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风华亭出来,玉笙前一刻还在笑着,后一刻面上已经带上了冷意。
素嬷嬷带着人在门口候着,瞧见玉笙过来了,立马小跑着拥了上来:“主子,您这是哪去了?”玉笙停下脚步,看着人走上前。
身侧,三七低着头,但无人看见的是那搭在玉笙胳膊上的手却是在细微在打着颤。
玉笙反手紧紧的握住了她:“不要慌。”三七从始至终脑袋都是低垂着的,抬起头的时候,连唇色都是一片煞白。
她知道三七在慌什么,整个东宫,不,或者说在这整个皇城里,只有她们是不同的。
她与三七,都是从淤泥里爬出来的人。
无论她们现在怎么样,她们的出身,那股自卑感也无法改变。
“主子出去了也不跟奴婢说一声。”素嬷嬷将手中的斗篷给玉笙披上去,语重心长道:“虽是开了春,但到底还是透着寒,主子万万要当心才是。”
玉笙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怎么了?”素嬷嬷头一个发现她不对劲,左右看了眼,小声儿道:“主子,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风华亭中,玉笙在说完那就话后,赵良娣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她低下头,面上的笑意瞬间就不见了。
晚风吹过来,佛到她的脸上,透过那朦胧的月光,似乎是能看见那张脸上的憔悴。
赵良娣刚开口,就吐了一口血。
雪白的帕子上一片通红的,她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面无表情的将嘴角给擦拭了干净。
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睛,对着玉笙落下一句:“我快死了。”
“没事。”玉笙从回忆中抽出来,摇了摇头。赵良娣这话说的过于的平静,像是看淡了生死。
故而,她说下一句话的时候,玉笙也并没有那么想象中的惊讶。赵良娣想要太子妃下位,她自己做不到,就那她瘦马的身份来威胁她。
她想借刀杀人,让自己给她报仇。
玉笙扶着素嬷嬷的手往外走,远远儿纯良娣瞧见她就立马笑了:“妹妹这是去哪了?奴才们刚找你呢。”
今日是玉笙的生辰,殿下又特意吩咐要照顾她。再加上平日里纯良娣向来与她交好,自然是处处关照着。
“没什么,刚头脑有些昏沉,去吹了吹风。”玉笙对着纯良媛笑了笑。
后者倒像是半点没察觉出来,亲热的上前挽着玉笙的手:“烟火都要开始了,我还怕妹妹你瞧不见呢。”
纯良娣握住她的手,十分热情:“走吧,一起去瞧瞧。”
玉笙转头往三七那儿撇了一眼,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这才转身对着纯良娣挤出一丝笑来:“那便劳烦姐姐带我一起。”
烟火在明德亭燃放,众人赶到的时候幸好还未开始。
纯良娣走在玉笙的身侧,凑在她耳边小声儿道:“待会殿下他们就站在这个位置。”纯良娣朝着前方指了指,对着玉笙又笑了笑。
“待会烟火燃起来的时候,整个皇城都是犹如白昼,别看这个位置偏僻,这儿离着烟火是最近的。”
纯良娣牵着她的手握了握:“待会儿妹妹你往那儿看,殿下一定会注意到你的。” 她心思极为的细腻,早就看出了玉笙的心不在焉。
还当她是因为殿下今日没去陪她,这才不高兴。
玉笙转头,瞧见纯良娣的眼色。这才想起来她今日一阵日都没看见太子。怕被人察觉,她勉强对着纯良娣笑了笑。
“多谢姐姐了。”
这回,纯良娣还没说话。身后却是传来一道嗤笑声。元承徽站在两人身后,见人看过来,她反倒是仰起下巴,明晃晃的目光是对向玉笙的。
“玉良缘是仗着自己生的漂亮,这才时时刻刻的想着去勾引殿下。”
玉笙的眉心狠狠地拧了拧,元承徽这话声音不小,四周的人都听见了。就连纯良娣听了这话,也是一脸的诧异。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声音:“你是疯了不成?”
“你什么身份,玉良媛是什么身份?你有多大的胆子,敢这么跟她说话?”
纯良娣一声训斥,吓得四周的声音都小了些。她如今管理着大半个东宫,地位低的那些人自然是以她马首是瞻。
她一开口,自然是无人敢插嘴。
若是往日里,元承徽自然也要吓得晕过去。可今日她是胆子格外地大,面对着玉笙,唇角里面都是讥讽。
“嫔妾又没有说错。”
元承徽轻笑一声,往下弯了弯膝盖,眼皮懒洋洋地掀起来,满是嘲讽地看着玉笙。
只知她是殿下从扬州带回来的,小门小户的女儿,但平日殿下疼爱得她如珠似宝的,那也就算了。没想到,闹了这么久,居然只是个扬州瘦马?
说的清楚明白点,就是个任人卖的玩物。
元承徽一想到这里,再看着面前的玉笙也就没了以往的尊敬,大她一级又如何?若是让旁人知道,她不过是个瘦马。
今日这一切,那还是她的吗?
当初,她怀着身孕,殿下都没给她良娣的位置。如今,玉良媛还给她了吧。
这是老天给她的一个机会,她庆幸自己见赵良娣不对劲就跟了过去。听见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
“你失了孩子,心情不好,暂且饶你这一次。”纯良娣拧着眉心:“若是下次再这么口无遮拦,以下犯上,本宫就要责罚你了。”
“是。”
元承徽轻飘飘的行了个礼,眼睛看向玉笙,面上却是半点都不害怕:“是我以下犯上,冒犯了尊贵的玉良媛了。”
瞧她那一脸阴阳怪气的模样,玉笙懒得理会她。
但转身的时候,却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元承徽平日里这胆子绝对没那么大,今日是怎么了,平白无故地针对起她来。
玉笙想了许久,却是想不到理由。
这时,头上一阵轻响,身侧的纯良娣忽然拉着她的手,兴奋道:“烟火来了。”
漆黑的夜空中,烟火一瞬间燃起。细碎地绽放出一朵朵带着火焰的花来。无数的烟火在头顶绽放着,璀璨而绚丽。
“好美啊。”
四周惊叹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玉笙也抬起头往头顶看去。
果然如纯良娣所说,烟火一旦燃起来,四周便就犹如白昼,整个夜空之中瞬间就亮了。
“殿下在那儿呢。”
纯良娣靠上前,伸出手指着前方道:“你瞧。”玉笙顺着纯良娣的手往前方看去,正对面前的高楼阁楼之上,一群人正站在那儿看着烟火的绚烂。
正前方的红色凭栏旁边,依稀能瞧见太子殿下月白色华服的身影。
玉笙仰头望了好一会儿,从人群中一一瞧了过去,他们在阁楼之上,而她在阁楼下。如看月亮一样,有得东西她生来就是需要仰望的。
“那恒亲王旁边,坐在轮椅上的是洛乡君。”
纯良娣虽然知道她认识,但不免地还是有些酸溜溜的:“她命好,前有恒亲王疼爱,如今又有陛下宠着。”
玉笙垂下眼睛,跟着点了点头。
漆黑的眼帘,却是又一瞬间闭了起来。她出身是不好,家世不好,背景不好。但她如今既站在了这个位置上,那她也没必要去羡慕旁人。
身后,元承徽的眼睛一直在往她那儿看着。瞧见她那侧脸,面上控制不住的浮出一丝嫉妒来。她居然还有脸笑,那么一个低贱的身份,凭什么出来挡着她的路?
小太监们见烟火熄了又前去点燃新的。
四周的所有人都在看着烟火,元承徽看着玉笙那张漂亮的脸,上前一步到底还是蠢蠢欲动的伸出了手。
她这样低贱的身份,却是单单靠着一张脸,便挡了她的路。既然如此,若是这张脸毁了会如何?
元承徽唇角挤出一丝笑,见所有人都在抬头看着烟火,忽然伸出手,对着身侧宫女的后背狠狠地往前一推。
事情来得太过于忽然,那宫女往前一倒,直接撞到了玉笙身上。
她地位高,本就站的比较靠前,宫女整个人往她身上一扑,等才反应过来。可到底还是晚了,脚步踉跄着往前冲去。
这儿本就是离烟火最近的地方,整个人若是扑过去前方可就是烟火堆了。
玉笙吓得惊呼出声,“主子!”身侧的三七第一个反应过来,立马大喊。烟火声被这嗓音给覆盖,所有人看过去,却是见她直接扑进了烟火堆中。
“主子!”
“玉良媛!”
点烟火的小太监们吓了一跳,可手忙脚乱之下,人没拦住,摆放着的烟火却是被带的倒了下来。原本朝着天上放着的烟火,倒下来对着地上放着。
玉笙吓了一跳,越往后躲,仓皇之中越是躲入了烟火中心。
这边的动静楼阁上的人立马就注意到了。
太子第一个看过去,离得太过远,他还没瞧清楚。身侧的王全却是眼尖瞧见了那件内务府送来的绣着莲叶的长裙。
“殿……殿下,是玉良媛的殿下!”
王全哆哆嗦嗦的声音叫起来,一边,微眯着眼睛靠在栏杆旁的恒亲王眼帘却是猛然掀开。他立马朝着下面看去,只见那无数的烟火之间,冲着下放的烟火都冲在了那熟悉的身影之上。
隔着那么多的人海,唯她一人站在了璀璨的烟火之上,四周都是绽放的火花。烟火之中,美得犹如仙境,但每一颗绽开的花火,都有致命的可能。
只需一个小小的火星,若是点燃了衣物,只怕迎接她的便是万丈深渊。
太子双目瞪大,胸口紧缩,他毫不犹豫几乎是立马就往下冲。但人还没下楼梯,身侧,陈珩一个飞身,如同离了玄的箭冲了下去。
玄色的长袍在夜空中掠过,他半点都不含糊的冲入了那烟火般的海。
“恒哥哥!”洛长安大喊一声。
玉笙浑身颤抖着站在烟火之中,感觉到所有的烟火带着致命的危险都朝着她飞过来。几乎快要绝望之时,兜头一件斗篷飞过来将她整个人护在了身下。
“别怕。”
陌生的嗓音从她身侧响起,烟火燃起的火药味中,玄色的长袍上还带着酒气,却是将她的恐惧与不安完全地隔开了。
“跟着我,我带你离开。”
她被遮住了双眼,面前一片漆黑,她所有的看不见,唯独只有耳侧的声响,她跟着他,一步步的往前走。
摆放着的烟火几乎都倒了。远远儿的看上去像是一团火海,众人这才看见,从漫天的烟火之中,还有腾飞而起的浓烟里。
恒亲王两手举起,用身上的斗篷为她撑起了一把伞,护着她从火海之中走了出来。
“主子!主子您没事吧,主子!”
三七等人喜极而泣,立马朝前冲了上来。恒亲王看着朝前走的人,捏着斗篷的手紧了紧,发白的指尖一片煞白。
这么多人看着,他连站在她身侧的资格都没有。捏着斗篷的手到底还是放开,长靴往后退了一步。
“主子!”
“主子您怎么样?”
三七走上来,拉住玉笙的手上上下下的看着,瞧见她完好无损,半点都没受伤之后,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地的烟火堆倒了一半,那么多的烟火,犹如火海。
若是不小心炸到了身上,伤了手,伤了脚,或伤了眼睛。烟火在皮肤上哪怕是烫伤一点,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
见主子安安全全地回来,三七等一群人心口的石头才算是落了下来。
玉笙却扭过头,往身侧看去。
恒亲王就站在他身后,她一转身,他恰好也对着自己看过来。那双眼睛,漆黑一片,情绪都融入了那片如墨一样的眼帘之中,深沉一片。
是他,刚刚站在她的身侧,对她说:“别怕。”
那烟火堆中,堪比火海,玉笙如今双手都在克制不住地颤抖着。裙子下的腿微微打着细颤,她深深吸了好一口气。
对着恒亲王走了过去。
陈珩低下头,看着她朝着自己走来。头顶的烟火还在放着,她绣花鞋踩在地上,朝着自己走来。高大修长的身子一瞬间站的笔直,连下垂的双手都握住了拳头。
下颚线条绷得紧紧的,他甚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多谢恒亲王。”玉笙站在了他面前,绣着碗莲的裙子晃了晃,她认真地给他行了个礼:“若不是恒亲王,玉笙只怕命不休矣。”
后怕还在,她强行忍着,才算是硬生生的镇定住。
陈珩离的她如此近,如何瞧不见她细微颤抖的腿?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上前要扶着她起身,可他刚靠近,玉笙却是僵住了。
平日里,那雍容华贵,高高在上恒亲王。
如今,袖摆上,衣角上,甚至于,那一双手背,全是被烟火烫伤的痕迹。手背之上,像是被撩起了火炮,细细密密的,烫的漆黑一片。
那伤口像是被烟火炙过,打眼看过去甚至有些血肉模糊。
那下弯的身子一瞬间站直,玉笙看着那双手,眼也不眨:“这……”就是这双手,将她从危险之中救了出来。
他高举着斗篷,将她护在了身下。
瞧见她的目光,陈珩才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瞥见一眼,他便像个做错的孩子,立马将双手背在了背后。
“你的手……”
玉笙走上前,还要看,陈珩却怕吓到了她,立马躲开。抬眼的时候,却是愣住了,喉咙里一句没事滚了滚,又原样地给咽了回去。
他正前方,太子站在了一棵合欢树下,正对着两人的方向,也不知看了多久。
那张脸,融入在了一片月色中,树荫遮住了面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看过去,那张脸,冰冷得犹如能吃人一般。
见陈珩看过来,太子那漆黑的眼帘忽然一瞬间掀开,直视他的双眼。
心口剧烈一慌,还未等他说话。
远远儿的刘进忠就跑了过来:“殿下,太子爷,您没事吧。”那老太监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陛下那儿正担心着呢,让各位都过去!”
“这位小主儿。”刘进忠扭头,对着玉笙又道:“陛下让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