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墨醒来时, 下意识看向窗外, 天已经亮了大半,但是依旧朦朦胧胧的,像是闷了一层雾水。
似乎半夜下了一场雨,空气里除了医院惯有的消毒水味, 似乎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雨腥味。
“醒了?”
秦臻站在离病床不远处,背对着窗, 逆光, 他面上的神情看不太清, 只隐隐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靠近。
俯身,平视初墨,语调较平时还要低哑些:“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说话间,他把床边的灯按亮了,兀然亮起的光线让初墨眯了眯眼, 再睁眼时看清面前男人的模样,怔住了。
此时的秦臻黑眸里泛着红血丝, 脸上有熬夜后冒出来些许的杂乱胡渣子, 甚至连一贯服帖从容的头发也翘起了两根。
“是个男孩儿, 辛苦了。”
初墨还愣着神,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男人忽然抬臂把她抱住了, 低低开口,“吓死我了。”
手臂克制而有力,似乎还微微抖着, 同时声音放的很轻,似乎刚刚说出来就在空气里消散了。
她敛眸,任凭秦臻抱着,缓了好一会儿,软声打趣,“这么多医生护士在呢,有什么好吓的,你是不是有想了点有的没的?”
秦臻没说话,手臂较刚才用力了些。
已经不太记得昨天的事情了。
恍恍惚惚像是耳侧一直有人说话,让她用力一点,集中注意力在那儿,但是她顺着那些人的话去用力很久,一点用的都没有。
于是那些人之中,有人提出要不还是剖腹产吧?
记得听人说过,能顺产还是顺产的好,她听了这话后打了鸡血似的,喊了声不要剖腹产之后使劲,又是一阵折腾,小团子出来了。
在她肚子里呆了整整十个月的小生命终于出来了。
身体一下子就失了所有力气,阖上眼就睡着了。
再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沉浓的天色,和同样面色深沉的男人,喉咙哽的难受,初墨唇角勾起,嘟哝一句,“傻瓜。”
“这团子真折腾人。”好半晌,秦臻松开初墨,小心翼翼扶着她在床边坐起,重复又问,“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还好。”初墨摇了摇头,除了使不上力气之外,似乎其他的都还好。
“那我叫医生护士来检查?”秦臻眉心蹙着,语调几分谨慎。
“不用麻烦了。”
“那你还困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
再睡下去,感觉脑子都要生锈了。
“那饿了吗,月嫂温了粥放在桌子上。”秦臻面色有些不自然,却又不想放弃,继续问。
“有点。”
闻言秦臻眉心舒展,勾了勾唇。
“我拿给你。”语调里甚至多了几分跃跃欲试,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拿粥。
“你好像有点奇怪。”初墨看着秦臻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怎么了?”
闻言,秦臻手上动作一顿,语调有点泄气:“老实说,我好像怎么做都做不对。”
譬如明明紧张面前这个小女人紧张得很,偏偏问了两个问题都没问到点上。
再譬如昨天得了消息之后匆匆赶到医院,但连走到手术室门口的勇气都没有,只敢对着凉风发呆,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虽然证明只是自己想多了而已,但只那一瞬,都觉得很不好受。
“嗯?”初墨懵。
秦臻抿唇,把粥装到小碗里,确定温度适合之后,勺子递到初墨唇侧,“也没什么,吃粥吧。”
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就让他喂个粥吧。
初墨正想说让她自己来就好,但对上秦臻那双略显执拗的黑眸之后,不知道怎么的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任凭他把一碗粥喂完。
似乎瞅见秦臻松了口气,面色较之前要放松了很多。
吃完了粥比刚醒来的时候精神了点,初墨视线绕着病房扫了圈,没看到婴儿车一类的物什,顿了顿,说,“我想看看他。”
“团子在隔壁房,妈和保姆都在那儿。”秦臻从善如流,拿出手机点到家族群,秦母已经发了好多张照片上去嘚瑟了,他把手机递给初墨,“喏。”
初墨看过去,照片上的团子面颊软软的,还有些皱巴巴的,正闭着眼睡得安详。
只一眼,心就软了,初墨来来回回翻那几张照片,眼睛弯成两道月牙,轻声道:“可爱。”
“我把他抱过来?”秦臻提议。
“别吧,他现在还在睡呢。”初墨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视线没有从照片上挪开,再怎么说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越看越喜欢,“等团子醒了,我再过去看看吧。”
“嗯。”秦臻颔首。
视线落在初墨面上,暖光下,初墨明艳的五官似乎也线条柔和了些,眉眼弯得清浅温柔,顿了几秒,秦臻问:“看出个什么了?”
“团子以后肯定很招女孩子喜欢。”初墨笑了声,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回答。
“是么?”秦臻凑过去,看着皱巴巴的小团子凝了凝眉,半信半疑,“我还不怎么看得出来。”
甚至怀疑是不是团子团子叫的多了,就长成小团子样了,软趴趴皱巴巴的。
明明爸妈都长得很好看,基因很不错才是。
“那是你瞎。”初墨毫不客气回着,“团子贼会长了,专挑好看的继承。”
“……”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秦臻拉了凳子在床边坐下,单手托腮看着初墨,直到初墨依依不舍地把手机递给自己,轻笑着问:“什么感觉?”
“说不出什么感觉,就是很开心。”初墨听到这个问题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回答,“没想到就当妈妈了。”
这意味着身上多了份沉重的责任。
原本觉得自己的感情挺淡的,团子生了就生吧,可当生下来之后,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不由自主的心就跟着团子走了。
她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团子了,想着等他醒来就能看了,心跳都开始加速了。
初墨敛了敛眉,抬眸对上秦臻的视线:“你呢,什么感觉?”
“这团子还没生下来就这么会折腾人,以后肯定是个混世魔王。”秦臻语调沉稳平缓,“不能宠着。”
“那是你儿子。”初墨唇角轻搐。
“嗯,更不应该宠。”
“…………”
见初墨神情诡异,秦臻不明所以,“我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
初墨面色高深:“没有,我替团子画个小圈圈。”
顺便记他爸小本本-
在医院躺了三天,总算能回家了。
团子在这三天变化很大,褪去了皱巴巴的外表,出落得越发水灵,秦家二老抱着小团子舍不得撒手,恨不得日日捧在掌心里。
如同黑葡萄般骨溜溜的眼珠子,软萌到不行,人见人爱。
许是之前大家都叫他团子,这会儿也就默认了小名是团子了,大伙儿见着他就团子团子的叫,久而久之,他似乎也知道了这个是在叫他,一听到这两个字就眨巴着眼睛,咯吱咯吱开始笑。
团子很依赖初墨。
有的时候团子莫名其妙的就哭了,一群人哄着都无济于事,但是只要初墨抱抱他,小团子就会一秒变脸,笑得各种可爱软萌。
小爪子拍着初墨的手臂,似乎不愿母亲的离开。
每每这个情况,初墨的心都是软的不能再软了,宁愿整天呆在婴儿房里和小团子玩,别的事情都暂时丢在一边了。
而在初墨面前,团子乖软得很,初墨基本上都不用逗团子,团子就高兴地很,咯吱咯吱地笑。
作为秦家的团宠,团子的感情变化牵着秦家人的情绪,团子一笑,秦母也在旁边跟着逗,调侃着:“这小团子也是一能折腾的,明明就不困不饿,可不知道怎么的就哭了!——调皮!”
话是这么说,秦母望着宝贝孙子,欢喜得不得了。
也是奇怪,初墨一走,小团子又开始哭了。
但是初墨抱着,小团子笑得比什么都开心,一群人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其中有个人很是吃味。
秦臻看着被人围在中心的团子和初墨,初墨笑得温柔,满足而惬意——这抹笑他也没看过几次,这么一想,秦臻心里便吃味了。
刚出生就被宠成这样,那以后宠坏了怎么办?
这个想法一出现,秦臻的心更加不舒坦了。
他接近人群中心,轻轻咳了声,低低淡淡道:“我来抱抱他吧。”
初墨抬眼,正想把团子交给他。
下一刻,小团子却又嚎啕大哭起来。
“……哎,乖呀,别哭。”初墨顿时缩了手,一边摇着一边哄,“妈妈在呢。”
抽了空瞪了秦臻一眼,目光满是责备。
秦臻一脸无辜。
他真的只是想抱抱团子。
正想说点什么为自己解释,额头忽然被自家妈敲了下,秦母护在初墨面前,责怪秦臻:“你啊!别老是黑着个脸下团子!团子还小!不惊吓!”
秦臻郁闷,这团子还真是刚出生就骑到他头上了啊。
他清咳了一声,准备为自己辩解并且提醒他们孩子不能太宠着。
秦母半推半拽,愣是把他拉出了婴儿房。
木门无情关上了。
秦臻郁郁,面上风雨欲来。
好半晌还是把脾气压下去了,毕竟是自家的娃,不服也要憋着!-
在家待不下去了,正巧公司有点事,和管家交代了事情之后,秦臻离开了。
秦父打算在这两年把整个秦氏交给秦臻,所以虽然名义上秦父还是董事长,但实际上秦氏的所有事务都由秦臻打理,意见也不给,说是要当甩手掌柜。
十几年前秦氏有一场大动荡,在那之后秦氏内部股权分配混乱,在秦父强权下才把中小股东压制下去,但近两年看秦臻上/位,那些人便开始蠢蠢欲动。
刚处理完文件,准备离开,办公室的门便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推开了。
“庄叔。”秦臻抬眸,淡淡应了句。
被称为庄叔的人大摇大摆走进来,也没说什么事,径直拉开办公桌前的凳子坐下,第一句就是:“小秦啊,你这样不行啊。”
“庄叔此话怎么讲。”秦臻托腮,面色不动。
“前些天有关新公司总部选址的会议上,我能理解你临时有事离开了。”中年那人叩了叩桌子,语气加重,“但是你怎么能够让叶家那小子主持会议呢?”
随着集团发展,打算搬迁总部,Y市拨了一块地给集团,同时希望秦氏能把这块地发展成是当地路标之一,这也是今年秦氏最大的项目之一。
“为什么不呢?”
“这……”男人一噎,许是没想到秦臻会这么淡定,解释说,“我知道你和叶家那小子的感情好,但也要防范点,叶家的野心可不小。”
“好的,”秦臻不可否之,“庄叔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诶,我老了,你们这群年轻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就管不上了。”男人话锋一转,“不过公司新选址一事,还是希望小秦你能经过董事会再做决策。”
“应该的。”
中年男人得了应,也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躲在休息室的叶韶走出来,冲着秦臻吹了个口哨,笑嘻嘻道:“这姓庄的还真是委婉,还说经过董事会再做决策,啧,还真当我们不知道,董事会都是他的人么?”
说是要小心叶家,倒是他们最关心这个项目,秦臻一直压着这个项目不动,就是想看着下面牵连了多少利益链。
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以不变应万变就好。”秦臻垂眸。
十几年前动荡之后,秦氏融资,股权分割得更为零碎,刚刚那中年人,庄成庆便在那次动乱中收了秦氏的散股,成了秦氏的第二大股东。
一直想上/位,却一直不成功。
“啧,你可真是淡定。”叶韶晲了秦臻一眼,“那你打算怎么对付他,那人可是把野心放在面上了哦~”
“现在急也没用,他敢动我就能动他了。”秦臻起身,收拾东西。
“你要下班了?”叶韶诧异,难得这货不加班。
“嗯。”
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
手机突然震了震,再看是初墨的电话。
秦臻唇角轻勾,这小女人总算是想起他了吗,他按下了接通键,“喂?”
“晚上回来吃饭吗?”初墨的声音放得很软。
“嗯。”他看了眼时间,估计赶得上。
这小女人还算识相,还记得问他要不要回去。
“那就好。”电话那端传来清浅的笑意,“晚上要给团子起大名了,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对不起,他还是高估了。
果然还是还是三句不离团子。
秦臻瞥向窗外,瞥见一个烧饼铺,抿了抿唇,道,“叫煎饼吧。”
“……你今年是三岁吗?”
“啪”的一声,初墨把电话挂了。
叶韶挑眉:“兄弟,你等会儿要去哪里?”
秦臻言简意赅:“看个展。”
据闻,展览上有一块玉是非卖品,那块玉与初墨那块,非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