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痛楚在不断膨胀。
原来,我们竟然错过了这麽多时光。
北堂傲轻轻拂去言非离凌乱汗湿的发丝,凝视著他毫无生气地苍白的脸庞,微微颤抖。
非离,活下去,不要离开我。以後的路,我们可以一起走!
晨曦渐渐来临。薄薄的光亮,透过窗格,慢慢映了进来。
摇曳的烛火,不知何时灭了一盏。只剩床头那一座,还在一闪一闪地晃动著。
“北堂门主,他累了,让他好好休息吧。”秋叶原叹息的声音,仿佛从最遥远的世界传来,过了好久好久,才慢慢透进北堂傲耳里。
“是,他是应该好好休息了。”北堂傲的声音很低,很淡。
秋叶原看见晶莹的泪水顺著他白皙的脸颊,缓缓地,一滴一滴,落在言非离面上……
这一年的冬天好像来的特别晚。直到十二月中旬,冬季里的第一场雪,才姗姗来迟的,温柔细碎的飘落。
“非离,今晚的月亮很美,你想不想看?我知道你总是喜欢看月的。虽然外面下雪了,不过没关系,总不会冻著你。”
北堂傲笑著,拿过一件大裘,仔细为言非离穿好,轻轻抱起他,来到院子里,在暖阁里坐下。
此时正是最圆满的时候。淡淡的银辉,皎洁而柔和,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北堂傲突然轻道:“我第一次看见你,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那晚月亮很圆,很亮,天气也是一样的冷。你骑著马从山腰後急奔上来,手里提著长剑,一身黑色戎装,英姿飒爽,挺拔俊秀。当时我本以为不知又是从哪里跑来,打算追杀简帝分一杯羹的蠢货。但是看见你,却觉得有些意外。然後你下了马,走到我面前,直直地望著我……”
北堂傲帮他裹紧厚软的裘衣,斜靠在暖榻上,搂得更紧。
“我从来没有见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很干净,很清澈。而且那麽坦率,那麽直接,好像有一种火焰在跳跃。当时我就想,一个会用这样的眼神望著我的家夥,一定要留在身边。”
北堂傲轻笑了一下。
“我把简帝让给你,你居然一句话也没说就一剑把他杀了。好像你来根本不是为了给潘岳抱仇,也不是为了争权夺利,只是为了杀他而已……然後你茫茫然地站在那里,竟然在发呆,心魂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一点防备都没有。我看著你的侧影,心想,这个家夥真是有意思,不过警觉性也未免太差了,在江湖上是怎麽混的?”
“那时我手里的剑,只要轻轻一挥,你在这世上便不会再留下任何痕迹。”
“不过真奇怪。当时我连一丝,都没有转过这个念头。然後,你突然回过头来,那样望著我。你的眼神……我永远不会忘记。”
暖阁外,雪花飞舞,月光映照,遍地银光一片。
北堂傲神色迷离,陷入遥远的回忆。
“我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你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你是潘军的首领,带著那麽多兄弟,在乱世之中随意找个地方立足,都比屈人之下好。可是你居然那麽痛快就答应了,以致於我有一段时间,不得不怀疑你的居心。”
“我让你发誓,终身以我为主,终身不会背叛我。你也毫不犹豫的照做了。”
“我将你带回天门,打破了门中的规矩,许多人不服,暗中找你的茬。这些我明明都知道,可是却不闻不问,想看你怎麽解决”
“没想到这些都难不倒你,不过半年时间,你就让他们心服口服。你性子温和,人缘又好,本来很容易和别人打成一片。可是你为了避嫌,不得不慢慢疏远了原来的兄弟……这麽多年来,你和谁也不曾深交,小心翼翼地和大家保持距离,只是一心一意跟著我。
“初时我还会奇怪你为何愿意付出这麽多,可是後来却渐渐习惯了,视为理所当然一般。现在想来,真是迟钝的紧。”
寒风卷起落雪,扑簌过来,击在暖阁的帐子上,掀起一阵微动。
阁里的温暖丝毫不受影响,气息浮动,幽幽渺渺,好似人儿的叹息。
北堂傲伸手抚摸言非离的眉眼,眼神流露出温柔之意,低下头温存地吻了吻他的鬓发。
“非离,为何你会爱上我?你知道,我这个人冷漠无情,收心束情,对谁都不在意。我不好渔色,不喜欢女人,自然更不喜欢男人。这世上许多事,都无法让我在意。”
“但是这样的我,竟然爱上了你。想来,都是命中注定……”
“那天在鬼林,魑魅魍魉无论使用什麽毒药我都不怕,可是他们却偏偏用了mèi • yào。我那时神志不清,不知道让你受了多大的伤。我还记得当时草地上那滩血迹,触目惊心。可是你竟然没有丝毫抱怨……”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想你虽然不说,但心里一定是介意的。我去了明国,把你留在浮游居,我知道你不愿意,可还是没有带你去。当时我对你那麽冷淡,你有没有怪过我?有没有怨过我?”
怀中人神态安详,睫毛轻颤,似是好梦正浓,不揽浊世。
北堂傲叹息一声,轻道:“好似我做了什麽事,你都不会怪我。我把离儿带走,你也不怨。我娶了林嫣嫣,你也不恨。你怎能对我如此包容?”
“唉!我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你竟变得如此重要。当我发现时,我已丢下门中事务,快马加鞭的赶去了简境战场。其实当时我已模糊地明了自己的心意,不过总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
北堂傲抚摸了一下他的薄唇,忍不住在上面落下轻吻。
“我爱上你!爱上一个男人!真是造化弄人。”
“不过感谢上天,那个人是你!非离,非离……”
北堂傲呢喃著,清淡的声音,犹如悠长的叹息。
“我不会放你走,我们在一起,永不分离……”
一滴清泪,似是喜悦,似是惆怅,幽幽地,自那苍白的面容上落下。
北堂傲低下头,舌尖轻挑,将这滴珍贵的泪,卷入彼此的唇齿之间……
尾声
“嗖——”
箭矢犹如一道流星,急速划过长空,稳稳落入箭靶中心。
“好弓。”
“好箭法。”
北堂傲在他身后轻笑。
“你从哪找来的?”言非离见弓身崭新,轻巧结实,漆墨鲜亮,显然是把新制的长弓。
北堂傲这一年来一直和他住在这深山幽谷之中,偶尔出去采办一趟,周边都是村庄小镇,少有卖这种长弓的。
北堂傲含笑不答,脸上有抹孩子般的神秘与得意神态。
言非离灵光一闪,道:“该不会是你做的吧?”
“当然。”北堂傲笑道:“你现在臂力大不如前,还是我自己做的比较适合。你先用它练习,以后我再慢慢根据你的恢复情况调整它的石力。”
言非离心下感动,望望手里的弓,再望向北堂傲,轻声道:“这一年多来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是你。”
“我不是已经没事了么?你看,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嗯。”
北堂傲撩了撩他散落耳鬓的黑发仔细帮他捋好,落到耳后。
这些小动作都是他在言非离昏迷时养成的,久了,竟成了习惯,甚至有时言非离起身,他还会下意识地取过衣物、鞋履要帮他穿戴。
这些动作看在言非离眼里,只觉莫名地心疼。
如此出身尊贵的男人,从来锦衣玉食,高高在上,出门连最简单的烤肉都做不好,可却为他做了这么多事,如何不让他感动不安。
为此,言非离更加希望身体能够早日康复,以不辜负北堂傲的这番深情。
“回去吧,月儿、辰儿已经醒了。”
北堂傲道。
“好。”
言非离收弓拾箭,与北堂傲一起携手返回小屋。
清风徐来,带着泥土与花草的气息,舒爽而宁静。
北堂傲忽然道:“柳冥说你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从下个月开始不用再服药了,以后只要仔细将养,适当练功,当可完全康复。”
“真的?”言非离惊喜,却突然想起一事,神情微黯,斟酌了片刻,道:“谦之,从我昏迷醒来,已经过了一年多。你……不回去看看吗?”
“回去?回哪里?”北堂傲明知故问道。
言非离蹙眉。
北堂傲微微一笑,道:“这一年多来我也想明白了。天门和朝堂固然重要,却并非我愿。只有与你在一起,逍遥自在,闲云野鹤,才是我朝思暮想的东西。”
“非离,无论是天门还是朝堂,我都不想回去了,现在天下已定,百姓安居,我也没什么好操心的。与你历经了这番生离死别,深感人生苦短,如白驹过隙,弹指一瞬,我们何不趁现在放开手脚,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去。”
“谦之?”言非离神色微茫地望着他。
他是什么意思?难道……言非离不敢置信,紧紧地盯着北堂傲。
北堂傲轻轻一笑,“非离,你知不知道,每次看见你这样的眼神我就觉得异常满足,似乎这天下间最重要最真实的,不过就在你这双眼里。十几年来,它从未变过。”
“谦之……”言非离心中滚烫,双颊飞红,北堂傲这样突如其来的话语,让他一时间失了方寸,如同情窦初开的小子般手足无措。
北堂傲又是一笑,靠近他,将额头抵在他额上,轻声道:“我们不要回去了,你若是喜欢这里,我们便一直住在这,若是厌了,我们就换个别的地方隐居。然后一年中挑最好的时节去想去的地方看看,游于大江之间,尽览山湖之色,岂不逍遥快活。”
言非离紧紧与他相靠,半晌不能出声。
过了良久,嘴角勾起笑意,低声道:“好。不过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孩子们怎么办?”
“管他们做什么?”北堂傲轻笑,不以为意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等月儿、辰儿再大点,我会把他们送回王府。离儿已经懂事了,这个孩子有胆有识,聪颖míng • huì,我十二岁继承王府,以他的修为来看,恐怕比我还能早上两年,完全不必担心。
“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赶紧养好身子,然后与我一起逍遥江湖,你看如何?”
言非离想了想,深觉有理,不由得轻笑,低低应了声:“好。”
北堂傲闻言,握住他的手,满腔轻松与欣喜,笑道:“等我们老了,逍遥够了,就去找个清静的地方避世隐居,平平淡淡地过完此生。”
“这是我心中所愿,只怕谦之你到时会觉得寂寞无聊了。”
“有你在,怎会寂寞无聊。若真无聊了,我们就再生一个孩儿,承欢膝下如何?”
言非离立刻白他一眼,“你作梦。”
北堂傲伸手抱住他,低笑道:“开玩笑的,我怎么再舍得你受苦。”
忽然想起一事,笑容一变,神情邪魅起来,“非离,柳冥说你的身体已无大碍,我们也可以……恢复房事了,反正你现在已不用再服药,不如我们今晚就……”
“闭嘴!”言非离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羞恼地低吼。
远处夕阳缓缓沉下,初升的淡月渐渐升起。
言非离羞恼的话语被山岭间淡淡的清风吹散。
脚下碧草如茵,直漫山坡,两个相携相伴的身影,向着竹屋慢慢踱去。
此生此世,此情不断!
——正文完——
番外1
年底将近,匆匆回乡过年的人也异常多。北方官道上,时时出现一些赶路的马匹或车辆,暂时兴隆了这家客栈的生意。不过这日已是二十九,明天便是大年三十,热闹了一阵的官道终於又沈寂了下来。
店小二正在打扫厅堂,按照往年的经验,到了今日傍晚,应该不会有什麽客人了。正想著,已听见远处的马蹄声传来。早已练得炉火纯青的耳朵动了动,连忙放下手里的笤帚迎了出去。
果见前方渐渐驰来的两匹骏马,如愿地停在客栈门口。
店小二还从没见过这麽俊的马。
为首这匹高大健硕,通体全黑,如墨一般,四只蹄子却是雪白如银。在马首前额处,还有著一道白色的道痕。
凭著多年牵马的经验,店小二再白痴也知道这是匹难得的千里宝马。再凭著多年牵这种宝马的经验,店小二又确定能骑它们的主人也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想到此处,店小二连忙扬起他最职业、最讨好、最‘真诚’的笑容,说道:“客官是要住宿还是……”
熟练流利的话嘎然而止,店小二生平第一次差点砸掉了自己最佳模范店小二的招牌。只因从马上跨下的那个人,实在让他震撼。
那人一身白色锦袍,外面罩著华贵罕有的白裘。面容大半被掩在柔软华丽的裘毛中,只露出一双修长明的双眸。
店小二做店小二这麽多年,什麽样的人没见过。此时让他愣住的不是眼前这个人冷的容貌,而是他凛冽的气质。明明是双秋水明眸,却在向他瞥来之际,射出冰一般的寒气,让他出口的话霎时冻住一半。
乖乖地隆地冬!这绝对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店小二愣了瞬间,心下立刻做出判断。
“小二,我们要住宿。”
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响起,顿时将刚才的寒气化的无影无踪。
店小二连忙回过头去,见是骑那匹枣红色骏马的客人。这位客人大概四十来岁年纪,披著一袭黑色大裘,面目英俊,温文而笑,让人一见便生好感。两鬓的淡淡霜白和眼角的皱纹,也让他凭添一股令人信任的感觉。
“是,是,客官里面请。”店小二立刻拿出专业素质,再次堆上刚才被冻结了的笑容。
将两匹马牵到後院,交给专人打理,小二又回到前堂招呼客人。刚才不知钻到哪里去数钱的掌柜,也突然冒了出来,正在殷勤地招呼。
两位客人都已脱下了皮裘,那位冷的客人更是随手将之扔在一旁的凳子上,长长的白色袍摆垂到了地面。
店小二偷偷窥了一眼,这才看清了他的面貌。果然是个清冷丽的美人,不过好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