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历险1
静姝这一路上还算顺利,在第10天就赶到了苏州城。她把那口皮箱寄存在成都的同学家里,行李都包在一块深色的土布包袱皮里。这一路上,她都是一身学生打扮,阴丹士林布的短袖上衣,黑绸长裙,白袜子配一双盘口黑布鞋。她这一身行头,在都市里行走自然司空见惯,但到了吴汨县城那种小地方,当地人都是熟脸面,她一个学生妹打扮的外乡人就扎眼了。所以,她一出苏州火车站,就住进了一家旅舍,放好行李就去逛街。有“东方威尼斯”之称的水城苏州,其灵秀古朴是出了名的,静姝早就想踏上苏州的土地观观光了,但是,她的灵魂眼下萦绕的全是她的爱人安迪,竟无心观赏,一门心思只想买一套合适的衣裳。岂料她逛了两三条街就再也不想走了,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穿和服的日本人,以及荷枪实弹的日本鬼子的巡逻队,让她难以心安不说,就是她逛过的两三家成衣铺子也都叫她不悦意,铺子里只有面料轻薄的蚕丝或亚麻的旗袍夏装。她暗想,成衣怕是买不到了,只好去求旅舍的老板娘帮忙,托她找人买一身旧一点的偏襟衣裳吧。
岂料转过街角,竟觑见一家裁缝铺,那铺子里的胸模身上,分明套着一件靛蓝的女式上衣,还点缀着白色的小碎花呢。挂着老花镜的老裁缝见走进来一名洋学生小姐,就殷勤地招呼她。从老裁缝的嘴里,她弄清了这件衣裳是一位女客订做的,就说她很喜欢它,就想订做一件同样的。老裁缝就怂恿她不访试穿一下。她去里间换了新装出来,往穿衣镜前一站,发现自己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土气了,而这恰是她最想要的效果。她以高出预订的价钱,让老裁缝把衣裳转让给了她,还要求他赶做两样东西:靛蓝的大档女裤一条,一张跟衣裳的花子同样的包头帕,晚上送到她住的旅舍去。天降财喜,老裁缝喜出望外,乐得一一照办。
当日天刚擦黑,裁缝铺就把她要的崭新衣物送了过来。她忙对着房间里的镜子穿戴停当,那靛蓝碎花的包头帕一上头,整个人一下子变得韵味十足,活脱脱的一个江南水乡的娇媚少妇凸现了,原本想尽量掩饰自己的初衷落空,她不免暗暗叫苦。转念一想,还是只有找旅舍老板娘帮忙了。老板娘是个热心肠,果真找到熟人,为她代买了一整套半旧的水乡女人喜欢穿戴的靛蓝底子的衣物。次日一早,她把自己穿戴起来,这身旧衣物就是好,一下子就把她做旧了。她又取过昨夜就捣好的黄姜汁,在脸蛋、脖颈、耳朵和手臂等裸露的部位均匀地抹了一层。哈,镜子里的她不再白嫩,一下子就变成了黄脸婆,她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静姝次日早晨上了汽车,中午才到吴汨县城。岂料这车站设在城外的一个渡口,汽车并不进城。她挽着包袱下了汽车,雇了一辆黄包车,叫车夫拉她去东城门。马上就要见到故乡人尹朴修大哥了,也不知她的安迪这些天的情况如何,一路鞍马劳顿,风尘仆仆,静姝虽说神情焦灼疲惫,一路上却也兴奋不已。
岂料东城门戒备森严。鬼子严阵以待,在城门口的两侧码了沙包,还在沙包上架着轻机枪,摆出随时开火的架势;城门中间布着鹿砦,只留了一道狭窄的口子过人,几个把关的日本鬼子正在穷凶极恶地盘查着路人。黄包车拉着静姝远远地跑来,她发现城门口黑压压地堵了许多人,忙叫车夫停了车,她坐在车上冷静地观察,想竭力弄清眼前发生的事,就向车夫打听。车夫告诉她,一个多月前,一名叫岗田的日本鬼子的大官被暗杀;前几天,又有几十个鬼子在太湖里遭到伏击,一个都没活成。鬼子恐慌了,就来硬的,凡是过关时拿不出良民证的,轻则马上抓走,重则当场击毙。听车夫这么一说,静姝的神经立刻绷紧了,暗想这一路上含辛茹苦担惊受怕都闯过来了,可千万别在这最后一道关口翻船啊!就暗自告诫自己,千万要镇定。
她抬眼一望,只见不远处的路边上有个卖馄饨的摊子,心里顿时就有了主意。她随即付了车钱,刚移步下车,就听见城门那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八格亚鲁”的吼叫,就见一名高大的汉子朝着她这边没命地奔来,眼看愈来愈近。又听砰的一声枪响,汉子猛地朝前一仆,就陡然栽倒在她面前几米远的地方,鲜血从他背上的弹洞里汩汩直涌。她这是头一回经历这种血淋淋的场面,亲眼目睹一个大活人转瞬之间被枪杀在眼前啊,身处大后方的静姝何曾受过这种刺激?她吓得差点瘫倒,为自己的死难同胞哀痛的泪水随即迷糊了视线。她赶紧给自己打气,警示自己可千万要挺住,要想拯救她的爱人安迪,这种生死关是必须要过的。她边这么想着,边颤抖着身子,晃了几晃,终于顽强地挺直了腰杆,接着又赶紧擦干了眼泪。
她走到馄饨摊前,拉开板凳坐了下来,正好肚子也饿了,就向摊主要了碗馄饨。摊主是位长相和善的中年人,边往锅里下馄饨,边跟她拉家常。
摊主说,大妹子,我早看出你不是本地人。
静姝说,大哥,我是到这边来投亲的,我哥来信说,他在这吴汨县城的东街上开了家绸缎铺。
摊主说,东街上有两家绸缎铺,敢问是哪家?
“福隆顺”。
哦!知道知道,我家就在东街上住,每天都要打“福隆顺”过,我跟尹老板熟。
哦!对对对,就是尹老板!静姝高兴得叫起来。
只是……摊主把话头一转,说,城门口查得很严呀,必须要良民证才准过。
这可咋办哦?静姝愁眉苦脸,其实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只是把话留着让对方来说。
摊主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人带信给你哥,他生意做得大,结交了不少有钱人,我想他肯定有办法把你弄进城。
那就有劳大哥帮我捎个信,拜托了!静姝望着摊主,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本来就叫对方难以拒绝,紧接着,她又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只是……摊主有些为难地说,我的馄饨没有卖完……也罢,小妹,就委屈你在这里帮我看守一下摊子,我马上报信去。
摊主解下围腰,在身上掸了几掸,头也不回地走了。
静姝埋头吃起馄饨来,从早晨开始化妆到现在,折腾了大半天,她也实在是饿极了。2
尹朴修接收了安迪和吉姆,向赵疤子要回了他俩的佩枪和子弹袋,只留下了他的卫士曾彪和两个部下,其余人都被他打发回南山去了。他非常理解两个老外的孤独,恰好他也懂一点英语,就首先用英语跟他们进行简单的交谈。两个美国佬自从坠机跳伞到现在已经过去了40多个小时,二人一直搞不清自己究竟落在谁的手里,被关在什么地方,中国人要拿他们怎么办?现在终于碰到个能说点英语的中国军人,而且是个儒雅和气的人,心里就备感欣慰和激动。尹朴修首先询问了二人的简况,说他很乐意为安迪·史密斯上尉和吉姆·布莱克中尉效劳。他告诉二人,他是蒋中正先生的国军,少校军衔,目前的官职是敌后别动队的队长。并一一回答了二人的提问,解释说,日本鬼子在四处大搜捕,别人把他俩暂时关在这儿也是迫不得已。他又安慰二人,请尽管放心,他会保证他俩的安全,等吉姆先生养好伤后,就会把他俩秘密护送回中国陪都重庆,送到史迪威将军的身边。这样一说,安迪和吉姆的脸上才有了笑容,马上连声道谢。
尹朴修是个细心的人,见颜地主的宅院确实还安全,就跟颜地主商量,说他们四个人恐怕还得打搅主人几天,所需的食宿费用他会照付的。颜地主就说,长官你别客气,我这也是为抗日救国做事嘛,这是我该做的。他见主人如此仁义,也就放下心来。又想到,还得为两个美国佬各人备一身中国人穿的衣裳才行。
尹朴修还有个秘密身份,他是中共秘密党员。他在被誉为“辛亥革命在四川的策源地”的成都列五中学读高中时,就经以教师身份作掩护的中共川西特委军委委员车耀先批准,加入了中共。1937年秋,刚刚高中毕业的尹朴修,按照党组织的安排,投笔从戎,在23军军长潘文华的部队当了一名川军新兵。后来,他跟那些脚穿草鞋,身背斗笠、大刀片子,还有老套筒,出川抗战的数万川军士兵一样,由刘湘的嫡系重臣23军军长潘文华率领,赶赴太湖边上的泗安、广德一线布防,阻击妄图包抄首都南京的日军牛岛师团。川军以老套筒和很少的迫击炮,与从未见识过的日军坦克以及飞机、大炮对阵,战斗极为惨烈,川军伤亡极为惨重。尹朴修是在连长阵亡的情况下,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代替连长指挥,而将敌人打退的。在部队遵命后撤之后,他被越级提拔为上尉连长。他的事迹受到第三战区司令长官兼江苏省政府主席顾祝同的特别表彰,并提升为少校营长。以后组建敌后别动队,又被顾祝同亲自点名,被任命为队长。为了便于活动,第三战区司令部情报处还出资叫他开了个“福隆顺”绸缎铺,以此作为秘密联络点。为了当个像模像样的老板,不致被外人看出破绽,他还关起门来,专门请人教了他几天苏州话。尹朴修极有语言天赋,他说的一口吴侬软语,虽说当地人还能仔细辨别出不够地道,但要糊弄鬼子却是绰绰有余。
自从出川抗战以来,尹朴修就跟中共地下组织失掉了联系。直到他当上“福隆顺”绸缎铺的老板以后,有一天,铺子里忽然来了一位联系生意的40来岁的绸缎商人。商人说,他有价廉物美的供货渠道,要求进内堂跟尹朴修详谈。
等尹朴修领他进入内堂,只剩二人独处时,商人压低嗓门说,我是受成都一位叫车耀先的朋友之托,前来看望你的。
尹朴修内心惊喜,却不动声色,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商人淡淡一笑说,尹朴修同志,我理解你的谨慎。现在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名叫夏明远,是中共苏南特委城市工作部的书记。苏南特委直属中共中央南方局领导,南方局书记是由党中央副主席周恩来同志兼任的。现在,我以组织的名义正式通知你,你的组织关系已经从中共川西特委转到我们这边来了,我受命前来与你恢复联系。
尹朴修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欣喜,忙伸手与夏明远紧紧相握,说,谢谢你,老夏同志!我可一直盼着这天呢!
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老尹同志,请坐下谈吧!夏明远伸出手来,示意尹朴修入座,继续说道,组织指示,今后就由我与你单线联系。
尹朴修急切地回答,明白。请问我的具体任务?
夏明远不紧不慢地说,目前是国共两党合作的时期,团结抗日,挽救民族危亡是最大的大局,组织上要求你作好长期潜伏的思想准备,一定要以灰色调来掩蔽自己。在现阶段,你不要发展新党员。平时一般情况下,你不要主动联系我。有事情,我会派人来联络你。
自此。尹朴修恢复了跟党组织的联系。
老夏最近主动联系尹朴修,是“玛拉·莱斯特”号在太湖坠毁后的第二天中午。老夏专程从苏州赶到吴汨,在城里一家饭馆的楼上与尹朴修见了面。老夏转达了中共苏南特委的指示:要努力搜救跳伞的盟军飞行员,务必不使其落入日伪军之手,尹朴修可以以国军别动队的名义进行搜救行动。有了上级党组织的明确指示,尹朴修行动起来就更称心了。
尹朴修此次的任务极为特殊和艰巨。他明知秘密护送两个美国人到重庆,就要奔波几千里,穿越危机四伏的敌占区,任务的艰险程度无论怎么估计都不过分,但他是一名英勇无畏意志坚强的共产党人,而且还很睿智,无论是中共苏南特委,还是第三战区顾祝同司令长官,其任务的实质其实都是一样的。尹朴修既然接受了上级的指示,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坚决完成。
此刻,就有一个严峻的问题在困扰着他,想不到两个人中的吉姆竟然伤势不轻,并且伤口已经严重感染化脓,成天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只有先救他的命,才谈得上把两个美国佬护送回重庆。谁知,面对吉姆的伤势,就连医术高超的“傅一手”也束手无策。他对尹朴修说,他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要想救活那个美国佬,就必须搞到盘尼西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按说,鬼子设在吴汨城的医院里就应该有盘尼西林。几天前的一个深夜,尹朴修亲自出马,带着两名部下,不声不响地弄死了两名在医院门口站岗的鬼子哨兵。由两名部下警戒,他潜入药房,去寻找盘尼西林。可是寻来觅去,真他妈的见了鬼,根本不见这种药的影子。后来,不知怎么就惊动了鬼子,双方激烈地交火,并且用喷射火舌的机枪封锁了大门。尹朴修等三人且战且退,寻机逃跑,两名部下在掩护他攀上墙头之后,很快被蜂拥而来的鬼子击毙,他只好匆匆撤退。结果,羊肉没吃着,反倒惹了一身骚,而且还牺牲了两名好兄弟。
尹朴修又急忙派人到苏州去弄,谁知苏州的西药房早在半年前就已断货。药房掌柜告诉尹朴修派去的购药人:盘尼西林是鬼子重点监控的药品,经常缺货,购买时还必须凭鬼子宪兵队出具的凭证。尹朴修心急如焚,不得以潜回南山营地,向第三战区司令部发急电求救。可惜第三战区司令部医院也只剩三盒18支盘尼西林了。战区司令顾祝同长官亲自下令,叫部下火速派人,将三盒盘尼西林悉数给尹朴修送去。
静姝赶到吴汨县城的这一天,正是约定接药品的日子,时间是下午6点。3
馄饨摊主顺利进了东门,赶到“福隆顺”报了信。尹朴修闻讯,暗自惊诧不已:哦!他只有一个叫小翠的妹妹,早就出嫁了,她放着大后方的和平日子不过,居然赶到日伪占领区来投奔他,而且都已经到了东门城门外?难道是老家真出了什么意外不成?或者,是三战区情报处派人来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尹朴修心里惊诧归惊诧,表面上却不露声色地听完了老街坊的叙述,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一见才一点过钟,就叮咛来人:麻烦你回去转告我妹妹,就说我马上设法把她接进城。尹朴修边说着感谢的话,边掏出一块大洋递给他。馄饨摊主当然不好意思接受,抽身便走。尹朴修一努嘴,他的一名伙计赶紧追上去,硬把大洋塞给了他,他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尹朴修寻思,这良民证一时半会儿是办不来的,只有动员关系,先把“妹妹”接进城再作打算。他想到了皇协军大队的刘副官,这人还算有点中国人的良心,跟他的交情也还不错。他试探过刘副官,刘眼看日本人气数将尽,向他表示了择机反正的意向。对,就找刘副官,先去把人接进城,再叫他抓紧办一张良民证。
这刘副官果真爽快,马上就和尹朴修一起,乘黄包车赶到了东城门。二人一下黄包车,刘副官说,我对鬼子就说是我妹妹来找我,并叫尹朴修先出城去等他。他找到了镇守城门的鬼子小队长小野,又是点头哈腰,又是敬烟的,诡称他自己的妹妹从老家来找他,没有良民证进不了城门,想恳请皇军行个方便。小野队长喷着烟圈说,哟西,中日亲善,你刘副官朋友的有,你妹妹开路开路的。说罢,就去城门口给值勤的卫兵打了个招呼。刘副官道过谢,赶紧出城。
却说馄饨摊前,静姝担惊受怕,等尹哥等得望眼欲穿。岂料尹朴修压低了草编凉帽的帽檐,混在出城的一群人里,已经先绕到她的身后,再移到她的侧面几米远的地方,在冷冷地打量她了。摊主正忙于招呼刚到的几个客人,也没怎么在意身后。一时间,尹朴修还真没能认出正引颈张望的静姝来,心想眼前的这个身穿水乡衣裳的女子会是谁呢?这也难怪,时隔七八年了,他当年投笔从戎时,静姝才是个12岁的黄毛小丫头,女大十八变嘛,加上她又化了妆。此刻,静姝却敏感到身体左侧射来的目光,她急忙扭头一瞥,两人二目相对。静姝只愣了片刻,就认出了记忆深处的尹哥。
尹哥!尹哥!她边急切地叫着,边下意识地迎上前去。
你是……她的模样,加上她的声音陡然激发了他。你是静姝妹妹?
是,就是我!
你怎么来了?
爹娘想你了,就叫我过来看看……她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
他当然明白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就会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刘副官走了过来,尹朴修忙介绍他跟“妹妹”认识了。有刘副官罩着,静姝顺利地进了吴汨城。三人进了东门不久,刘副官就告辞,临走还小声对尹朴修说,你赶紧叫人送一张你妹妹的照片给我,良民证三四天就能办妥,到时候我给你送过去。
尹朴修叫了一辆黄包车,车夫拉了二人,往“福隆顺”赶。自从见过面,尹朴修一直在寻思,这静姝妹妹突然出现,必定大有来头。还有,静姝小时候可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皮肤白白嫩嫩的;眼前的她,皮肤青黄,就像一个害了肝胆重症的黄疸病人。在大街上却又不便发问。
尹朴修领着静姝一走进“福隆顺”后院的客厅,请她在沙发上就了坐,就忙问,你皮肤黄得吓人,别是得肝胆病了吧?
静姝就哧哧直笑,得意地说,我是用黄姜汁抹成这样的,不想连尹哥都骗过了!
哦!亏你想得出来!尹朴修一听就笑了,黄姜倒是好东西。接着将话锋一转,你怎么放着好好的大后方不呆,倒跑到日本鬼子的眼皮子底下来了?你难道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吗?这万一……
静姝并不接招,反而嬉皮笑脸地撒着娇,好哥哥,我渴坏了,先让我喝口水吧!
唉!真拿你没办法!尹朴修边叹着气,边用一只雪白的瓷杯给她泡了一杯碧螺春。
她嗅了嗅茶叶泛起的清香,吹了吹碧绿的茶汤,迫不及待地嘬了一口,叫道,好茶!
说说吧。尹朴修板着脸说。
我怎么觉着有点像审犯人?她歪着脑袋,调皮地反问。
你要不说清楚,可别怪我不留你哦!他脸青得能拧出水来。
她见他认了真,哪里还敢怠慢?就赶紧一五一十地招了。说着说着,牵动了情丝,就变成了抽抽搭搭的哭泣,以至于涕泗纵横了。
听了静姝的哭诉,尹朴修才惊喜地得知,故乡孙林盘边上的新津机场有那么了不起,安迪·史密斯上尉驾驶的超级空中堡垒居然就是从家门口的机场起飞的,作为远在敌后战斗的新津人,尹朴修的心里很是欣慰和自豪。这是他最初的感受。接着,随着讲述的深入,他才完全弄明白,孙家小姐是为情所困了,为了爱情,为了找到他的爱人安迪,她不惜铤而走险,不惜赴汤蹈火,完全不计后果。他不得不惊叹爱情的魔力了,她竟然可以激发出一个弱女子如此大的决心和能量!不错,她魂牵梦绕的安迪·史密斯,还有吉姆·布莱克,就在他的手里,就隐藏在竹溪河畔老桑林后面的大宅院里。但他却不敢向她透露一星半点的消息。加上吉姆伤势恶化,生死未卜,而今天傍晚又是交接药品的时机,他就更不便多言了。他只是安慰她,确实有一架超堡机在太湖上空爆炸坠毁,也确实有两名美国飞行员成功跳伞,据传说是已经被中国人救了。
她欣喜若狂,接连追问,其中有没有一个名叫安迪·史密斯的?
也许有,也许没有。
他的回答模棱两可。她却像打了鸡血一般,精神亢奋,眸子闪闪发光,接连爆发出哈哈大笑。这样一来,就给他留下了不大好的印象:她的精神状态不大稳定。
此时,年轻伙计小王走进来提醒说,掌柜的,时间差不多到了,我去取吧。
不,我去!尹朴修见小王还要争辩,就把他的手一捏说,定了,就我去。
然后,尹朴修介绍小王和静姝认识,交代说把她安排在楼上住宿。小王回答说,小姐住的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了。临别,尹朴修说,小妹,你这一路上辛苦了,先上楼去休息,我有一件急事要办,办完了就回来陪你。
说罢,尹朴修匆匆走了。
楼上的这间宿舍真是不错,二花床,太师椅,雕了花的门窗,窗明几净。静姝踱到床前一看,发现床上铺的竟是一张精致的新凉席,就连床上摆的薄被和枕头也是簇新的,心里就有了类似于回家的温馨。心想尹哥的部下真是得力,连这种妇道人家弄的家居小事也办得妥妥帖帖的。
她脱下鞋,顺势朝床上一倒,只说稍微放松一会儿。从南到北几千里的长途跋涉,连日的奔波,可实在是把她累坏了。此刻,终于如愿以偿地找到了尹哥,这儿又是那么的安静,她的头颅一沾上枕头,就像中了魔法一般,转瞬之间就睡着了,并且还做了美梦。在梦里,她又梦到了安迪,本来是在太湖边劫后重逢,一会儿又变成了岷江边的河滩,那万杆芦苇在风中起伏摇曳,发出悦耳的沙啦沙啦声,却是真真切切的。由于梦到安迪后过于激动,情不自禁,忽然就醒了。一醒过来就再也无法入睡,她索性起身,打了一盆凉水,把手脸洗得白白净净的。4
取药品的时间定在傍晚6点是有讲究的。从苏州开过来的船大约6点钟到达,在乘客下船的同时,还要往船上装货,同时还有几条船在装货卸货,码头上比较混乱,便于交接;鬼子7点钟关城门,交接之后,还来得及赶回城里。还有,在渡口驻守的是鬼子的一个小队,他们6点钟开晚饭,留在码头上值勤的只有4个鬼子,此时的检查比较松。按照设定的接头的细节,接货人将一顶博士帽式样的白色草编凉帽拿在右手上,手提一个棕色的小皮箱;送货人手拿一把打开的大折扇,手里也提一个同样的棕色小皮箱。送货人只消提着小皮箱通过检查的关口,趁人不注意时把箱子往地上一放;早就候在旁边的接货人,在与他擦肩而过时,将地上的箱子换到手上,整个交接过程人不知鬼不觉。
渡口有一家茶馆,提前赶到的尹朴修和他的一名部下走进去,尹朴修将手提的棕色小皮箱往茶桌底下一塞,各人要了一碗茶来喝,耐心地守候着。不一会儿,又进来一个尹朴修的“伙计”,这人姓余,是负责接应的。码头上装货卸货,一派忙碌景象。差几分钟6点时,苏州过来的大木船到了,正在缓缓靠岸。尹朴修定睛一看,那条船的船头上,分明有人拿着把白色的大折扇在扇风。他也就站起身来,摘下白色草编凉帽拿在右手上。
此时,20几个日本鬼子突然端着三八大盖从据点里冲了出来,紧接着马上分开,背靠背地站成两队,各自严阵以待,举枪对准前方。码头上装货卸货的人吓得纷纷躲避。已经开始下船的乘客,慌得一窝蜂退回船上,弄得大木船颠簸不已。一个持手枪的鬼子朝天砰地鸣了一枪,吼道:通通地下船,不准后退!后退,死啦死啦的!尹朴修见状,变了脸色,暗叫一声“糟了!”
送货人是第三战区司令部情报处的一名年轻少尉,一名牛皮哄哄夸夸其谈的公子哥儿,从来没有在敌后执行秘密任务的经验,一见鬼子冲出来举枪瞄准,张网以待,一下子就慌了。他感到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究竟何时何地露了马脚。他随着下船的乘客,畏畏缩缩地朝前挪动。眼看关口愈近,他心里愈慌,浑身筛糠般地发起抖来,手中提的小皮箱竟砰的一声掉到台阶上。这一声不大的砰,在他的心里简直堪比一声枪响,他的心理防线突然崩溃,抓起小皮箱转身就朝河边奔去。
砰砰砰砰……乱枪齐发,瞬间被打成筛子的送货人扑通一声栽倒在河里,鲜血染红了河水。
被近在咫尺的三八大盖指着,尹朴修和他的两名部下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施暴。
静姝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却一直硬撑着,一遍遍地婉言谢绝伙计小王的询问,坚持等着尹朴修回来一起吃晚饭。不料,一等再等,从一更等到了二更,直等到听见更夫咣、咣地打着二更的锣声从大门外走过,依然不见他的踪影。此时,小王不由分说,把静姝的饭菜放在托盘里,给她端上楼来了。他明确告诉她,老板今晚恐怕不会回来了。她故意感叹道,什么生意这么要紧,这么夜深了还不回家?小王并不回话,只是抱歉地笑了笑,然后转身下楼走了。
一个人默默地吃饭,感觉很是无趣,就情不自禁地动起了心思。尹哥下午匆匆出门,深夜不归,他究竟在忙些什么呢?这件事情的本身就足以勾起她的好奇心了。放开来想,其实,何止这件事,小翠的大哥——尹哥本人整个就是一个谜啊!她丝毫不怀疑他的人品,正直,勇敢,善良,富于同情心,爱打抱不平,这是尹哥留在孙林盘所有人心目中的印象。但他更是一个热血沸腾的爱国青年,不然就无法解释他高中毕业后毅然投笔从戎,随着川军冲出三峡,参加首都南京保卫战的壮举了。他当兵当得好好的,后来为什么又突然脱离了军队,做起了“小生意”,乃至于当起了绸缎铺的老板呢?试想一下,大敌当前脱离军队,无异于当逃兵,他为什么就没受惩罚呢?当当老板倒也罢了,为什么偏偏要把绸缎铺开在敌后呢?再说尹哥是出了名的大孝子,他为什么选择远离父母不尽孝道而忙于“挣钱”呢?古人云: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莫非,他在为国家尽忠,他负有特殊的使命?这么一想,一连串问题迎刃而解,静姝只觉得眼前霍地一亮。
这时,静姝听见楼下有说话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她还是听见了,因为四周很寂静。可以肯定其中的一个正是伙计小王,另一个是陌生人。她赶紧把耳朵贴到窗口偷听。
陌生人显得很急躁,开口就说,货拿到没有?
小王说,货没了,翻船了!
啊?咋回事?陌生人大吃一惊。
小王说,老余回来报信说,送货的是个孬种,在过关口时被鬼子的阵仗吓破了胆,转身就逃,结果被打成了筛子。
他娘的!怎么会这样?陌生人很失望,又说,我要见老板。
小王说,老板根本就没回来,直接上南山了。
陌生人说,麻烦你给老板禀报一下,起先傅一手去换药,他说如果再不用那种药的话,恐怕那个美国人挺不了多久了。对了,你转告老板,情况紧急,拿到药以后,请他派人直接送过去。我走了。
楼下的声音消失,楼上的静姝却激动起来。她刚才的大胆假设得到了证实,哇!尹哥真的在为国家尽忠!我的好大哥哟,原来你忍辱负重猫在敌后是为了抗日啊!那么,这个绸缎铺就该是你掩护真实身份的一个秘密接头点了。陌生人说的美国人挺不了多久是啥意思?对了,尹哥下午不是还闪烁其词地告诉过她,有两个跳伞的美国飞行员被中国人救了吗?原来,救美国人的就是你尹哥啊!菩萨保佑,但愿这个伤势严重的伤员不是我的安迪!一切的一切,只有等尹哥回来才能弄明白。
有了安迪他们的确切消息,静姝稍觉心安,这一夜她睡得很香,没有再做梦。
尹朴修回到“福隆顺”的后院时,已是次日的下午了。静姝一见他就吓了一跳。才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尹哥就完全变了,人瘦了一圈,胡子拉碴不说,眉头皱成了小山,交谈时心不在焉,还有眼神焦灼得像要喷出火来。她暗忖,他这明显是急的啊!
尹朴修上楼来看望她,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静姝马上为他泡了杯碧螺春,自然得就像是在自己家里待客似的。他刚开口向她致歉,她就忙说,尹哥,不必见外,我知道你遇到大事了……
他诧异地望着她说,你……你都知道些啥?
她说,救两个跳伞美国人的中国人,就是你尹哥和你的部下……
哦!他心想,这小女子不可小视,就稳住神,又问,你还知道些啥?
这两个美国人当中的一个负了重伤,现在生命垂危,急需一种特效西药,比如盘尼西林之类的救命药。你昨天下午匆匆出门,就是去接那种药的,可惜鸡飞蛋打了。你失踪了一天一夜,也是为了那种药。她就像竹筒倒豆子,一开口就哗哗地往外倒。
是谁告诉你的,谁?尹朴修最恨部下嘴不稳,口气无形中变严厉了。
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猜的。
猜的?哄鬼吧,一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尹朴修的脸黑得能绞出水来。
她从没见他这么恼怒过,有点害怕了,就噘着嘴嘟噜说,人家现在都念大二了,未必还没点推测能力?
尹朴修却只是冷笑。
哦,我还有直接的消息来源,她忙补充说,昨夜有人来找伙计小王取药,我偷听了他们的对话。对不起了,尹哥!
嗯,这还差不多。尹朴修放下心来,语气也放和缓了。
不料,静姝却来劲了,急切地反问,尹哥,请你告诉我,那个生命垂危的美国人是不是安迪·史密斯?……是不是啊?
尹朴修见她冲动得热泪盈眶,忙说,不是,他叫吉姆·布莱克。
哦!是吉米少尉!静姝破涕为笑,发出欢叫,他是“玛拉·莱斯特”号的导航员!
尹朴修暗忖,原来她跟美国人这么熟啊!
尹哥,快告诉我,吉米他究竟能不能挺过去?
唉!尹朴修不由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昨夜,尹朴修和他的两名部下连夜赶回南山营地,向第三战区司令部报告送药失败,并发报求救。总部那边回电说,于今之计,只能从上海搞药送过来了,他们马上向重庆方面报告,请重庆协调上海军统站,为别动队送药,并叫南山营地两个小时之后再跟司令部联系。过了两个小时,尹朴修他们刚刚打开电台,总部那边就发来电文说,第三战区司令顾祝同长官专门给戴笠将军去电,请求协助。戴笠将军已命令上海军统站,不惜一切代价进行协助。南山营地所急需的3盒盘尼西林,定于隔日上午送到。总部电文还要求回复具体交货地点。尹朴修考虑再三,才决定把交接地点定在竹溪镇上游不远的两河口。一来,竹溪镇没有日、伪军驻守,是日军、国军、新四军三方势力的缓冲地带,两河口这地方又僻静;二来,这地方离颜地主的大宅院也不太远,拿到药后,便于及时抢救伤员。
为了避免接头时暴露身份功败垂成,尹朴修还精心设计了接头的方案,得到了上峰的批准。其方案是:交接的双方人员扮成当地渔民,各自撑一只放着渔网和渔篓的渔船;交货人船上的渔篓,在其底部搞个夹层,将密封后的3盒盘尼西林放在渔篓的夹层里面,渔篓里再放水养上数条鱼;接头暗号是唱江苏民歌《拔根芦柴花花》,交货人唱:“叫呀我这么里来,我呀就的来了,拔根的芦柴花花”,接货人就接唱:“清香那个玫瑰玉兰花儿开”;接上头后,双方交换渔篓。
上面交代的这些情况,都是绝密情报,尹朴修当然不会向局外人孙静姝透露半点风声。他暗忖,她不远千里,不避艰险来寻爱人,在诗人看来或许堪比古代哭倒了万里长城的孟姜女;但在他本人看来,实属多此一举,她的出现大大加大了他完成任务的风险和危机,如果她一旦不慎暴露被鬼子抓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于是,他把话锋一转,试着说服她打道回府。
静姝岂肯善罢甘休,她的如意算盘是,先力争跟安迪见了面再说,不亲眼见到安迪,她是不可能放心的。她对尹朴修说,尹哥,我非常敬重你深入敌后甘当无名抗日英雄的勇气,我孙静姝作为一个热血中国人,投入抗战活动责无旁贷。我想,最快今晚,至迟明天,你们的上峰一定会再次派人送药来的。为了接头顺利,尽量减少敌人的怀疑,我倒有个主意。
不妨说说你的高见。尹朴修不动声色地说。
高见谈不上。她兴奋地说,尹哥,我可以跟你假扮成夫妻,装作回娘家的样子,这样赶路就不会惹人注意了。
尹朴修故意逗她,你就不怕历险?
不怕!
你就不怕鬼子抓你?
不怕!有尹哥你呢!
告诉你,尹朴修把脸一沉,说,人们都知道“福隆顺”的老板尹朴修尚未婚配,现在忽然钻出一位年轻貌美的老婆,这不相当于是提醒日伪军:这小子有问题吗?
啊?静姝明白自己出了个馊主意,一时语塞。
尹朴修赶紧趁热打铁,立即给她宣布了三条纪律:一、每天24小时都不得离开后院,更不得上街;二、不得在后院高声喧哗;三、不该打听的不打听,不该知道的不知道。你能遵守吗?
她没好气地说,你这不等于把我软禁起来了吗?
尹朴修说,你要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除非你不想见到你的安迪。
好好好,我遵守,我坚决遵守!尹哥,请你将心比己,早点安排我跟安迪和吉米见面吧!
只要能早日见到安迪和他的哥们儿吉米,她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忍受呢?
改天的交接相当顺利。当胡子拉碴的尹朴修穿戴着当地渔民的一身行头,撑着一只细如柳叶的渔舟赶到竹溪镇上游的两河口时,早有一只渔舟在河湾里打渔了。那戴着斗笠的打渔人长相憨厚朴实,与当地的渔民没有两样,撒网的把式也相当地道。他甚至怀疑对方就是当地的一个渔民,而并非送货人。那打渔人远远看见另一只渔舟滑行过来,就边收着渔网边唱起了民歌小调,正是《拔根芦柴花花》的前三句:
【4标@】叫呀我这么里来,
【4标@】我呀就的来了,
【4标@】拔根的芦柴花花,
尹朴修斗笠下的那一双眼睛十分警惕,边向周围打量,边接唱:
【4标@】清香那个玫瑰玉兰花儿开。
暗号对上了,两条船上的人对望了一眼,并不答话,各自往岸边划去。两条船先后靠岸,并排在一起,各人用手里的篙竿把船插死,再站在各自的船上互相交换渔篓。然后,各人扯起篙竿,各自调转船头,紧撑几竿,各奔东西。整个交接过程不足3分钟,堪称干净利落。尹朴修对此感叹不已,军统特工就是军统特工哦,挑选来扮演渔民的人完全以假乱真,毫无破绽,叫人不得不服!
尹朴修的渔船在经过竹溪镇时,故意避开镇上的码头,傍着无人的河对岸使劲地撑着。就这样,码头上还是有人对着渔船直吆喝“渔船撑过来,买鱼!买鱼!”可是他哪里敢理会,只能装聋作哑,恣意行船。
竹溪河上,尹朴修眼看蓊蓊郁郁的老桑林在望,又见周围无人,就紧撑慢撑,把渔船撑到老桑树下的河滩靠了岸。早有一名当地人打扮的部下等在桑林里了,他这时走过来接过篙竿,跨上渔船,掉转船头,眨眼间就把船撑远了。尹朴修抱了渔篓,沿着一棵棵老桑树林子间的一条小路,来到了颜地主大宅院的后门。藏在院里的他的部下早就从楼上发现他来了,没等他拍门,门就无声地开了。为了开关门时不致引人注意,他的部下专门往门斗里滴了菜油的。部下赶忙接过他手中的渔篓。他对部下说,盘尼西林在这底下的夹层里,千万小心!部下说了声明白,匆匆走了。
他来到吉姆·布莱克住的房间,发现傅一手早就在等他了。吉米仍在昏迷之中,安迪·史密斯正坐在他的床边,用白酒为他的哥们儿擦腋窝,想用这种办法为他降低体温。安迪一听见尹朴修招呼傅一手,就转过身来,叽里咕噜地说着,那神情非常着急非常心疼。尹朴修就指了指放在地上的渔篓,用英语告诉他:盘尼西林拿到了。就见尹朴修的部下拎了把锯木头的锯子和一个木盆进来,把渔篓里的鱼和水倒进木盆里,然后把渔篓倒扣在地上,对准底部,拿锯子嘁嘁喳喳地锯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取出了密封的一个油布包裹。傅一手喜不自禁,连声叫好。转眼间,他已经打开纸盒,取出盘尼西林针剂,用吸管在抽进药水了。
这一天,从午时到亥时,傅一手先后给吉姆打了3针,到了五更天的时候,吉姆就完全退烧了,人也苏醒过来,尹朴修、安迪、傅一手都高兴坏了。傅一手说,从明天,哦不,是今天起,每天早晚各打一针,连打6天就不用再打了,每天换一次我秘制的金疮药。十多天后,他就会完全恢复了。
次日清晨,送走傅一手后,尹朴修陷入了沉思。吉姆的命保住了,真是谢天谢地啊!但两个美国佬显然在颜家住得太久了,绝不能再呆了,万一让日伪军的狗鼻子嗅到了气味,那可就悔之晚矣!给吉姆疗伤的问题都还好办,可以找傅一手多开点药。最大的问题是,究竟该把吉姆放在哪里养伤才安全?南山基地显然是不行的,一来是它的流动性大,二来那儿的条件也实在太差。他左思右想正苦恼时,却忽地想到恋人白兰花曾经对他说过,她外婆家在太湖西南的湖畔,那里是新四军苏南根据地的边缘,日本鬼子从没光顾过那儿;并且她舅舅一家以打渔为生,日子也还过得去。要说养伤的话,显然目前再没有比那儿更好的了。想到此,他就兴奋不已,恨不得马上就见到白兰花。哦对了,他的心肝恋人不是回家奔丧去了吗?那可是丧母丧兄的灭门惨祸啊,面对那两具惨不忍睹的亲人遗骸,他的兰儿挺得过去吗?他愈想愈忧心,就跟曾彪嘱咐了几句,匆匆走了。
尹朴修赶到竹溪镇白家时,披麻戴孝的白兰花刚刚从墓地回来。因悲伤过度,她双眼红肿,人显得衰弱不堪。她一看到尹朴修,就百感交集地扑上去,二人激动地搂作一团,她伏在他宽厚的胸脯上放声大哭。等她的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他才谈到正事。被国恨家仇烧灼的白兰花满口答应,恨不得为抗日救国多做些事。事不宜迟,二人商定,明天一早就包一条船出发。
尹朴修安顿好了明天转移的事,心情有所放松,就把静姝万里寻夫的事情讲给白兰花听。白兰花被感动了,还数落尹朴修说,你们这些男人心太硬了,她和安迪为什么就不能见上一面?你就好比活活拆散白娘子和许仙的法海哦!5
静姝一直谨记尹朴修给她宣布的三条纪律,一直乖乖地呆在“福隆顺”后院的楼上。这天午后,正当尹朴修在竹溪镇安排转移的事务时,静姝却因一念之差而涉身犯险。
刚吃过午饭,静姝就感觉下体不舒服,偷偷一察看,才发觉那个来了,这就去包袱里找从新津带出来的大草纸。新津大草纸是驰名川西的特产,它纸色金黄,纸质厚实、细嫩,既能搓成上等纸捻,又是抢手的妇女用品。谁知她伸手在包袱里一摸,却摸了个空。那个一来,水火不留情,她心里就有些着急。女人的这种事,又羞于启齿去麻烦作为男人的小王。她拿定主意,只说偷偷从后门溜出去,在附近的杂货店里买了大草纸就赶紧回来。谁知,她一走出后门,逛了半条街也不见一间杂货铺,心里不免发急,又心存侥幸,总想再转个拐总会有的。一来二去,就离“福隆顺”比较远了。她终于发现了一家杂货铺,忙进到店里,买了一刀大草纸,转身就走出了店门。岂料她刚一迈下阶沿,就被几个挎枪巡街迎面而来的日本鬼子发现了。“花姑娘!花姑娘大大的!”鬼子目露淫光,嬉皮笑脸地向她逼近。她慌了手脚,抱着草纸,无助地朝阶沿退缩着,这才想到她上街之前忘了把自己弄丑,不禁暗暗叫苦。鬼子愈逼愈近,将她团团围住,开始去抓她的手,扯她的衣裳,草纸也被鬼子抓到后扔到地上。她吓得浑身发抖,失声尖叫,救命!救命啊!
可是,一般的中国人哪敢多管闲事?只听哧啦一声,静姝穿的水乡服已被撕开了一条口子,露出雪白的胸脯来,她急忙伸手去遮掩。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个声音不顾一切地厉声高叫着,太君!河野太君,请住手!几个鬼子一愣,回头一见,原来是个伪军军官。
其中一个军曹认得那军官,就板着脸喝问,刘副官,你捣什么乱?
刘副官连忙点头哈腰,说,太君,她是我妹妹,请高抬贵手!
几个鬼子大为扫兴,不满地嚎叫着,你的,欺瞒皇军,死啦死啦的!
岂敢,岂敢?刘某该死!刘副官一迭连声地赔着笑脸,忙从军服口袋里掏出一本良民证,双手递给军曹。
原来,刘副官为静姝办好了良民证,刚才路过这里,正说给尹老板送过去。
军曹翻开良民证,一看果真贴着静姝的照片,就不便再撒野了。他把良民证扔给刘副官,叫了一声,开路!几个鬼子就骂骂咧咧地溜了。
静姝叫了一声刘大哥,就委屈地哭了起来。
尹朴修与白兰花分别后,忙着朝“福隆顺”赶。边走边想着白兰花对他的指责。是啊,静姝与安迪近在咫尺,而他却不让他俩见面,也实在是太残酷了!白兰花把他比作法海,一点都不为过。但一想到圈在“福隆顺”后院的静姝,马上又发起愁来。对于这位任性而坚韧的孙家大小姐,他真的没辙了,捏紧了又怕碎了,放松了又怕她胡来。平心而论,她为了寻找她的爱人安迪不辞艰险,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概,令人钦佩!要是她没撵到这太湖边来该多好啊!她实在是太碍手碍脚了。最好的结果就是,她答应返回四川,只要她答应就好说,他会专门派一个得力的部下护送她的。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中午刚过,尹朴修回到了家。他没有急着去后院看望静姝,而是一跨进铺子就先向小王打听静姝在这一天一夜的表现。小王忙汇报说,小姐本来挺不错的,不声不响,连楼都没下过。只是刚才,她偷偷溜出后门去买草纸,被几个鬼子围住凌辱,幸好刘副官打那儿路过,才把她救了下来。尹朴修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心想她要是被鬼子抓走了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尹朴修来到后院楼上,二人刚一照面,尹朴修就铁青着脸说,你干的好事!
静姝忙求饶,尹哥,是我不好,我不该擅自溜出去买草纸,我再也不敢犯纪律了!
乱弹琴!你买草纸干什么?尹朴修逼视着她。
我……静姝犹豫着,我那个来了,话一出口,满脸羞红。
咳,咳咳……尹朴修假装咳嗽,避免了自己的尴尬。
静姝赶紧转换了话题,说,尹哥,你马到成功了,吉米的小命保住了!
你怎么会知道?尹朴修奇怪地问。
静姝有些得意地说,是你的脸色告诉我的。尹哥,我现在可以去探望安迪和吉米了吧?
尹朴修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我就要去看。静姝拿出小女子的看家本领,索性撒起娇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边摇边噘着嘴央求,尹哥,求你啦……
尹朴修不置可否地望着她。
尹哥,只要你准我去见安迪和吉米,静姝可怜兮兮地说,我保证听你的话,见面之后的第二天,我就打道回府,回新津!
真的?你真有那么乖?
我发誓!静姝夸张地举起了右手说,尹哥你看,你关了我几十个小时的禁闭,还给我宣布了三条纪律,我可是都一一照办了,当然也犯了一点小错。
尹朴修略一迟疑,说,我就相信你一回。
尹哥万岁!静姝欢蹦乱跳。
尹朴修把脸一沉,威胁她说,你要是自食其言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尹哥,我说到做到。她一脸的庄重。
尹朴修郑重地交代,明天,我去把安迪他们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可以跟我去见见安迪,给你半个小时,让你单独跟他呆一会儿。然后,我和我女友送安迪和吉姆走……
等等,静姝好奇地插话,尹哥,你的女友是谁,漂亮吗?
一个评弹艺人。尹朴修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为了救安迪他们,惨遭灭门之祸。
哦!静姝惊惶地瞪圆了双眼。
尹朴修接着往下说,你回到“福隆顺”后,明天你就回四川,我派个人一路护送你。
静姝满口答应。
次日凌晨,尹朴修带着静姝和白兰花汇合,又介绍两个女人相识了,三人就上了白兰花提前租的一条帆船,驶到竹溪河边的老桑林靠了岸。想到即将与亲爱的安迪劫后重逢,就像有一只小鹿一直在胸口突突乱撞似的,静姝这一路上特别激动。一进颜家后门,尹朴修就叫部下带静姝去找安迪。
安迪的房间比较僻静,静姝进去之前,他正对着她送给他的那方彩绣丝巾出神。因为曾被湖水浸泡过,整张丝巾,连同那栩栩如生的并蒂莲和一对戏水鸳鸯,都有点儿发绉了。
安迪!她强行抑制着心脏的狂跳,站在门槛外轻轻地叫了一声。
安迪浑身一震,一扭头就发现了她,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地说,你……你是谁?你太像我的静姝了……
我就是你的静姝啊!边说眼里已经泪花闪闪了。
他站起身,但还是不敢相信,就问,你跟谁一道来的?
我自己。
你怎么来了?
我就是来了。她答非所问,哆嗦着嘴唇说,亲爱的,我爱你啊!
安迪——宝贝儿——二人同时欢呼着,张开双臂,扑向对方,紧接着拥吻在一起,她眼看着就泥软在他的怀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尹哥告诉我的。
尹哥……是谁?
就是救你们的那个人。
你们怎么会认识?
他跟我都是新津孙林盘的老乡,他妹妹小翠是我的好朋友,我跟尹哥从小就认识。
哇!上帝保佑,真是太巧了!安迪惊喜交加,又说,尹少校说了,我们马上转移。
尹哥说,他给我半个小时,让我俩呆在一起。可惜时间太短了……静姝说,我马上就得走,明天就回四川。
什么?不!一路上非常危险,我不要你走!他万分惊讶地叫道,是谁强迫你这么干的?
我自己。她说得很平静。
我不信。他上前将她一搂,逼视着她的眼睛说,你真的不能走!
她死死贴住他,说,亲爱的,除非你和吉米能帮我。
他什么都明白了,就跑出屋子去与吉姆串通一气。等到尹朴修跟颜地主告辞,宣布出发的时候,衰弱的吉姆和安迪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拒绝转移!
为什么?尹朴修毫无思想准备,很是吃惊。
尹少校,你的决定显然是反人道的,我们抗议!安迪一脸严肃。
抗议!吉姆也不甘示弱。
尹朴修恍然大悟,是静姝在捣鬼。他见她红着脸直往人背后缩,就说,说吧,怎么回事?
静姝装得可怜兮兮地说,兰花姐,尹哥,我好怕呀!好怕我在回去的路上被鬼子抓住枪毙,我不想死啊!
安迪索性说,尹少校,她是我安迪的爱人,她的生命安全重于你们中国的泰山,为了她,我可以替她去死。
吉姆忙说,我也可以替她去死的。
尹朴修说,那您二位的意思是……
把她留下来,跟我们一块儿转移!两人说得斩钉截铁。
朴修……白兰花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唉!众望所归啊,尹朴修叹了口气,只得问静姝,可是你会什么?
静姝窃喜,忙说,我会照顾伤员,对了,我还会打针呢,我是我们光华大学医务室的志愿者!
出发!尹朴修把手一挥。
啊!啊!众人欢呼雀跃。6
尹朴修和白兰花、安迪、静姝加吉姆,还有卫士曾彪,在老桑林边的河滩上了船,一路乘风破浪,扬帆远去。他们把几只手枪分散藏在船板下面,尹白二人扮作新人归宁的夫妻,静姝扮尹的妹妹,曾彪扮作船工留在船头。只是苦了安迪和吉姆,因为长了高鼻深目黄须,实在难以化妆成黄种人,就只好委曲求全,一直都只能躺在舱底受洋罪。惯跑长途航运的船工是白兰花的粉丝,对她的安排言听计从,加之他熟悉太湖的水路,躲过了鬼子巡逻的汽艇,一路上倒还顺利。黄昏时分,帆船终于在太湖西南的湖畔靠了岸,静姝赶紧帮助尹朴修他们移开船板,把安迪和吉姆请了上来,二人一爬上船板,就赶紧舒了舒筋骨。
白兰花站在船头,朝湖边芦苇丛后面的那道缓坡一指,说,看!那就是我外婆家!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坡顶上有棵老态龙钟的乌桕树,披散的树冠笼罩着一座青瓦粉壁的苏南小院,石级蜿蜒,连接卵石砌的围墙,坡下是烟波千里的太湖风光。
尹朴修对白兰花直感叹,嗨呀!原来外婆家风景如画啊!
安迪和吉姆跳下船,欢蹦乱跳,乐得哇哇大叫,啊!啊!天堂到了!天堂到了!
白兰花外婆家只有外婆、舅舅俩口和18岁的侄子,他们四个人都在家,乍一见玉兰往家里忽然领来四男一女,而且其中还有两个美国人,一面热情招呼接待,心里一面又生疑团。白兰花就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体讲了,又把主客双方一一作了介绍,特别说明尹朴修是她的未婚夫,是国军敌后别动队队长,两个美国飞行员是驾飞机轰炸日本的英雄,一家四口敬佩极了,连称欢迎欢迎。当夜晚饭后,等客人和年老体衰的外婆都上床歇了,她才悄悄对舅舅俩口和侄子讲述了娘和哥惨死的噩耗,痛不欲生的三个人却只敢紧捂嘴巴哭泣,生怕惊动隔壁的老人。
次日上午,尹朴修和白兰花给安迪和吉姆抱来两套中国人穿的服装,尹朴修对他俩解释说,你们的军装太惹眼,还是穿上这个安全些。二人表示理解,就接过衣服进屋去换。少顷,两个洋人神气活现地走出来,安迪穿蓝布长衫戴灰礼帽,吉姆穿灰布长衫戴缀了红珠子的瓜皮帽,二人动作夸张,兴高采烈地举手抬脚,就像舞台上的小丑,让尹朴修、白兰花、静姝忍俊不禁。
吉姆还摇晃着脑袋凑到安迪跟前,涎着脸逗他说,嗨!安迪!我戴瓜皮帽好不好看啊?
安迪认真地打量着他说,不错!很中国嘛!
吉姆扭头对尹朴修和白兰花说,少校,你们不知道,当初我和铁哥们儿艾文一人买了一顶来戴,他居然给我们抓来甩了!
吉姆的话触动了安迪和静姝的心事。安迪兴奋地说,对,在新津岳店子……
你说什么?新津岳店子?尹朴修惊喜地问,安迪上尉,你们去过新津岳店子?
啊!对呀!安迪和吉姆直是点着头。
那个小镇的背后就是波浪滚滚的岷江,小镇的中间,有个高高的万年台,台下有棵很大的榕树……尹朴修滔滔不绝地描述着。
安迪说,嗨!少校,我知道你的家在新津孙林盘住!
哇!你是新津人?吉姆高兴地大叫,你是不是也去过那儿?
我当然去过啦,15岁那年,我去牧马山上买红辣椒转来,过毛家渡时,遇上涨洪水,还翻了船呢,差点把我淹死。尹朴修说。
毛家渡?对,到岳店子去就得经过毛家渡!安迪高兴地直叫。
吉姆忙问,新津有个大机场,我们的飞机就是从那个机场出发的,轰炸一趟日本本土来往得16个小时。
朴修,是真的吗?白兰花惊喜地问。
尹朴修点点头,动情地说,安迪上尉,吉姆少尉,你们太了不起了,作为一名新津人,我为我的故乡感到自豪,我能为你们二位这样的空中英雄效劳深感荣幸!
接着,尹朴修又特意向二人交代说,这地方是新四军苏南根据地的边缘,日本鬼子在一般情况下是不敢来的。自从你们开着超堡机从新津出发去轰炸小日本到现在,一直担惊受怕,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不少罪,这地方条件还不错,你们就在这儿安心疗养些日子吧!又说,他本人必须赶回南山营地,通过电台跟上峰取得联系,听取上峰对这件事的进一步的指示,大约十来天之后返回。
一听说尹少校要赶回营地,用电台跟上峰联系,安迪和吉姆忽然想到了在“玛拉·莱斯特”号上发现的那张神秘纸条,以及2号引擎突然奇怪失灵的事。二人就你一言我一语,把事发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尹朴修。
静姝这才知道事情发生的原委,心想这个内奸会是谁呢?简直太歹毒了!
尹朴修对二人反映的情况非常重视,就分析说,如果仅仅是2号引擎突然失灵,也许还可以有别的解释,但同时又出现了一张神秘的纸条,公然说什么“安迪·史密斯先生,我以前鄙视你,但此刻却怜悯你,祝你旅途愉快!”语意含讥带讽,幸灾乐祸,明显是在挑衅。说到这里,尹朴修叫他俩把纸条拿出来看看。
安迪东摸西摸,才从衣服口袋的角落里摸出一个板结的字团来,他想展开,稍一用力,字团就成了两半儿。
尹朴修摆了摆手,接着往下说,这就充分说明,这次事故并非单纯的机械事故,而是人为的蓄意破坏。破坏者的目的,就是要造成“玛拉·莱斯特”号机毁人亡,以此来报复你安迪·史密斯先生……
安迪和吉姆见他分析得不错,就连连称是。
那么,下面该我来提问了。尹朴修严肃地说,你二位必须据实回答我的问题。在得到了安迪和吉姆肯定的答复之后,尹朴修发问了,请问安迪·史密斯先生,你在新津机场有仇人吗?你在你们第20航空队第58联队里有仇人吗?
没有,绝对没有!安迪说得很肯定。
吉米,你认为他的回答诚实吗?
诚实。他的确没有仇人。安迪是个讨人喜欢的人。吉姆一脸严肃。
不对!尹朴修提高了嗓门说,你安迪在新津机场绝对有仇人,并且是懂英文的仇人!
哦!静姝一愣。
我真的没有,真的……安迪倍感委屈。
我说你有就是有!尹朴修武断地叫道。
请问尹少校,你有什么证据?安迪和吉姆紧皱眉头,都不服气。
你在跟美丽可爱的孙小姐孙静姝谈恋爱。而孙小姐的背后,另有一个男人在迷恋她,毫无疑问,这个迷恋她的男人肯定视你为情敌,对你安迪是必欲除之而后快……
对对对,这倒很有可能。吉姆抢先说。
那么,安迪,你们美国军官中有哪些人跟孙小姐的关系比较密切呢?
安迪指着吉姆·布莱克说,他——吉米,安东尼,还有另一架B-29的机长艾文·法莫,就只有我们4个铁哥们儿跟她有来往。其他的美国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这一点确定吗?尹朴修看着静姝发问。
静姝肯定地把头一点。
确定,确定!安迪和吉姆也连连点头。
确定就简单了。安迪,我再问你,除了你跟孙小姐正式在谈恋爱,你其余的3个哥们儿有没有谁在暗恋孙小姐?
吉米不耐烦地说,朋友妻不可欺么,既是铁哥们儿,就要讲义气,怎么还可能乱来?
提问结束。尹朴修笑了笑说,安迪,我现在宣布我的发现。我不仅知道你绝对有个一心想暗害你的情敌,我甚至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的这个情敌一定是个懂英文的中国军人,他绝对就是新津机场的某个翻译官!
哇!这个人不明明指的是杨国雄吗?但又怎么可能是他呢?静姝宁死也不愿相信是他,这个她一直视作哥哥的人。况且,这仅仅是尹哥的分析,真相究竟如何还很难说呢。
不料,尹朴修却盯着她问,静姝妹妹,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一定有人在暗恋你,我说得对吧?
静姝满脸绯红,难以启齿,就噘着嘴对白兰花说,兰花姐,你看尹哥他……
白兰花就将她的肩轻轻一搂说,不理他……说罢,还白了尹朴修一眼。他就极不自然地挠了挠头皮。
安迪和吉姆却连连点头,大有水落石出的感觉,对尹少校的智慧极为钦佩。尹朴修叫二人放心,他说他一定把这件事连同他本人刚才的分析,一并报告给上峰,并请转告第20航空队司令部,这事一定会查清,这名内奸一定会被缉拿归案的。尹朴修的预言不错,正是他发送到陪都重庆的这份报告,引起了军统成都站的高度警觉,他们顺藤摸瓜,最终查到了日军樱花谍报组的藏身之地,最终将杨国雄这名得志便猖狂的双面间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接下来,尹朴修又继续作他走之后的安排,他特意把身手不凡的曾彪留下来当保镖。他告诫安迪和吉姆,每天一定要坚持穿这身中国衣服,尽量不要走出这座小院;又对静姝说,“一手医馆”的傅一手专门交代过,吉姆的伤要一天换一次药,再打4天盘尼西林就不能再打了,要她好好照顾安迪和吉姆,等着他回来。一切安顿停当,尹朴修和白兰花就跟两个美国人告别,乘坐帆船回去了。7
安迪和吉姆真的很听曾彪的招呼,大白天从不走出小院一步,只要发现远方有船经过,不用静姝提醒,二人就会及时躲进屋去。二人在太湖边的老乌桕树下过起了悠闲日子,自从从军以来,何曾享过这种清福啊,并且还是在这种风景如画的异国他乡疗养?星光满天的晚上,二人就会请求曾彪,让他俩跟静姝一块儿到湖边走走,透透气。这时,曾彪就会握着手枪埋伏在暗处保护他们。
安迪和吉米虽然有静姝陪着,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锻炼身体以外,就无所事事,前头的个把星期心里有盼头,都还安心,但是尹朴修和白兰花这一去就杳无音信,过了约定的十天的期限,二人就沉不住气了。安迪担心尹朴修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吉姆怀疑他和安迪是被这个陌生的盟友抛弃了。二人各执一词,爆发了争论,就转而寻求曾彪的支持,根本不懂英文的曾彪却只能学着他俩将双手一摊,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这时候,安迪就会把正在屋里帮忙做家务事的静姝叫出来当翻译。这种争论,在他们四人沉闷单调的日子里不啻是一种解乏的调味剂,因此就愈争愈来劲。静姝这天在太湖边为安迪、吉米和曾彪洗衣服,不料吉姆这家伙忽然来了感觉,他蹿到阶沿下的柴火堆里折了一截小芦秆,就在小院的地上画了起来,安迪和曾彪忙凑上去看。只见先他画了个穿长衫戴礼帽的中国人,又画了两个高大的戴船形帽的美国大兵,那中国人正对那两个老外飞腿一踢。曾彪还莫名其妙时,却见安迪连叫No!No!他也折了一截小芦秆在地上画了起来。他画了两名挽着手的中国人,男的穿长衫,女的穿旗袍,又画了一名正在开火的日本兵,把枪口冒出的火花画得特别大。吉姆一见,就激动地连叫No!No!接着,二人就叽里咕噜地争论起来。
曾彪看看二人,又看看地上的画,忽然就明白过来,他边挥手乱摇,边学着二人发出No!No!的吼叫。二人就停了嘴,扭头看他。只见曾彪拾起小芦秆,在两人的画上分别打了一个大大的×,二人面面相觑,然后一齐转向他,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曾彪就不耐烦地一笑说,老子听不懂,少放洋屁!二人以为他说的是什么客气话,就一迭连声地表示感谢。这感谢的发音曾彪却是懂得的,愈想愈好笑,就爆发出哈哈大笑,两个美国佬也就乐不可支地陪着他傻笑不已。
三个度日如年的家伙从此就找到了乐子,每当静姝有事不能奉陪的时候,三个人就在小院的地上画来画去,以画会友,以画谈心。但画完之后往往又感到特别无聊,三个人一面用脚擦掉自己的大作,一面唉声叹气。静姝只要发现安迪和吉米情绪低落,就会开导他俩,并一再打保票说,尹哥尹少校的人品高尚,一定不会丢下他们不管的。安迪就说,我们不是怀疑尹少校的诚意,而是担心他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静姝一迭连声地说着不会,可心里也不禁一阵阵地发毛。
直到20天后的那个傍晚,令人望眼欲穿的尹朴修和白兰花才在湖边的小路上露面,乘坐的还是上回的那条帆船。趁白兰花和静姝手拉着手亲热地说着体己话的当儿,尹朴修首先向安迪、吉姆真诚道歉,说之所以未能如约而归,确实是事出有因,是这件事的本身实在太复杂了,上峰对这事的反应已经是够迅速了。安迪和吉姆也不计较,就像见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似的,扑上来就跟尹朴修进行热烈的拥抱,吉姆意犹未尽,还要拥抱白兰花,被安迪借口把他拉开了。事后,吉姆背着人还很不满地质问安迪,为啥不让我拥抱白小姐?那是我表达对她的尊重和感谢。安迪笑着说,我知道你喜欢白美女,但人家名花有主,她是尹少校的未婚妻,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再说,中国的女人也不习惯你这种过分的热情啊!
这回跟尹朴修一起来的,除了他的一名手下,还有一个戴眼镜穿长袍的斯文人,这人有30多岁,举止沉稳持重,尹朴修介绍说他叫秦先生。
吃过晚饭,尹朴修叫白兰花关了院门,借着月光,几个人围坐在老乌桕树下悄悄商量正事。白兰花和静姝时而窃窃私语。
尹朴修首先说,安迪,吉米,我们今天要谈的事情非常重要,我那几句蹩脚的英语不足以跟你们沟通,下面就由秦先生为我们翻译。秦先生是上海军统站请来的客人,曾经留学欧洲,精通英语和德语。
秦先生微笑着,无声地点了点头。
尹朴修问吉姆的伤势怎么样了。吉姆夸张地把右臂伸缩了几下,回答说,早就好了!完全可以登机去轰炸小日本啦!
尹朴修说,很好!安迪,吉米,重庆方面指示我,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你二位安全地送回重庆,交给史迪威将军,然后再回你们设在新津的A-1基地就方便了。
安迪、吉姆笑逐颜开,连声表示感谢。
安迪说,史迪威将军是中国战区美军司令兼中国战区最高司令蒋中正先生的参谋长,可惜我跟吉米都还没有见过他呢!
吉姆忧心忡忡地说,好倒是好,可是重庆在大后方的四川,离这儿少说也有一两千英里,并且这一路上都是日本法西斯的占领区……
安迪插话说,是啊!少校先生,我们怎么才能穿越漫长的敌占区到达重庆呢?
好办!吉姆趁机幽了一默,说,这太湖上空不是B-29机群轰炸小日本的必经航线吗?在他们胜利返航时,叫一架我们中队的B-29稍微绕点道,飞到我们这边来一下,再抛下绳子,把我和安迪吊上飞机。
白兰花拍手说,这倒是个好办法!
尹朴修白了她一眼,悄悄说,你上他的当了!超堡机那种庞然大物又不是直飞机,怎么可能在空中悬停呢?
静姝并不搭话,只望着白兰花哧哧地笑。
吉米,都什么时候了,你倒还有闲心开玩笑!曾彪接着说,队长,你就直接说说该怎么行动吧!
尹朴修答应了一声,就简短地介绍起上峰对这件事的安排来。他说,重庆方面的意思是,先穿越新四军的苏南根据地,由重庆通过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跟这边打招呼,请他们协助我们顺利过境。这一段,我们可以在白天赶路。步行进入敌占区后,就反过来,夜行晓宿。争取在出发后的第三天到达苏皖交界的定埠,在那里上船,经东坝、固城、高浮、黄池等地,沿着一条水路到达长江边上的芜湖。在芜湖登上通往长江中游的客轮,一直溯流而上,在湖北的宜昌下船。宜昌是日本鬼子的严密封锁区,在那里下船后,先隐蔽起来,由接应的人把我们带上偷渡的帆船,进入长江三峡。离重庆愈近,也就愈来愈安全了。
安迪说,请允许我首先感谢贵国政府为营救我们俩所做的一切努力。但是,对这个貌似周到的安排,我本人却不敢苟同,因为这个计划忽略了一个最核心的东西,完全没有考虑到如下这一事实,我和吉米是老外,是个外貌、语言都跟你们截然不同的人……
吉姆插话说,就是就是,我们根本混不过小日本的检查站,一接受盘查就要被捕,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尹朴修说,我首先声明一点,除了我一直负责陪同您二位到重庆以外,这一路上,都有我们的人负责接送,他们都是在敌后潜伏的各地军统站的同志,都是久经考验的党国的忠勇之士,他们一定会尽心尽职地护送您二位的。
安迪忙说,少校,这一点我毫不怀疑,但问题是……
尹朴修宽厚地笑了笑,说,我非常理解您二位的心情,请允许我接着往下说。您提的这个问题,也正是重庆方面反复考虑的。之所以拖了这么久,也可以看出这件事的难度。对于如何才能将二位安全地护送回国统区的问题,重庆方面设想过多种方案,甚至曾经设想过让二位在上海上客轮,经海上南下香港,再设法进入内地到重庆。经过反复权衡,才作了最后的决定,也就是我刚才所讲的由芜湖到宜昌的路线。
其实,从芜湖上法国轮船,安全护送两位盟军飞行员回到陪都重庆的这个最佳方案,是中共苏南特委的老夏和尹朴修反复权衡利弊,才最后决定的。第三战区司令部收到尹朴修汇报的这一最佳方案之后,又经过重庆方面的最终认可,才得以执行的。尹朴修作为中共秘密党员,当然隐瞒了最佳护送方案的形成过程,只对众人讲了结果。
安迪和吉姆都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搞明白了,二人表达了大体相同的意思,相对而言,这条路线路程最短,关键还是怎么蒙混过关的问题。
尹朴修说,重庆方面决定,把二位化妆成两个德国商人,安迪先生你粘上八字胡扮老板,吉米先生扮老板的保镖,而我呢,当然就是你们的翻译啦!
还有我呢?静姝忙问。
尹朴修略一愣神,真的,还有他的小老乡呢!他并未将静姝万里寻夫的事报告给重庆,那边当然不会安排她啦。当下,他灵机一动说,你就假扮老板的使女吧!
安迪、吉姆、静姝、白兰花、曾彪就兴奋地议论开来,直说扮法西斯轴心国的老大国家的人,这主意确实不错,想来小日本是不敢招惹德国人的。但安迪和吉姆又很担心,说自己连一句德语都不会说,这可怎么办呀?
尹朴修笑了,说,这一点重庆方面早就考虑好了,所以想方设法给你们找了一位德语老师,这就是专门从上海德租界聘请来为抗日效力的、你们的德语教师秦先生!
秦先生就笑容可掬地立起身,给两个美国佬鞠了一躬。两个美国佬无以回报,就以热烈的拥抱来表达感激之情。
尹朴修见安迪张嘴想说什么,就说,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您是想说护照对吧?这一点儿,也早就准备好了。你们的德国护照,当然是假的,但请二位放心,绝对可以以假乱真。我们还专门带来了一部照相机……
吉姆一听,兴奋地把手一举,说,少校,我会照相!
安迪忙说,吉米是摄影的天才!
尹朴修笑了,学着二人摊开双手耸耸肩,说,遗憾,你总不能给自己拍标准照吧?本人这次回去以后,专门去受过照相的训练。等会儿就由我来给二位拍照,然后请新四军方面帮助冲洗出照片,再往护照上这么一贴……
大家受了他的感染,都轻松地笑了起来。8
次日一早,天刚亮明,这个德语学习班就开课了。好在德语属于印欧语系,跟英语是亲属语言,在语音规则方面却比英语要简单。况且,两个美国佬用中国人当时的话来说都是大知识分子,安迪是大学肄业生,吉姆是高中毕业生,都是因为一心想报效祖国、拯救世界而中断学业的。二人学起德语来并不怎么费力。但中国人学德语就困难多了,扮使女的静姝都还要轻松些,唯有扮德国老板翻译的尹朴修因此没少吃苦头,也没少挨秦先生的骂。
四个人学的都是日常用语,诸如,先生,女士,日安,早安,请便,晚上好,你好吗,非常感谢,欢迎光临,再见,谢谢,阁下贵姓大名,打扰一下,对不起,不客气之类的东西。尹朴修忽然想到,如果在轮船上万一遇到了真正的德国人,对方要凑上来跟德国老乡套近乎、拉家常,只靠现炒现卖的几句日常用语,绝对要露馅。唯一能避嫌的,恐怕就是装病了。于是,他又请秦先生教了他们几句,诸如,我病了,我人很不舒服,我头昏,我肚子疼,我要去吃药了之类的短语。四个人鹦鹉学舌,叽里咕噜地练习了3天。最后,终于得到了秦先生的表扬和首肯。秦先生又加了诸如,请问你是哪儿人,我是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人之类的短语。并提醒他们,他们所说的是带德国莱茵方言味道的高地德语。并告诫他们说,全世界有将近一亿的人口以德语为母语,是俄语之外在欧洲最通用的母语。在日本,医学上的术语是德语,而不是拉丁语。所以,跟日本军官打交道时,你们必须格外当心,万一他从前学过医的话,就很容易揭穿你们的真实身份。三个人点头称是,一一谨记在心。秦先生又叫两个美国佬记熟自己的德语名字,说安迪叫施瓦茨·霍夫曼,吉姆叫弗兰克·韦贝尔。又说,这也是你们护照上的名字。尹朴修说,我证件上的中国名字叫钟大龙,二位也要记住才是。秦先生强调,要他们三个人必须把自己和另外两个的人名字记熟,成为条件反射,不然的话,极容易露出马脚。
静姝问,那我证件上的名字叫什么呢?
尹朴修随口而出,就叫孙梅香吧。
吉姆又叫秦先生多教他两句献殷勤的话。
秦先生故意问他,向谁献殷勤,是向女人吗?
吉姆说,就算是吧!
尹朴修打趣说,秦先生,不要教他,免得他去勾引女孩子,给我们惹麻烦!
不料,秦先生却说,多学几句男女社交方面的话,只有好处,没有害处。
吉姆就得意洋洋地直是扮鬼脸。
然后,秦先生就根据吉姆的要求,教了他们三人几招,诸如,你真是太美了,你的眼睛特别迷人,我一见你就喜欢上你了,你是我喜欢的类型等等。
安迪就夸张地大叫,哇!吉米,你这是要干什么?该不是要去勾引希特勒的情妇吧?
一席话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吉姆忽然想到,那晚他跟艾文花钱买春的事,幸好没有跟安迪这家伙透露过,不然的话,像今天这种场合他把它抖搂出来,可就狼狈了。
德语开课的当天晚上,白兰花约尹朴修去湖边散步,衬着湖水倒映的温柔如水的月光,二人在芦苇丛掩映的湖边小路激情地拥抱接吻。由于尹朴修即将离白兰花远行,即将为护送两个美国朋友而穿越漫长的敌占区,深恐自己的恋人一去不归,甚至是遭遇不测,她就趁着气氛合适,向他提出了结婚的请求。她说,她也知道,按照常理,她在此时此刻提出结婚是不孝的,因为母亲和哥哥尸骨未寒;但这是残酷的战争时期,有今天不一定会有明天。她思前想后,决心把自己毫无保留地献给他,让他不带任何遗憾地去出征,求他同意,他俩明天就把婚礼办了。尹朴修却硬着心肠婉拒了恋人的请求,不是他不想,他实在是太想走到那一步了,但他反复告诫自己,一个男子汉绝不能如此自私,万一他此一去就命丧黄泉了呢,那岂不是活活害苦自己最钟爱的女人了?
离别的日子终于来到了。这天早晨,尹朴修、静姝、安迪、吉姆、曾彪都换上了跟各人身份相符的中式装束,先跟白兰花的舅舅一家四口告过别,再跟受命保护白兰花、秦先生返回的尹朴修的手下一行告别。这时,泪流满面的白兰花再也忍不住了。她不顾一切地跳下船头,跑到岸上,扑在尹朴修的怀里放声大哭,边哭还边拿沾满泪水的脸蛋在他的脸庞上不住地摩挲,直是说,尹哥啊!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着你……白兰花的哭诉把所有人都弄得很难受。尹朴修贴着她鲜艳的嘴唇动情地一吻,说,兰儿,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一回来,我们就结婚!
两拨人心情沉重地依依惜别,然后转过身,各自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