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中断的脚印

……有一个被厉鬼附着的人……那人常住在坟茔里,没有人能捆住他,就是用铁链也不能。因为人屡次用脚镣和铁链捆锁他,铁链竟被他挣断了,脚镣也被他弄碎了。

——《圣经·马可福音》第五章第2-4节


罗根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德扎内痛恨这些镜子,因为它们映射出他的脸而不是奥登的,而且他在我们敲门的时候还在那里站着,因为不打碎全部镜子就不罢休?”

“你还能想到别的打碎它们的原因么?”安布勒尔反问。“记住,它们不是全都在我们视线之内。它们一定要被找到。如果我不曾发现,有人要绝对肯定奥登夫人的呼吸完全停止,我并不会找到它们。而屋子里没有值钱的东西。所搜寻的目标,只能是那些镜子。”

“奥登夫人很有钱。我们不知道她究竟会带来些什么——珠宝,纸张……”

“你不能用那种方式解释。没有普遍的搜寻,桌子和写字台没有被碰过,只是梳妆台和她的手提包——可能发现镜子的地方。”

“是需要考虑的事情,”罗根赞同。“好了,如果你不介意和雪莉在一起呆一会儿,我想去看看我们那个会飞的凶手降落的地方。”

“你很明智。像这样的事情,你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会很不一样。”安市勒尔停下来,然后补充道:“它们也不是很容易被清除。”

五分钟后,站在足迹的旁边,肯塞德想起了矮个子教授的话。这些脚印不容易被清除。

情况就像安布勒尔形容的,一目了然,令人印象深刻——一片未被破坏的雪地,一排靴子脚印。

关于树的说法,安布勒尔也是对的。最近的是一棵大松树,在五十码以外。罗根在脑子里一直保留着一种看法:用根绳子拴在粗树枝上,形成巨大的秋千,或者是从一棵树拉到另一棵。现在他知道了,类似的解答站不住脚。看到这些脚印之后,很难再怀疑什么。雪地提供的证据也许不是很准确,但它本身不会骗人。

月亮从云层里钴出来。但是它的光线没有消除他的不安。黑暗被驱逐,展现出来的是一片荒凉。大地白雪皑皑,树木黑色的形象在白雪的背景下,仿佛在风中扭动挣扎。

如果避开安布勒尔的理论·那必须找到证据,证明这些脚印不是奥登踩出来的。肯塞德关于追踪的知识,局限于年轻时关于《最后的莫希干人》的记忆,但是他回想起库珀的主人公辨认脚印就和其他人辨认一张面孔一样容易。也许马杜尔也有这样的能力。他犹豫了一会儿,意识到向导更有可能证实矮个子教授的想法而不是推翻它。他羞于这样不习惯地勉强自己,因此坚定地转身朝着马杜尔的小屋子走去。

罗根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有灯光从窗户透出来。他朝里面望去。混血儿坐在床上,右手拿着杰夫的手枪,左手拿着圣贝奴阿的奖章。

在告诉向导自己到来之前,赌徒紧紧地贴着门旁边的圆木墙。半盎司的银制子弹也许对鬼魂不管用,但肯定能在肯塞德身上钻一个洞。

他敲门,报上姓名。他没有给马杜尔形成观点的时间——而且可能要组织一个捕杀温迪格的行动——罗根讲了艾琳·奥登的死,最后说:“做这事的男人逃跑了。我们需要你帮忙追踪他。”

“你怎么知道是个男人?”

肯塞德笑了。“不是你的老朋友温迪格。这是个活生生的家伙。他穿着平头钉靴了。你不用害怕。”

“谁怕了?”向导大吼。“我不比怕一个婴儿更怕温迪格。马杜尔,他什么都不怕。”

“那过来。”

混血儿把隔板放到一边,推开门。“你给我看脚印,嗯?我,我很快会抓住这个人。”他走到一边,检查手枪的扳机。

然而,找到脚印并非易事。走到木屋的同时,打乱了罗根的方向感。他们在距离房子很近的地方徘徊,所以错过了逃跑脚印的端头。在走到主路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不过他还是继续朝右面沿着弧线走。按罗根的目的,找到凶手前往卡布里恩留下的脚印就可以了。

他把马杜尔带到距离脚印消失有几码的地方。向导停下来。

“这些脚印是朝房子去的。”

“是,我知道。”罗根说出了他第一个想到的借口。“沃克先生和杰夫在跟随另一排脚印。我想我们应该这两列脚印都检查。”

马杜尔咕哝一声,弯下身查看脚印。肯塞德屏住呼吸。他的眼睛从向导转移到足迹上。他失望地看着它们。狂风卷起的雪花落到脚印上,平头钉子的花纹被覆盖,甚至脚印的边缘也模糊不清。脚印再也无法辨认。

马杜尔站起来。“我们原路返回。找出这家伙是哪里来的,嗯?”他们出发了,但过了一分钟,向导惊叫一声,停了下来。“看!足迹从湖上来的。这个人穿过了冰面。”

“你是说冰面不够硬,无法支撑他?”

“冰面足够的,只是河面上的很糟糕。但是他不是从湖上来的。从那里。”他指向东边。“就走那条路,他就过了湖。如果这个人在那里走开,吏容易搞定。不明白是什么计他从这条路过来。”

他们穿过树影,从北面刮来的风以全部的力量打在他们身上,好像深仇大恨一样残酷地穿透他们的衣服,就像刀子一样。漫天飞舞的大雪,让他们步履蹒跚。冰面其他地方的雪都被扫了个干净,因此脚印基本全部消失,或者仅仅留下了一点白色的小小痕迹。在两边,往往在手电照不到的地方,狂风扬起大雪,犹如旋转的幽灵。每当这些出现的时候,向导就会拿出手枪,一旦看清没有危险,便用洋泾浜法语咒骂一番。

肯塞德开始害怕,生怕马杜尔把风当成一个抓住他衣服的幽灵。如果他这么想,他也许转身开上一枪,而空旷的雪地上,赌徒是唯一的目标。罗根将手电指向地面,朝向导走进。“你在这里追踪过所有的人吗?”他问。

“除了你和穿着黑色披风的高个子家伙。没有人像你这样踩出印记。尤其是高个子。就是你说的‘丑脚’,这样走。”马杜尔惊人形象地模仿着沃克蹒跚的步子。“笨重的家伙,那个人。他拖沓脚步,所以他的脚从来没有离开过雪地。”

“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根据一个人走路的方式判断出他的脚印?”

“当然。像我这样优秀的跟踪者,不需要清晰的足迹。每个人走路都是不一样的。就像写他们的名字。”

“哈。”罗根嘲弄道,“走路太容易模仿。你如果能做到,所有人都能。”

“你觉得?”对方很不高兴,“你认为就连马杜尔都不能骗过别人。”

“不过,”肯塞德坚持,“即使一个人不能模仿其他人的脚印,他也可以伪装自己的。”

“不!每个人都会以自己自然的方式行走。他可能伪造五十码脚印,然后就会忘记。我知道的。”

“但是如果他在树林里非常有经验,比如像奥登先生一样的猎人……?”

混血儿笑了。“奥登先生没有踩出这些脚印。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他下脚的方式,他抬脚的方式。不!奥登先生试上一百年,也不会这样走。”

罗根继续跋涉,没有理会这些信息。他不怀疑马杜尔关于脚印的解读是正确的。混血儿显然在根据很深刻的经验在说话。

奥登没有踩出这些脚印的说法,倾向于安布勒尔的理论。这也提醒了罗根,关于矮个子教授出现在卡布里恩,还有很多点没有解释。比如,他把奎因斯说得像一个陌生人,可是在招灵会的问题上,安布勒尔称呼这个化学家为“沃尔特”,而且提到了他们共同的朋友“吉恩”。那么,如果教授等了十四年才发现奥登和奎因斯之间可能的联系,为什么偏偏这个发现碰巧和艾琳·奥登的死在同一天呢?

罗根谨慎地询问马杜尔,得知足迹和安布勒尔留下来的完全不一样,还有拉瑟姆和杰夫。雪地上这一列足迹似乎让向导很激动。他检查得越多,就越迷惑脚印的独特。最后,他大摇其头。

“这是最有趣的脚印。就是如此。我,我不认为我见过任何留下这样的脚印的人。”

“你觉得是女人留下来的?”

马杜尔轻蔑地笑了。“除非她是大个子女人。脚步间隔比你的长六英寸。”

“这些脚印不是很大。”

“对女人来说很大。几乎和我的一样,”向导把他的莫卡辛皮靴放到脚印旁边作比较。

“那你不认为是任何一个年轻女士踩出来的?”

“那些女士脚小得几乎没有,”马杜尔用自己的手指尖飞了个响吻。“她们的脚印还不到这个的一半。”

罗根需要完全准确。“你肯定你没见过像这样走路的人?”

“没有,”马杜尔摇头。“我不这么想。不是这里的人踩出来的,这是肯定的。我记得这个像是……” 他突然停下来,用含糊不清的恶劣法语大声吼着。

他们离开了湖面,爬上岸边的一个小斜坡。在黑暗中,罗根仅能辨认出前面的山顶,衬着背后的天空。地面没有太大的起伏,但是凶手似乎跑下来,开始大步跳跃。罗根和马杜尔登上坡顶,只见步伐不吉利地拉长了。突然间,脚印没了!

如果脚印的开始很离奇,那么这个就远不止如此。在那里,所有隔离的脚印,都被搜查的人留下的足迹掩盖掉了。在这里,除了雪地和脚印什么都没有,就这么奇怪地中断了。

斜坡本身不是什么都没有。几棵灌木裸着枝叶躺在雪里,还自一棵二三英尺高的常青树。这些都离脚印不近,当然它们不能提供解答。它们被银色的雪外衣包裹着,所以如果它们被碰过,结果就会和洒上红色油漆一样明显。

马杜尔的一声压抑的咒骂让肯塞德转过头。右面的地面变得更陡,形成了个六英尺高的小山坡;向导站在半山腰,用手枪对着前面的什么东西。罗根的眼睛转向四步开外的坡顶,他看到了三十码以外树林里的闪光。

马杜尔在狂叫,像诅咒又像在祈祷,把手枪对准闪光。罗根把带着手套的手放在手枪上,抓住撞针,这样手枪就无法开火。他拧住扳机上向导的手指,直到他痛苦地把手松开。

“总有一天,”罗根预言道,“你会因为迷信失去理智,开枪射击让你会后悔的东西。如果是猎杀温迪格,让我来。”

向导对于肯塞德的干涉很愤怒,计上心来。他把手悄悄伸进大衣里,拿出一把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的猎刀,咒骂一声冲罗根扑下来。赌徒朝旁边一闪,用手枪的手柄把猎刀敲到地上。马杜尔冲过身边,罗根把他的脚绊离了地面。他腾空飞了起来,在二十英尺以外的地方摔下来。他恶狠狠地踩着地面,一瘸一拐爬上山坡。

他还没到达罗根面前,山顶就出现了灯光。马杜尔恐惧地盯着他们。罗根抓住机会,往前跨一步,抓住混血儿的手腕,朝他后背拧去,直到他把刀子扔掉。罗根把手枪放进衣兜,大吼起来。

山头出现了六个脑袋。一束光线照到马杜尔,然后又照到罗根。杰夫的声音喊道:

“嘿,你们从哪里来的?”

“我们在跟踪另外一排足迹。”

“我的上帝,别告诉我是下到这里!”

“到这里中断了。消失了。”

“哪里?”

杰夫走下斜坡,图尔跟在他脚后,沃克也紧跟在后面。肯塞德抓住丹麦犬的项圈。

“嘿,孩子!你会踩坏脚印的。”

他用空着的手,将手电的光束指向那里。杰夫和沃克跑过去仔细检查。然后,捷克人慢慢转过身,用电筒照着四周的雪。

“都是一样的,”他说。

“你们跟踪的脚印怎么样了?”罗根询问。

“也中断了。”

“就在这里,小山顶上,”杰夫补充。“卢克叔叔和奥登先生正在检查。”

罗根爬上斜坡。奥德的表情表明,他已经被告知妻子死去的消息。拉瑟姆平时愉快的表情变得阴沉。甚至巴巴拉,裹在毛皮大衣里,显得也不愉快。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弯下身看着返回足迹的尽头。奥登和拉瑟姆半信半疑地盯着它,但对于罗根来说,这已经很熟悉了——一排清晰的普通脚印,然后步伐加大,最后一无所有的雪地。他抬起头,看到杰夫和沃克在他身边。

“我们在哪里?”他问道。

杰夫举起手电筒算是回答他。罗根辨认出一百英尺开外低矮庞大的木屋伏在山脊,黑魆魆的窗户凝视着他们。

“我认输了,”杰夫承认。“他到底为什么走这里?一定有原因的,因为他返回的脚印停止的地方,距离他启程的脚印不过二十英尺远。但是见鬼,这个山坡就和你的手背一样光秃秃。到底是什么让它成为一个消失的场所呢?”

“我不认为我们应该相信他消失了。”沃克转向奥登。“你听到什么了么?”

奥登咕哝着否认,拉瑟姆评价道:

“能听到什么呢?如果我们向外面看,也许能看到什么。我们的房间朝着这个方向,但我们都睡着了,至少我是如此。”

“我也睡着了,”奥登声称,带着不必要的激烈。

沃克盯着他,黑色眉毛疑惑地皱起来。然后他转向拉瑟姆。

“我们不能像警察检查手印那样,对比一下靴子的印记吗?”

“可以,如果我们有踩出这些脚印的靴子。这就像在草垛找一根针一样。这些脚印比我的脚长半英寸,比你的小一英寸。我是七号鞋。你不知道你穿的美国鞋号码?”

“他穿十一号,”杰夫说。“至少它们的尺寸比我的大半号。足迹肯定是八号的。”

拉瑟姆看着沃克。“明白了?八号是中等尺码。有上万双一样的。黎明之前脚印就会完全消失。”

“那不要紧,”杰夫断言。“这些鞋子很容易根据花纹辨别。你自己也看到了,我是否能找到一个没有被雪填满的脚印。天啊,我们检查过这里。和我们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一样空旷。”

巴巴拉指道:“这里有一些清晰的脚印。”

“好孩子。”杰夫蹲下来。“这很有趣。想想风怎么会没有把它们掩住。明白我说的关于靴子的事情了吗?右边的那一只中间有个平头钉,左边的那一只在两边有平头钉。真正的解释是,不是一双鞋。它们大小一样,不错,可是图案不同。”

“你绝对肯定,”奥登坚持问,“踩出那个脚印的人杀了我的妻子?”

“绝对。”

奥登深呼吸一口。

“这个不是你跟到这里的脚印。是我刚刚踩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