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放明之后,太阳缓缓的爬上山脊,照映在浅蓝色海面上,那海湾中一艘艘船只泊停于海湾内,几只小舢板在海湾内航行着,从湾口吹来的海风,直直地闯进了鸡笼湾。
这里便是台湾最北部的鸡笼湾。五天前,这处已经沉寂了十余年的海湾迎来了一群客人,来自北方的客人,当然,他们既然是客人,同样也是主人。
在通常情况下,身为“伏波号”巡航舰舰长的会在军舰上休息,但是现在,他却置身于这座废弃的欧洲堡垒中。
“这里就是你先前所说的圣萨尔瓦多城,城周长共约一百三十丈公尺左右,为下宽上窄堡垒,督军建造者为西班牙首任鸡笼淡水长官伐尔得斯,西班牙人还曾用长过十年的时间陆续扩建该堡,并于城四周兴盖四座圆形棱堡。崇祯十五年发生‘鸡笼之战’,荷兰人派兵攻打圣萨尔多城,经过激烈炮击后,该城仅剩西边棱堡。也就是咱们现在所处的这处堡垒……”
身为“伏波号”巡航舰舰长沈贺飞,在此次航行之前,就已经获得了有关鸡笼的情报,而原本最让他担心的就是荷兰人,不过现在看来,这显然有些多虑了。
“不过,荷兰人攻克这里之后,不过只是短短数年,便放弃了此城,毕竟,对于荷兰人来说,他们现在专门经营台湾南部,所以,这次我们倒是落了个便宜,至少不需要强攻鸡笼岛……”
这一次南下,沈贺飞自然非常清楚他的任务,就是在这里开辟港口,并以此作为基地,并逐步向南扩张,也正因如此,与荷兰人的冲突也许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他才会在刚一进入鸡笼湾,就命人重新修建岛上的堡垒。
不过只是刚过去五天,曾经被摧毁的堡垒即已经被重新加以简单的修葺,并且安装了十二门18斤火炮——这是忠义军铸炮厂铸造的威力最强大的火炮,此次为了增强鸡笼湾防御,特意令船队运来了十八门之多。
当然,当时之所以会带来这些火炮,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如果在这里遭遇荷兰人,那么强攻堡垒需要这些重炮。不过一切还好,荷兰人早就放弃了这座堡垒以及鸡笼湾。
“长官,现在只是第一步,我们还要得到生番的支持,否则,我们很有可能陷入当年西班牙人的困境,因为岛上金包里社、大鸡笼社的生番的村落遭到西班牙军夺取,因此拒绝出售食物。马尼拉的补给船又无法适时抵达,不少西班牙人因此生病或饿死,幸存的人只得吃狗、老鼠来充饥。直到有华商来鸡笼贩卖粮食,情况才好转。现在虽然我们来的人,加上俘虏足有四千多人,那些生番自然不敢不卖粮给我们,可是仅仅只是靠随船携带的粮食,必定难以维持,所以,非得通过的生番的帮助进攻红毛城一带,从当地的生番之手获得粮食,并在当地进行拓殖……”
作为沈贺飞的助手,袁鹏远是闽省人,而且本身就是商人,早年甚至也曾来圣萨尔瓦多城贩运过硫磺,不过,这都是过去,十几年前,他就失去了一切,成为郑军之中不值一提的书吏,若不是许远达的推荐,恐怕其根本就不会进入朱明忠的视线之中,成为这次远航的助手,当然,他的任务就是与当地的生番接触,并尽快恢复硫磺矿的生产。
“致新,与生番联络还有拓殖一事,自然由你负责,这件事你要抓紧办,这鸡笼岛的堡垒是进入鸡笼的门户,我会尽快建起来,至于这岛上的生番……”
在一片寂静中,双手背在身后,沈贺飞看着那海湾,默默的说道。
“留在这里总不是什么办法,总归是要迁出去的,要么他们主动迁出去,要么我们把他们赶出去,这几天,你去把这件事办好!”
尽管并没有说出那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但是对于来说,他自然不会容忍作为未来“基隆”根本所在的“基隆岛”上有生番的影子,在他的计划之中,这里甚至不应该出现那些服苦役的俘虏。
“您放心,这几日,我会想办法劝他们离开这里!”
在来到鸡笼之后,袁鹏远注意到岛上的生番无不是用惶恐不安的眼神注视着他们,或许他们曾经与西班牙人、荷兰人接触过,并接受他们的统治,但是他们的人数实在太过有限。不过只有区区一两百人,而现在,他们面对却是近四千人的队伍,尽管其中有两千三百多名绿营兵俘虏。对于这两个人口不过数百人的生番部落来说,他们自然会因此惶恐不安,想来,对于离开这里他们也不会加抵触。
不过,真正让袁鹏远担心的,并不是基隆附近的那些生番,尽管生番猎头,但是他们并非看不到双方的实力差距,真正让人担心的是那些绿营俘虏,他们会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干活吗?
“哗啦……”
每走一步,脚镣处的响声,都会让陆传逢感觉到脚踝处的酸痛,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但是他仍然没有习惯这身为苦役犯的日子。
我这是遭的什么罪?
又一次,在扛着木头往营房工地上走去的时候,陆传逢暗自在心里寻思着,从宿迁被俘之后,他便从天上一下跌进了十八层地狱之中,原本他以为报出了他的名字,然后坦白交待,再献出银子,至少能保住性命,然后被放还家。可最终,事情的发展却远超出他的想象,非但陆家被抄没了全部的家业,就连扬州的四十余家盐商也是被抄没了家业,更有数人被斩决,非但如此,这些人家的家人还被打入贱籍,成为操持贱业的贱民。
甚至就在这鸡笼岛上妓院之中,他还看到几位本是盐商妾室女儿在那操持贱业,每每想到这里,陆传逢的心里便是一痛,心里便会担心起来妻儿以及小妹等家人,她们现在又流落于何处?
想到家人的遭遇,陆传逢甚至连想死的心都有,可在另一方面,他未尝不知道,这恐怕就是老天对陆家的报应!
“报应啊……”
又一次,暗自在心里这么嘀咕着,陆传逢埋着头继续扛着木料,这会的他,浑身都看不到丝毫往日里陆老爷的模样,瞧着和周围的那些俘虏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只是那目光中,总带着些不甘。
“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若是能逃的话……”
这个念头不过只是一闪而过,瞧着周围的那些苦役犯脸上的“刺青”,宿迁之战后,所有俘获的清军以及随军的商贩皆被“黥面”为记。虽说只有一个“奸”字,但是陆传逢知道,这区区一字,却将他们与寻常百姓区别开来,在他们垦地的时候,不是没有人试图逃过,可还没逃出数里,就被百姓乱棍打死。
脸上带着这么一个字,既便是想逃,又能逃往何处?
“老哥……”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走到他的身边,悄声说道。
“刚才我听到有人说,这队上准备抽500人往南去淡水河,老哥愿意与我一同去吗?”
凑到他身边说话的是柏广涛,他是庐州人,在为达素送情报时为忠义军俘虏。他的脑子里,成天所想的就是怎么样逃出这里。
“淡水河?”
柏广涛的话,让陆传逢一愣,有些不解的说道。
“那是什么地方?”
“鬼知道是什么地方,总之,老哥,你没瞧见嘛,咱们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船,才到了这地方,你瞧那些个的生番,他们又懂个什么?小弟听人说,往南去,还有红毛夷的地盘,若是咱们哥俩能逃到红毛夷的地方,到时候……”
柏广涛的话声不大,打从他探听到这些消息后,他的心里就动起了逃跑的念头。
“到时候咱们哥俩可就算是逃出生天了!”
“红毛夷的地方?”
作为盐商的陆传逢对于红毛夷并不陌生,甚至在扬州还有红毛夷开的教堂,那些人说是夷,可比那些满人和善多了,若是逃到了红毛夷的地盘,没准还能有条活路。
见陆传逢还有些犹豫,柏广涛便悄声说道。
“老哥,这几天,你不是没瞧见,咱们不过刚到这,便有十几个人水土不服丢了性命,在这地方可没人把咱们当成人看,若是咱们不想办法的话,不定这性命可就要丢了这了!”
出言提醒着陆传逢的时候,柏广涛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之所以会来游说陆传逢自然有他的考虑。
“这,这……”
想着这几天死掉的那些人,再想着这几日干活时,监工稍不如意便会拿着竹条抽到身上,陆传逢犹豫着又说道。
“这,这,即便是挑人,这里有这么多人又岂能挑得着咱们?”
“老哥,小弟自然和你这么说,就有小弟的办法,您身上不是……”
指着陆传逢有身上,柏广涛轻声说道。
“还有一个玉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