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郑家除了面子啥也没损失,他们要是早点出兵来打裴家水军,早就跟魏军把战船瓜分了啊!谁叫你们来这么晚……魏军该杀都杀完了,白让你们出来捡西瓜么?
这种憋屈,就是让人想捶胸顿足骂一句“竖子竟敢骗我”都骂不出口。
脸上生疼还没理由还手。
郑军的副将问道:“郑公,咱们要追击上去么?都是顺水,咱们能打的!”
郑泽野不敢追,一是怕圈套,二是不敢轻易离开主城郓州。
他咬牙顿足道:“你等着吧,裴军投降是畏惧我们,等到姓季的带他们回到他们自家地上,他们还不立刻反攻魏军!”
这话听起来怪有道理的,同样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副将也接受了这个说法,望着白日波光粼粼的济水上远去的船队,恨恨的想。
这件事崔季明不可能没想过。
但她连郑军会拖到最后再出手,自己可以带着绝大多数的完整裴家船只离开都能想得到,怎会想不到这点。
船顺水而下,中途魏军占据的船只,一直比裴军的船队稍快一些,不到两个时辰左右他们便到达了齐州,魏军在齐州靠岸码头上的齐州将士和魏军将士的协助下,七八艘船只率先停靠,全部的魏军带着同僚的尸体,下船立在了齐州城外。
而裴军慢一步归来,看到的只是岸上齐州城门大开,加起来两万左右的兵力整齐且静默的立在午后的旷野上,魏军王上季子介坐在一匹金色的马上,望着他们。
船只渐渐朝齐州靠拢而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码头附近的旗杆上,挂着一排尸体。
他们一路想追杀魏军的船只却追不上,想要再东行回裴军曾经安顿在齐淄青三州外的大营,虽无兵却有后备军和足够的粮草。这只不是魏军一场突袭的胜利,少了七八条大船而已,他们回了裴家的地界,还怕什么——
可旗杆上挂着的是裴军淄青大营后备军的几位将领的尸体。
言下之意就是,别费心跑那么远了,我都把尸体带过来了,就是告诉你,你们的家底刚被抄了,粮啊马啊早就被大伙分了。大营都不在了,齐淄青城门都朝我们大开了,你们还想怎么办?
你要是想去亲自看看,似乎也不要紧。毕竟季子介只是在岸上看他们,而不是想拦截他们。
很快的,在外人看来是轻而易举的,崔季明在马上冷眼看着三十多艘大船靠岸,横板被放下来,各船的将领率先走下来,对崔季明告降。
而那些在岸上顺船走的不到万人的裴军,在跋涉到达战场附近后,看着水军回逃不得不又死命奔回来的兵马,夜里才到,那时候崔季明已经约见裴军受俘的几位主将,要给他们重新编制,部分送回魏州,部分留在此地守城。
这累的要死要活的八千裴军,看见了齐州大开城门,外头营帐边的篝火连天,然后就受到了魏军的亲切款待,独孤臧热情地笑着描述了一下局势,问他们要操刀跟他们几万人干呢,还是放下刀卸下甲先去吃顿饱饭?
裴军此时没有不受降的理由。
若不是如今五藩镇局势复杂化,各自联盟对战,大抵会有不少各家将领想要去投奔魏军。地界好,饷银高,能打胜仗,王上还是个亲切的农户出身。
裴军大营从离开齐州出征到受降不过十二个时辰,天怎么就变了呢。
从他们的眼光看来轻松,崔季明却一点也不轻松。她跟被绳子扎紧似的心脏总算松下来,换了新衣裳还在一阵阵朝外冒冷汗,在齐州城内靠着考兰,跟裴玉绯、齐州主将与几位受降的裴军将领共饮。
有点寒酸的正厅内丝竹声起,她在主座上,头朝考兰肩膀后头埋去,趁此微微眯眼歇了歇。
独孤臧提前五日渡河,急行军至齐州,裴玉绯与旧部下联络,保证三州不会反咬一口,然后找到裴军后备大营埋伏,等待时机出兵围剿。这一系列行动需要个人判断的成分很多,独孤臧的所作所为,显然证明他从当初那个倨傲的将领,变得更成熟谨慎了。
而她反复揣测这复杂地界上,每个人可能有的自私和惰性,从埋伏船只,用自己大船在几日间训练士兵攀上高船,到出兵时手下精英反映出的令她满意的行动力。这些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悬崖的铁锁上,幸而她曾经的训练没有白费,她招揽了对的将领,她用对了裴玉绯,过去一次次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正确选择,使得她路子正了,就不容易犯大错。
然而表面上这间屋子里一片暖意融融。裴军将领知道逃回去,以裴森的手段他们也未必会有好日子过,为何不在魏军谋一份前程。齐州主将似乎仍然对裴玉绯含情脉脉,崔季明也不知道裴玉绯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大魔力,她跟人家一比真是差出天地来。
考兰似乎也很高兴她能带他来这种场合上,他打扮成了个平胸小姑娘,带着一头红梅花,闹哄哄乱糟糟头上一片红,看着崔季明有种高度紧张后困乏的累,还在不断的喂她酒吃。
崔季明喝的本来就不少,心里却好似怀揣着不知道多少不安的想法。
裴军知道后必定大怒,裴森会带人先来反扑吧,手底下这些喝酒的裴军将士会到时候再反叛么?说是让朝廷递消息给刘原阳让他先攻裴家,但是这么远的距离,他什么时候能来得及?郑家会发现被耍之后和裴家联手吧,怎么样才能完全打破他们的联盟的可能性?
还有博州,沧定正在打博州,赵弘敬真的能守得住?
朝廷派兵去从相州打恒冀,殷胥也会去么?能够深入恒冀多远,会不会被恒冀包了饺子?
局势太杂太乱,殷胥的到来反而使她有了更多的不安,一切的一切容错率更低了,朝廷不能被挫败,来了就不能再退回去,一定要赢得顺风顺水,才能让他这皇帝的位置坐的更稳……
她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的好像要睡过去了,幸而张富十和独孤臧都在,能替她把持一下场面。
一双带着薄茧的手贴在了她脸上:“你要是真累,就睡了吧。”
这声音她听了近三年,是考兰,崔季明咕哝了一声:“累死老子了……”
还有考兰也会持刀守着她,她身边从来不缺伙伴,会有很多人愿意为她奔走,为她守着梦,她可以安安心心的入睡。
崔季明毕竟浅眠,睡的不死,隐隐感觉到哄笑,有人扛着她进了一处屋内,有人想要动她的衣裳,她条件反射的紧紧蜷成一团,绝不肯让人碰她衣角。好似是考兰在她耳边又说了什么,安慰了什么,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
待到崔季明觉得有点凉,猛地惊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半截身子裸在被子里,陌生的屋内灯烛环绕,某个满头红花的人也坐在被子里,侧对着她正在哼着歌给自己脱衣裳。
吓得崔季明一个哆嗦,裹紧被子——
哈?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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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明确定自己没有睡傻,她抬手抓住被子,一脚就把考兰踹下了床。考兰刚褪了自己外衣,就被踹飞出去,扑在地上满头的红花掉了一半,懵了半天才跳起来破口大骂:“你有病么!”
崔季明摸了半天身边没衣裳,裹着被子坐起来,横眉竖眼:“考兰你胆子可真够肥的啊!”
她拿起床头的长刀,拔下刀鞘,拿着刀鞘就朝他屁股上抽去:“你这是要上天么!还敢灌我酒!”
刀鞘长,打的考兰乱蹦哒,连忙推倒门边,踮着脚尖死死贴着门站,揉着屁股瞪着眼睛:“别打了别打了!我没干什么呀!”
崔季明单手拿着刀鞘,抬手就朝他扔过去:“都扒光了你还什么都没干!”
考兰躬身躲过去,看了她肩头一眼,拍了拍衣服起身,转头哼了一声:“说的跟谁想看你似的!我都看过你几回了——没兴趣!没兴趣!”
崔季明咬牙拿着枕头就朝他门面扔去:“没兴趣就别动手动脚!”
考兰实际心虚,却演的浑然天成,跺脚气道:“是你自个儿睡得跟猪一样,还乱扑腾,把桌案上的酒全撒自己身上了!张富十把你扛回来,他要帮你换衣裳,你就紧紧抓着衣领摇头,我赶紧把他们都退出去了,帮你换,你还这样!这都是十二月了,要不然让你穿着湿透的衣服躺在地上?”
崔季明骂:“换衣裳就换,至于把内甲脱了?!”
考兰拧着手指辩解道:“我不是看你今日实在难受么?想让你松开了好好躺一躺,反正我自己在这里守着也不要紧。”
崔季明瞪眼:“那你自己脱什么?”
考兰:“我想陪着你呀!你让我穿着衣服躺着么?”
崔季明半天找不出来反驳他的词儿,噎了噎:“你带新衣裳了?”
考兰除了兼任双刀护卫以外,另一件事儿就是收拾她的行囊,将她需要带的东西都备全了。他气鼓鼓的跑到一边的凳子上拿出一套衣衫给崔季明。
崔季明:“转过身去。”
考兰把衣服放下来,背对她坐在床边:“我以为你就没把我当男的看呢!”
崔季明:“跟那个无关,我就没想露点给别人看啊。”
考兰:“别穿内甲了,你刚刚醉倒去过很难受的,就这样松一会儿,明早上再穿也罢。”
崔季明摇头:“不成,夜里随时就可能有事儿发生,我要随时都能穿上甲拿刀出门。考兰,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好吧。”
这话听起来像是劝,实际却好像是她挑明了些什么,考兰拧着手指半晌道:“反正你也没把我当男子看待,你本来就要人帮忙伺候,干嘛反应这么激烈。”
崔季明半天没说话,内甲她自己很难穿,白天的厮杀让她两手臂都没了力气,只得道:“你过来帮我系一下绳子。”
考兰应了一声回过头来,她弓着背,背上伤痕累累,内甲裹得很紧,考兰不是头一回帮她,一边拽紧了绳子一边道:“你那天跑去卫州,见到那谁了?”
崔季明挑了挑眉:“这都过了多久了,当日归来你没问我,居然今日才问。”
考兰:“你径直来了济州,我那之后才来的,见了你就觉得你不大一样。”
他系好了绳子,崔季明将中衣套在头上,浆洗的惨白的衣裳盖住了她在昏黄烛光下红铜色的脊梁,她一件件接着衣裳坐在被子里穿。考兰就站在床边一眼一眼的瞧。
他也是想搞清楚自己的想法,考兰喜欢也希望崔三能跟他亲亲密密的。他偷偷瞥见过几回崔三和殷胥会面,两个人脑袋抵在一处,崔季明笑的眼里流光溢彩,凑过去一下下的吻殷胥,神情他从来没见过。
考兰虽然也觉得那样的崔季明很新奇,但……他觉得自己又没有贪心到那种地步。他就是希望崔季明能摸摸脑袋,靠着他揉揉他的脸,或者是和他挤在同一张榻上聊天——
就算是脱了她衣裳,考兰也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反应。关于情与欲的部分,大概很早就从他身体里抠了出去。
然而显然要是崔三真的不打仗了,整天要和殷胥见面了,就容不下他了。
他可瞥见过几回殷胥的眼神,那人早就心里咬牙切齿了,估计怕是崔季明在外没人照应,他还能给崔季明挡两波狂蜂浪蝶,看起来又没啥……竞争力,所以才一直忍着没有说。
而考兰却并不真的讨厌殷胥。跟殷胥在一起的崔季明,整个人都会变得不一样,他在一旁看着往往是有些感慨,有些羡慕……却也真心希望小皇帝能跟她这样几十年都不变。要是小皇帝敢变心,他先提着刀冲进皇宫里去摘了他脑袋!
崔季明回过头来,盘腿坐在床上:“你不走么?”
考兰坐在床上,抠着自己衣裳:“你都好久没跟我说过话了!我好多事儿想知道,你就不跟我聊聊么?”
他扑上床来,死死抓住被子不走:“你跟我聊聊么,你见了他之后然后呢?”
崔季明笑:“你这不是头一次问我了吧,我们俩的事儿你干嘛那么好奇?”
考兰笑嘻嘻:“你这是不好意思么?你也会不好意思啊——我想知道啊!你都喝了酒之后叨念他多少回了,再见到怎样?”
崔季明抿着嘴笑了起来,趴回被子里,两个人就跟俩没出阁的大闺女似的趴在一道聊天,崔季明:“他长高啦,现在比我高了这么一截——”
考兰枕着手臂问她,崔季明笑停不下来,托着腮答:
“他看见独孤臧居然还发脾气了,朝我生气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脾气也变的这么大了,不比当年可以随便欺负了。”
“还吃了一顿饭。不过加在一起也就见面几个时辰,我感觉最近总心神不宁的。我……特别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