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完成,许绒音简单吃了午饭。
义肢套在右腿上闷沉难受,她将裤腿捋了上去,躺在柔软的席梦思上。
脑海中突然显现出上扬锋利的眼。
因为这双眼睛,她采访完便匆匆离场,唯恐和他有所交织。
许绒音强压住内心的余悸,思考如何能够完美拍摄节目下午又不和他有交集的时候,鼻尖传来淡淡的木檀香,充斥着她的每一分嗅觉。
熟悉的不能再过于熟悉的味道。
腹部开始无规律的起伏。
她慌忙起身,直到看到紧缩的大门,才将慌张吞咽下肚。
裴颂怎么可能在这?
不单说他并没有她房间的钥匙,就单说她分离时的诀别,他肯定恨死她了,又怎么会和她有所交集。
许绒音随便翻了翻宾馆里的东西,最终将目标定格在耷拉在椅子上的棕褐色皮衣。
——李姐给她的。
那就说的通了。
两个人相处久了或多或少都会有所相似。
她曾经和裴颂朝夕相处的时候,朋友们都说她跟之前不一样了,内敛的性格突然多了几分属于自己的色彩。
她并未多想,径直躺下。抬头看着漫无目的移动的钟表,发现心里如何也沉静不下来,所以索性直接起身去录制现场,准备给导演一个好印象。
拍摄地点是一楼正大厅,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已经架好设备。许绒音准备找个位置坐下,发现有个人先行对她打了招呼。
是个男生,穿着条形卫衣,内搭显露出白色衣领。对她笑了笑,露出一排虎牙,有种奶狗弟弟的感觉。
是前不久火的小网红宋简舟,通过一档网络剧进军娱乐圈,现在的事业也越来越好。
因为是第一个接受采访,所以许绒音并未看见到他。
宋简舟很主动,看见许绒音的那一刻就凑过来:“你好,绒音姐姐,我叫宋简舟,简单的简,小舟的舟,你可以叫我舟舟,也可以叫我简简,或者简舟,都可以。”
话很多,许绒音招架不住,顺着他的话一个劲点头。见他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率先打断他的话:“你也没有睡觉吗?”
“我从不睡午觉,而且,我今天看到了我心目中的偶像,裴颂,裴老师!你知道这个心情吗!我根本睡不着!”
“哦。”许绒音简单应答。
宋简舟拍彩虹屁的话又开始一通接一通,许绒音不想听,将大脑放空,却突然不合时宜的出现陈姝月挽着裴颂的胳膊的场面。
心里一阵绞痛,像是迷失在迷宫深处,思绪飘渺不定。
她觉得自己实在自私。
她和他已经再无关系,有关系的只有陈姝月。顶流歌星为爱陪女友,想想就是偶像剧的情节。
许绒音随后听到几声稀碎高跟的声音。
是陈姝月来了。
她身形本就好,一身红褐色裙子趁的她更加明媚张扬,举止投足说不出的高傲。裙摆开叉到大腿根部,若有若无显露肌肤。
许绒音不自觉的低头,义肢也开始僵硬。
裴颂在她的身后,懒懒散散,一副没有睡醒的感觉。
跟早上的穿搭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有的点区别是他套了一个黑色皮衣,衬的那张脸更加不驯冷羁。
余光扫视了一眼,许绒音感到不可思议。
她和裴颂的皮衣除了颜色,完全一模一样。
同样是发灰感金属拉链,同样是胸前扣着的别针,以及袖口上的同样有着星星图案,分外显目。
许绒音敢断定她和裴颂撞衫了。
可为什么会撞衫呢?这不是李姐给她的衣服吗?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慌乱的去卸除胸上的别针,用手捂住特殊图案,在心里让自己接受只是相似而已。
抬眼发现不知道何时裴颂已经站在她的跟前。他的个子很高,许绒音只能抬头去看他没有情绪的眼睛。
宋简舟此时此刻已经乱了阵地,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而裴颂并未看他,又向前走了一步,眉眼含着不悦,像是野兽咬紧猎物,牢牢锁定许绒音和宋简舟之间的位置。
“颂哥,你要站这里吗?”
裴颂随便的嗯了下,宋简舟立马像个小狗一样让位置,星星眼是藏不住的喜悦。
他随性的向前一迈,无所谓的站在许绒音的身边,而许绒音却感到全身上下不自在。
萎靡不振的右腿微不可查的颤抖,全身上下像是被弦拉住。
瞧见陈姝月不解的扫视她,许绒音立马将身子移动,在她和裴颂之间留了个陈姝月的位置。
可许绒音刚一移动,裴颂就像是狗皮膏药一般,跟着她踱步。
近在咫尺的距离,若有若无的触碰,许绒音快要窒息。
陈姝月看着裴颂和宋简舟之间诺大的距离,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
导演看到不太正常的站位,挠了挠头:“裴老师,许老师,你们站的太偏了,摄像机会拍不到的。”
许绒音小心哦了一声,只好跟着裴颂重新调整站位,陈姝月最终选了裴颂和宋简舟之间的位置。
随着导演的一声action,众人喊话:“出发吧!让我们一同倾听《零分贝的声音》。”
下午的录制流程是去往一个名叫沈祤的听障人家中,去聆听他的故事。
可还没有到达目的地,一个挫折就迎面而来。
沈祤家是老旧小区,道路修理不善,节目组的车子并不能抵达。经过节目组的考虑,决定要陪审团们下车走路前去。
许绒音没什么反应,虽然走太多路会摩擦她的右腿,但是既来之则安之。毕竟,她是在这一群陪审团中话语权最低的那一个人。
大家只是嘴上说着许老师三个字,关注度还是会向三个明星嘉宾靠拢。
陈姝月听到消息,一脸闷闷不乐,嘟囔:“我穿五厘米高跟鞋你跟我说要走一公里?没门。”
裴颂暼了一眼:“那你一个人留在车里吧。”
多年不见得的裴颂居然这么贴心。
许绒音垂了下眸子,并不想再听到一些小情侣之间亲昵的话语。
打开车门,没想到裴颂先行一步下车,若有若无的触碰让她立马往后靠了靠。没想到裴颂还跟没事人一样,颀长的背影回头,对她说了说一声谢谢。
陈姝月看裴颂走了,也不停留。
这条小路人并不多,但是工作人员扛着几架摄像机难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woc,这不是裴颂吗?”
突然之间,大江南北宛如洪流过境,将本就狭隘的小道堵的水泄不通。
这就是裴颂的魅力。
单就那张脸,就祸国妖民,随便挑挑眼睛,女孩们都可以被迷的五迷三道。
更何况,他还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只要是他随便哼的歌曲,会有各路博主以这个音频拍摄短视频。
陈姝月看见人流涌动,向前靠拢在裴颂跟前,装作摔倒,想要倚靠在他的身上,来个亲密接触。
裴颂淡淡躲开,陈姝月差点摔倒,无半分怜香惜玉的态度。
许绒音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不由自主的赞叹保密工作做的真好。
尖叫声,疯狂声,层出不穷的手机高举到头顶,闪光灯噼里啪啦的闪动。
狭窄逼仄的小道水泄不通,成为裴颂的独家发布会。
许绒音带着义肢,走路如履薄冰。所以她一直低头,唯恐被粉丝推嚷。
可再过于小心还是抵挡不住粉丝的疯狂,她的右腿不知被谁触碰了下,险些移了位置。
她心里害怕,立马去扶,却不知道又被谁撞了一下,失去了平衡。
有一双手握紧她,五指根根明明,清晰可见脉络的痕迹。
心里情绪又被牵引住。
许绒音抬眼看了眼桀骜不驯的桃花眼,礼貌疏离的说了声:“谢谢。”
粉丝一下子将目光层层围绕到许绒音和裴颂面前。
耳边的窃窃私语此起彼伏。
“我去,这不是上午直播间的那个手语老师吗?现实中看也这么好看啊!”
“裴颂居然扶她起来唉!救命,裴颂也太太太温柔了吧。”
“他俩什么关系啊,为什么感觉两人穿的衣服有点类似……有一种,情侣装的感觉。”
“节目组要求的吧,毕竟,正宫不是在前面吗?”
“拜托,陈姝月和裴颂真的不熟好吗?工作室都澄清了,我真服了,三次元都能听到这个虚假信息,创死我了。”
“熟不熟不知道,你们没有发现另外两个人根本就没有穿这个工作服吗?”
“可能是不喜欢穿吧?”
许绒音抿了下嘴巴,发现自她刚才说完谢谢二字裴颂全然没有反应,反而将手指禁锢住的更紧。
她正准备提醒他一句的时候,突然传来裴颂散漫的声音:“对不起,拉错人了。”
陪审团按照规定时间来到沈祤家里,按了按门口的门铃。
来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礼貌对他们笑笑:“进来坐吧。”随后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解释道,“我是沈祤的母亲,节目报名是我以沈祤的身份上报上去的。”
她叫大家坐在沙发上,给大家倒了几杯水。
许绒音特地坐在远离裴颂的位置,正巧可以看到阳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在太阳光底下散发着光芒。
“沈祤并不是先天性耳聋,这些你们都是知道的对吧。”
许绒音点了点头,来之前她特地把沈祤的报名表看了下:后天性肿瘤压迫听力神经系统。虽然肿瘤顺利摘除,但是却丧失听力,可以通过人造耳蜗恢复,但是效果微乎其微。
其实有时候耳聋并不是一种痛苦,更为苦痛的是曾经听到过美妙的旋律,再硬生生的将它剥离走。
“所以那孩子因为听不到声音患上了抑郁症,成天把自己关在门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他最喜欢的绘画都不画了。”沈母叹了口气,“听说节目组会配备心理师排解,是真的吗?”
“是真的,阿姨,所以我们可以看一看沈祤吗?”宋简舟温柔的开口。
沈母摇了摇头:“他今天一整天都在里面没有出来。你说听不见,怎么敲门都没有用呀。”
许绒音想了想:“那沈祤还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沈母:“好像……还喜欢听歌,但是听歌……他这辈子是听不了了。”
“那他经常听唱什么歌?”
“嗯……我天天听他说喜欢什么裴……裴松的歌。”
宋简舟一阵惊喜:“难道是裴颂哥的歌!我也喜欢!”
被叫人耷拉着眼皮,懒懒的睁开眼睛。
“对对对!我说我刚才怎么读的这么别扭!阿姨不追星,阿姨也不太清楚人名字。小伙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颂侧了侧身子:“阿姨,我就是裴颂。”
听到是裴颂,许绒音突然不言不语。
桌子上摆放着画画工具,她突然开始愣神。
记忆里,也是类似的工具,不过相较于彩色的画笔,是一堆彩色的沙子,一把篆刻刀刻出多姿多彩的形状,撒上自己钦许的颜色,绘出一番美景。
是父亲不嫌弃她的笨,耐心的教着她。
可现如今,再难回去。
她眼里氤氲了薄泪,想抬眼将眼泪咽进肚子里,却正好和不含情绪的眼睛四目相对。
如冷冰的水,使心更凉。
那个温柔似水的眼睛,再也不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