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改)仙凡有别无错,神……

仙凡有别。

容钰的心微微震了震, 片刻,她才启唇回道:“小仙记得。”

“记得便好。”天后轻笑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又问道,“那你觉得, 何为仙凡有别?这条天规, 是对还是错?”

不等容钰回答,天后径直道:“仙凡有别, 在诸多神仙心中,多是指男女情爱之事。数万年来, 贪恋凡尘的神仙不知有多少。而其中,又以女仙居多。”

“通常触犯这条天规的神仙,最后的结局都不怎么好。”天后唇边的笑意缓缓淡了下来,声音微凉, “这其中有人悔不当初, 亦有人执迷不悟,宁愿不做这神仙, 宁愿被贬落凡间受轮回转世之苦,只是却都晚了。”

“苍泽神君, 对此是如何想的?”天后转头看了容钰一眼。

容钰垂眸,须臾, 才回道:“小仙认为仙凡有别没有错。”

说到这儿,她微微顿了顿,目光却又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问心台上的青年。此时青年已经盘腿坐在了问心台上,他紧闭着双眼,似是睡着了一般。

只眉心却不知为甚紧紧拧成了一起。

“贪恋凡尘的神仙,亦没有错。”半晌, 容钰却如此说道,她的声音不知何时起竟带了一丝沙哑,可语气却是坚毅的。

“此话何解?”天后倏然沉下了脸色,“天条没错,贪恋凡尘的神仙也没有错,那错的又是谁?是降下惩罚的天帝与本宫吗?”

“请天后娘娘息怒。”容钰并未被天后忽然的发怒吓到,闻言,只朝天后行了一礼,轻声道,“不,大家都无错。”

“神仙法力强大,有移山填海、搅动天地之能。若是任由神仙插手凡间之事,后果或是不堪设想。所以,天条无错。”

说罢,容钰顿了顿,又接着道:“可神仙亦是这三界众生之一,皆有一颗心。凡有心者,谁都做不到无情无欲,即便是神仙。神仙有情,既是有情,便会有割舍不得或者憧憬向往的事和人。有的神仙想要逍遥九重天,有些神仙却向往人间烟火……所以,神仙贪恋凡尘也无错。”

话落,周围一时安静了下来。

虽容钰的声音不大,可在场的都不是凡人,声音再小,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间,无人敢开口,仿佛连呼吸都静了。

天后也没有说话,只是抬着头,与容钰一起看向问心台上的青年。

只短短的时间,青年身上便发生了剧变。他眉心紧蹙,脸色苍白,有血顺着唇角缓缓流出,而他明明只坐在那里没有动,也什么都没有做,可此时,他的身上却出现了许多的伤口。

不但如此,那些伤口还在增加着。

没多久,他坐下的地方便染上了不少的血迹,雪白的问心台也染上了刺眼的红。

“若硬要说谁错了……”看着那几乎要被血染满的青年,沉默了半晌,容钰又忽然出声,“小仙认为,是身份。”

“有情有义的凡人与无情无欲的神仙,他们错的,只是身份而已。贪恋凡尘的神仙,或许有一日会看破红尘,斩断所有尘缘;无情无欲的神仙,也或有可能因人因物而生情,从此走进红尘。”

“若其不是神仙,动情又如何?”

“是身份吗?”天后轻轻呢喃了一声,忽地又问道,“那苍泽神君呢?你以凡人之躯飞升成仙,你可想做这个神仙?”

“神君!”闻言,不等容钰回答,身后的璎霖便再也忍不住大着胆子开口提醒容钰。她的脸上满是担忧,这可是天后,掌管三界的天后,这些话又怎能在天后面前说?

自古以来,神仙都不能生情,无论大家心中如何想,表面上却都是认同这一点的。

璎霖心中很是焦急,她不知神君到底怎么了。平日里,神君谨言慎行,为何这时却忽然对天后说这些?

若是天后怪罪下来,那该怎么办!

璎霖都恨不得冲上去把容钰拉走了,或是直接替她回答,只是不等她再开口,便听容钰却是反问道:“那天后娘娘呢?您可想要做这个天后?”

闻言,璎霖的脸都白了,不由自主的去看天后的脸色。

却见天后面无表情,面上看不出是喜是怒,只让人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后才忽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含笑回了一句,“苍泽神君问得好!这个问题,自本宫成仙以来,还无人问过。这个天后,本宫想做吗?”

她自问自答,“当然想!”

“天帝天后乃是三界之主,在成为天后之前,本宫也只是一个会生老病死的凡人,最多再活个几十年,便要进入轮回。而成为天后,不仅可以跳脱轮回,更掌握至高无上的全力,本宫又怎会不想做这个天后?!”天后一字一顿的道,脸上笑意更浓,只是眸光却依然是冷的。

“以凡人之身飞升成仙,自该感谢天地才是。苍泽神君,你说是吗?”她说尽了成为天后的好,未提到一点做天后的坏,仿佛真的对此只有满腔高兴与谢意。

“是。”容钰声音沉然,一个是字,她说的很是斩钉截铁,“三界生灵无数,凡间凡人也是千千万,可能够飞升成仙的却是寥寥无几。有些人和妖,奋斗了一生,也只是做了徒劳之举。小仙能幸运的成为神仙,自然也是感激至极。若是没有成仙,小仙如今许是在冥界还债,亦或许稍稍幸运一点进入了轮回。”

“然而,进入轮回之后,世间便再也无容钰了。”容钰眸光清明,目光落在了问心台上青年染血的脸上,声音如玉,“小仙想要作为容钰存在于世间,小仙也舍不得离开。”

四年前她是带着必死之心再上战场的,那时,她并未想过活。与其背负愧疚和自责活一生,她宁愿舍下这条命。

马革裹尸英雄事,这是属于将军容钰的使命,亦是她应当承担的责任。

可若是能有重活的机会,谁又愿意去死?

刚成为神仙时,容钰确实是茫然无措的。她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未来,她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已成定局,可最后上天却又给了她一次新生,一条她从未走过的路。

“只是,”容钰抿了抿唇,单膝跪在了天后的面前道,“小仙做不了一个无情无欲的神仙。”

她为何会成仙?

直到此时,容钰也未想明白。

可有一点,她却很清楚,她定然不是因为斩断□□成的仙。

“苍泽神君起来吧,你并未犯错,不至于如此。本宫,不会罚你。”天后忽地笑了一声,看上去似是多了一分柔和,竟是亲自弯腰伸手把容钰扶了起来,“做不了无情无欲的神仙又如何?你并未触犯天条。”

不知何时,她们两人的周围生起了一张结界,外面的人听不到她们说的话。

天后垂眸,淡声道:“这仙界,又有几个神仙是真的无情无欲的?”说着,她眸色一厉,冷声继续道,“便如这龙族,龙王的九子,可是异母兄弟。”

“还有……本宫与天帝,若是无情,又如何成的夫妻?”这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近似呢喃。

闻言,容钰微微愣了一瞬。

她顺着天后的力道站了起来,夫妻二字,不知怎的,竟让她的心忽地一跳。

“阿钰,本宫唤你阿钰如何?”正这时,天后忽然笑着看向她,眼里似有微光闪过。容钰对上天后温柔的脸,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见此,天后眼里的笑意更深了,轻声道:“这凡间的姑娘,大都及笄便会谈婚论嫁。阿钰,你可曾有过心上之人?”

不等容钰回答,天后便笑着补充道:“你无需担心,也不一定回答,本宫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容钰张了张嘴,一时间眼里却罕见的有茫然之色闪过。

见此,天后微微摇了摇头,忽地话锋又是一转问道:“你可知,你为何会成为苍泽神君?”

这个问题与方才的简直风马牛不相及,容钰杂乱的心绪立时被这个问题打散,她回过神来,却是有些疑惑地看向天后,道:“这乃是天帝所赐。”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有什么改变,优柔寡断,害人害己。”天后摇了摇头,语气冷淡,似带着一丝怨怼。

容钰没有说话,也不便插入他们夫妻之间,便只能沉默垂首。

“如今,本宫便告诉你为何会成为苍泽神君。”天后脸上的笑意淡去,眸色冰冷,转瞬间似乎又成了那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三界之主,不疾不徐地道,“因为,你太年轻了,而这仙界,又是个讲究资历的可笑地方。”

话里,带着浓浓的嘲讽。

“你之所以能飞升成仙,与本宫与天帝无任何关系,乃是因为天地点了你。天地要你成仙。”天后沉声道,“你一飞升,名字便出现在了仙录之上,位列正神之外。苍泽山之主,又算什么正神?你本应是监察人间的司法之神!”

天后脸色带着讽刺之意。

“只是人间司法之神的权力太大了,那老家伙一直都是那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心思,又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最终你便成了这个劳什子的苍泽神君。”

“呵,”天后冷笑一声,“以一座山换一个人间,那老家伙竟也做的出来。”

容钰怔住。

原来这便是她能感应到苍泽山以外之地的原因吗?所以,她不应该是苍泽神君,而是人间司法之神。

可是为什么?

天地为何要点她?

“你是不是发现你的神印有封印?”天后又问道。

容钰点头。

“那便是了,”天后摇了摇头,“那老家伙总是这样,做了又不做透,总要留一道口子,真以为别人会感谢他?”

察觉到天后对天帝的嫌弃,容钰有些尴尬的闭着嘴。

她与天后并未见过几次,也不熟悉,陡然听见天后对她说这些,容钰自是有些无所适从。

交浅言深,她不知天后为何要对她说这些。

只是暂时沉默以对。

但容钰的心绪却不由自主的因这些话颤动了起来。

天后的话里有对天帝的嫌弃,可她……却又似乎感受到了一丝纵容与疼惜。

这便是夫妻吗?

她这般想着,却是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再次看向了问心台。当看清台上青年的模样时,心尖像是被人捏住了一般。

近似疼痛。

“容钰,你能做这司法之神吗?”天后看着容钰,忽地如此问道。

容钰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依旧落在青年的身上,触及到他身上的血迹以及苍白的脸色时,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然别了开去。

那一瞬,她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那么快,那么响,竟似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跳出来一般。

她说神仙有情,也承认她不是一个无情无欲的神仙,这世间有着让她牵挂的东西和人。她做不到冷眼旁观,更做不到无动于衷。

可神仙有情,仙凡却是有别。

身为司法之神,更是应该以天规为准,绝不能知法犯法。容钰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扪心自问,她真的能做到吗?

司法之神,该是一个什么样的神?

容钰目光深深的看着问心台上已然满身是血是伤的青年,这一刻,心头泛起了似乎不仅仅是对朋友的心疼。

“他快撑不住了。”一旁,天后没有一直等容钰的回答,而是忽然说道,“若是再这般下去,最多半个时辰,那便会死在问心台上。”

天后面色淡漠的道:“这数万年来,能从问心台上下来的人、神、妖,寥寥无几。”

“他会撑住的。”容钰终于出声,只瞬间便已恢复了平静,声音沉沉的道。

“你为何这般信他?”天后似乎有些疑惑,“你可别忘了,他吞下的是魔心。这么多年来,没有人能够净化魔心。”

“因为即便他如今成了靖王,或者成了凡间君主,可他依然还是当初的小和尚。”容钰的唇角缓缓勾了起来,斩钉截铁的道,“哪怕沾满血孽,可那颗慈悲之心却从未变过。”

她看向天后,一字一顿的道:“曾经无人能净化魔心,那从他起,便有了。”

天后与容钰对视了一眼,片刻,笑了。

她转头,也看向了那台上几乎泡在了血水里的青年,轻笑道:“那本宫,便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

刚踏上问心台,酆无咎便觉自己身上似乎被锁链锁住了,身体瞬间动弹不得。他只能盘腿坐在那里,任由那锁链越捆越紧。

身体和灵魂几乎要爆炸了一般。

他疼得死死咬紧了自己的牙。

他知道不远处,将军在看着他。他不想让她担心,更不想在她的面前变得那般凄惨狼狈。若是要死,酆无咎想,那便干干净净的死在她面前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酆无咎眼前的景象忽然变了。他从问心台到了一个陌生的战场,厮杀惨叫声不绝于耳,他身上披着沉重的战甲,手中拿着一把正在滴血的刀,周围全是疯狂厮杀的士兵,以及数不清的残肢断臂。

那一瞬间,他的思维和记忆似乎也被什么蒙住了,分不清这里是现实还是幻境。

眼前是漫天飞舞的血花。

他的心脏狂乱的跳了起来,那浓重的血腥气犹如是一个火印子,只需一点,便能燃起燎原之火。

“去死吧!”

一个满脸是血的敌军拿着刀朝他砍了过来,酆无咎眨了眨眼,下一瞬,抬手一挥,一股鲜热的血便喷洒在了他的脸上,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咕咚一下掉在了地上。

滚到了他的脚边。

“啊啊啊啊杀杀杀……”

数不清的敌军朝他扑了过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与这些敌军对抗。

酆无咎来不及思考,便拿着刀冲进了人堆里。从烈日到幽月,从白日到夜晚,他不知道自己挥了多少次刀,更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眼前除了血色,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他只是犹如傀儡一般,僵硬的拿着刀,只知道杀杀杀!

这些都是他的敌人,他想要取胜,便必须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所有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日又黑夜,黑夜又到黎明……那暗沉的战场中,青年只知道一次又一次的挥动着手中的刀。

刀断了,他也恍若未知,只拿着断刀继续收割着人命。

晨曦升起,又缓缓落下,换成了夕阳。

橘红色的夕阳似乎也染上了一层血色,映在了青年苍白却又满是鲜血的脸上,带着浓重的不详。

他眼睛血红,不像是人类,仿佛已成了一只只知道杀戮的野兽。

很久很久以后,便连酆无咎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他身边的人终于慢慢的变少了,战争似乎就要结束了。

半晌,他终于杀死了最后一个敌军。

荒凉的战场上,似乎只有他一人还活着。

直到,一声哭声响起。

“爹爹、爹爹……我怕……”那声音带着稚嫩,是小孩的哭声。

青年僵硬的转头朝着哭声一步步朝那里走了过去,很快便看到了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少年。

看到他走来,那小少年吓得面色惨白,想要逃跑,却腿软的站不起来,只惊恐地看着他。

小少年穿着敌军的衣裳,明明白白的昭示着自己的身份。

是他的敌人。

青年模糊的思绪依然立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是敌人,那就该杀掉。

可是……他垂头,对上了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那双黑亮的眼睛里也满是泪水。小少年忽地抓住了他的裤脚,哭着哀求道:“求您,求您不要杀我,我、我不想死……求您,求求您……”

杀了他,他就胜利了。

青年再次执起了手中断刀,对准了小少年的脖子。

“不要、不要……求求您不要杀我……哥哥……”

然而,青年看着那一滴滴晶莹的泪珠,听到了那一声带着浓浓泣音的哥哥。

哥哥,是什么?

青年被杀戮充斥的脑子已然无法再思考,他努力的想要分析这声哥哥是什么意思,可混沌的大脑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哥哥,求求您不要杀我。”

断刀在小少年的脖子上停了很久很久,可依然没有砍下去。青年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想要收回自己的刀。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然后,他提着刀越过了小少年。

只是刚走了两步,只觉背心传来剧痛,他垂眸,便看见一把红缨枪自他身后穿透了他的身体。

“去死吧,去死吧,你这个杀人魔!”小少年面色狰狞的瞪着青年,猛然抽出了那红缨枪,鲜血喷溅在他稚嫩的脸上。

青年回头,对上了一双含着泪水却又满是恨意的眼睛。

小少年再次举起红缨枪朝他刺了过来,然而,这一次只听砰得一声,红缨枪被折断了。小少年微微一怔,下一瞬,只觉脖颈一凉。

他张着嘴,轰然倒在了地上,就此没了声息。

他的头与身子掉落在了两边,竟也是身首分离。

青年看了一眼地上的那颗头颅,那双眼睛还大大的睁着,似是还有没有流出来的泪水。青年只看了一眼,便缓缓收回了视线。

他抿了抿唇,看了看自己还在流着血的伤口,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继续朝前走着。

那一刻,夕阳彻底落下,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犹如他的心。

似是彻底堕入了黑暗之中。

一步两步……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少个日夜,他再也没有遇到一个人,却又无法走出这个战场。

这里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后来,他又遇到了一个孩子。

比方才的还要小,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小,也穿着敌军的军服,稚嫩异常,懵懂天真,本应在长辈膝下承欢撒娇,而不是待在这肮脏的战场之上。

“叔叔,我不想死。”

小孩抬起小小的脑袋,与方才的小少年一样,白着一张小脸祈求他,“叔叔,不要杀我好不好?我……我很乖的,我没有伤人,没有杀人。叔叔,求求您……”

以他的年纪根本不应该上战场。

酆无咎垂头,再次对上了一双满是泪水的黑亮眼睛。

他胸腔里的那颗心又在剧烈的跳动着,似在催促他快点结束这场战斗。这是敌人,是敌人就应该杀掉,以绝后患。

可他混沌的大脑里,却也出现了一道声音。

陌生又熟悉,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道哭音。

“杀了他,杀了他,快,杀了他……只要你杀了他,你就彻底胜利了,你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杀了他,杀杀杀!”

青年眸中红光更浓,他缓缓举起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