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一次。”
数到三后,加布和凯尔一脚踢开了悍马车一侧的长窗。这时,一阵挤压后发出的嘎吱嘎吱声传来,整面玻璃弹出了窗框,落在河岸边的岩石上。
加布检查了一下外面,“可以安全地爬出来了。”
乔看了看,一条无言的消息在他们中间传过:鉴定伤员。他们得评估大伙的受伤情况。于是,她慢慢地匍匐在悍马车的残骸下面,小心翼翼地避免碎玻璃砸到她的手。她的心脏越跳越慢,灰尘从她眨动的眼睛里跳了出来。
她靠近了奥特姆,“你没事吧?”
奥特姆已经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带,现在抱成了一团,像个婴儿一样,靠在悍马车的残骸上,她的眼睛仍然保持着警惕。
乔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受伤了吗?”
乔盯着她,就像一只面对着一堵火焰墙的兔子。乔把她的手放在了女孩的脸两侧,“回答我。”
“我没事。”她说。
乔点了点头,“好,我们打算让你离开这里。”
奥特姆看上去不错,意识清醒,四肢可以活动,清楚发生的一切。达斯汀的脸上布满了灰尘和碎屑,还有从擦伤的头皮上流下的血迹,但他依然很警醒,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神经功能损伤。加布找到了一支手电筒,于是用它照了照他的眼睛,检查他的瞳孔,看看是不是有头颅损伤的迹象。
“你没事。”加布朝着他和凯尔踢开的窗口点了点头,“滑过那里,然后留在原地。就这么做。”
达斯汀朝着地上点了点头,避免直视加布的眼睛,随即朝窗口爬去。
乔轻轻地推了一下奥特姆,“你也一样。”
奥特姆没有移动,达斯汀伸出了一只手,“来吧。”
奥特姆用火焰般的目光看着他,他的表情开始动摇起来,一脸苍白地转过身去,跌跌撞撞地爬出了窗框。
佩顿的呻吟声时断时续,加布说:“你的锁骨断了。”
拉克躺在她的肚子上,无助地环顾四周,拍打着跑车里面满是碎片的车顶,“我的眼镜在哪里,我找不到了。”
奥特姆从窗口转身回来,朝她飞奔过去,“它们一定在这里。”
除了丢失的眼镜,此刻拉克看上去并无大碍,乔转身朝向诺亚。
他靠在翻了个跟头的驾驶舱的后背,全身布满了灰尘和碎玻璃,被鲜血浸透了,一言不发。
她像只螃蟹一样缓缓爬到他的身边,“你怎么样?”
他没有动,但似乎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席卷着他。他的目光转向她,“我们以后不要再坐这辆车了。”
乔勉强笑了笑,她搭着他的脉搏,听到了强烈的脉搏跳动声,像一匹赛马一般,“哪里痛?”
“哪里都痛,从胸口往下。”
“胸口痛吗?”她问。
他眨了眨眼睛,表示没有,“肩痛得就像一个狗娘养的儿子。”
她看到他的T恤上有一个血淋淋的洞,他被枪击中了。
伤员鉴定结果分为四类,绿色,表示轻伤;黄色,表示并非危及生命的伤害;黑色,表示死亡或接近死亡边缘;红色,表示危及生命的伤情——这些人可以获救,但如果不能及时送医院进行进一步的治疗,就将面临死亡的危险。
诺亚就是红色标记的伤员。
乔有急诊救治的经验,但作为一个精神科法医,她主要处理旧病情——那些人都已经死亡。这次出其不意地面对如此重大的危机,她的胸口就像被狠狠击了一下。
她摇着头,向加布招手。他爬了过来,满身血迹,肮脏不堪,双眼透出黑色的光,但他的声音却像舒缓的清凉饮料。
“让我们看看你。”他对诺亚说。
这个小伙脸色苍白,但仍保持警惕,“你们是急诊医生吗?”
“我是一名跳伞救援队队员,而贝克特博士可是一名医学博士。”
诺亚睁大了眼睛,“这真是我的幸运日。”
“要是这里有半瓶水,你肯定是那个觉得‘还有一半是满的’的家伙。”
诺亚的手冰冷,乔怕他会休克,于是叫奥特姆去找了一些水给他喝,并在周围找找看有什么可以给他垫脚的东西。她想抬高他的双腿,以帮助血液流回他的大脑。
加布说:“让我们看看。”
鲜血浸透了诺亚的肩膀,他身下一片深色的肮脏血迹。加布小心翼翼地撕开这个年轻人的吸水衬衫,看到了他的伤口。
子弹斜着击中了他,乔只能看到一个小伤口,它看起来很扎眼,但并没有布满跳动的鲜血,出了很多血,那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出血口并不在动脉上。
突然,她听到一声惊呼。拉克正跪在窗口,准备向外爬到岩石上,眼睛盯着诺亚。她被吓坏了,膝盖软弱无力地跨在窗框上。
加布摸到诺亚的胸口,又低下身子检查他的侧面和背面,“没有子弹出来的伤口,所以子弹还在那里。老弟,你有纪念品了。”他抓起了诺亚的右手,“用力握。”
诺亚咬着牙,紧紧地抓着加布的手,“噢。”
加布的眼睛里闪烁着欣赏的光芒。
“我觉得子弹在锁骨里,胸大肌下。我们可以包扎伤口,固定住他的手臂和肩膀,帮他止血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明白了。”乔说。
拉克朝他们爬了过来,“诺亚。”她的嗓子破了,随后,她又努力清了清嗓子,“我能做些什么?”
乔只能勉强对她说,没有什么可做的。奥特姆爬到拉克的背后,手臂伸到了她的肩膀上,递给乔一瓶水。他们的面孔形成了鲜明对比。
“去看看有没有急救包。”乔说。
“好。”拉克马上爬了回去,她抓住奥特姆说,“来吧。”
奥特姆用低沉的声音说:“我们会找到你的眼镜的,一定在这附近。”
乔需要一块消毒纱布,可是除非能找到一个急救包,不然她对此不抱希望。她的双手肮脏不堪,于是她在牛仔裤上擦了擦手。
她从自己的衬衫上撕下一块布来,她那件登山服底下的一层布,那是目前她能找到的最干净、最少灰尘和泥浆,也最少细菌的东西了。她把布折了起来,用力压在枪击的伤口上。
加布继续检查着诺亚身上的其他伤口,当他碰到这个年轻小伙的右小腿时,诺亚哭了出来,就像是野兽在嘶叫。
“小心点。”诺亚屏住了呼吸,“上帝,我只是叫你——小心点,别碰我的腿。”
“知道了。”加布瞥了一眼乔,“我们要找到我那把刀。”
乔只能勉强挤进那间粉碎的驾驶舱里,这里一团乱,到处弥漫着灰尘和碎片,司机的头枕上淌着暗红色的血。乔眨眨眼睛,挤出灰尘,双手伸进袖口内,开始用双臂在一片残骸中扫荡。
那把刀正卡在一片残骸和破损的挡风玻璃当中,于是她把它挖了出来。
“在这里。”
她把刀递给加布,加布还在不停地东张西望。她找到了他的瑞士军刀和一串钥匙链,于是扭过身子,爬到了车厢内。
加布打开折叠小刀,切开诺亚的牛仔裤。乔看到了是什么让诺亚忍受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疼痛。
乔拥有一张老练而冷静的“治疗师”的脸,她还有一个床头作业的架势——冷静、集中且周到。可就在那时,她不得不强忍住自己那个最惨白、最中性的表情。幸运的是,加布在处理外伤方面的经验比她多得多,他勉强停顿了一下,声音依然很轻松,且充满了权威性。
“你的腿断了,哥们,”他说,“你可能已经猜到了。”
诺亚抬起头,乔等着他尖叫起来,但他没有说一个字。他没有表现出来,但他的眼睛不停地转动,双唇紧闭。
他的小腿两根骨头开放性骨折,胫骨和腓骨断裂,从他撕裂的皮肤上突了出来。
他低下头,“谁会相信……中枪竟然还不是我今天遇到的最糟糕的事情?”
他说得八九不离十,要知道,出于运气,他中的枪伤看起来还可以稳定下来,可骨折却可能是致命的。
加布和乔默默地盯着伤口,然后,他瞥了她一眼的表情,证实了她的担心:不能指望诺亚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能被运送到医院,他们得减轻他骨折的程度——尝试重新把骨头接上,要知道任由骨头断开不但会给他带来噩梦般的剧痛,还很可能导致可怕的感染。此外,骨骼并不应该暴露出来,要是一直暴露在空气里,它们会干裂、坏死,乔可不想让诺亚去接受骨移植,或者更糟糕,失去双腿。他们需要及时处理骨折,必须在肌肉发生痉挛、更不利于他们处理双腿骨折之前。
但是,处理骨折本身就是一件危险而棘手的事情,他们得非常小心。要处理那些毫无遮蔽的、尖锐的骨头,就算是由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操作,都极有可能会一个疏忽而切到神经或动脉。
更何况这个满是残骸而肮脏不堪的地方,随时可能擦出火焰,绝不是一个无菌的环境。
就在乔想张口说话前,她听到了叫喊声。
“噢,我的上帝!”
佩顿已经爬到窗口边,几乎一半身体到了外面,就在这时,她停了下来,盯着弗雷德里希的尸体。
“他死了!哦,上帝。”
凯尔·里特尔爬了下来,“安静点。”
“他死了。”
“他的同伴还在外面,你想让他听到了你惊慌失措的嚷嚷后,开枪打死我们是吗?”
佩顿紧紧闭上眼睛,凯尔和达斯汀透过窗户看着她,注意到她裂开的锁骨。她重重地坐了下来,把拳头塞进了嘴里,悄悄地哭了起来,身体来回摇晃。
凯尔观察了她一会儿,看到她不再大叫,觉得满意,于是朝悍马车的车盖走去。他跪下来,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绕开了弗雷德里希的尸体,想仔细检查一下车辆的底部。
“你在干什么?”奥特姆说。
“他有一把枪,我们需要它。”
凯尔继续搜索,在岩石底下不停摸索,可是只从悍马车的引擎盖下捞起了一把灰尘。“有谁可以帮帮我?有人吗?”
奥特姆原地不动,眼睛还在盯着尸体,好像被催眠了一般。
“奥特姆,”乔说,“找点东西把他盖起来。”
奥特姆只是盯着她,根本听不进乔的话。奥特姆并非震惊得四肢无法动弹,而是她的心理,几乎已经麻木了。
“快去,”乔说,“必须这么做。”
奥特姆没有回答,但她抓起一件连帽上衣,从窗口爬了出去,把它扔在了弗雷德里希的脸上。
“拉克,找到急救包了吗?”乔问。
拉克的声音从车后面传来,“还在找。”
加布张开肩膀,举起了手,做了个想要搭便车的姿势,要求和乔单独谈谈,这在挤满了人的悍马车里听起来可笑极了,但他们还是往旁边移了几英尺,小声地交谈起来。
“我们可以减少骨折损伤,但他妈的要在这里稳住他是不可能的。”加布说。
“我会试着尽可能找个清洁一点的环境进行。”
单独和乔在一起的加布扔掉了那种平易近人,而又无所忧虑的伪装,“他的伤不是主要问题,主要问题是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
“我知道。”
她瞟了一眼窗外,峡谷的峭壁在他们上方延伸成一个“V”的形状,他们四周满是受到侵蚀的岩石,和步步紧逼的悬崖峭壁。10月的阳光已经落到了峡谷西面的裂缝下,橙色的光沿着山脊照射着一排松树。在峡谷的底部,附近堆满了花岗岩的河岸边,他们身陷一片阴影中。温度也开始明显下降,头上的天空,虽然还是一片湛蓝,但已经堆满了乌云。
唯一能帮到诺亚的就是把他送去医院,而帮助其他人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们重返文明世界,受到警察的保护。
加布一脸严肃,“如果我们不离开这里,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这些孩子中没有一个可以存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