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投毒1

在这张地图里,从盛祥旅馆到极斯菲尔路76号不过一个巴掌长的距离,但对詹生来讲却像隔了一道天堑。詹生的脑袋里时常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他想搞点TNT,趁夜色悄悄潜入76号埋在那里,这样全国乃至全世界第二天的报纸上都将会有这么一个头条新闻:“汪精卫伪政府特工总部被炸”。詹生想,如果要自己再给这个新闻加上一个副标题,他一定会写:“所有汪伪特工无一人生还,土肥原当场毙命。”

这样的想法在詹生脑袋里出现已经不止一次了,而且随着詹生在屋子里呆的时间越长,这想法出现的频率就越高。

詹生想去外面散散步,但是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来上海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行刺。一旦目的达到,自己必须全身而退回到重庆,但是如果不能全身而退怎么办?詹生偶尔也会想到这个问题,但他不愿意往深里想,就像百乐门那些大亨醉生梦死之间不管有没有明天一样。

何先法进来的时候正好和正欲出门的沈萍打了个照面。何先法带着墨镜,眼神从沈萍脸上掠过,没有特别在意她,倒是魂不守舍的盛老板让何先法感到好奇。

何先法顺着盛老板的眼神回头看了看沈萍婀娜的背影,然后转过头来笑着说道:“没想到盛老板也是性情中人哪!”

盛老板这才回过神来,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赶紧扯开话题说道:“何老板,找你的侄子吧?他这两天好像生病了。”

何先法问道:“202的客人走了没有?”

盛老板愣了一下,这才从钱匣子里掏出十块银元对何先法说道:“何老板,这银元你还是拿回去吧。”

何先法知道他的意思了,问道:“怎么?他还没走?”

盛老板为难地说道:“不是我盛某不讲信用,实在是那202号房的客人得罪不起。他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我在上海五十多年了,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我让他走,他居然把我说的理屈词穷。”

何先法收起银元说道:“那我倒是要会会他。”

何先法走上楼去,盛老板怕他做出过激的事来,跟在何先法的屁股后面上了楼。盛老板怎么叫他他都不听,这下可把盛老板为难坏了。

202号房门开了,何先法摘下墨镜将彭小岳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发现不过是个玩世不恭的毛头小子而已。

“先生怎么称呼?”何先法问道。

“我姓彭,彭小岳。”

“彭先生,我侄子就住在隔壁……”

“我知道你侄子就住在隔壁,也知道你侄子神经衰弱,盛老板告诉过我。”彭小岳嘴上叼了支烟,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站在门口说道:“但是有空房间,不让客人住,恐怕没有这个道理吧?”

何先法有些生气,但还是放缓了语气:“这样吧!我这里有十块银元……”

何先法掏出一摞银元,正要递过去,彭小岳却冷笑起来:“笑话!我这里银元多得是。”

彭小岳从口袋掏出一把银元说道:“你要不要?要的话全拿去,以后别再来烦我。”

何先法这下没辙了,詹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见两人僵持不下,便上来说道:“我没大碍,他住就住吧!只要别出动静就行。”

詹生和何先法都不想把事情闹大,盛老板赶紧上来笑呵呵地打个圆场说道:“我说几位先生,这出门在外的,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我这盛祥旅店本儿小店也小,大家将就着住一住,等各自的事儿办完了,往那十六铺一走,说不定将来也有再会的时候。你们说是不是?”

彭小岳年轻气盛,心里还颇有些不服,嘴上说道:“我无所谓,住哪儿都成。人家跟县太爷似的,住个店还要我们这些草民回避。”

盛老板赶忙说道:“您这怎么话说得?”

詹生给何先法使了个眼色,何先法,会意地说道:“算了,住就住吧!但是请彭先生以后在屋里做事多留点神,我侄子听不得动静。”

“你放心。”彭小岳说道:“这又不是会乐里,我也不是嫖客,屋里能出什么动静?”

“不早了,我得早点睡。”彭小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道:“下雨天,睡觉天……睡觉喽!”

他们各自进了屋子,盛老板被弄得一头汗,拿出手巾擦了擦喃喃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他正要转身,彭小岳却又把门打开了,悄悄向他招了招手。

盛老板上前,彭小岳轻轻地在他耳边问道:“他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叔侄关系吧?也可能是表叔侄,您有什么事?”

“我看他俩不像叔侄。”彭小岳想了想,神秘地说道。

盛老板觉得纳闷:“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彭小岳眼睛眨了眨,原本神秘的表情不见了,变得豁然起来,笑着说道:“我感觉的,呵呵!闲着没事,瞎猜。小爷我真的要睡了。”

彭小岳关上门,熄了灯,然后摸黑趴在墙上听了一会儿,却发现这屋子真是跟自己原先勘察的一样,几乎一点声音都听不见,这才嘟嘟囔囔地上了床。

沈萍如约来到了桥洲饭店,身上的旗袍没有口袋,她只好在手里捏着那两颗药丸。

丁世村七点还差十分就已经坐在了桥洲饭店,为了保持情调,他还特意选了一个灯光昏暗的雅座,这无疑为沈萍的行动增添了便利。

见沈萍来,丁世村赶紧起身,颇为绅士地请沈萍入座。他让沈萍点些喝的,沈萍笑道:“真让我点?”

“那当然。”

“我点什么你可得喝什么啊?”沈萍问道。

丁世村笑道:“你就是点毒药我也一饮而尽!”

沈萍要了两杯咖啡和一瓶红酒,她故意把坤包放在桌子边上,丁世村并不以为然。点完菜后,丁世村发现沈萍的神情好像有些不对劲,于是问道:“你怎么神情有些恍惚呢?”

沈萍摸着脖子笑了笑说道:“抱歉,昨晚没睡好,今天又起的太早。”

丁世村一听这话赶紧搭桥问道:“是不是想我想的睡不着?”

沈萍听了觉得很恶心,自己是为了任务才接近丁世村的,要是换了平时,就丁世村这样的长相,自己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沈萍出生在上海一个书香门第,父亲是中学校长,母亲早年上过私塾,写的一手好字。沈萍自少年时起就优喜唐诗宋词,后来受父母影响去了日本留学,说了一口好日语。

可惜的是,入中统一年多了,沈萍实际上还只是个编外人员。徐恩曾千挑万选挑上了她,却只是把她当成施美人计的工具而已。

其实沈萍自己也很清楚,自古红颜多薄命,从西施到貂蝉,这样的故事她读的太多了。只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走上这条路。前方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沈萍说不清楚,刺杀丁世村的任务让她觉得恍惚。

“你在想什么?”丁世村问道。

沈萍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没想什么,近来你都没来看我,我在想你工作是不是很忙。”

丁世村马上说道:“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咱俩在一起的时候不谈我的工作。”

“不谈就不谈吧!”沈萍玩弄着手里的酒杯,目光游离地看着窗外说道:“后天大世界上映周旋演的董小宛和马路天使,我想你陪我一起去看,怎样?”

丁世村皱了皱眉头说道:“这几天我有事,脱不开身。再说了,那马路天使有什么好看的?一个歌女在窗户跟前唱来唱去的,老片子一个。”

“那董小宛你没看过吧?”沈萍暧昧地说道:“新电影,刚刚上映呐!”

丁世村好色,根本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在创造一切可以让彭小岳对自己下手的机会。但他确实不愿意看电影,这种公众场合他是避之不及的。

“以后再说吧!”丁世村猥琐地笑着说道:“我倒有个好去处。”

“什么去处?”

“去我家。”丁世村笑道。

沈萍看着丁世村高高扬起的小八字眉,真有一种想吐的感觉。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强装笑脸打趣道:“去你家?你家有什么好玩的?”

丁世村见沈萍没有拒绝,顿觉有戏,进一步说道:“我家好玩的多着哪!你来,我告诉你。”

说完丁世村就凑近沈萍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沈萍听了马上面红耳臊,与丁世村又是一阵说笑。

俩人正在打情骂俏,熟不知这个时候街对面有个男子却拿相机把沈萍拍了下来,他就是受伍立群指派的那个心腹。

沈萍捏着药丸的手握成拳头托着下巴,装作心不在焉地看了看窗外的景色,正在寻找机会,丁世村多年特工经历练就的眼神何其狠毒?看着沈萍的手突然问道:“手里捏的什么?”

这一句话吓得沈萍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跳的很厉害。难道被丁世村识破了吗?沈萍的脚踝在椅子下面紧紧地扣在一起,她只好故作镇定地回答道:“哦,刚才路过药店,让医生给我开的药,治疗神经衰弱的。”

说完沈萍把手掌摊开亮给丁世村,丁世村看着那两颗与其它药并无两样的药丸,眼睛里并没有显出怀疑的样子。

心脏依旧在跳动,沈萍看着丁世村的脸色。只见他仍是板着那张扑克脸问道:“哦?最近失眠么?难怪我一见你就觉得你精神恍惚。”

“是,最近我家那边工人时常闹罢,工,晚上时不时还有枪声,我根本睡不着。”沈萍将计就计地答道。

丁世村说道:“你家那地方我知道,公共租界嘛,三不管。日本人想管管不上,法国人又没能力管,英国人早就撤走了。还有不少共X党在那里活动,那些工人闹罢,工就是他们在煽风点火。”

“来。”丁世村接着说道:“我来给你要杯白水。”

沈萍听了丁世村的话的心跳渐渐放缓,是时候下手了。

丁世村招手要了一杯白水,趁这功夫,沈萍左右瞟了瞟见没人注意自己,于是故意起身说道要上卫生间,左手却把桌边的坤包碰到了地上。

丁世村根本没有迟疑,边弯下腰边说道:“你去吧!我来捡。”

一秒钟的功夫,沈萍已经伸手将那两颗足以杀死两头大象的C4投进了丁世村的咖啡杯,然后毫不迟疑地转身走向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