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不少“自己人”在咫尺处与衙役公差、朝廷派来的高手拼命,苏看羊仍然觉得自己不但是孤军作战,而且还战得很惶恐、很孤绝,很衰弱、很没有指望。
不是他不够坚强。
而是他的对手太可怕了。
眼前这个人,向他走近来的时候,逼近来的,不是锐气,不是杀气,甚至连人气也没有。
只有一个空。
那个年轻人向他走来。
在感觉上,苏看羊觉得好像是自己往那人走去。
而那人只是一个空白。
遇上那样的对手,如何为敌?如何面对!
不能敌、不能对那就是无敌无对!
苏看羊一看情形不妙,翻身就走。
没到必要关头,他决不硬拼。
没有绝大的把握,他也不拼。
他飞身而退,结果却撞在那个温文慈和的年轻人的身上。
那个“空”的身上。
一个“好大的空”里!
如果“跨海飞天”邢中散和“踏雪无痕”巴勒马亲眼看到苏看羊这一闪三跃五落九起,这两大轻功高手一定得要叹为观止,永远也不敢在苏看羊面前再争轻功排名第一、第二了,因为就算他们两人,也不能够做到抄着这样一支七十八斤重的长戟,满空游走,轻若无物。
苏看羊一退,就掉在“空”里。
他掉落在“虚空里”,才见出他不是以轻功来运使轻功,而是以内功来运使轻功的真本事。
他使出了“燕子钻天”。
天有多高?
谁知道。
因为天就是一个绝大的空。
苏看羊却能够在霎时间突破了这个“空”,闯了出来;而他在们展“燕子钻天”的绝顶轻功之际,全身上下,从发梢到尾趾,都无一丝破绽可袭,无一点动向的脉络可寻。
他突破了对方“空”的包围。
如果他立即便走他是可以逃出生天的。
可是他却看见那青年人脸带温文的微笑,步向宋嫂。
在奋战中的宋嫂,挥舞怀龙刀,挥洒八阵刀,像刀光和血光惊起一阵又一阵一层又一层的艳!
苏看羊叹了一口气。
他停了下来。
留了下来。
他之所以会参与这次劫囚行动,不是因为欠了龚侠怀的义,而是因为对谢梦真的情。
当日,他曾因看不惯宋嫂对龚侠怀的关切,说了几句龚侠怀可能已在折磨中屈伏的传言,宋嫂几乎就要把他手刃于刀下,这件事,一直都很伤他的心。
他本来想一走了之了。
可是他走不成。
他还是像现在一样,留了下来。
因为他关心她。
虽然她在关心别人。
如果他就这样一走,宋嫂一定会落在这个完全是一个“空”的年轻人手里。
所以他不能走。
虽然他也知道:如果他现在不定,他自己就可能会一生都掉落在这个空里。
那年轻人仿佛算定他不会走的。
他奇怪那年轻人是怎么看得出来的。
因为一向以来,人人都看不出来。
他对宋嫂的心意,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深处知道。
苏看羊落在河边。
河水已开始染成血色。
那年轻人仿佛很喜欢这种颜色。
他眼里闪着奋悦的光彩。
苏看羊凝肃的问:“你是谁?”
青年反问:“‘大击大利’苏看羊?”
苏看羊点头。
青年摇首,脸上带着惋惜的神情:“你今可是不吉不利了。”他慈眉喜目,简直已臻如来境界。
这时候,苏看羊发现了一件事。
宋嫂走了。
她已杀出重围。有三名蒙面高手,忽然杀入混战之中,把宋嫂护了出去。苏看羊面对强敌,但并没有忽略战局的任何变化与动向。
她走了,他心中如释重负,但又很有点惘然:她走的时候,带了不少可以杀出去的人一齐走,但居然忘了他!
就在述茫的刹那,那青年已动了手。
以整个“空”来攻击他!
苏看羊奋力迎战,大开大阖,以“大击戟”来反击这一个空!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件事。
河水已停止流动。
这到底是他的错觉,还是对方真有这种功力,使得流水为之凝住不动?!
河水果然染了他的血。
但他已把那个“可怕的空”击退。
他刚要翻身急窜,想脱离这个空,他就看见了七个人。
这七个人拔出七种兵器,拦住了他。
七种兵器,都是最平凡、最常见的武器:
刀、剑、枪、棍、钩、鞭、矛……
但这七人使来,无疑已达到了这一种兵器的极致!
这七个人,任何一个,就算在苏看羊平时未曾背腹受敌、负伤在先之际,也不易应付。
现在竟有七个人。
而且背后还有一个“恐怖的空”!
“你们是谁?”苏看羊强吞下一口要涌上来的血,“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大不慈悲’的孙子,”那七个人是异口同声,引以为荣的道,“‘大不慈悲’就是我的爷爷。”
苏看羊明自了。
他也死了这条心了。
他知道这年轻人、这个“空”是什么人了。
武林中有个“大不慈悲”,真实年龄没人知晓,长相十分年轻,还腼腆得像个大姑娘,他是当今天子身边红人,辈份很高,收了不少徒子徒孙,但都不是以弟子相称,而是自甘认作他的“孙子”!
他现在所面对的,就是“大不慈悲。”
还有他的孙子!
苏看羊死了求活之心后,反而豁了出去。
他要缠住“大不慈悲当然还有他的“子孙们”。
因为如果“大不慈悲”赶去追击宋嫂,她就一定活不了。
苏看羊是聪明人。
他了解宋嫂的为人(虽然她并不了解他)。
他知道她决不会就此放弃。
她一定是去劫牢!
苏看羊不顾生死,反而能把他的武功全面全力全心全意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的确是要“大击”才能“大利”的人。
“大不慈悲”七个“孙子”,一个受伤,一个震退,一个掉落河中,一个吓得不能上前,另外三个,已死在苏看羊的长戟之下。
但那三名“孙子”也重创了苏看羊。
苏看羊不怕伤。
他只怕面对那一个“空。”
可是,那一个“空”又逼近了他、罩住了他,甚至要扼杀了他。
这时候,他就发现那河水不是静止的。
而是在倒流!
这是什么功力,竟可以使流水也流往相反的方向!
苏看羊第二次击退了“大不慈悲”。
从跟大不慈悲两次交手里,以他绝顶的聪悟:终于发现了大不慈悲的“空”,不是没有“实”处的。
“实”是有瑕可袭。
但他已无力去“袭”。
因为他已断了四根肋骨,左臂骨折,右膝碎裂,半爿颧骨已塌得像一块蹂烂的年糕,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都在淌血。
但他还活着。
他至少要告诉一个同伴、任何一个活着的人;告诉大家大不慈悲的罩门在哪里。
这是他用性命换来的讯息。
他本来已伤得像一堆倒塌了的墙砖,可是,现在已不容他喘息,他要挣扎而起,逃出生天。
至少有十七名武功高强的差役上前来围剿他。
受伤的老虎毕竟不是老鼠能欺的。
他跛了一只脚依然能突破他们的包围。
可是他这时就看见了两个人。
融骨。
销魂。
他们一前一后包围了他。
他的心已冷。
他觉得自己已沉到海底三万里。
这两个人,如果是友,说不定,现在就可以和他们联手,杀了大不慈悲。
可惜这两个是敌人。
而且是最可怕的敌人。
这两人最可怕的地方是:曾一直都以朋友的面貌出现,等到真正生死关头才现形,因而才能狙杀已方的两名绝顶高手餐风长老和饮露真人。
融骨先生正在跟他说:“我喜欢跟人热烈拥抱更喜欢听太过热烈的拥抱时骨碎的声响你要不要也来听听?”他跟白大帝一样,使的武功都是专拆人的骨头,只不过拆的方式不大一样而已。
“我则喜欢看人给我挤掉了魂魄时候的模样;”销魂头陀则说,“那真是愉快的感觉你也真该听听你自己的。”销魂头陀的样子长得一点也不销魂,但他练的是销魂的武功,而且他还有一位十分销魂的女儿。
“我喜欢男人的骨头,”第三个声音响起,“女人我还是比较喜欢她的肉。”
说话的是大不慈悲。
他又来了。
苏看羊扭过头去,用一种看绵羊的眼神,去看正倒涌上岸来的河水。
这时候,屡次冲杀均闯不出重围的“妖妇”姚铁凝,正死于河中;她是边打边退,退到河边,正想泅水而逃但河里早已布伏了精通水性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