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以千计的灶民聚集于丰利场场前,所谓的场前,过去是专管灶户的盐场衙门,而在清虏入关后,则将盐场发包予垣商,沿海垣商多以晋人为主,他们代替了旧时的衙门官差管理盐场,而未了获得利润,他们对盐民更是极尽压榨,但正是这种压榨,才使得清虏可以用更低的成本获得充足的盐货,从而可以获得更多的盐利。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垣商对于盐民的盘剥上,尽管没有了衙门,可是这垣商的盘剥更远甚于过去,有垣商的盘剥,自然也就有不堪盘剥出逃的盐民,就像此时被捆于场中的几人,便是刚刚抓回来的盐民。
场前半丈高的台上,纪得顺眯着眼睛吸着水烟袋,虽说他的身上穿的是汉家衣裳,头上戴的是员外帽,可是那辫子却被他小心翼翼的收藏于头顶,按照他的说法就是“朝廷大军来了,有了这辫子,就是良民的证明”。
抬头看了眼天,快到晌午了!
“人到齐了!”
懒洋洋的冲着一旁的管事问着话,待得管事回话后,纪得顺才说道。
“那便开始吧!”
得了老爷的吩咐,管事便向前一步,冲着场前黑压压的数千人说道。
“诸位!”
盯着场下的盐民,那管事大声嚷道。
“诸位皆是世袭之灶民,何为灶民,打从开天地以来,这天下之民就成‘士农工灶’,而等正是灶民,何谓灶民,就是煎丁著籍,就是煮海为生,可今个却有人潜逃,大家伙难逃忘了,这灶户皆是十户连保,一户逃,十户受罚,古往今来,朝廷法如此,今个王得柱携家潜逃,这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不能不罚……”
在管事说着对潜逃者的处罚时,吴品亚对朱明忠说道。
“安抚使,这盐场灶丁一年辛劳,身心疲惫且又不得温饱,不堪忍受常有逃亡者,可若是被抓回自是‘皮鞭高举痕露骨’,常有鞭笞致死者……”
就在两人说话时,只见一身绸衣的纪得顺起身说道。
“纪某奉朝廷之命,包以盐场,替朝廷行以法度,虽说按律当斩,可纪某又岂忍心杀人?可朝廷自有律法在,嗯,便改为处百鞭吧!至于其它九家主丁,……”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被捆着的壮年汉子挣扎着站起来,怒视着台上的纪得顺嚷道。
“姓纪的,别他么的在那猫哭耗子了,你那假菩萨心肠这丰利场里谁人不知?不就是砍头嘛,砍,你使直接砍了老子,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老子要是眨下眼,都随你的姓……”
怒视着纪得顺,王得柱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讨饶的意思。听着他的吼声,纪得顺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便直接对一旁的管事吩咐道。
“一百鞭,照规矩,打足了!”
这一声“打足了”无疑是告诉管事的,往死了打。
“至于其它人,既王得柱轻放了,便皆处三十鞭,每户罚银二两吧……”
“安抚使,对于垣商来说,他需要的并不是砍下王得柱的脑袋,而是需要用活活打死他,去吓唬其它人,只有如此,才能让其它人不敢反抗,甚至对垣商感恩戴德。”
果然正像他说的那样,那些被连坐三十鞭的灶丁,无不是纷纷叩头谢着恩,全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朱明忠的眉头紧锁着,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这个时代的普通民众,虽然只是地位最为低下的灶户,看着他们那副感激模样,他甚至怀疑,这些习惯了被人役使的灶丁,懦弱如此又怎么可能成为合格的兵卒!
可就在心底浮现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注意到身边的那些灶丁,那看似麻木的脸上却带着些不甘,但更多的是无奈。
他们为何会如此无奈?
“姓纪的,便是打子老子,老子下辈子也不当这灶丁……”
被扒掉衣裳的王得柱,尽管嘴上没有饶,但是在看着哭作一团的妻儿时,他的目光显得有些无奈。
“小安,下辈子投胎投个好胎,千万别又投到灶户家……”
在王得柱的嚷声中,感觉着周围气氛的变化,看着周围灶丁那握紧而又松开的拳头,朱明忠明白了。不是因为他们愿意如此,而是法度如此,他们是最低贱的灶户,即便是逃出盐场,也会遭到官府捕拿。
他们根本就无路可逃,所以才会如此无奈,因为根本就无力反抗。就像是贱户一样,他们又都是一群无路可逃的可怜人。
眼见那盐场盐丁挥着鞭子就要打过去,已经不愿再看下去的朱明忠大声吼道。
“住手!”
“安抚使……”
吴品亚的话还没说过,便看到安抚使朝着那边走了过去,于是连忙跟在他的身边。
站于台上的纪得顺,循着喊声看过去,这才注意的到,来的是个二十三四岁模样的华衣青年,而他的身边则跟着十几个看起来颇为粗壮的壮丁。
“这位公子是……”
不等他说完,朱明忠便冷声问道。
“你说你是奉朝廷法度,我想知道,是那家朝廷的法度!”
“自然是……”
话刚到嘴边,突然意识到现在这里已经不是大清天下的纪得顺便冷笑道,
“哼哼,公子是何人,我丰利场的事,又岂是公子所能问的!若是公子再管闲事,便休怪纪某无情!”
“无情?哼哼,我倒想知道,你怎么个无情法!”
“自然是与公子一同去见官……”
因为注意到这华衣公子身边的随从一个个看起来都是颇为粗悍的模样,生恐惹来麻烦的纪得顺,言语间仍然带着保留。不过他客气,倒不见得朱明忠会客气,他的目光一成。
“见官,哼哼……”
冷哼着,朱明忠冷笑道。
“我看这官你便是不用见了,大虎,杀了他!”
不等朱明忠的话声落下,一眼跟于他身边的王大虎随手便抽出刀来,冲着纪得顺的脑袋便砍了过去。手起刀落间,那鲜血喷溅出了数尺。那脑袋直接掉在地上,向前滚出数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