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殿里替圣人问道修行,为国祈福,哪里有什么不好的。只是他痴痴傻傻的,做事也笨手笨脚,想来从小到大总是比那些头脑清楚的孩子艰辛一些。”
殷邛挑眉,不去与她再说这个,只想着殷胥刚刚那个眼神,以及跌下马后那般疯癫不正常的表现,随口道:“他不行。你选个别的——”
选殷胥养到自己膝下是她早就定下来的事情,也是问过他确确实实是痴傻,不可能对她膝下另两个儿子造成任何威胁。之前殷邛也说选哪个皇子都无所谓,如今怎么却不允了。
殷邛说话向来没有她多置喙的空间。她一点不快都没表现出来,手指搭在唇上一副努力思考的娇憨样子,思忖道:“那选哪个好呢……”
殷邛道:“胥那样疯癫,指不定会冲撞,做出什么傻事来。”
皇后倒也本来就没执着要选殷胥,反正三清殿几个皇子都不咋地,她心里也有第二人选,便指着另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骑在马驹上的男孩儿,他个子矮小又胆怯,那匹小马也不听话,急的都快哭了。
皇后也是查清楚了这个孩子,便指着他道:“嘉树如何?”
殷邛拧眉看过去,他印象中都没听到过这个名字,只看见一张长得跟女孩儿一样的小脸,年纪也不大,就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皇后高兴地笑起来:“那便是嘉树了。”
他们恰好说着,马场中间却已经一片混乱,打着马球发生点口角倒也没什么,大邺民风开放,礼教也不大束缚,皇子们纵然是滚在一地打起来,众人也道是孩子们火气大,不会在意。
可如今被针对的是殷胥,一位暴躁的皇子抬手拿着马球杆就往殷胥膝下那匹马膝盖上打。
崔季明远远看到,她也不去多管闲事,皇子们斗殴的爽,这会儿她还不如多进几个球。
年纪不过十五岁左右的太子泽,似乎在拦着那位暴躁皇子将殷胥拖下马来。
一帮皇子用所谓最高贵正统的洛阳正音互骂,简直壮观。幸好大邺人民实际挺淳朴,骂人不会骂到和对方亲戚轮流发生关系的地步,也就骂一下“你是猪!”“你才是猪!”“反弹!攻击无效——”的水平。
猪字在洛阳音里头同叼字,一帮人骂着“你叼,你才叼”,崔季明也是笑了。
没人理她,她也不管比赛暂停,又把马球从球门里勾出来,带着马球,全场溜达着跑,打算跑一圈再进一次球玩玩,却没想到人群里传来了那位脾气暴躁的皇子的声音。
“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傻子也想做嫡子么?!阿娘都说了要选他,我可是昨日就知道了!”暴躁皇子口水喷了太子一脸,太子泽性情温和,这会儿也烦得不得了的抹了抹脸,低声说着什么,暴躁皇子更是炸了毛,直接就去推搡还在马上的殷胥。
殷胥如今这身子板,多年营养不良,瘦弱的一阵风都能带走,他正在思索着什么,在这个时候还会走神,一下子就被暴躁皇子狠狠一推,几乎是整个人风筝般飞出去,仿佛地上滑行一段,才滚倒在泥地里不动了。
暴躁皇子也觉得自己手劲儿过了,吓了一跳,张着嘴半天合不上,就要来拽他。
这一下滚倒本不要紧,可崔季明的马恰好从他身边走过,她带着球,球被压在了殷胥身下,马却是停不住。她本就是身材高挑,所以特意选了一匹肥臀大马,力气大惯性也大,崔季明大惊,连忙勒住缰绳想要把马拽回一步。
这马要是踏过去,正对着殷胥的头脸,非要了殷胥的命不成!
她使出了十成的力道,几乎让马前蹄离地,后退几步往后翻过来,场上一片惊呼,一是为了这突发事件,二则是竟有少年力气如此之大能这般驭马!崔季明刚想要松一口气,却没想到手上有汗缰绳一松,她身下这肥头巨臀的马竟然挣开来,前蹄落地——
虽是避开了殷胥的头面,却是踏在了他小腿上。
连崔季明都听到了一声骨裂的动静,她连忙撤开马来,心中大惊,低头看向殷胥。
殷胥抬起脸来看了一眼崔季明大惊失色的样子,他有些不忍,心中看着她如此真实的表情,心中却只有一句话:她活着,真好。
心里头一宽,想要安慰似的对她笑一笑。
那张面无表情的瘦削面容上刚刚抽搐了几分笑意,他便眼前一黑,无法控制的倒了下去。
他这一笑,却把崔季明吓尿了——
何等阴险恐怖的表情,这个九皇子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啊!他难道疼成了这个样子,还是恨她恨成了这个样子?!
Σ(°△°)︴!他要杀她,他那个表情绝对是要杀她啊!
柘城冷哼一声:“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不跟你们似的,随便赶着个女人就喊娘!宫里头那些低等嫔妃,好多估计都不一定比我大多少呢,自己日子都过得不好,还能顾着我们啊。你可是跟了皇后娘娘,做了嫡子哪里能一样!”
嘉树不服的又去顶嘴,却信誓旦旦道:“我绝不会忘了大家每个人的!”
这倒说的是真心。
三清殿虽然很空旷,但大部分地方都是用来修行,讲究的是“清静无为”、“离境坐忘”,你皇子们的住所被局限在一块小小的侧院内。三清殿内也是不许出现烟火的,要是做饭都要在三清殿外弄好了再送进来。
几个照顾皇子的宫人是不许做饭的,饭菜必须是由外头管饭的婆婆送来。
可给管饭的婆子知道三清殿几乎被整个大兴宫遗忘,便做饭也做的很敷衍了,饭菜给量越来越少,不单是冷食,后来甚至还有发了霉的蒸饼!
孩子们饥一顿饱一顿的,照顾他们的宫人不得离开三清殿也没有办法,唯一能出入皇子身边的两名低等道人每个月来给皇子们上几次修道课,便什么都没说的偷偷带来了米面。/p
正文【番外】【修窈】(一)
舒窈觉得成婚这事儿还是要靠她。
不过她自认比妙仪还是轻松一些。女棋圣成婚,又是太后赏赐,闹的洛阳沸沸扬扬,怕是滇南小国都能听说。妙仪天天瞪着两只眼什么也不懂,阿耶又顶多是礼节上应付应付外人,婚礼的事儿还都要舒窈给张罗。
以至于到她自个儿成婚,还真没那个耐性了。
舒窈小时候不是没想过,要不然就一辈子不嫁人。要不然就嫁的风风光光。
但当她自己平日的生活都过得风风光光的时候,倒对婚礼也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了。她藏在一层帘子后头很久了,外人对于她的身份不过只有五姓女这个概念,她自己知道自己现在对崔家意味着什么。
除却那些早早开拓,只是扩张的业务以外,这两年也在洛阳开设了最大的交引铺和私家书院,在地方上开沿途与州城内的久住邸店等等。现在这两年,殷胥对待商贾的态度比较严苛,舒窈算是卡在恰好的时间段内发展起来的。
殷胥这样严苛,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说那些大到足以掌控行业,在背后操纵的商贾。然而殷胥一次次开刀,却又不想让流通断了,于是便只能适度拿捏,放一会儿绳子又拽回来一段。
更细微的小事,就比如私家书院资助培养生徒。生徒们彼此结识,收到资助来洛阳赶考,再有书院背后的商贾活络些场面,就算是百里挑一出来了一个,记着书院的恩情,也够书院背后的巨贾往后在朝堂上能活动手脚了。
殷胥为了防止地方的私家书院以同校出身而在官场上为彼此开路,一是以高俸禄与朝廷管控,让最优秀的先生留在各地的国子监与州学;二则是给各地学生开住宿和伙食补贴,到了国子监的补贴甚至高到可以能养活普通的五口之家。私家书院人脉再多,能比得过人才济济的国子监与州学?
结果不言而喻。
舒窈看得出来朝廷的态度,而且她觉得圣人对于她手底下的事业,也算是知道个差不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她要是能把事情做得漂亮妥当,就当是给朝廷办事,圣人不会多说;但要是到了圣人觉过过分的地步,他看着整天往季府跑,偶尔也来崔府一趟,甚至和她打过几次照面说过话,但他可也不会手软的。
不过前有阿兄和圣人的关系在,如有不妥阿兄应该会提醒她,毕竟之前南下之战她出了不少财力,也算是有过功劳;二也是她与修成婚,修最近这两年显然进入北机中心,成为圣人信赖之人,圣人对他们二人的成婚也是祝福的态度。这算是进了一家人的门。
舒窈自己心里拿捏的清楚。办对了也不能傲起来,让外头人知道她的身份和这段姻亲,指不定会惹来何等小人;事情如果没做对过了头就索性放手,损失也只会是财产,圣人犯不着动家里人。
她当然算是顶聪明的人物,整天看修跑来跳去的,摇着尾巴跟在她身后,竟有点沾沾自喜后的无奈感慨:我这么个集聪明与美貌于一身的女子,怎么就嫁了个二傻子。
甚至修说自己过段时间要去替圣人办事,她都不太信。
圣人用你,那多不靠谱!
舒窈却没想想,跟修认识了这么久,关于北机她几乎是一无所知,就很能证明眼前这摇着尾巴的小狼狗嘴有多严实了。
以至于她觉得不但婚前忙活一堆事儿要靠自己,怕是成婚了,他也什么不懂,到时候还要靠她来教给他!
自己家里喜玉之类的大丫头们,几次往她床底下塞书塞画也就罢了,进了宫——林太妃居然还说送她一套什么小欢喜佛。谁不知道那是干嘛用的呀!
林太妃道:“他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与我关系不好,反正也很抗拒宫里。说是差点选妃他也在一直推脱。再加上时局紧张,当时也没有闲心在宫里排人,让他知事儿。可惜啊,其实男子……还是早知事儿好些,否则他要是稀里糊涂的,你也不好过……”
舒窈听得耳朵都红了,还强装无所谓的样子点头。
林太妃倒是人很好,几乎每句话想表达的意思都是:我那傻儿子要是干了什么蠢事儿,就去跟崔式讲,他要是下不了这个手,你就跟我说,看我不罚他!
宫里有不少好东西,圣人后宫无人,那些女子首饰妆奁之类的,全都给了太后太妃。林太妃自己也不太用,便把所有年轻女子能用的,全都拿出来给了舒窈。舒窈其实也不缺,小时候崔家兴旺她又居住在江南大府内,大了以后自己富可敌国什么还没见过嘛。
林太妃倒也知道,那些东西直接让人送到崔府去,也没拿来到她眼前细说夸赞。
她只万分珍重的让人捧来了一个木匣,放在了舒窈眼前。
木匣打开,里头有厚厚一沓信,纸都泛了黄。
舒窈惊愕:“这是什么。”
林太妃只给她看了一眼,笑道:“某个人年少无知的时候,写的一些信。想送,没送出去,是我拦下了。我只看了其中一两封,大部分说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从上头往下,第一封应该是十四五岁的时候吧,最下头的,应该是一直到他出事儿之前。”
林太妃合上匣子笑:“你拿回去再看吧。叫他一起来读也无所谓。只是那时候,境况特殊,你或许也该理解……有几年,你们没见过面或许也没听说过彼此消息的几年,他过的是什么样子的。”
舒窈捧回来那个盒子,一直想看,却还是想等着跟修一起看。
然而婚前两个人其实是不怎么能见面的,这次婚礼办的也小,并不像是妙仪那样又迎亲又拦车的。毕竟外头都知道崔家二房的长女,就算年纪二十也是洛阳顶尖的美人。
有人说是早早订了人家,也有人说是她与山东的某位乡野游侠成婚。
究竟花落谁家,人人都想知道,这场婚礼却办的低调地不能再低调。
不过因为五姓女就算是再嫁也都一般风风光光,一部分别有用心之人就算怀疑是不是这二房长女名声不佳被偷偷嫁出去了,也觉得不太可能啊。
这年头名声不佳的女子还少么,有的都还进了朝廷!
外头揣测那么多,不能影响崔府内的热闹纷纷。
薛菱与林太妃都微服出宫来了,恰好又是休沐,来的基本都是两边自家人,殷胥自然也来了,甚至连泽和刁琢都从南边赶来。礼节性少了,反而像是一群人的狂欢。
毕竟婚礼上男女可同席的传统有了一两百年了,这些人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最后崔季明都撑不住了,喝的直打嗝,被只喝了一杯的殷胥拖回内院了。妙仪早就想睡,挂在熊裕背上都快打呼噜被他抱走了。泽与刁琢两个人都不善饮酒,一对夫妻喝大了之后,红着脸沉默的坐在角落里,偶尔看一眼彼此傻笑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