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怡轩雅间内一片沉寂,沈云禾考虑了很久再次出声问道:“真的要砸?”
“嗯。”
听到沈云岁肯定的回答,沈云禾咬咬牙决定道:“行,砸!我现在就去找工匠准备动工。”
沈云禾下楼去找掌事寻工匠,宴黎安则惊叹于这姐妹俩的大胆,一个敢说,一个敢干。
“改成亭台,视野确实更开阔,但原本的视野也不差。你是想在江面上做什么?”
宴黎安想起了沈云岁之前找沈云禾要福怡轩露台后方的水域使用权,如今又要改“山海间”的布局,看样子是打算在江上做文章了。
沈云岁卖关子道:“将军到那日便知晓。”
“宴夫人说找我来参考,结果直接砸了墙,现在又保密,看来宴某是有些多余了。”
宴黎安抱着臂往后一靠,故作委屈的长叹了一口气。
“妾身确有一事想要询问将军。”
“什么事?”
“六年前陛下为什么不再亲自参与锦花会?”
从第一次锦花会后,历届锦花会都是陛下亲自前来,但是从六年前开始,便改为太子代天前来,越武帝再也没有亲自参与过锦花会。
宴黎安没想到沈云岁会问这个问题,他出神了许久才说出了一个认可度最高的答案:“陛下与宴元帅在江海之役时,并肩作战情同手足,七年前宴元帅战死,陛下怕触景生情,便不再参与锦花会。”
“宴将军您与宴元帅的关系是......?”
这个问题从上次洛烽提到宴元帅后便一直萦绕在沈云岁的心头,张大人还特地点了宴黎安的座位安排,如果只是北府军将军的身份怕是不够坐上这等高位。
“宴元帅是我舅舅。”
沈云岁一直猜测宴元帅是宴黎安的父亲或者是叔叔,没想到是舅舅。宴黎安是跟着母家姓,那他的父亲呢?
只是这些问题都不方便细问,沈云岁应了一声也没再多说。
“为什么问陛下不再参加锦花会的原因?”
沈云岁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好奇,想着如果陛下亲来,锦花会的隆重程度又会大有不同。”
“宴夫人慎言。”
沈云岁刚才只顾着走神,随口应付了两句,经宴黎安提醒,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她刚才的话,若是有心人做文章,究竟是她看不起太子的地位,还是陛下看不上锦花会?
“妾身失言,多谢宴将军提醒。”
宴黎安看着心不在焉的沈云岁眯了眯眼,出声问道:“沈老太爷应当有交代宴夫人一些注意事宜吧?”
突然提到爷爷,沈云岁心里一虚,很快又压下心中的疑虑抬头道:“有的,爷爷交代了很多细节安排,妾身自会认真,宴将军请放心,当然,如果妾身做的有何不妥之处,烦请宴将军多多提点。”
宴黎安捕捉到了沈云岁那一瞬的心虚,看来沈奕和她说了什么。
他点了点手指,和沈云岁客套了两句,心里盘算起沈奕的意思。
两人各怀心事的喝了一上午的茶,直到中午沈云禾才带着齐朝骞一同回来。
齐朝骞是齐国公府的嫡二子,亲姐又是深得陛下宠爱的贤妃,平日里也是眼高于顶,宴黎安这样无权无势的小将军,他自然是不放在眼里,但又碍于他是天子近臣,颇得帝心,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和人客套一番。
从进屋打完招呼,齐朝骞就看宴黎安十分不顺眼,颀长身材,窄瘦劲腰,像极了宴礼那个小白脸。
讨人厌的人,连姓氏都一样。
齐朝骞越看越觉得宴黎安和宴礼身形相像,心想宴礼无赖皮厚不要脸,宴黎安一个小小的将军,他总能拿捏住了吧,吃个饭还戴着面具,装什么神秘。
“宴将军倒是架子大,连面都见不得一次。”
齐朝骞突如其来的责怪,弄得一桌人都很懵,宴黎安知他又在作妖,故作讶异道:“沈四姑爷去求见过我?”
宴黎安一张口便将齐朝骞的怒火全激了上来,他称沈云岁为宴夫人,怎么称他就是沈四姑爷?还有“求见”这个词,讽他没有职位么?
这个讨厌鬼和宴礼一模一样,他一定是故意的!
齐朝骞咬牙道:“我能有什么事要去找宴将军,只是宴将军吃饭都戴着面具,可不是一面难见么?”
沈云岁明白过来,齐朝骞这是想刁难宴黎安了,不过她也很好奇宴黎安为什么要一直戴着面具......
“四姐夫,宴将军当是有其原因,吃饭吧。”
沈云禾也在一旁踢了齐朝骞一脚,然后笑着招呼道:“大家吃菜,试试我们福怡轩的招牌,特别是这道酒蒸鲋鱼......”
“什么原因竟露不得面,无颜见人?不若说出来,或许大家可以帮忙解决。”
见沈云禾与沈云岁都护着宴黎安,齐朝骞更是来劲,沈云禾借着为他布菜,狠狠瞪了他一眼。
“朝骞,吃菜,不然该凉了。”
话里话外暗示着齐朝骞别欠收拾。
沈云岁也赶紧圆场道:“吃菜,宴将军试试这道葱泼兔。”
宴黎安很配合的举起筷子夹了一块,看到对面被沈云禾暗暗警告后,气得大快朵颐的齐朝骞,他突然就起了玩劣心。
他放下筷子轻叹一口气道:“哎,沈四姑爷所言,宴某明白,与人相会,以物遮面,确实无礼。”
“但在下确如四姑爷所言,无颜见人,所以覆面,可若不坦诚相见,宴某又心中不安,既然四姑爷已言无所介意,那宴某自做那坦然之人。”
说完便抬手摘下了面具,直面齐朝骞。
面具之下,红肿的瘢痕遍布脸庞,除了唇眼周边与裸露的右下颚,其余地方皆无完肤。
沈云岁当即看愣了,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沈云禾也默默放下了夹肉的筷子。
齐朝骞反应最大,旋即反胃想要将嘴里的肉吐出来,又被眼疾手快的沈云禾端起茶杯灌了回去。
“朝骞你慢点吃,又噎住了。”
瞥了眼被噎得双目通红的齐朝骞,宴黎安满意的勾了勾唇角,十分自然的拾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
一顿饭毕,只有宴黎安一人享受到了食物的鲜美。
夜晚回到沈府,沈云岁思索再三还是出言安慰道:“颜存体表,美不及心,宴将军不用太过在意。”
大概是说完又觉得自己说得和废话没区别,毫无安慰性,于是也不等宴黎安回应,不自在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裙道:“时候不早了,宴将军早些休息,告辞。”
宴黎安也不多言,面容带笑道:“愿好梦。”
沈云岁回到屋里也觉得松了一口气,果然之前觉得他像宴礼都是错觉。
平静了一下心情,沈云岁开始回想今日宴黎安所说的陛下不再参与锦花会的原因,但这个理由并不全对。
她从暗格里抽出历届锦花会的实录册,每一次的记载都有这样一段感慨:“君祀英魂,涕而悲鸣,怜爱忠士,久不释怀。”
陛下每次出席锦花会,在祭祀阶段都是悲伤不已,而最后那次,有一段记载也十分引人注目:“鼓声起,戏者扮宴元帅冲锋于前......高台之上,君颜沉重。戏毕,召戏子于前,久端眉蹙,待其惧礼后,方展颜曰:‘汝非他也’。”
看起来好像是陛下沉浸于表演,追忆过往,想起了已逝的宴元帅,因而心情沉重,但为什么陛下在意识到戏子不是宴元帅后,会感到喜悦,仿佛如释重负?
还有那日定下锦花会操办人后,爷爷私聊所说的那段话:“锦花会的意义早已不同于前,有些情义莫要过于上心,顺利平安办完即可。”
沈云岁一连翻了好几册记录,流程基本相似,都是祭祀、宴席、表演、灯会,表演内容也都是江海之役。
她想了许久还是觉得有什么细节没有留心到,于是起身出门,想去知趣楼找一找有没有其它有用的信息。
知趣楼是沈家的书楼,一二层是普通书籍,得管事允许可随意进出,但三层存放的是沈家重要信息,内里机关重重,只有沈老太爷可以进入。
沈云岁提着灯笼来到一片漆黑的知趣楼,她点燃一楼的油灯开始翻找有关江海之役的史书。
锦花会的初衷是为了犒劳将士,君臣民同乐,又因为江海之役后,周氏称帝,建立北越,为了纪念这一事,怀念为北越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历届锦花会都在平江城举行。
沈云岁对比着史书和往届锦花会表演的戏本,心里有了新的计量,她提起笔重新策划锦花会上的表演。
“嗒,嗒,嗒——咻——”
安静的室内响起了机关转动的声音,紧跟着便是暗箭射发声,沈云岁猛然惊起,是三楼的机关!
机关触动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庭院,瞬息惊动了周围的守卫,一时之间灯火都向知趣楼涌来。
沈云岁听到楼上有重物落地的闷响声,心知应是闯入者中了机关,她大着胆子悄然走上,在看清地面上的人时,赶紧阻停了机关。
守卫们快速地围住了知趣楼,三楼的机关声也已停止,沈远带着守卫大步走了进去,却在楼梯上迎上了正在下楼的沈云岁。
“五小姐,您怎么在这?闯入者呢?”
沈云岁抚了抚胸口,递出自己破成筛子的灯笼道:“没有闯入者,是老鼠惊到了我,我丢出的灯笼触发了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