的便是她发出的一声刺耳的声音,而那一瞬间花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拼命抓着喉咙,眼珠翻了回去,身体猛地滑到了地上。

“她呼吸不了了!”乔说。

“把她放平,”加布说,“按住她的呼吸道。”

他们把她的身子在地面上摆正。加布抬起了她的下巴,转回她的头,随后又把自己的脸靠近了她的嘴唇,查看她的呼吸情况。乔感到一阵惊恐势不可挡地袭来,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她对佩顿说过她会活下来,差不多每个人都会活下来。可现在,佩顿却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软弱无力、什么也看不见,胸口毫无起伏。

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可它还是发生了。佩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