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与广西接壤的宁靖郡国到河口总督区不过只需要半个月,位于湄公河畔的河口总督区,既然是大明在广南的殖民地,同样也是广南铁路的终点,想要抵达南天门,就必须要在这里转乘轮船。
在这半个月里,朱明忠沿着铁路在广南诸夏各国进行了一番游历,尽管时间不长,但是对于诸夏的环境也算是有了基本的了解。在各国游历时,朱明忠并没有惊动诸夏,毕竟,这些封国大抵都是小国,迎来送往难免地耗费大量的钱财。
但是在抵达河口总督区后,在微服巡视几天后,朱明忠却仍然在考虑,是不是要到总督府一趟,河口总督区与平南、南天门一样,是地位极为特殊的区域,他们并不是大明的本土,但地位却又高于殖民地,而三者之中,最为富庶的也就是河口总督区。
“兴乾三年,山东、北直隶大旱,饥民百万,朝廷解南洋米粮百万石,活民百万!”
置身于稻田间,凝视着一望远际的稻田,朱明忠颇为感叹的说道。
“过去人们常道‘湖广熟,天下足,’兴乾后,世人皆言‘南洋熟,天下足’,尤其是兴乾十五年后,内地人口激增,南洋米日益为内地所依赖,去年国内进口南洋米超过五千八百万石!”
凝视着眼前的稻田,朱明忠的神情显得极为凝重,这些年内地对“南洋米”的依赖,并没有减少,而是日益增加。
“父亲,似乎有人对此亦颇为微词,他们认为内地进口粮食日益增加,是因为百姓趋利,宁可种玉米、蕃薯养牛、喂猪,也不愿意种粮,因为种粮的收益远不及养牛、喂猪,当然更比不上种桑养蚕,所以才会导致这些年,南洋米进口日益增加,以至于有‘无南洋米不得活’的说法,一但南洋生变,必定将会造成内地饥荒。”
朱和垊看着父亲说道。
“那你怎么看?”
微微一笑,朱明忠反问道。
“孩儿觉得,那些人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兴乾十年,父亲曾言‘大明与诸夏的联系,并不仅仅只局限于血脉以及文化,更应该是经济上的联系,当两者的经济结为一体时,大明与诸夏必将永为一体。’,这些年南洋米进口量日益加,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对大明不利,单就是每年数千万元的贸易支出,就是一笔巨额开支,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对母国出口米粮,已经是南洋诸夏的支柱产业,一但大明停止进口某国的米粮,势必会对该国的经济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官无俸维生,民无钱置物,空有大量米粮,只能任其烂于仓中……”
尽管南洋诸家也是朱家人,但是在提到他们的时候,朱和垊并没有显露出多少情感,毕竟,对于那些“亲戚”他并没有任何印象,他心中的家人,其实也就是兄弟姐妹而已。
“父亲,只要南洋米粮仍然占据其贸易主导地位,那么南洋诸夏永远都不可能对母国生出异心!”
看着沉默不语的父皇,朱和垊觉得自己猜对了,父皇当年分封诸藩于南洋,恐怕从一开始,就已经料到了今天,诸夏对于母国的经济依赖是维系双方关系的根本基础,而不仅仅只是所谓的“血缘”。
望远处看了一眼,朱明忠并没有回应儿子的判断,他只是沉声说道。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广南地处北回归线附近,气候炎热,降雨充足,水稻可以实现一年三熟。兼之大部分耕地位于红河平原、九龙江平原一带,河流从上游带来大量的有机质,土壤肥沃,三季亩产千余斤轻而易举,而南洋各地,大抵上也都是如此,一年三熟,岁得千斤,这一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实在是让人心羡不已,也是内地永远无法相比的。”
朱明忠一边说,一边指着水稻田中劳作的百姓说道。
“而更为难得是,这里地广人稀,生产落后,明人迁移到这里后,既分田教化,授土人以农技,让他们在农场中为其耕种,南洋米为什么便宜?即便是征收60%的高税,成本仍然低于内地米,大抵上无非就是一年三熟再加上劳力成本的微乎其微罢了。”
南洋米的成本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相比于内地的严禁畜奴,只得高价购买异域奴婢不同。得益于当地本身半奴隶社会的现实,南洋诸夏以及总督区却是畜奴成风。尤其是当年第一批发配到这里的人家,大都是伪官或者汉军旗人,来到这里之后,他们直接借鉴了“旗下家奴”完善了当地的奴隶制。家奴没有独立的户籍,因户口完全依附于主家户口之内,又称“附户”。其中立有战功者,赏赐开户权利,称“开户人”或“另户”,地位高于一般家奴,但仍然还是“家奴”,也无法彻底脱离与主家的隶属关系。
尽管后来大量明人迁入南洋各地,但往往也只“入乡随俗”,而桂、秦两国更是在灭亡马打蓝之后,将其举国上下所有丁户都纳为奴婢,分赏给有功国人。并且以国家法律的形式,进一步完善了“奴婢制”。
“是啊,父亲,其实,孩儿觉得,南洋诸夏百姓生活,其实是远远好于内地,但凡是一般‘郡国兵’之家也拥有奴婢四、五人。要是将军大臣则百倍、甚至千倍于此。”
摇头感叹之余,朱和垊的目光投向远处一片位于稻田间的农庄,那些农庄里的“国人”享受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有奴婢为他们耕种、有奴婢服侍他们,这样的生活,是国内百姓所不能及的。
“而在内地,即便是许多军功士绅,也不过只有奴婢一两人,至于奴婢数千人,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所以,现在内地越来越多的人愿意迁往海外,世人皆言天朝之外是蛮荒,可实际上啊……”
摇头轻吧着,看着眼前一望无际可比江南的水田,朱明忠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里怎么就与蛮荒画上了等号,尽管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二十余年垦殖的结果,但是,秦汉时的江南,不也是蛮荒之地吗?
“只要我们明人所到之地,不出数十年,即便是曾经的蛮荒,也会变成鱼米之乡,就像这里一样。”
牵过身边的马,重新骑到马上,朱明忠笑着对儿子说道。
“走吧,也是时候去见见本地的官员了!”
作为首府的河口城的规模并不大,顶多也就是与内地的县城差不多,从外观上瞧起来,也与内地的县城并没有多少区别,同样的方型城墙,只是在城门以及四角多出了棱角而已。
尽管广南铁路,名义上修到了河口城,但实际上,因为河口城在湄公河南,考虑到修建成本,铁路并没有修过湄公河,而是筑于对岸,所以,尽管已经来到河口城两天了,但这还是朱明忠,第一次进城。
进城后,朱明忠一行人就直奔总督府,所谓的总督府与内地的衙门相同,前衙后家,在衙门辕门外,随行的侍卫将腰牌递给卫兵后,就直接进入了衙门,
陛下在河口!
当河口总督黄百川整个人在惊喜之余,更多的是惶恐不安,惊喜是因为陛下的亲临可以直观的看到这些年河口的变化,而惶恐的原因是因为他很清楚,有些事情是不为《大明律》所容的。
在得知陛下来到河口城的时候,黄百川立即赶了过来。
置身于总督府内,朱明忠打量着黄百川,片刻后才笑着说道。
“黄卿,朕记兴乾六年,在你大伯那里,第一次见你时,你曾对殖民地有颇为微词,现在你到河口,已经三年,告诉朕,现在你又有什么想法?”
十几年前,第一次见黄百川时,他还只是一个年青气盛的青年,他是黄宗羲三弟黄宗会的长子,在中都读书时一直寄宿于黄宗羲家。
听陛下提及旧时,黄百川不禁有些脸红。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当年是如何抨击殖民地的诸多事物,如何与《大明律》相抵触,但现在,他身为河口总督,非但无意更改,反而还希望进一步巩固。
“陛下,当时臣年少无知,不知天高地厚,也就是陛下,能不计较臣当日妄言。这些年,尤其是到了河口之后,臣一直在考虑,这各地风土人情各有不同,不能一味强求,就像广南土人,尤其是北方土人,虽然千年来皆从汉俗,但百姓往往不蓄发,这是因为天气太过炎热,要是一味强求,反倒会激起百姓不满,所以各国以及河口,对此亦从不强求,听从百姓自愿,偶有变通,亦有利于教化土人。”
听着黄百川的解释,朱明忠只是笑点着头,对于这里的一些问题,他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这里不同于内地。
“其实,这次朕之所以南下至此,就是为了亲眼看一看这里,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广南以及海外诸夏、殖民地,风土人情截然不同于本土,所以,才需要实施教化,而这么多年,朝中偶有争执,尤其是对于各总督区,毕竟这里不同于殖民地,也不同于本土,在适用法令上,肯定会与《大明律》产生冲突,所以……”
看着黄百川,朱明忠微微一笑。
“你上次的折子,朕准了!”
“陛下!”
双眼猛然睁大,黄百川满面惊喜的看着陛下说道。
“这、这……”
激动不已的他,连忙长揖道。
“臣代十六万河口军民谢陛下隆恩!如此一来,河口军民民心可安,将来可期,如此不同百年,河口必定繁华不逊江南!”
看着黄百川激动的模样,朱明忠只是微微一笑,但是在内心深处,却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这声叹息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给予河口殖民地的是什么。
并不仅仅只是给予他们根据当地环境制定法令的“立法权”,更重要的是,给予了他们扩张权,真腊、暹罗都将会成为他们扩张的对象,当然,前提是这两个国家“修贡不诚”,不过,这个“诚于不诚”,是由总督去介定的。
“黄卿家,朕要的不是河口的将来繁华不逊江南,朕要的是,这里会成为大明另一个江南!”
“臣明白!”
黄百川再次长揖道。
作为朝臣的他,当然知道陛下对于南洋诸地是寄予厚望的,“抚夷归夏”这必定将是南洋的未来,无论任何人都无法抗拒这一发展规律,甚至每一任总督,在就任之前,陛下都会如此告诫他们,以提醒他们的职责。
“臣,必定不负陛下期待,推行教化,令此地尽归华夏。”
对于大明来说,在南方的扩张从来不是单纯的殖民,更多的是为了负担起文明的责任。一个伟大的文明必然要对外扩张。像世人去传播这个文明,让更多的人沐浴在这个文明的影响之中,这才是伟大的文明。那些以谋求利益,千方百计压榨殖民地民众的国家,从来都谈不上什么文明国家。他们根本就肩负不起传播文明的责任。
而现在大明必须要担负起这个责任,这才是未来,大明之所以伟大的根本原因。
看到陛下的心情似乎不错。黄百川想到了之前见到的那个客人。于是便对陛下说道。
“陛下,还有一件事,臣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爱情尽管直言。”
“陛下,平南总督顾衍生现在就在河口的船上,他坐的船明天就会离开河口。”
看着陛下他的语气显得非常谨慎。
尽管他知道顾衍生是底下的心腹大臣,但是这一次顾衍生本上等于被变相发配到了南洋,陛下有可能会见他吗?
尽管他和顾衍生根本谈不上是朋友。那可个人也是认识多年。有机会总要为他说上一句话。
听到顾衍生搭乘的商船就在河口,沉思片刻后,朱明忠说道。
“顾衍生虽然有错,可,他这些年也算是劳苦,朕总还是要见一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