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豪根转了个弯,把沃尔沃越野车开到路边,那里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南面的天空。他拨通了卫星电话。

几秒钟的延迟后,电话响了起来,语音调制器已经连上了。这部手机通过英国的服务器连接,想要追踪他的地理位置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够获取他的方位。

彼得·雷尼格简略地答道:“你甭想得到你要的东西,我不和勒索犯做交易。”

“但是,你是在和我做交易,你在和我通话,你接了我的电话,没有挂断,而且,你不会挂断。”豪根说,“照我说的做吧,这样你的女儿就能毫发无损地回来见你了。”

“你不让我打电话给我的律师或者公司的紧急行动小组,那么怎么样——”

“不需要他们参与,这是你第一次认识我,也许你太吃惊了吧。”

“那么,解释给我听。”雷尼格说。

“这是关于收益最大化,金钱的交易。”

“开门见山。”

“如果你想让你的女儿回来,你要付给我两千万美元,我会给你一个账户,把钱转进去。”

手机里发出了一阵噼啪的响声,“两千万?你疯了吧?我可没那么多钱!”

“别抱怨了,你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满腹牢骚的小学生。”

豪根控制住自己的语气,他不得不放慢语速,以确保自己的声音和用词不会给雷尼格任何提示。他不想让任何人怀疑他的身份。但是,这个时刻如此美妙,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恶毒。

雷尼格喜欢玩游戏,豪根在他身上发现了这点。雷尼格喜欢测试他的下属,打着自我启发的幌子折磨他们。可现在,轮到豪根来和雷尼格玩场测试了。

“我可没问你是不是有这笔钱,我说的是要是你想让你的女儿回来,就付钱给我。6点前,我看不到钱,你女儿就没命了。现在开始倒计时。”

“等一下,不,你不能——”

“我能,也会这么做。你可以开始行动了。”

雷尼格当然能做到这点,豪根清楚地知道他会如何安排付款。他只有一个办法来确保资金到位,而那个方法必须在他眼皮底下进行,他知道怎么凑钱,也知道他的弹子在哪里。

毫无疑问,雷尼格知道当他付款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他那些在雷尼格资本公司的合伙人一定会不高兴,他们的支持者们也一定会脸色铁青。彼得·雷尼格为了救出奥特姆而替她支付巨额赎金。这么一来,他可能会失去他的公司,可能会被带上法庭,或者更糟。

完美极了。

“你正在进行一场心理斗争,可这场斗争的配置完全错了,”豪根说,“你仍然觉得这关系到作出明智的业务决策,关系到维护你作为一个对冲基金‘大白鲨’的声誉。”

“你这个混蛋,我没有这么想!”

“这个游戏的棋盘已经被颠覆了,我们通完电话,你就会打电话给你在新加坡的合作伙伴。他们总是时刻准备着为你提供无缝金融交易的。”

雷尼格沉默了许久,“什么时候可以让我女儿回来?”

“当我说‘可以’的时候。”

“这简直是疯了!”

“论疯狂这可比不上你,你作为雷尼格资本公司的掌舵人,却要你的手下为你的失败擦屁股。”

他不应该说这些——这几个字刚从他嘴边滑出,他就意识到了这点。但雷尼格的确应该担心,他应该担心豪根是不是疯了,就让他担心一个抢了他宝贝女儿的疯子吧。

“我会打电话的。”雷尼格说。

“好。此外,你为什么要担心?雷尼格资本公司购买过绑架保险,不是吗?针对高级管理人员及其配偶和孩子的绑架保险。”

豪根也分析过这一点,雷尼格资本公司为高级管理人员遭绑架勒索而投了保,最高保额可达一千万美元。对彼得·雷尼格——这个卑鄙的资本家,这个穿着阿玛尼的大蜥蜴来说,只有一个问题。

豪根盯着天空。云层在他头顶上沸腾着,天空一片灰暗,充满了威胁。雷尼格说出最后那句话时的那种近乎窒息的沉默,那种纯粹的无助,让他觉得心头甜甜的。

雷尼格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充满了紧张,“我只要我的女儿回来,你这个浑蛋!”

豪根笑了,这一切干得干干净净。现在雷尼格要帮他打领结了。

“现在,第二部分,关于飞机。”

林肯轿车转过头,朝机场方向疾驰而去。彼得·雷尼格抓住电话,感觉胸口有一支乐队在乒乒乓乓地演奏着,歌名叫《绑架保险》。

电话那头的混蛋居然还对他进行过调查。雷尼格资本公司的确为高级管理人员及其家属投过绑架赎金方面的保险。

可是子女遭绑架的保险额度是200万美元,这个混蛋却想要两千万。

雷尼格几乎无法呼吸,这个畜生一定会一个接一个地杀了奥特姆的朋友,然后杀了奥特姆。他必须拿到钱。

只有一个办法能够拿到钱:盗用雷尼格资本公司的现金存款。

雷尼格资本公司拥有总额超过10亿美元的可供管理的资产总额,这笔钱由基金选出的私人客户代表投资,以股票、债券基金以及信贷违约掉期和抵押债务的方式投资,且其中的98%是以投资方式注入。

但企业始终维持其中的2%资产作为液态流动资金——即现金——作为储备资产,也就是两千万。

雷尼格可以拿到这笔钱,他随时可以存取这笔款项,随时随地。

他将用这笔钱来换取奥特姆的自由。

他的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个代价实在太高了。因为盗用该储备账户将会对他的基金和投资者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一旦盗用,就需要立即提供附属担保物以确保账户平衡,这样,他就不得不打电话给他最大的投资者,让后者设法掩盖此次提款。

这对他来说不仅仅是痛苦的,更是灾难性的,他的基金是一项高杠杆比的融资渠道,正如他合伙人的投资一样,他们必须想方设法对他履行相关义务。

可眼下事情已经脱轨了,目前最重要的是他能做到这一点。他的手里掌握着这唯一一个救他女儿的手段。

“告诉我该把钱送到哪儿去。”他说。

“这就对了,”那个声音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那个男子给了他一个账号,雷尼格潦草地记了下来。

“你说的飞机指什么?”他说。

“一架湾流型G5私人喷气式飞机,”那个声音说,“我要明天上午6点在里诺机场的跑道上看到它,还要有一组新的机务人员,准备起飞。”

“好。”

“还没有完——我要你的飞机,要你到那里来迎接我。”

乔跑过那片草地,草被已经被人踩平了,下面的泥土松松的。西面的天空,一道闪电划过,冰冷的雨滴溅满了她的脸庞和肩膀。

天边电闪雷鸣,在牧场另一边的远处,一条路通向树林的深处。于是,她爬了过去,继续前进。

一阵更响的雷声震响了天际,她跳了下去。

片刻之后,天空第二次炸开了。

牧场上,牛群不停地低叫着,乌鸦在头顶不停嘶叫,在风雨交加的黄昏里盘旋着。她躲到了大树后,胸口不停地怦怦直跳。这时,一声枪响回荡在天际,声音渐渐退去。她努力强迫自己站直,仔细听着,可听到的只有狂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和牧场上走来走去的牛群紧张的脚步声。

两声枪响,她敢肯定没有听错。是那种大猎枪发出的声音,可她说不清枪响的地方有多远。

于是,她躲到树林的更深处,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开始沿着树林里的足迹往前走。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猫,雨滴噼噼啪啪地下得更大了,云层里的闪电照亮了她的前方,她停下了脚步。

虽然她在树木深处,但还是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前面的情景。狂风不停拍打她的脸,她的心脏乒乒乓乓地打着鼓,沿着前面的足迹继续往前走。另一道闪电划过,勾勒出了她眼前的画面,仅仅片刻的时间——白色、蓝色、变暗。

有两个人躺在小路上。

其中一个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双手张开——那是一个穿着羽绒背心和牛仔靴的高大的男子。第二个躺在离他几英尺远的前面,脸朝下,好像是受到暴力侵袭而被甩到了地面上。乔认出了他身上穿的旧金山大学的运动衫,他是达斯汀。

滚滚红雷就像石块落到了油桶里那般划过山丘。

乔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两个男人。她环顾着四周的小路、树林,想找到凯尔。

顿时,一阵暴雨袭来,倾泻而下的冰冷的雨滴不停被风鞭打着。她看不到周围有任何人、任何人影移动的痕迹,什么人也没有。

于是,她从树林向两人狂奔而去。

被风吹得冰冷的雨水击打着她的脸,远处的牛群哞哞叫着。她跑到那个穿着牛仔靴的大个子身边,他脸色红润,饱经风雨侵袭,眼睛张开着,可什么都看不见。一颗子弹直击心脏,夺去了他的生命。

她合上了他的眼睛,双手不停颤抖着,随即便跑到达斯汀身边。

“不——”她痛苦地呻吟起来。

他的后背中心中了弹,炸出了一个巨大的裂口。他的运动衫被子弹打得粉碎,上面沾满了暗红的血迹。她把手指放在他的脖子上,看看是不是还有脉搏。

他死了。死亡可能近在咫尺,她知道。但那一刻之前的恐惧却是最可怕的。那一颗子弹飞快地穿过他的身体,爆裂在四周,撕裂了他的脊椎,可能还有大半个肺和心脏。杀死他的是一把猎枪,大口径的猎枪,射程很近,在他背后开的枪。

她极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干呕、尖叫、痛哭,以及想要帮这个可怜孩子一把的冲动。

她环顾四周。凯尔在哪里?

她必须假定这把猎枪属于死去的牧场主,凯尔拿到了它,开枪打死了牧和达斯汀。可他到哪里去了?

滂沱大雨打在她的背上,就像在她背上撒上了一把胡椒,冻坏了她的双手和脸庞。一道闪电再次划过天际。

牧场主的口袋被翻开了,凯尔是不是抢了他的钥匙?这个男人的屁股后面是他的钱包,打开着,里面的现金已经被掏空。一道亮光在风中闪过,她看到一个女人与两个小孩。

又有几道闪电一闪而过,光影照亮了地面,她看到了路上的脚印:靴子和马蹄。

脚印清楚地沿着被踩平的轮胎压痕往前延伸。

凯尔去了农场主的房子,也许是为了找他的家人。她站了起来,跟着他的脚印往前跑去。

凯尔一脚踢开了约翰·亚罗藏在一片松树林里的农场屋子的大门。屋子里灯都关着,冷飕飕的。

他冲进了房间,一间接着一间,手里提着猎枪。他打开了壁柜门,搜索床底下,要是有谁以为他能活着藏在那里,那他的又一场浩劫就来临了。可要是亚罗有妻子或孩子的话,那看上去他们早就走了。厨房的水槽里只有一只盘子,滴水板上放着一个干的玻璃杯。

他发现冰箱里有一盘鸡,于是用手把它撕碎吃了,还喝了一夸脱牛奶,随后把纸盒扔在地板上。他跑到亚罗的卧室里,发现了一件T恤和一件分量很重的法兰绒衬衫。当年他年轻体胖的时候,这些衣服应该正好适合他,但现在穿上,仅仅可以保暖。在前面的衣柜里,他发现了一件棕色的宽松衣服。今晚真是狗娘养的运气太好了。

于是,他扔下了那件边缘冒险集团的Polo衫,终于可以不用再假装凯尔·里特尔了。谁还会在乎他是不是用过别的名字?不管是鲁本·凯尔·拉特纳、凯尔·里特尔,或者是红色响尾蛇——他就是他。他的驾驶执照相当管用,让他顺利通过了边缘冒险集团的背景调查,可他提供给他们的驾驶证上的名字和他在加利福尼亚州监狱系统里登记在案的名字不一样。

最后,他取出眼睛里的有色隐形眼镜,在浴室的镜子前检查着自己的眼睛。左眼的蓝色瞳孔外面有一圈白色的光环,从医学上来讲,是一种症状——角膜弓。这无损于他的视力,可对那些意志薄弱和迷信的人来说,却具有强大的效果,那是围绕着他的蓝眼睛的白色火蛇,令人毛骨悚然。

外面闪电滚滚,就像云层上的污迹斑斑,雷声隆隆作响。大雨不停敲打着窗子。他搜寻着抽屉和壁橱的每一个角落,想找到更多武器,可显然,这支猎枪是亚罗唯一的武器。他在厨房的抽屉里找到了一盒子弹,于是把它们倒进了他宽松衣服的口袋里。

随后,他开始寻找手机。

他自己的手机仍然没有信号,所以他不知道乔·贝克特是不是看到了他信息里的提示——跟着他走出峡谷。他希望她看到了,到这里来,小妞,小妞,到这里来吧,一个人。他滚动着手机上的电话簿,找到了他想要的那个号码。

他拎起了亚罗的固定电话,拨通了号码。

一个女人应答道:“怎么了?”

“奥特姆·雷尼格和她的朋友们就在我的眼皮底下,你想要钱吗?和我做一笔交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