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郑氏以谢天下!
几乎是从郑芝龙返回大明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一时间便是风起云涌。一时间,这郑芝龙的风头,甚至盖过了北伐,成为人们最为关心的事物,而对于如何对待南安伯郑芝龙问题上,更是陷入了分裂之中。
是杀,还是不杀?
杀,按其罪该杀,非但该杀,即便是千万万剐,那也是理所当然。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何止不足以平民愤,更不能正法典!
毕竟,其所犯下的罪过,即便是百死也难赎。
但是,这个人能杀吗?
所有人都知道,想杀郑芝龙没有那么容易,毕竟,他是郑成功的父亲,毕竟他是闽王的父亲。
尽管此时闽王并在南都,可是南都作为闽王的大本营,郑芝龙平安归来的消息,依然在这里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几乎所有人都在那里讨论着此事,不过人们大抵上都是在私下里讨论此事,毕竟,作为闽王府的官员,妄议尊者,本就是为人臣者的大忌。他们是不会去讨论,但是并不意味着别人不去讨论,几乎每天,报纸上都会刊载这些文章,尽管那些文章中,对郑芝龙或是喊杀、或是喊赦,但却没有任何人想到禁止报纸上刊载这些文章。毕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个道理,他们都懂得,对于这些秉持着“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官员来说,更不可能做出防民之口的行为,也正因如此,这南都的气氛似乎一天比一天更加的诡异起来。
而在这日益诡异的气氛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世子府——郑成功征闽时,留下长子郑经监守南都。作为闽王世子的他,自郑成功出征之后,一直负责着闽王府内大小事物。
身为南都监守的郑经,自然也感受到了此时南都的诡异的气氛。
“这些个人,当真是吃饱了撑的,我们郑家的事情,那里轮得着他们指手划脚,况且皇上都没有说什么,他们倒好,一个个的,在那里全都一副公忠休国的模样,这个谁……”
指着报纸上的名字,郑经的眉头紧锁道。
“这个人当初就没剃过头,降过清吗?祖父不过只是一时间糊涂,办下了糊涂事,他们到好,一个个的都扯着不放,就好像他们一个个都是大明忠臣义士似的……”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郑经的唇角一扬,对于那些人,他完全是一副瞧不起的态度,甚至在他看来,若不是郑家,估计他们现在还在当着“东虏奴”。
“他们也不想想,没有郑家,他们又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妄议国事,当初在满清治下的时候,一个个的不全都是万马齐喑的模样,又岂曾仗义国事?”
“世子,也就是大王宽容,若是换成满清,谅他们也不敢!”
身为郑经的侍卫冯锡范,一直深得郑经的信任,他自然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每每总能说到郑经的心里。
不过他当然也知道郑经的脾气,与闽王重武将而轻文臣不同,郑经虽说瞧不起那些降清的文人,但是却对文臣任用却极为大胆,在其监守南都以来,凭着监守之权在江南与浙江实行“与民生息”政策,兴修水利,推行民垦,重办社学、鼓励通商。在其治理之下,现在江南、浙江两地全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
当然,这并不仅仅只是郑经一个人的功劳,这同样也是一众文臣的努力,而对于文臣的信任和使用,促成了这一切。也正因如此,冯锡范心知世子对文臣的看重,自然知道不能一棍打死所有人。
“不过,说三道四的也就是一群试图籍此扬免的无耻之徒,但凡心存国家者又岂会插手此事?毕竟,天下人皆知这件事,最终,恐怕还是要看皇上的态度!”
冯锡范之所有会提到皇上,是因为他很清楚,在郑芝龙的生与死的问题上,谁说的都不算——皇上的态度最重要!
“皇上……”
眉头微微一扬,郑经说道。
“有我的那个好姑丈在,恐怕皇上最后也不会说什么!”
提及“好姑丈”的时候,他的语气中带着嘲讽的味道,毕竟,一直以来,在郑经的眼中,朱明忠都是沽名钓誉之徒,甚至都配不上他的姑姑,那怕是现在其身为淮王之尊,提及他时,语气中也全是轻视之意。
“不会说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皇上会是什么态度!”
冯锡范看着世子,继续说道:
“伯爷毕竟是大王之父,大王为国立下奇功如此,若是不能保全伯爷之命,大王焉能为人子……”
嘴上这么说着的时候,冯锡范的心底却有着另一个念头——如果皇上下旨杀郑芝龙,到时候大王会如何应对?
若是遵旨的话,以大王的脾气,会不会气极而……死!
死……如果大王死了,那么自然是眼前世子继承闽王之位,而身为闽王近臣的他,又何愁不能执掌大权?
冯锡范或许是侍卫,是以武进职,但他同样也是一个读书人,作为读书人,自然也有他的渴望,他的渴望就是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但是这种权力,在郑成功那里是不可能得到的,只有一个人能让他得到这样的权力——就是眼前郑经。
但现在郑经做不到,除非……郑成功死了。
可现在闽王正是壮年又怎么可能……若是皇上杀了郑芝龙,郑成功会不会因此郁疾而终?当然,这个念头不过只是一闪而过,他还真不相信,大王会因此郁疾而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皇上杀了南安伯,到时候,大王的态度……
“那么……”
沉吟片刻,郑经看着冯锡范说道。
“孤是否可上书皇上,请皇上法外开恩,以保全祖父?”
郑经之所以会这么想,他的想法非常简单,无非就是为了给父亲解围,让这一风波就此过去。
“此事万万不可!”
不等郑经的话声落下,冯锡范便说道。
“世子殿下,此事现在谁都可能说,唯独郑家的人不能有任何态度,毕竟,无论是任何态度,都可能陷郑家于不利!”
作为世子的侍卫亲信,冯锡范怎么可能有会让郑经犯下大错,亲自上书,请皇上开恩,或许如此一来,皇上自然会就坡下驴,赦免南安伯,可是郑经求情的消息传出去,只会让世人以为郑经是徇私之人,这样的人,自然不堪大用,甚至到时候闽王也会把世子推出去,废世子以平天下的民愤。
“确实如此……”
郑经又岂不知道其中的利害,于公于私,现在郑家人都不能插手此事,越是插手此事,越有可能受人以柄,毕竟,全天下都知道,祖父的罪孽深重,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可……他毕竟是闽王的父亲!
不能杀!
即便是皇上,他也不敢言杀。但是,如果没有人上书皇上,皇上又怎么能够直接“徇私”。
“那,现在该怎么办?”
郑经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若是淮王……”
话一出口,他便摇头说道。
“他也是半个郑家人……”
提及淮王的时候,郑经甚至又特意问道。
“最近江北在忙着什么?”
“在调兵遣将,似乎正在集结大军准备北伐。”
冯锡范如实的回答道,江北将要北伐,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几乎不是什么秘密,毕竟,谁都知道,江北绝不可能坐视李子渊拿下神京。
“恐怕淮王现在就是籍此不插手此事,以淮王的精明,他自然也不会插手此事……”
名义上作为侍卫,实际上却负责情报事务的冯锡范自然很清楚,自从南安伯逃回大明之后,朱明忠一直没有什么反应,他就像是没有听说过此事似的,继续策划着北伐,继续调兵遣将,为北伐作着准备。
当然,大家都知道,这不过只是借口。就像大王……大王知道此事之后,又是什么态度?
联系到之前听闻大王得知此事后,郁而生疾的消息,冯锡范便想到,若是这个时候,有一位身份足够显赫的人,出面斡旋此事,岂不等于施恩于大王?
但谁做此事合适?
朱明忠,他是半个郑家人,他是绝不会自污的。
那还剩下谁?
张煌言、李定国、李子渊,恐怕这天下,也就只有他们三个,能够出面上书朝廷,请朝廷法外开恩了,可是为何,他们三人,现在都没有丝毫反应,就像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似的?
按道理来说,他们应该已经上书朝廷才对啊。
就在冯锡范这么寻思着的时候,那边只见有人急匆匆的进来秉报道。
“世子殿下,王妃急信!”
在福建光复之后,闽王妃董夫人便随同几位夫人一同前往福建,所以,才使得南都大小事务皆由郑经处置。现在郑经一听是母亲的急信,便连忙接过信。
信并不是普通的信,而是一份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
王妃……
在世子接过那封信的时候,冯锡范的心头顿时一沉,他隐约的已经意识到,也许大王恐怕已经……
就在他的心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看到郑经的脸色骤然急变,甚至有些失声的说道。
“快,快传命,让南都名医去福建,为,为父王诊治……”
离开了世子府,冯锡范的眉头紧锁着,骑在马上的他,甚至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脑海中无数个念头在那里翻滚着。
大王病重!
这与数日前得知的消息截然不同,数日前是大王命人八百里加急送来密信,令世子安守南都,不得因为祖父归来的消息而自乱阵脚。
可是现在,王妃却命世子把南京的名医送往福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大王病情日益加重——这完全是因为郑芝龙的缘故,毕竟现在为人子的大王处于忠孝两难的境地之中,郁结成疾之下,因为问题不曾得到解决,导致病情日益加重。所以王妃才会命人八百里加急,让世子网罗南京名医。
“淮王……”
想到王妃居然会在信中提及请淮王为大王诊治一事,尽管并不知道大王现在的病情,但是冯锡范可以肯定的是,大王的病情一定极为严重,否则的话,王妃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毕竟,淮王早已经不是当年郑家军中的医官。
“大王现在的病情如何?”
骑在马上,冯锡范在那里念叨着,他甚至都不曾担心过郑成功的生与死,他所考虑的完全是另一个问题——若是大王身故,他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
好处!
这才是他冯锡范所在意的。
“如果大王身故的话,必定是世子继承王位,到那时……”
如此一来,自己便可以凭借世子的信任执掌大权……
心里各种念头浮现的时候,对于冯锡范来说,他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大明的将来,甚至没有考虑郑家的将来,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个人的权势更重要。
至于大明……即便是没有大王,大明也仍然会是大明!
大王的身死与否,不会给大明造成任何影响!
骑在马上的冯锡范,此时完全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已经在心底反复权衡了利弊。
可接下来怎么办?
首先,要把名医召来,这名医是必须要召的,毕竟,心病还需心药医,即便是有那些名医,又焉能治得了大王的心病,治不了大王的心病,大王的病情又岂会减轻。
名医,即便是找到天下所有的名医,又能如何?
但,这还不够!
还要想其它的办法,还有什么其它的办法吗?
当然,他压根就不敢去想什么下毒之类的法子,不是因为他没有这个胆,而是因为对于自许读书人的冯锡范来说,下毒之类的下九流的法子,完全不是读书人所为,读书人杀人……又岂需用刀!
不用刀!
又如何杀人?
读书人杀人,从不需要用刀,只需要……就在皱眉寻思着,一时间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办法时,突然,冯锡范的视线落到了路边的路人身上时,那目中的精光一闪,那神情变得骤然激动起来,也许……
没错,没错,正是如此!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