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惊魂1
“玛拉·莱斯特”号在太湖上空爆炸的消息,杨国雄是亲耳听静姝向他哭诉的。在她听到噩耗的当天下午,他带着礼品专门去孙家大院看望她。因为他的义父严彭海与孙纪常是拜把子的兄弟,他又曾经与她情同兄妹,孙家人便未见外,任随他直接进入静姝的闺房,在病榻前见了她。当时她泣不成声悲痛欲绝,一副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样子,好楚楚动人,好叫他心生怜爱啊!真是太解恨了!是他亲手把安迪·史密斯和他的座机踹进了地狱,化成了尘埃,这是多么值得庆祝的事啊!当然,他假惺惺地安慰她的话语也说得很得体,竟使善良的静姝心生后悔:那天在竹林里是不是对他太生硬了。
过了十几天,杨国雄忍不住把此事告诉了母亲山田樱子。不料,她却告诫他,他这是在玩火,一个优秀的帝国特工绝不可因小失大,绝不可让个人的仇恨蒙蔽了眼睛,而去干这种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蠢事。
他手里有个极其重要的情报,因为是绝密,他没有按照惯例把它交到旧县那棵大榕树下的杂货铺,而是换上便装,直接来到成都文庙前街73号附7号,面呈他的母亲——樱花谍报组的组长。
她铁着脸责怪他,不该随随便便跑到这儿来。他忙辩解说,首先因为情报太重要了,他唯恐出现闪失;再者,作为儿子,他很想念她。接着,他就嬉皮笑脸地对着母亲撒娇。她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你这样重情,早晚要出大事的。并且告诫他,切莫贪图一架飞机的破坏,要干就要干大单的生意。他就说,他今天带来的,就是一单大生意。
他告诉母亲,由于华盛顿方面对第20航空队这支B-29部队的司令肯尼斯·乌尔夫不满,他于7月3日就被宣布解职了。乌尔夫被革职后,兼任代理司令的是第58联队的指挥官桑德斯准将。准将有感于前车之鉴,赶紧命令B-29往返于加尔各答和成都之间运输燃油和炸弹,乌尔夫离任3天后的7月7日,他匆匆组织了一次轰炸,目标是轰炸帝国本土的大村和八幡,到达既定的轰炸目标时,只有18架B-29。这简直让华盛顿有点啼笑皆非了。一般认为,如果要使某一次出征达到预期的轰炸效果,至少需要六七十架B-29到达目标上空,进行反复投弹才能奏效。
显然,桑德斯准将的努力与华盛顿对他的看法大相径庭。因为8月30日这天下午,有一架神秘的B-29飞机在新津机场降落了。这天下午的情况很反常,除了中央航空特务旅全体出动,在机场的停机坪上警戒外;与停机坪近在咫尺的孙林盘这边的壕沟埂子上,美军MP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杨国雄暗忖,一定是有大人物要来。
机场的南边紧靠着岷江。杨国雄悄悄躲进了岷江边的芦苇荡,远距离用望远镜观察着机场里的动静。他看见一辆小吉普载着桑德斯准将,其后,还有一辆小吉普载着20航空队司令部的那位金发碧眼的美女机要秘书雪儿丽·拉丁,从北边的蔡湾方向驶入机场,最后在跑道的最南边停了。他看了一下手表,此时是下午3点半钟,心想这位神秘人物应该登场了。又过了半个小时,岷江的上空传来一阵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他赶紧将望远镜移向头顶的天空。只见五架飞机从头顶呼啸而过,一架B-29飞机居中,四架黑寡妇驱逐机前呼后拥。之后,四架黑寡妇在机场的北边排开,护卫着那架B-29飞机着落。那架B-29飞机对准跑道平安降落,最后滑行到距离杨国雄五六百米的跑道尽头停了。美军地勤人员赶紧将舷梯推上去靠紧飞机。桑德斯准将和雪儿丽·拉丁等接机人员早就在跑道旁边立正侍立了。
少顷,机舱门打开,神秘人物出现在门口。杨国雄赶忙对准舱门调节焦距。他看清楚了,来人约摸三四十岁,身材魁梧,眼神冷峻,有一个突出而坚硬的下巴,着一身挺阔的黄呢军装,佩戴着少将军衔。来人的部下簇拥着他从舷梯上走下来,桑德斯准将等人立刻走上前,首先立正敬了军礼,边热烈地说着什么,边与来人热烈地握手。来人边回应着,边热情地与迎接他的人握着手。但他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笑容,即使在与风情万种的美女雪儿丽·拉丁握手时,也板着脸,甚至可以说是冷若冰霜。杨国雄大感诧异,心想这人究竟是谁,他来新津机场有什么使命?派头居然如此之大!当下就打定主意,下来一定要找美军随机机械师怀特,把相关的情报弄清楚。
杨国雄将望远镜放在一个挎包里,在芦苇荡里穿行着,一直快到旧县的下场口,他才绕过壕埂上的一个岗亭,钻了出来。他若无其事地经过镇中心那棵老态龙钟的大榕树,然后拐进了新津机场的大营门。他回到自己的卧室将望远镜收好,就开着发给他的一辆小吉普,横穿机场,下意识地朝着对面的美军第一招待所开去。他要去找“玛拉·莱斯特”号的随机机械师怀特,请他喝酒,套情报。心想怀特这家伙这会儿应该在哪儿呢,该不会跟可恶的安迪·史密斯在一起吧?一想到安迪·史密斯,突然悟到,哪里还有什么“玛拉·莱斯特”号呀?美军的这架飞机,连同整个机组的十一名美国佬,不是通通在太湖上空坠毁了吗?这么一想,就急忙刹了车,抬眼一看,停车的地方已离一招待所不远了。
怀特这家伙成了殉葬的冤死鬼,眼下又该找谁来套取情报呢?他左思右想,忽然灵机一动:嗨!安迪·史密斯的铁哥们儿安东尼少校,难道不是最佳人选吗?他边想着接近安东尼的方式,就边跨下汽车,朝着搭在壕沟上的机翼桥走去。他从机翼桥旁边的防空地堡走过,主动向一名站岗的美军士兵打了个招呼。他一走进竹林里的溪边小路,他去找安东尼的故事就已经编好了。
杨国雄的狗屎运可真好,他还没走到孙家大院的龙门子,就觑见邬文英双手扶着一个靠在腰间的木盆,刚迈上门口的石级,木盆里面装着刚清洗过的衣服。
他就叫了声,邬大姐!请等一等!
邬文英扭转身子说,哦,杨翻译官!
杨国雄紧走两步,笑容可掬,说,邬大姐,我是专门来给你捎信的。
邬文英忙说,哦,那可难为你了!
杨国雄说,是这么回事,我手下有一名翻译,今天在蔡湾那边当班,他回来告诉我说,你的儿子火生托他带信,说他很想念妈妈,说妈妈还从来没去他义父那边看过他呢!
这话编得合情合理,邬文英一听就动了感情,就忙掩饰,叹了口气说,唉!这个娃娃,咋个一点都不懂事呢?
杨国雄察言观色,故意问,邬大姐等会儿想不想去看一下我那个乖侄儿嘛?他见邬文英犹疑不决,面露难色,就赶紧趁热打铁,说,其实你早就该去看他了。这样,晚饭后我开车送你过去看宝贝儿子,晚上我再把你送回来。好不好?
邬文英不仅从未到蔡湾那边去看望过宝贵儿子,而且母子俩也有一个月没见过面了,心里自然是求之不得,就连声叫好,一迭连声地说,杨翻译官,那就太麻烦你了,道谢了道谢了!
杨国雄忙说,你忙你的,我吃过晚饭来接你。
邬文英见他要走,忙邀请他去孙家吃晚饭,还说义父要晓得他来了的话,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此时此刻,杨国雄要的是情报,哪有心思跟孙纪常那个糟老头子寒暄,就借口有事溜走了。
孙纪常一听说文英要去蔡湾看儿子,就忙打发雷青云上街,买了两个大西瓜和一篮子刚上市的梨子回来,要她给安东尼少校捎去。杨国雄载着邬文英进入蔡湾,正遇晚霞璀璨之际,就看见安东尼和火生在竹林掩映的小路上漫步,调皮的小家伙把义父逗得哈哈大笑。母子重逢的欣喜和激动不言而喻,就连安东尼都被感染了,忙邀请他们去他家坐坐。
杨国雄耐着性子,微笑着听安东尼和邬文英寒暄。自告奋勇充当翻译的,自然是火生,只有等他卡了壳,杨国雄才开口救场。看看寒暄得差不多了,杨国雄就提醒邬文英说,难得来一回,你何不叫儿子带你出去走走呢?我正好有公事要找安东尼少校,你们母子慢慢转,不急,我等你。
这个提议直指人心,其实母子俩都特别希望能背着众人单独亲热一会儿。邬文英觉得杨翻译官这人简直太善解人意了,就叫儿子向安东尼转达。安东尼很开通,满口答应,并嘱咐义子,要好好陪陪母亲。邬文英起身道过谢,母子俩欢天喜地去了。
安东尼开玩笑说,上尉,安琪儿的母亲真是太幸运了,遇上你这个好脾气的上尉官阶的司机!
杨国雄忙说,其实,安琪儿他妈也算跟我沾亲带故呢。我的父亲和孙纪常老先生早年同在四川军阀刘文辉的军中任职,二人是结拜兄弟,载驰、静姝兄妹与我情同手足,安琪儿他妈是孙老先生收的义女。用四川的一句俗话说,我跟她算是竹根亲呢!
竹根亲?安东尼迷惑不解。
杨国雄直怪自己多嘴,这竹根亲怎么跟这个傻逼解释得清楚。就说,中国南方有一种斑竹,它的竹鞭串到哪里,笋子就从哪里长出;竹根亲,可以理解为我们虽是亲属,却并非直系亲属的意思。
不料安东尼一点就通,说,上尉,我跟你也是竹根亲哦!
二人相视大笑。令杨国雄始料不及的是,这个竹根亲的话题竟然拉近了二人的关系。就见安东尼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瓶白兰地和两只高脚玻璃杯,热情地提议,你们中国爱说缘分,你我有缘成了竹根亲。上尉,我提议,为竹根亲干杯!他边说边斟了酒,并把一只酒杯递向杨国雄。
杨国雄喜上眉梢,忙伸手将酒杯接着,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少校,我有两点感谢想对你表达,一是感谢你们不远万里来支援中国打仗,二是感谢上帝让我们结成了竹根亲,干杯!
干杯!安东尼热情地回应着,二人将酒杯当地一碰,各自一饮而尽。
安东尼这才拿出三个罐头,打开了放在圆桌上,接着又递过餐具,请杨国雄享用。
杨国雄正斟酌着字句,心想需要怎么样切入正题,才不至于引起怀疑。不料,安东尼却说,上尉,你发现没有?今天的晚霞特别的漂亮!还没等杨国雄应声,他又说,你难道不觉得今天下午的A-1基地很反常吗?
是吗?杨国雄稳住神,明知故问,好像是欢迎盟军的一位贵宾,是陈纳德将军光临了吧?
陈纳德将军?安东尼来了一个反问,哦不,他的名字在你们中国人里如雷贯耳,在我们美国本土可不怎么样,他原先只是一名上尉飞行员,因为蒋夫人对他特别的器重,我国参战以后,罗斯福总统才授予他14航空队司令之职,并破格授予他少将军衔的。
杨国雄忙问,那今天光临的这位贵宾是?
贵宾?安东尼朗声大笑,哪里有什么贵宾?那是我们20航空队的新任司令官柯蒂斯·E·李梅将军!
柯蒂斯·E·李梅将军?杨国雄诧异的反应非常真实,为了刺激安东尼的说话欲望,他又故意饶舌说,乌尔夫准将离任后,继任司令官的不是桑德斯准将吗?
不,桑德斯准将只是代理司令官,李梅将军才是华盛顿正式任命的司令官。安东尼特别强调说。
杨国雄故意抬扛,桑德斯准将不是干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要临阵换帅?作为局外人,我真的搞不懂。
很显然,华盛顿参谋长联席会议对我们很不满意。安东尼耸了耸肩说,现在好了,我们终于有了一位战功卓著、声望很高,颇具领军才干的主帅了。我的一位同乡是李梅将军的老部下,他说他具有巴顿将军似的强硬,是一名铁腕指挥官。
杨国雄巴望他说得愈多愈好,忙说,少校,我对李梅将军一无所知,我有点弄不明白……
安东尼不无得意地说,李梅将军今年才38岁,是美国陆军中最年轻的少将,在此之前,他是欧洲战区第8航空队的司令官,指挥B-17“飞行堡垒”轰炸机,对希特勒进行了近20个月的轰炸。他不仅曾经驾驶B-17轰炸机,开辟了从北大西洋到英国、从南大西洋到非洲的空中航线,而且,他还亲自驾驶B-17轰炸机深入纳粹德国的腹地进行轰炸,试图拦截他的5架施米特-110歼击机,都被他击落。他前几天才接到担任太平洋战区驻中缅印战区的第20航空队司令的任命,8月29日抵达印度,今天就转飞到了我们A-1基地。
杨国雄对李梅的不苟言笑印象深刻,感到好奇,就趁机发问,我听今天下午值勤的卫兵说,下午走下飞机的大人物架子很大,态度傲慢,自始至终脸上都没有一丝笑容。
安东尼轻松地一笑说,你们冤枉李梅将军了,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傲慢,他只是不会笑罢了。
李梅将军居然不会笑?这未免有点匪夷所思。杨国雄感叹道。
自从他的面部神经被纳粹的炮弹弹片损害之后,他就再也做不出笑的表情了。安东尼说。
哦!原来是这样!杨国雄装着崇敬的样子说,李梅将军真的太特殊,太伟大了!
根据我那个同乡的描述,安东尼说,我有一种预感,我们航空队即将发生难以预料的巨大变化。
杨国雄故意装傻,少校,我还是有点弄不明白……
安东尼在杨国雄的一再勾引下,愈来愈兴奋,变得滔滔不绝了。他说,飞B-17的小伙子们都说,李梅将军是将作战飞机变成杀人机器的天才。他在当大队长时,骁勇善战,亲自带队执行轰炸任务不说,还大胆地对既定的轰炸机的编队形式和轰炸技术进行了革新。风行整个第8航空队的“无规避行动”,就是他的发明,他绝不许他的机组采取规避战术动作,结果,该大队投向轰炸目标的炸弹居然比其他大队要多出两倍,命中率因此大大提高。他还发明了“交错式”飞行编队,使B-17轰炸机既可以轻松地反击敌机,又不会射中自己人的座机。
李梅将军这人的确与众不同,每次飞机起飞时,他嘴上总会叼着一支雪茄,脸色铁青,眉头紧皱,就像在生谁的气似的。其实,每次引擎刚发动的几分钟里,他的胃就会连锁反应似的痛,痛若刀绞,他就用假装生气来遮掩。他非常亡命,每次出任务,哪怕是当了第8航空队的司令,他仍要亲自带队。鉴于他的极其重要性,最后,陆军航空兵司令阿诺德上将认为他不值得以身涉险,而强令他停飞。说起来,李梅将军并不怕死,却最害怕失败。因此,他对他的飞行员的飞行训练都极为严格。
李梅这个恶魔真是死有余辜,上任伊始,9月8日那天,他就组织了一次对我国的大轰炸,到达轰炸目标时居然还有90架B-29。这是迄今为止出动轰炸机最多的一次。这个将作战飞机变成杀人机器的天才,天晓得他以后还会犯下多少摧毁我方实力的罪恶,他是我大日本帝国的克星啊!杨国雄这样结束了对母亲的汇报。
山田樱子就咬牙说,此人不除,我大日本帝国必遭大殃啊!
接着,她就向他下达了命令,必须迅速弄清李梅的秘密住地,我要叫他从地球上迅速消失。2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摸清李梅秘密住地的情报,看来只能由他杨国雄本人亲自出马深入虎穴了。
弄清李梅秘密住地的外围情况,其实也是他必须搜集的情报的一部分。杨国雄被军统成都站派来新津机场虽说已近半年,但说实话,他对机场以西的情况还仅仅停留在别人的简单转述上,这回正好下决心亲自去踩踩点。
这天是星期天,他特意穿了一身戎装。吃早饭时,他故意邀约了他的一名叫小邵的部下,叫他今天陪他出去散散心,杨国雄是翻译课的课长,当翻译的小邵军阶只是少尉,当然乐得奉陪上司。这是杨国雄的小花招,明白只有两人结伴在美军营区里转悠,才不至于引起怀疑。用完早餐,二人上了一辆敞篷的小吉普,由小邵驾车,出了十一总站的大营门。杨国雄告诉小邵,他要去金马河边看一位盟军朋友。他又专门在旧县街上买了些当地的土特产,放在车上。之后,就跨过把旧县的这条独街一分为二的成雅公路,折向西北,进入了一条专门为机场修的配套公路。
这是一条在田野和林盘村落之间穿行的碎石公路,宽度可以对开两辆道奇大卡车。公路一直沿着金马河边向北延伸,穿过蔡湾再往北,之后转拐向东,在老成雅路边的佛教庙宇韦驮堂的前面,两条公路相交接。就在这条公路的两边,分布着美军的营房、仓库、电话通讯站、发电厂、发报台、第一修理工厂、第五、第六招待所等等。当然,这条公路还通向金马河边密林中李梅的秘密住地。还另有一条公路连接蔡湾、机场和直通成都的成雅路。李梅的秘密住地,其实有三个公路出口。
杨国雄还发现,这条公路的两边,还散布着多处露天的库房,除了码着汽油桶的油库,就是供B-29轰炸机使用的炸弹库,炸弹都是未装引信的。这些库房之间相距一两百米远。每个库房宽约10米,进深约8米,用沙袋堆积成高约1.5米的U形“围墙”。每个露天库房都有一名卫兵把守。这些士兵,穿一身棉布黄军服,短袖、短裤,打着绑腿,脚穿草鞋,杨国雄就明白他们是属于胡宗南暂编二师的,本地人称暂二师。他早就知道暂二师只是负责机场外围的警戒,这些丘八很可怜,根本没有什么部队营房,他们以班为单位,散住在机场四周的民房里,由于睡连片地铺,许多人还传染上了一种讨厌的皮肤病——疥疮。他们连长以上的长官都兴带家属,也都是就近在部队驻地附近的林盘里租民房居住。这些支那猪,天晓得有多强的战斗力,一上战场只会被我大日本皇军打得落花流水,他们也就配躲在后方看看仓库而已。其实,包括驻扎在机场的美国佬在内,他们也全都是他娘的怕死鬼,机场的空袭警报一响,不也一个个吓得惊惶失措乱窜乱躲屁滚尿流吗?
杨国雄心底闪过种种念头,表面上却一路同小邵谈笑风生,见啥扯啥,完全是一付闲得无聊乘车兜风的样子。机场西边的这一片,小邵却是来过的,他见课长兴致勃勃的样子,就放慢了车速,让小吉普以20码的时速沿着公路优哉游哉地驰来,不觉走了有四五里地,眼看蔡湾到了。蔡湾的公路两边,分布着美军的第五、第六招待所。杨国雄明白,再继续往北约一公里,朝金马河边左拐,就该是李梅的秘密住地了。
眼看一条岔道拐向左边,小邵说,前面那条公路直通盟军司令部。杨国雄说,对了,司令部的雪儿丽·拉丁是我朋友,我今天就是去看她。
小邵停了车,说,里面戒备森严,我们恐怕进不去;再说,今天是礼拜天,人也不一定在哦。
杨国雄坚持要去,小邵只好起步,将小吉普拐进了左边的公路。
公路是在一片密林中开辟出来的,路边合抱粗的桤木树随处可见,其间还杂夹杂着种种本地的乡土竹树,比如说慈竹、青、麻柳、皂角、夜合、苦楝、檀木、刺楸、酸枣等等,一棵棵树木挨挨挤挤,枝叶繁茂,林中的乱草和灌木丛蓬蓬勃勃,一阵紧似一阵的蝉鸣声就像在比赛似的。杨国雄暗忖,不料此处竟如此僻静,这美国佬倒还真会选地方。
过了片刻,就见迎面一道鹿砦将公路拦断,一道铁丝网伸进路边的密林中,鹿砦前面,站着两名挎着M1A1式汤普森冲锋枪的高大的美国宪兵。左右两边是沙包堆积的工事,架着两挺M1918A2式勃朗宁轻机枪,两名美军机枪手严阵以待,虎视眈眈地盯着来路。隔着老远,小吉普就被挎着汤普森冲锋枪的美国宪兵喝令停车。杨国雄跳下汽车,啪地敬了个军礼。一名宪兵警惕地用枪对准二人。
另一名蓝眼睛的宪兵铁青着脸,冷冷地说,军事重地,严禁入内!
杨国雄忙用英语答话,我是中国空军第十一总站翻译课课长杨国雄,我是来会朋友的。然后掏出证件双手递上。
蓝眼睛的脸上闪过嘲讽的笑容,问,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盟军轰炸机指挥部。杨国雄从容不迫地说,我朋友是指挥部机要秘书雪儿丽·拉丁。
蓝眼睛微微一怔,剜了他一眼,转身去打电话。杨国雄听出,这美国佬显然是在找雪儿丽·拉丁求证。然后扭头对杨国雄说,请站一边去等着。
不久,就看见一辆敞篷小吉普从密林深处驶来,杨国雄定睛一看,果真是雪儿丽·拉丁来接他了。她今天未戴军帽,金色的披肩卷发在后脑挽了个发髻,更显得风情万种。她一见是杨国雄,就激动地打着招呼,并叫他坐到她身边去。杨国雄正求之不得。宪兵将鹿砦移开,两辆小吉普一前一后驰了进去。
雪儿丽边驾着车,边说很高兴他今天能来看望她,又说,今天真是凑巧,还有三个朋友也过来了,她们都是医院那边的美国护士,大家正好凑在一块儿度周末。起初,雪儿丽一直非常仰慕安迪,尤其是第20航空队为安迪申报国会荣誉勋章的事,更让她欲罢不能。她克服了羞怯心理,主动给安迪打电话要求跟他约会。不料安迪居然同意在金马河边陪她散会儿步。她心怀忐忑去见自己暗恋的情人,他却真诚地告诉他,他非常尊重她的感情,但他们两人是不可能走在一起的,因为他已经爱上了一位纯真可爱的中国姑娘,她是在校大学生,名叫孙静姝。她当然深受刺激,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蒙头号啕大哭,痛定思痛之后,她选择了默默地接受现实。
正当她饥渴的感情渴望抚慰的时候,杨国雄不失时机地出现了。如果只论外表,杨国雄当然是一名不可多得的优秀男人,长相和气质魅力十足,胸肌发达,沉静机智,而且还是一名英语翻译官,如果他要蓄意勾引女人的话,恐怕没有谁能抵御他的男性魅力。但雪儿丽就是跟她若即若离。杨国雄明白,雪儿丽今天能开车到大门口来接他,说明她已经愿意接受他了,这是他努力追她的结果,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作为女人的雪儿丽,金发碧眼,丰乳肥臀,妖娆妩媚,而她更是非常理想的情报来源。他暗自庆幸平时跟雪儿丽的交情,否则像今天这样,想深入密林根本就没门儿。
杨国雄故意说,你们司令部这种重要机关,怎么能够只靠一道带尖刺的铁丝网保护啊!雪儿丽信口回答,这只是外围警戒,里面还有一道带电网的围墙保护。围墙与铁丝网之间,还有两支巡逻队在昼夜不停地巡逻,两支巡逻队分别带着一只狼狗,从大门出发,一左一右,在中途交会。
刚转过弯,杨国雄就看见了迎面的建筑物,大铁门和电网高墙之后,是一幢一楼一底的西式建筑,青砖灰瓦。围墙上还高耸着瞭望楼,上面有荷枪实弹的卫兵站岗。杨国雄暗忖,如果是三五个人的特攻队摸到这儿,恐怕很难得手,弄不好就成了肉包子打狗了。两名门卫检查了杨国雄和小邵的证件,才放了行。
汽车绕过前院时,杨国雄抓紧观察了一下,这是一幢“L”形的建筑,有宽阔的走廊连接,每个门窗紧闭,似乎空无一人。杨国雄故意说,我听说柯蒂斯·李梅将军是位传奇式的英雄人物,今天我能见到他吗?我想当面表达对他的崇敬。
很遗憾,李梅将军到成都度假了。雪儿丽说。
哦!杨国雄窃喜,忙问,李梅将军在成都喜欢住在那儿呢?
保密。雪儿丽回眸飞了他一眼,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杨国雄忙掩饰地笑笑说,有点好奇而已。心想,这个女人虽说胸大,但绝非属于无脑的那种,就再不敢多嘴,生怕引起她的怀疑。
雪儿丽的房间是在后院,有两间,一间是卧室,另一间堆杂屋兼带厨房。她的三个闺中密友与她相约,今天是专门到她这里来做好吃的改善伙食的。她们一见她带来一名英俊健壮而且会说英语的中国军官时,都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杨国雄怕小邵受冷落,忙将他介绍给另外三位女士。杨国雄又拿出带来的礼品——两只烫油卤鸭、几斤梨子、一小坛醪糟。女人们就发出一阵欢呼。烫油卤鸭和梨子她们是吃过的,却不知道小坛子里装的是什么。杨国雄就将坛子开了封,介绍说,这是米酒,本地人叫醪糟,美味无比,比葡萄酒好喝。在风度翩翩的帅哥面前,女人们永远都是人来疯,一个个争相拿了勺子,舀进嘴里品尝,连声叫绝。
杨国雄见寒暄得差不多了,就借口需要方便一下,出了雪儿丽的房间。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朝前院的办公区走去。他躲过岗楼哨兵的眼睛,来到大楼下的走廊里,发现所有的房间都没有挂牌,也不知这些房间是干什么用的。他想摸上楼去看看,刚一跨上楼梯,就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站住!举起手来!他赶忙收脚,将双手举过头顶,惊诧地慢慢转身打量,可周围却不见人影。他刚一动步,暗哨就冷冰冰地警告,不许动!不然,我立即开枪!接着,他听到了拉动枪栓的响声,赶忙转身求饶,别误会,别误会,我只是来找厕所的!滚!随着暗哨的一声断喝,他悻悻地退出了大楼。
这幢藏身在密林中的西式大楼其实外表非常朴素,简直可以说是其貌不扬,其目的显然是为了尽量不招惹敌机的注意。杨国雄暗忖,为了防止突然袭击,这幢楼肯定还有地下室,甚至地道。如果真有地道,其出口不可能在铁丝网以内,一定是在河边的什么地方。午饭后,杨国雄借口有事向雪儿丽告辞。她把二人送到鹿砦门口才分手。
小吉普驶出密林中的公路,左拐向北而去。杨国雄说,金马河是岷江正流,河水又清亮又凉快,天热,我们干脆去洗个澡吧。小邵就在路旁停了车。二人顺着羊肠小路来到了金马河边,脱了军装,穿着内裤,扑通、扑通相继跳进河中。杨国雄游泳是假,侦察是真,游了一会儿,借口去解大便,他就上了岸,钻进河滩上的芦苇丛中。他朝刚才出来的那个方位放眼一望,只见延伸到河边的树木逐渐稀疏,密林中的铁丝网隐约可见。他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了一个个散布在芦苇丛中的土堆,虽然长满了野草,但仔细一辨别,就明白它们并非河滩上就地取材堆积成的沙土夹石的土堆,而明显是一些来自地层下面的黄色黏土。由此可见,他的判断是对的,李梅住地确有地道。那么,地道出口就该在河水淹不到的高地上了。他真想马上就找到地道的出口。但转念一想,那样风险太大,除非自己不想活了。
当天下午,杨国雄就来到旧县那棵大榕树下的杂货铺买烟,他付的钞票里夹了一张要求跟山田樱子紧急约见的纸条。
改天,他和母亲如约在少城公园的金河边见面。他撩起上衣,从下摆撕开的夹层里取出一张平面图纸,递给母亲。
这是?她问。
李梅的秘密住地图。他告诉她,李梅的住地在机场东北边界那边的蔡湾深处,距美军第六招待所约一两公里的金马河边,有一片密林,他戒备森严的指挥部就隐蔽在密林中。
她说,这太好了!找到了他的栖身之处,他就死定了。又问,这个情报可不可靠?
他说,绝对可靠!是我深入虎穴亲自侦察到的情报。
山田樱子听了他的具体讲述。接下来,母子二人就如何实施“斩首行动”,是用飞机轰炸,还是组织特攻队突袭,进行认真的讨论。中日战争已经打了7年之久,加之太平洋战区日美两国海军又在孤注一掷地进行大决战,大日本帝国几乎快被拼光了,帝国的财政、资源、粮食已经难于维持当时的战局,战争初期的制空权早已消失。即便是从武汉W基地派来两三架载弹的零式战斗机,也很容易被最新式的、夜战能力超强的美军P-61黑寡妇战斗机拦截击落,而黑寡妇是专为B-29机群护航的,就部署在距离新津机场仅20来公里的成都近郊的太平寺机场。李梅司令部本身目标隐蔽,如果地面无人接应打信号,远程偷袭的飞机就等于是瞎子,贸然进入密林打信号成功的可能性很小。即使帝国的飞机轰炸成功,也难以动李梅的一根汗毛,因为只要空袭警报一响,他完全可以从容不迫地通过地道逃走,除非另有人马藏在地道出口附近伺机伏击。母子俩议来议去,最后决定,还是派特攻队进行偷袭才有胜算。但是新津机场毕竟是美军这支B-29秘密部队的前方基地,它的后方基地远在印度的加尔各答机场,作为司令的李梅行踪无定。只有确认李梅呆在新津的司令部里,帝国的特工们才便于一战取胜。3
在旧县以北七八里的金马河畔,有一个几乡交界的繁华水陆码头,名叫花桥梓,当年,太平天国的翼王石达开在大渡河畔兵败被俘,坐着木笼囚车,押解成都府执行剐刑时,曾在花桥梓最好的客栈高升店住过一宿。这天,正逢花桥梓赶集。长工雷青云按照惯例推着鸡公车,去为孙家置办生活用品,刚走到韦驮堂门口,就被两个陌生人拦住了。这两人生意人打扮,操着外地口音,一个是高个儿,一个是络腮胡。还隔着老远,高个儿通过对照贴在香烟盒里的照片,就确定了来人正是雷青云本人。
高个儿显得很和善,客气地拦住雷青云说,老乡,我们是做棉纱生意的,看你一副精干的样子,想找你打听一下生意上的行情。
雷青云乜斜了二人一眼,并不搭话,只顾推车要走。
高个儿忙说,且慢。右手早已捏了一块大洋,又说,你又不白说,说了,这块大洋就归你了。他见雷青云动了心,就忙把大洋塞进他手里,说,我们借一步说话。
雷青云见两个生意人转身朝庙里走去,忙推车跟了上去。一进大殿前的空坝,高个儿就吩咐络腮胡看好鸡公车,然后带着雷青云到僻静处说话。
高个儿满脸带笑,开口就说,我知道你是雷青云……
雷青云一惊,喝问,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高个儿冷笑道,但我知道你的一个惊天秘密,你充当内奸,卖主劫财……
雷青云一下子就慌作一团,急忙告饶,老爷在上,小的知罪,请你高抬贵手,有什么事请尽管开口!
时间还得回到半个月前。驻扎在机场的美军的膳食自然是菜肴丰盛的西餐,虽然烤肉、烧肉、炖肉、煎肉一样不缺,沙拉、面包、蛋糕,也应有尽有,遗憾的是全是猪肉和家禽肉。美国人是以食肉为主的民族,尤其喜食牛肉。但川西人的风俗只习惯于养猪,当地饲养的水牛都是用来耕田犁地的,并不专门养牛来供屠宰吃肉,所杀的牛不是老牛就是病牛。这些美国大兵吃的牛肉,都是从康巴藏区千里迢迢运回来的,吃一顿丰盛的牛肉就好比在过感恩节。
贩卖水牛给机场赚钱,这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发财机会,脑瓜子灵光的孙纪常当然不会错过,他早就在做这个生意了。他的办法是,派他最信得过的雷青云到川西的各县去,为他物色一个当地人当代理。代理人为他搜集当地牛市的买卖信息,一旦得知有人要卖牛,就出面先稳住卖主,然后再通知孙纪常悄悄地赶过去,由孙纪常与卖主讨价还价,再成交。孙纪常每卖一条牛给机场,可以赚回一至两倍的价钱,他因此而乐此不疲。
一个月前的某天,孙纪常得知寿安镇有5条水牛要卖,就带着两千块大洋的银票,与雷青云一起,连夜租了一条篾篷船赶往寿安镇,心想在镇上的客栈里歇上两三个时辰,等养足了精神,第二天早上好赶到牛市上去讲价。当夜月朗星稀,三更时分,眼看寿安镇在望,孙纪常所乘坐的木船忽然被不同方向飞快撑来的3只船包围了。3只船将孙纪常的船挤在中间,每条船上少说也站了七八个用锅烟灰抹黑了脸的土匪,一个个的手里不是端着枪,就是提着刀,一齐哑着嗓子喝道:要想活命,留下买路钱!那声音就像来自阴风惨惨的鬼门关,令人不寒而栗。孙纪常心中暗暗叫苦,也不知何时走漏了风声。接着,有五六个土匪冲到孙纪常的船头上,喝令他和雷青云交出拴在腰间的裹肚。孙纪常辨不清土匪的来路,心想保命要紧,就主动解下裹肚交了。不料,雷青云将身子一缩就想溜走,却被一名土匪一脚踹翻,土匪又一把扯下他身上的裹肚,裹肚里装着两千个大洋的银票。雷青云爬起身,扑上去想抢回裹肚,又被一脚踢倒在船上。这一非常时刻的非常之举,让孙纪常很是感慨,事后还专门奖励了他5个大洋。可是孙纪常哪里知道,正是这伙土匪以50个大洋的高价收买了雷青云,他向对方提供了准确的情报,不仅把另眼看待他的孙老爷出卖了,而且还赚了孙纪常对他的信任度。
当雷青云被陌生的高个儿一语点破时,他确实吓得不轻。雷青云暗忖,那都是人不知鬼不觉的秘密勾当,这两个陌生人居然知情,这只能有一种说道:这两个人与抢钱的土匪是一伙的。那么,这两人究竟找他干啥呢?
就听高个儿在说,想必你也晓得我俩是搞啥子纲的了,我们只想发点美国人的洋财。今晚打四更的时候,我们在埋过死人的那段壕沟埂子上等你,只需要你给我们指指路就行了。你要准时来了,我就再给你3个大洋。你要不来,我们今晚就直接找孙老爷去。
好说,好说,我来,一定准时来!雷青云满口答应,又说,见面的地点能不能改个地方?那段壕沟埂子是乱葬坟园,黑了怪吓人的。他见对方没有松口的意思,也就不敢再坚持了。
这晚是月黑天,坟头乱布的这段壕沟埂子被闪闪烁烁的磷火一弄,仿佛鬼影幢幢一般,再加上没完没了的秋虫的鸣叫,愈发叫人毛骨悚然。这段埋过许多民工尸骸的埂子,密密麻麻的茅草和灌木有一人多高,当地人连白天都要绕道走,这里自然就成了掩藏人的好地方。雷青云谨记着陌生人的叮嘱,也顾不得害怕,四更天的锣声刚刚打过,他就准时出现在埂子上。
雷青云刚一露头,高个儿立刻就从一丛芭茅后面现身,立在他眼前,雷青云吓得一抖,壮着胆子问,谁?
高个儿忙说,别怕,是我,发洋财的。他抬起手腕扫了一眼戴的夜光表,发现刚好是凌晨1点正,就压低嗓门说,不错,你很准时嘛。听着,你们孙林盘边上有个美国人把守的防空地堡,你把我们抄近路带到那里去。
好吧。雷青云满口答应。
注意,不能让美国人察觉,也不能让前面的那个暂二师的岗亭发现。高个儿叮嘱道。
是,看我的!雷青云显得很沉着,接着马上补了一句,先拿钱吧!
高个儿掏出3个大洋塞到他手里。
雷青云收好大洋,说了声跟我来,一猫腰带头走了。在他的身后,跟着三个提枪带刀的陌生人。
雷青云轻车熟路,直接带头钻进了孙林盘的树林。这就彻底避开了机场壕沟埂子上设的岗亭。
不久,他就带着三个陌生人摸到了机翼桥附近,四个人趴在直通孙家大院的竹林里的小溪边。雷青云伸手一指,悄悄说,到了,就是那儿!三个陌生人不由自主地朝南边一望,目光越过面前的小溪和小路,以及竹林边上三四十米宽的蔬菜地,就看到了今晚的目的地,那座趴在壕沟埂子上的剪影状的防空地堡了。
地堡高出地面一米多,就像一只侧卧的烟斗,从背面开的门洞里,以及其余三方的枪眼里透出了并不强烈的电灯光,在灯光的映衬下,那挺枪管直指夜空、架在露天盘形阵地里的高射机枪,以及地堡顶上架的那盏高大的探照灯,也都隐约可辨。
高个儿扭头对雷青云悄悄说,没你的亊了,你走吧。之后,他把消音器拿出来,拧在专门供日本特工使用的俗称王八盒子的南部16式连发自动手枪的枪管上,对同伙说了声行动。三个陌生人就猫着腰,一个一个跳过小溪,越过小路,蹑手蹑脚地穿过菜地,朝防空地堡摸去。雷青云这人贼胆大,按说他已经拿到了钱,他完全可以就此脱身,岂料他刚起身走了两步,却又转回来趴在地上,强烈的好奇心在驱使着他,他要看看这些土匪究竟是怎么发美国人的洋财的。
在离防空地堡几米远的地方,三个猫着腰的陌生人停了下来,他们发现一名美国兵怀里抱着枪,背靠在门口的墙壁上,嘴里发出轻微的鼾声。他们在接受任务时被告知:防空地堡里每一班有5个美军值勤,机枪班由班长、瞄准手、诸元装定手、装弹手组成,还另有一名打灯手;他们的职责是,当敌机飞临机场上空时,打开探照灯追逐敌机,并发射高射机枪摧毁之。由于小日本的国力已不堪旷日持久战争的重负,长途奔袭的敌机很少飞来骚扰;加上举国上下早已形成了牵一发动全身的防空情报网,凡敌机来犯,必会拉响空袭警报,久而久之,这些在防空地堡里值勤的美国大兵就懈怠了,甚而至于经常在凌晨值勤时睡觉。眼前的情景正好印证了情报的准确性。
高个儿将身边的络腮胡的肩膀一拍。络腮胡立刻会意地抽出匕首,摸到守门的美国兵的面前,对准他的心窝猛力一插,他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死了。其余二人一拥而上,三个人在门口汇合。恰在此时,一个美国大兵要撒尿,睡眼惺忪地从地堡里面走了出来,猛见门口有陌生人,吓得他哇地一声大叫,转身就跑。高个儿抬手一枪,将他击毙。三个陌生人非常默契地一拥而入。
这一切,都被躲在竹林溪边暗处的雷青云看到了,他这是平生头一回看见一刀将人杀死。他这才恍然大悟,这三个人杀人那么专业,那么训练有素,他们肯定不是啸聚山林的寻常的土匪,那他们是些什么人呢?是汉奸,是日本鬼子?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把他自己吓得毛骨悚然,就再也不敢往下想,赶紧偷偷溜走了。
三个人鱼贯而入冲进地堡,跨过那名倒在转角处的美国兵,就来到了地堡里宽约两米、长约5米的最宽敞的地方,看见另有三名美国兵横躺在地上睡得正香,头顶悬着一盏瓦数不大的电灯。三个陌生人躬身向前,一人看准一个胸脯,猛挥匕首,一刀一个都结果了。高个儿又抬手看了看手表,发现才凌晨1点20分,就说,再过半点钟,飞机就该到了。时间不多了,马上检查高射机枪,看看是不是情报上提供的M2勃朗宁12.7毫米高射机枪。其余二人答应了一声是,就钻出临机场一侧的门洞,进入架设着高射机枪的盘形阵地忙碌起来。
少顷,络腮胡进来报告,机枪确认无误,子弹带一直上在子弹舱里,可以随时开火。高个儿见他转身要出地堡门,忙问他上哪儿?他说他刚才看见壕沟上搭着一扇当桥使的飞机翅膀,他要去把它掀进壕沟里,让那些妄图追击他们的人无桥可过。高个儿忙笑着说,你很舍得卖力气,值得嘉奖。但你想过没有,一扇那么长那么重的飞机翅膀,壕沟里的水又很深,你把它从十几米高的地方往水下一推,难道不会发出很大的响声?那岂不要打草惊蛇?络腮胡忙自我解嘲,说自己是猪脑壳。
正如雷青云内心闪过的疑问一样,这三个陌生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占领防空地堡意欲何为?
三人中的高个儿是死硬的日本间谍,其余两人是他高价收买的亡命徒汉奸。高个儿接到樱花谍报组组长山田樱子的命令,今晚必须在凌晨1时30分以前夺取预计的这座防空地堡,时间要把握得恰到好处,误差在20分钟之内,不能早,更不能晚。现在,他已经成功地占领了地堡。接下来,将有一架从昆明巫家坝起飞的B-29超堡机,在两架黑寡妇战斗机的护航下,于1点50分左右在这个机场降落,飞机上只有五名乘客——美国陆军航空兵第20航空队司令柯蒂斯·李梅将军,参谋长约克准将,以及机要秘书雪儿丽·拉丁和两名卫士等三名随行人员。三人的任务是,趁这架飞机降落以后滑向停机坪的时候,一举将它摧毁。击毁李梅座机,不仅政治影响极大,而且万分解恨,所以山田樱子不惜冒险一试。计划使用的武器就是这挺威力大,精度好,动作可靠的12.7毫米高射机枪,它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大口径机枪之一。这种机关枪一口气可以连发1200发,以穿甲弹、爆炸弹、燃烧弹三颗子弹为一组,可穿透20毫米厚的钢板。它原本用于歼灭斜向距离在2000米以内的敌军低空飞机;对于1千米以内的地面平射威力巨大,能摧毁轻型装甲目标。而慢速滑向停机坪的这架超堡机,距离开枪点只有六七百米,一旦被平射瞄准镜套牢,就只能粉身碎骨了。
李梅将军乘坐的B-29飞机,是昨天上午9时从新津机场起飞前往昆明的。昆明巫家坝机场是俗称“飞虎队”的美国陆军航空兵第14航空队的司令部所在地,该航空队的司令是在中国知名度很高的克莱尔·李·陈纳德将军。李梅将军所指挥的B-29远程重型轰炸机,是直接接受华盛顿的指令,由美国陆军航空兵司令、上将亨利·哈利·阿诺德将军亲自指挥,执行对日本本土和日占区实施战略意图轰炸的。而陈纳德将军所指挥的“飞虎队”,既配备有中型轰炸机,又有战斗机,接受的是中国战区最高司令蒋中正委员长和参谋长约瑟夫·史迪威将军的指挥,是实施战术意图的。由李梅将军发起提议,两支航空队将针对中国战区的一个极具战略意义的重要目标汉口,实施联合作战行动,其间,联合作战行动计划的制定,两军的指挥与协调等等,极其复杂繁琐;尤其是后勤辎重的补给,必须假以时日。
以上重要情报,杨国雄并不知情,他所窃取到的,仅仅是李梅将军的行程安排。自从杨国雄在那个周日上门拜访了雪儿丽·拉丁之后,他给她的三个闺中密友留下了极为美好的印象,她们要她坦白她跟他的关系究竟走到了那步,上没上过床。借此话题,四个女人在她的房间里追逐嬉闹。当她们最后终于确认她跟那个中国帅哥真的没有一腿时,无不为她惋惜,都怂恿她去追他。她心动了,就主动约他散步,他就开车来到蔡湾这边,金马河边的草滩上留下了二人缠绵的足迹。不知不觉中,她吐露了自己——其实是关于李梅将军的——最近两天的行程安排。
从昆明巫家坝起飞,到在新津机场降落,大约需要两个小时40分钟。当日凌晨将近零点的时候,旧县大榕树下杂货店里的潜伏日谍临时在三渡水河心架设了秘密电台,收到了从巫家坝那边发过来的确切的情报:李梅座机已于11点50分准时升空。杂货店的日谍立即对准南边的岷江方向,以明灭三次的手电筒光柱,通知潜藏在河滩芦苇荡里的人,那人看到光柱以后,马上朝天打一发红色信号弹。以此指示三个潜伏在乱葬岗子里的陌生人赶紧行动。整个行动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就是必须雇一名当地人当向导,确保在夜色笼罩的孙林盘里不迷路,最佳人选就是卖主劫财的孙家长工雷青云。而雷青云通匪的把柄,是县侦缉大队在土匪中的卧底报告给杨国雄的。有了这个把柄,杨国雄的心里就有底了,既不怕他雷青云不受摆布,也不用担心他会告密。
虽然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紧张期待的三个陌生人却感觉度日如年。仿佛过了很久,他们终于听到了从东边的岷江方向隐隐传来的飞机的轰鸣声。蓦地,整个机场的夜航灯忽然都打开了,主跑道两边的指示灯亮得刺眼。少顷,一架B-29超堡机和两架黑寡妇战斗机亮着信号灯,从他们的头顶掠过,飞向机场的北面。高个儿叫了一声,准备开火!三个人立即进入露天盘形阵地,高个儿迅速把指向夜空的机枪枪管摇下,对准机场方向,准备进行平射瞄准。
几分钟以后,超堡机率先安全着落,在长长的跑道上由北向南滑跑,之后,速度愈来愈慢,终于在跑道的尽头停了。在两架黑寡妇战斗机相继着落的同时,超堡机缓缓转头向东。高个儿操纵高射机枪的平射瞄准镜将它庞大的机身套个正着。打!他恶狠狠地发一声喊,同时扣动了扳机。嘎嘎嘎嘎嘎嘎……一连串的穿甲弹、爆炸弹、燃烧弹猛然射向正在转弯的超堡机,可怜超堡机猝不及防,躲无可躲,被暴风骤雨般的枪弹击中了机腹下的油箱。轰——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超堡机真的粉身碎骨了,冲天而起的熊熊烈焰映红了夜空。4
猛烈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光让杨国雄欣喜若狂。李梅这个死有余辜的恶魔终于灰飞烟灭,从地球上彻底消失了,他临死都要拉几个人殉葬,其中就有风情万种金发碧眼的尤物雪儿丽·拉丁,杨国雄对此深为遗憾,并对战争的残酷性大加感叹。爆炸声响过片刻,他冲出紧靠旧县一侧的营房门,站在院子里大吼大叫:不好了!不好了!超堡机被打爆啦!他随即跳上小吉普,发动之后,朝着机场的对面,驱车而去。
除了炸雷都打不醒的小孩儿,猛烈的爆炸声把机场里的军人以及周边的老百姓都惊醒了,大多数人大梦初醒,懵懵懂懂,都以为是日机偷袭,炸了油库。但是,负责停机坪警卫的航空特务旅的官兵最先反应过来:机场遭到日本特务袭击了!当晚,在停机坪带班巡逻的,是航空特务旅的一名姓袁的连长。作为中央军的航空特务旅,头戴钢盔,脚蹬翻毛高帮皮鞋,人手一枝M1A1式汤姆森冲锋枪,每个班还配备有两挺便携式机关枪。当日谍占据的地堡突然开火的时候,袁连长正带着十几名士兵巡逻到机翼桥左边的第一招待所前。情急之下,他连忙叫部下:卧倒,注意隐蔽!紧接着,他和部下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超堡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袁连长回头一望,见炸成碎片的飞机火焰熊熊,他恍然大悟,忙对部下喊道,上面的地堡已经被日本特务占领,我们一定要把地堡夺回来!给我打!于是,便携式机关枪和汤姆森冲锋枪一齐对准壕埂上的防空地堡开火。
守卫地堡的美军原本都就近住在机场边上的军用帐篷里,此时被猛烈的枪声和爆炸声惊醒,立即从所躺的行军床上一跃而起,顾不得穿好衣服,抓了子弹带和汤姆森冲锋枪就冲出帐篷,之后,就地卧倒开火还击。占据了地堡的三个陌生人,迅即遭到了来自南北两个方向的夹击,并且火力奇猛。高个儿就将高射机枪对准人群,时而南,时而北,胡乱平射。当平射的高射机枪朝着北面倾泻子弹的时候,“冲呀!”袁连长一声呐喊,带头冲向暗堡,他的部下随即边开火边跟着他冲锋。岂料,高射机枪又朝着南面胡乱扫射回来。打飞机的高射机枪用于平射所能产生的威力,无人领略过它的厉害,眼下终于亲眼见识到了。随着嘎嘎嘎嘎的喧嚣声,只见凡是被打中的正在冲锋陷阵的活人,立马血肉横飞,瞬间断成两截。正在冲锋的袁连长感觉就像一根铁棍猛地横扫腰间,整个躯体突然迸裂,就在鲜血喷射的同时,上下身噗地断开,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腿朝后一闪,上半个身子就仰面栽倒在地上。
两道领跑的车灯光柱雪亮。杨国雄开的小吉普风驰电掣,他的车遥遥领先,一直在穿越着机场。今晚,他负有特殊使命,他必须抢在最前头,第一时间赶到袭击飞机的现场。对于樱花谍报组派出的三名杀手,如果发现他们不幸被俘,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杀人灭口,虽然他们其实并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他在这里的机场卧底。他在心里自我安慰说,他这并不是冷血,更不是残忍,他和那三个必死的人其实都是在为天皇陛下尽忠。在杨国雄的身后一两百米远的地方,先后开出来好些大大小小的美国军用汽车和消防车,争先恐后的一辆辆汽车,有的冲向机场对面,有的冲向爆炸现场,一时间汽车颠簸,车灯摇晃,喇叭乱叫,人声机器声混杂,场面混乱不堪。
嘎嘎嘎嘎的重机枪声响得正欢,转瞬间却戛然而止,整个战地突然变得无比寂静。就在这个间隙,杨国雄的小吉普狂奔而来,他来了个紧急刹车,陡地从车上跳下地来。蓦地,他看到了一幅人间地狱图,到处是残肢断臂、身腿异处的尸首,血流满地,浓烈的血腥味令人窒息。被猛烈的弹雨压制在地面的军人们相继抬起了头,困惑地引颈张望。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他们没有子弹啦!这一声呐喊比任何命令都管用,所有趴在地上的军人都一跃而起,一齐发出怒吼:冲呀!边射击边朝机翼桥冲去。杨国雄手提勃朗宁手枪,冲进人群,随着第一批的六七个人,最先冲过机翼桥。
三个陌生人是在打完了所有高射机枪子弹之后,才从露天盘形机枪阵地撤离的。冲锋的敌人来势凶猛,撤退是如此的仓促,他们连退进地堡去捡两枝汤姆森冲锋枪的时间都没有,三人刚钻出地堡,一颗鸭嘴手雷就扔进了盘形阵地,轰的一声炸开了花。此时,三个人陷入了三面包围,且不说来自机场方向的强大火力和喊杀声,就是壕沟埂子的左右两边,暂二师的官兵也一路掩杀过来,如果再不逃跑,三个人就只能成为瓮中之鳖了。
但是,三个陌生人一旦撤离了坚不可摧的防空地堡,就立刻暴露在枪林弹雨之中,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没命地钻进溪边的竹林,朝着东边狂奔而去。这是他们预计的逃生路线,沿着竹林里的溪边小路,穿过一片蓊蓊郁郁的混交林,绕过门前有六棵大桢楠的大宅院,一直往东,就是岷江的支流杨柳河,冲过杨柳河就摆脱了追兵,就保住了一条小命。
三个陌生人如今手里只有三支王八盒子,之前的三把匕首都留在了美国佬的身体里了。王八盒子并不是优秀的短枪,有限射程只有50米不说,穿透力也并不高。三个陌生人沿着小路飞速穿过竹林,跑进了黑魆魆的混交林。追兵离三人愈来愈近,有几支雪亮的电筒光柱在他们的后背乱晃,他们边逃命边回身射击。跑在最后的一个家伙,在换弹匣时被追兵打倒在地上。剩下高个儿和络腮胡再也不敢恋战,只顾狂奔不已。
眼看跑出了混交林,已经习惯了黑暗的两双眼睛一下子就看见了前方有几棵挺拔大树的影子,以及大树后面黑压压的深宅大院。不用说,这正是平面草图上标注的孙家大院。虽说已是四更天气,大宅院里却依然透出了朦胧的灯光。追兵愈益迫近,身后的枪管在漫无目标地喷吐着火舌。两个气喘吁吁穷途末路的家伙明白,就像这种追击法,不等他俩逃到河边就会被打成筛子。高个儿急中生智,就说先躲进大宅院去避避。二人冲到大宅院门前,高个儿贴墙把马步一蹲,双手在小腹前交叉扣死,络腮胡很默契地将一只脚踏上他的手心,高个儿把他往高处使劲一托,他猛一翻身就骑上了墙头,之后飞身下墙。少顷,沉重的木头门吱嘎一声,刚露出一条大裂缝,几道手电光柱唰地射过来的同时,正在开门的络腮胡被一串流弹打翻。高个儿见状,不敢大意,嗖的一声射进了大门。他赶忙闪进墙角落,躲过了追着他屁股发射的枪弹和手电光。他朝院内一望,发现那灯光来自后院,就从大门右边的游廊朝后院跑去。
孙家大院这晚深夜的灯光,来自孙家堂屋隔壁的佛堂。自从静姝擦干眼泪赶回成都上学后,淑玉和孙纪常悬着的心这才算放了下来。岂料十多天后,却从专门赶回家报信的载驰嘴里得知,静姝失踪了!这是载驰接到二老的信后,专门去光华大学看望妹妹时才得知的。孙家一家子这一下可就全乱套了,淑玉、孙纪常、载驰、邬文英、葛树城天天早出晚归,到处去打探;又专门派人到静姝可能落脚的一切地方去寻找。孙家上下伤透了心,吃够了苦头,这个没良心的静姝却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淑玉思念女儿心切,从此晚上就失眠了。但凡一失眠,她就索性悄悄穿衣起床,来到点着长明青油灯的孙家的佛堂,在蒲团上长跪不起,双眼微闭,一迭连声地口诵经文,并祈祷观音菩萨保佑她苦命的女儿早早归来。
这晚淑玉正念经时,开初机场里传来的爆炸声和开火声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事后也就认为这不过是敌机骚扰引起的混乱罢了,一颗心也就渐趋平静。不料枪声居然愈来愈近,甚而至于一直响到了自家的大门口,就感觉不大对劲了。她停了诵经,睁开双眼,正在思量今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忽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谁?她扭头问。一枝冰凉的枪管已经抵在她的背心上。她的左手被一只男人的手猛地一抓反剪到背后,并立刻把她拖到门角落里。
此时,以杨国雄为首、跑在最前面的十几名中美双方的追兵,已经循踪冲进了后院,几道手电光柱齐刷刷地射向孙家的佛堂大门。
只听一个女人在惊惶地喊着,别开枪别开枪!是我!
所有手电光柱都像舞台上的聚光灯一样对准了喊话的女人。追兵们定睛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是孙家的女主人,在门框背后露了半个瑟瑟发抖的身子出来。
又听一个男人厉声喝道,统统退出去!不然,老子毙了她!
很明显,这个倒霉的家伙抓住女主人做人质了。杨国雄举起枪,直想一枪崩了他,无奈那家伙很狡猾,一直把脑袋藏在砖墙后面。
歹徒狂暴地吼道,退不退?再不退,老子可要杀人了!接着,朝天砰地开了一枪,吓得淑玉啊地失声惊叫。
杨国雄忙喊道,退!快退!为了孙夫人的安全,全都退出大院!
跑在最前面的十几名中美双方的追兵,以及刚刚涌进来的追兵,只得慢慢后退。杨国雄边退边往边上挪动,一闪身贴到了右边厢房的墙壁下面。与此同时,对面也有两名美国人机警地贴到了左边厢房的墙壁下面。岂料,歹徒的眼睛仿佛能隔墙透视,他嚎叫着,你们他妈的不是东西!边嚎着边举枪朝着门外连开两枪,两名追兵应声倒地,吓得院坝里其他人赶紧趴在地上。
歹徒的情绪完全失控,歇斯底里地吼道,我数十下,要是不全部退出大院,老子就杀了她!
众人乱纷纷地回应,退!快退快退!一个个从地上爬起,开始小心翼翼地朝院外退去。
一,二,三……在歹徒的厉声威慑中,追兵们慌乱地转身欲跑。
砰!砰!——两声清脆的枪响再次打破平静,把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杨国雄分辨出,这是一支左轮手枪。啊——就听见屋里的歹徒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追兵们赶紧返身跑向佛堂。
原来,当年在刘文辉的24军当过营长的孙纪常,家里的枕头底下经常压着一枝左轮手枪,十多年了还从未见过血。机场边上的民众早已习惯了震耳欲聋的飞机发动机声,都练成了在喧嚣声中入睡的本领。要不是起先打到门口的一阵紧似一阵的枪声,他还不会惊醒呢。他一苏醒就明白事情不对,赶紧穿衣下床,只说提枪出门看看,就见一条黑影飞跑进了佛堂,心想正在蒲团上念经的老婆怕有危险了,就趁着混乱偷偷摸进了堂屋。堂屋与佛堂有一道边门相通。他藏身边门,本想瞄准歹徒的脑袋,一枪打穿它,又暗忖,还是留他一条狗命,交给机场处置的好。就觑准机会,瞄准歹徒连发两枪,分别正中歹徒的右手腕和右大腿。紧接着,他飞步向前,踩着歹徒流血的手腕,夺了王八盒子。歹徒负痛,因此惨叫了一声。
等机场方面的人冲到佛堂门口时,看见淑玉扑在孙纪常的怀里啼哭,他正在柔声抚慰她;旁边,那名穷凶极恶的歹徒躺在血泊里。杨国雄跨进佛堂,正愁怎么才能不露痕迹地送他的同伙升天,就见雷青云拿着一根扁担分开众人走了进来。他二话不说,照准歹徒的脑袋,使出蛮力,挥起扁担就打。砰!这一扁担是如此沉重,就是铁打的天灵盖也敲碎了。在场的众人无不惊诧。
杨国雄窃喜不已,嘴上却怒喝道,雷青云!你为什么要打死这个家伙?你要杀人灭口吗?
雷青云慌了,噗地跪在地板上,分辨道,长官长官,你冤枉我啦!我、我只不过是帮我的主人出口恶气呀!
杨国雄脸色铁青,厉声叫道,把他抓起来,弄回去严刑审讯!
是!小邵等几名翻译官正巴望不能把事情闹大,抢步上前,动手就抓人。
老爷救我!老爷救我!雷青云哆嗦着直是哀告。
慢!孙纪常威严地说,诸位军爷,我的长年刚才是急红了眼,不慎失手,杀了这名歹徒。俗话说,打狗欺主。我倒要请教请教杨翻译官,你真要当着我的面,把我孙家的长年弄走?
杨国雄见好就收,忙说,伯父大人在上,刚才多有得罪,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喂,快把他放开!
小邵等人很不情愿地放了雷青云。
多谢多谢!孙纪常满面笑容地直是拱手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