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宫门口,死伤无数。
皇后跪在佛堂中,诵起了佛经。前来贺喜的命妇们都被关了起来,侍卫们严加看守。皇后刚从那回来,袖口上染了血。
她穿着那件血衣,就跪在佛堂面前,如同往常一样,屋内燃起了佛香:“娘娘……我们上当了,沈少卿是太子的人。”
“禁军从中杀敌,沈少卿带着巡防营在后包围。”
“我们的援军还没到钟祥门,就被巡防营的人当场绞杀。前方是禁军,后方是巡防营,我们的人夹在中间,炮台,冷箭对准的都是我们。”
“死……死伤无数啊,娘娘。”
说话的人是陆府的旁支,平日里若是论起辈分来,也得叫皇后一声姑母。此时跪在地上。整个人都被炮台炸烂了,右侧的胳膊没了一半,剩下的摇摇欲坠的挂在肩膀上,仿若能透过猩红的血肉瞧见里面的骨头。
那烧焦的样子,似乎还有熟透的肉香。诡异的气味惹得人喉咙翻滚,根本不敢仔细去看上一眼。
他看着像是就要死了,整张脸被烧的肉眼模糊,勉强跪着,一句话喘了四五口气才说清楚:“陆……陆将军让属下前来禀报,说……说没有援军,根本支撑不下去。”
“此时收手,尚且还有一具全尸,再这样下去,禁军就要冲到正阳宫了……”话没说完,身子就是一僵,脖子上出现一个碗口大的伤口,鲜血直往外溅。
大殿之中,翻腾起一股血腥味。金丝绒的褐色地毯,很快就被染湿了。皇后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她手中拎着一把剑,面色冰冷。
“娘娘……”秦嬷嬷看着,浑身都有些发冷。太子计谋深远,连沈少卿都是棋子,娘娘这是犯下了大错,禁军,巡防营两军包围。
陆家绝对没有翻身的可能。
“将那些命妇给本宫压下去。”门外,厮杀的声响也越来越重。似乎要透过重围,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出。
“一炷香不停,就杀一个,两炷香不停,就给本宫杀一双。”
秦嬷嬷站在背后,看着皇后的脸色,欲言又止却又闭上了眼睛。看守正阳宫的,本就是巡防营的人,如今,又何来拿命妇威胁这一说法?
太子让陆家死士进宫,只怕其目的只是设局,以谋逆之罪,绞杀陆府。
皇后拖着剑往外走,一路所过之处,尸体无数。汉白玉的台阶之上,尸体堆积如山。
她只着一件单衣,身上都是被溅出来的血。四周,巡防营的侍卫们将她围在中间,却又不敢上前。
唯独沈少卿上前两步,对着她弯腰行了个礼:“太子早就知晓皇后娘娘会拿朝中命妇动手,特意派属下在这守着。”
“沈家的庶子。”皇后看向他,冷笑。若不是她轻信了面前这人,今日也不会输的这么彻底:“是本宫轻敌了。”
“太子给了你什么好处,允诺你日后封侯称王?你这番帮他。”
“并未。”沈少卿下垂着的眼帘中一片冰冷:“只是属下与娘娘之间有些前尘往事,皇后娘娘忘了而已。”
“好得很!”
皇后冷笑,看向战场。陆家养了多年,几万个死士如今都成了人尸。这偌大的皇宫,如今成了个屠尸场,遍地都是尸体。
这根本就是一场屠杀。
陛下忌惮陆家多年,太子受她多年的禁锢。今日,无论她反抗与否,早晚都有这么一日。
皇后大笑:“好一个皇帝,好一个太子。”
“本宫养了太子多年,如今倒是养了头白眼狼!”陆家军队瞧见她出来,拼命的想要护住她。
却又被巡防营的人马,一一斩杀在马蹄之下。
箭雨落下来,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接二连三的倒下去。有些鲜血似乎都溅到了她的脸上。皇后一动不动,冷眼看着。
她手中拎着一把剑,就站在无数的尸体中间。沈少卿派人上前,将她给团团护住,却到底念及着她皇后之位,并不敢上前。
雨下的愈来愈大,雷鸣声响起来,半边天都亮了。
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一道道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整座皇城都跟着震动。无数的骑兵身着黑色的铠甲,冒着大雨冲了过来。
黑压压的人马仿若城墙,气势逼的人喘不过气。振聋发聩的声音,连着地上都仿若跟着地震山摇。皇后顺着火把看去。目光似是带着一丝希望。
援军?是来了援军?
援军若是一到,陆家算是有希望了。皇后神色激动,一侧的沈少卿也立即扭头看了过去。
禁军与巡防营的人马都在这儿了,这个时候哪里来的这么多人?他拧着眉心,透过那无数的火把,大雨之下,黑色的旗帜迎着风,待瞧清楚那黑色的旗帜之后,眉眼微不可查地皱了皱:“恒亲王?”
“恒亲王!!是恒亲王!!”不知是谁,欢呼一声。恒亲王军队的旗帜在半空之中扬起,黑色骑兵犹如闪电,飞速地冲向了战海。
领头之人坐在黑色俊马之上,正是陈珩。乌黑的雨夜之下,他坐在马背上,微沉着一张脸,面上满是肃杀之气。
沈少卿步子往后退了两步,目光之中全是防备。这位恒亲王此时前来,实在是不妙。太子与陆家正在厮杀,恒亲王此次赶过来,目的只怕是不纯。
所有皇子之中,最有机会夺位的就是太子与恒亲王。陆家如今已快要消除,皇位之争就剩太子与恒亲王了。
数千名黑骑甲齐齐往两侧退开,恒亲王骑战马,身披铠甲,手握银木仓,如同天神下凡一般。
只见那黑色的马蹄扬起,银色的铠甲如同闪电一般,却是直面冲向了陆家军队。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之下,身影从马背上飞过,手中的银木仓一挑,陆家军的领头之人,瞬间死在了他的银木仓之下。
此举,瞬间震撼了所有人。
陆家军大部分人都跟着停了下来。剩下的人六神无主,像是无头的苍蝇。擒贼先擒王,领头之人一死,似乎将陆家军队的人都给震慑住了。
“恒亲王饶命!!”
一人放下刀,紧接着是百人,千人,甚至于是万人。陆家军队跪地求饶,所有人跪在地上看着战马之上的恒亲王,犹如再看天神一般。
沈少卿低下头,眉心紧了紧,据说这恒亲王前段日子去了一趟江南。这才不足十日的工夫,人就赶了过来,消息倒是灵通。
恒亲王过来,这一场战争算是彻底结束了。沈少卿看着皇后,太子殿下大业未成,恒亲王此时前来,未必不是为了皇位,再拖下去只怕是大有麻烦。
“刀剑无眼,皇后娘娘还须小心。”沈少卿面色清冷,手背朝后招了招手,身后的侍卫上前,控制住了皇后的手脚,封住了皇后的嘴巴。
“得罪了。”沈少卿眉目淡淡的,随意地弯了弯腰,撩起眼帘起身,眼神都未曾往那儿瞟上一眼:“将皇后娘娘送往乾清宫。”
陛下还在那儿等着,皇后娘娘这些年做的那些事,是该让这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了。
——
正阳宫的奴才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自知大势已去,哭都不敢出声。
沈少卿轻瞟了一眼,便让人将这些奴才们拉去慎刑司。他在边关见惯了生死,这些是在难以让他动神分毫。反倒是他想起了太子殿下的叮嘱,踏着湿透了的长靴,去了正阳宫内殿。
只他前脚刚进去,后脚,门口便传来一阵声响。
沈少卿笔直的身影停住,转头往背后看去。门口一队人马正涌进来,刚刚在战马之上的恒亲王正站在最后。
他身披着铠甲,手中正握住一根马鞭。与往日里,素来不务正业的恒亲王相比,穿着铠甲的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眉眼依旧是那个眉眼,可是浑身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不愧是征战西北,铁骨铮铮的恒亲王。
沈少卿站在原地,看着恒亲王去了内殿。
出来的时候,天彻底黑了,雨势收小了一些。沈少卿站在油纸伞下,看着前方,恒亲王从正阳宫中离开。他手中捧着个雕龙附凤的匣子,站在雨夜里,浑身的长袍似乎都被淋得湿透。
一队护卫们站在他身侧护着,瞧着他看着前方没动静。直到等恒亲王殿下消失后,有人才敢大着胆子问:“大人,恒亲王殿下拿走的是什么?”
沈少卿把握着油纸伞的手紧了紧,如玉般修长的指尖搭在玉骨伞上,在黑夜之中散着光:“这东西……”他停顿了一会儿,才琢磨出一个形容词。
“掌管天下的权力。”
沈少卿没拿到皇后宝印,反倒是被恒亲王捷足先登。他执紧手中的油纸伞,转身去寻太子殿下。
陆家军队已经是苟延残喘,恒亲王的人马过来之后,便再也无人反抗。一场杀戮的战争,眼看着就这样平静了下来。
无数的尸首倒在脚下,肉眼可见的是人间地狱。
“皇后宝印被恒亲王拿去了。”沈少卿站在油纸伞下,清隽的一张脸仰起,眉眼淡淡的:“属下没能拿到。”
太子坐在战马之上,面容清冷,他身上的铠甲上四处都有飞溅出的鲜血。只余下眉眼没被遮住,模糊成了一片。
“她人呢?”
沈少卿心中一紧,想到他在密室之中说的那些话,眼神和闪了闪,心中有些虚:“玉良娣在密室中。”
太子说着,握住缰绳的手一紧,便立即调转了个头。
沈少卿眉心一皱,微躬着身子立即上前挡在太子面前,将人给拦住了:“殿下,玉良娣属下派人看着,很是安全。”
“皇后娘娘如今正在乾清宫,殿下您的身世,八年前的恩怨此时正是要揭开谜团的时候。”前太子陈琅无辜惨死,这么多年还背负着谋逆的罪名。
天下不公,帝王不公,让清白之人蒙冤。
他已经等了那么多年,成败就此一举,无论如何都要还太子一个清白才是。
朦胧的细雨斜打在长袍之上,他立在太子殿下身侧:“玉良娣那儿属下派人看守着,必定会万无一失,属下恳请殿下顾全大局。”
“去乾清宫,此时正是揭发皇后娘娘的大好时机。”
太子坐在马背之上,垂下眼帘往下看了眼,紧握缰绳的手收紧,到底还是调转了马头:“你最好祈祷,她平安无事。”
沈少卿看着太子前往乾清宫的背影,彻底松了口气。他转身,跟了上去,想了想,向身侧的人吩咐:“再派一队人马,去保护玉良娣。”
——
黑夜里有些冷,玉笙坐在密室中,蜷成了一团。外面,杀杀打打的声音不知何时结束了。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声响。
瞌睡一下子消失了,玉笙抬起头,门正好被人打开。漆黑的夜色里,一丝光透进来。玉笙眯着眼睛看过去,就见一人踏着光走了进来。
那人身形笔直,银色的铠甲在月色下透着光,玄色的长靴上染着血迹,步履坚定却一步一步的朝她走了过来。
直到他越靠越前,背上那丝光似乎都散开了。玉笙这才瞧清楚来人。
“恒……恒亲王?”
陈珩看着面前的人,漆黑的眼帘下垂着,里面透着一股令人瞧不清楚的复杂。
他生的好,面容看上去,少了太子殿下那股清俊与温润。但模样看着,却又是多了一副少年气的凌厉。特别是此时身披铠甲,手握长枪的模样,浑身都透着一股压抑不住令人害怕的气息。
玉笙的眼神落在他的长枪之上,瞧见那上面鲜红的血迹后,呼吸都轻了一些。
似是察觉到那抹目光,恒亲王握着长枪的手一颤。如同被烫了手,二话不说,将手中的长枪交给了身后的侍卫。
他握了这么久没反应,不过是她一个眼神,便像是握住了个烫手山芋似的,恨不得立马就扔掉。
“恒亲王此时前来,是因为什么。”玉笙瞧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半分害怕都生不出了。
陈珩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人半响没有说话。他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她了,有些人就是这样,不见还好。
一见面,却依旧还是有令人手足无措的本事。
见他不说话,玉笙眉心皱了皱。
陈珩见她不悦了,这才挪开:“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外面兵荒马乱的,不太平。”玉笙摇摇头。沈少卿既是太子派来的,那这儿定然是安全的。此时宫乱,外面刀剑不长眼。
她待在这儿,无疑是最好的。
知晓她不愿,陈珩并未再说。只是二话不说,大步上前。直到站在玉笙的身侧,他才停下来。
他拧着眉心,看着玉笙,一时之间,像是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玉笙眨了眨眼,还未反应过来。
却见恒亲王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低下头,二话不说,握住玉笙的胳膊就往前走。
“你……你这是做什么?”玉笙被这一幕差点儿给弄懵了。
前方,恒亲王掐着她的肩膀,隔着一层衣服,掌心之下却是炙热又烫人。他掐得不深,但也没那么容易便让人挣脱开。
玉笙被他牵着,半分都反抗不了,只得乖乖的跟着他走。
“恒亲王!”出了密室的门,玉笙才瞧见。恒亲王带来的人与沈少卿的侍卫打在了一起。
看着这么多人刀刃相见,玉笙抿了抿唇,仰起脸,问:“王爷此时要带我去哪?”
月色之下,黑夜里的光越发地浓。
陈珩抿着唇,铠甲之下,另一只下垂着的手一寸寸地捏紧。直到手背上,青筋暴起后,他才犹如脱了力,一点一点松懈下来。
“去乾清宫。”
握住玉笙的胳膊手放下,陈珩下垂着的眉心撩起。那双眼睛漆黑一片,却又犹如星辰,目光直直地撞入玉笙的眼帘里。
“你的身世,洛家究竟是如何被灭门……”
“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深吸一口气,恒亲王的眼神转向天边,乌黑的夜里,金色的琉璃瓦上泛着微弱的光。
一口浊气吐出来之后,才传来他沙哑的声响:“乾清宫中,都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