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汝才与贺一龙带着千余手下来到安平堡时已是第三日的申时,一脸讶异之色的刘国能迎了出来。他语带不满的开口道:“老罗,俺不是知会你几个了吗?俺正在准备带人往房县去,恁这是不放心俺,特地过来催促不成?”
贺一龙一脸晦气的样子开口道:“还去个狗屁的房县!老窝都让人给抄了!快快备点饭食,走了大半日儿郎们都饿坏了!”
刘国能不解地问道:“这是甚讲法?出甚事情了?”
阴沉着脸的罗汝才跳下马来,身后的亲信接过缰绳将战马牵到一边,罗汝才便往堡里走边说道:“这块不是说话的地方,俺们去你营帐里说!”
刘国能看了一眼二人身后东倒西歪或坐或躺的部众,冲着身边的王二娃使了个眼色后,陪着两人往堡中走去,边走边吩咐道:“去弄些吃食、热水,叫弟兄们吃口热乎的!”
手下人应声去准备饭食,王二娃则悄悄的向李方的营帐行去。
来到刘国能的大帐内,罗汝才和贺一龙卸下身上的盔甲后各自寻了个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刘国能跟着坐下后问道:“老罗,瞧恁俩这脸色咋跟死了亲爹一样?到底出甚事了?刘栓,去备好酒菜,好好款待两位头领!”
罗汝才叹了口气,将前几日被官军突袭一事简单说了一遍,末了总结道:“这回黄虎是没得跑喽!先是高闯王,现下又是黄虎,俺们也跟着遭了秧,难不成这造反没了前程?”
贺一龙郁闷的开口道:“俺们和他俩不一样,俺们造反就是为了喝酒吃肉享享福。高闯王与黄虎都是心气太大,还想着称王称霸,这下好了,到地下称王去了!”
刘国能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要是朱由检在场的话,肯定得给他个影帝的头衔。
他开口道:“这可如何是好?官军要是剿了黄虎,定是会冲着俺们来!老罗,接下来俺们该去哪块地界?”
罗汝才坐正身子,正色道:“俺思来想去,唯有去蜀中落脚才是正办!等在你这歇息几日后俺们多抢些物资,就往南走荆州府,之后折向西边,捉个向导带俺们入川!只要是入了川,官军再想剿俺们可就难了!刘老弟觉着如何?”
刘国能故作豪爽的点头应道:“中!老罗你鬼点子多,俺们听你的就成!”
几人又闲话了一番,半晌之后,热腾腾的酒菜端了上来,刘国能招呼王二娃、刘栓、贺三冠一起过来陪酒。
罗汝才与贺一龙本就心情不好,在刘国能几人轮流劝酒下,虽然米酒度数略低,但耐不住几重因素叠加的作用,不一会两人就有了七八分醉意。
刘国能借口解手,出了营帐来到不远处李方的帐内。
李方端坐椅子上正在就着微弱的烛光看书,四名亲兵两人守在门外,两名立于帐中。
这蜡烛也是刘国能特意派人去襄阳府买来的,为的就是怕李方不习惯油灯的烟火味太大。
刘国能进帐后看到李方安详的姿态,心中不由得敬佩无比:读过圣贤书的人就是河常人大不相同啊,换成自己身处情况不明的贼营之中,那还看得下书,吃饭怕也是吃不下了。
他哪知道连日来李方心里也是怕得要命,但受东翁之遣不得不来,看书也只是强自让自己心静而已。
刘国能要是识字的话就会发现,李方现在所看之书是倒过来的。
“李先生,贼人业已酒醉,小的前来是想请教,是直接斩杀还是生擒?千余贼众如何处置?”刘国能弯腰拱手道。
李方放下手中的书册,不紧不慢的开口道:“适才王将军前来告知与吾,思量再三之后,吾以为生擒贼首应比斩杀更得当些许;至于其余人等,既已从贼那便全部斩杀为好!吾辈人讲的是除恶务尽之理,刘将军切勿再生其他心思!且去且去!”
只要刘国能这份投名状交上,那自己也就彻底安了心,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了。自己此番深入贼营,亲自指挥降将擒获巨寇,并杀伤千余贼众,回去后东翁自是会有所交代,将来与一干好友饮酒闲谈时也是一份引以为荣的谈资,李方想到此处,不由心中窃喜不已。
刘国能恭恭敬敬的施礼后退出李方的营帐,心中暗想:他娘的这帮大头巾比自己这个反贼心还要狠,自己还想着将罗汝才、贺一龙直接杀了,那一千余并入自己手下呢,他奶奶的,以后得离读书人远远的才行。
晚上戌时左右,单独扎营在安平堡外的罗汝才、贺一龙部下的营帐纷纷燃起了大火,在王二娃等人的指挥下,数百名弓手将火箭射到百十座的营帐上。这千余流贼奔波数日早就疲惫不堪,天一黑就已入帐酣睡起来,突如其来的大火和箭只让很多人在梦中便一命呜呼,少数惊醒的贼人穿着贴身衣裤惊叫着跑出营帐,但都遭到无情的射杀。一刻钟之后,大火熄灭,王二娃命五百刀盾手进场补刀。
罗汝才与贺一龙早就被放翻后捆绑起来,几十名亲信也被斩杀殆尽。贺一龙和罗汝才在不解与愤怒中大骂不止,他们不明白闯塌天搞的是哪一出。待到王二娃吩咐将二人的嘴巴用破布堵住,然后得意洋洋的告知二人,刘国能已经率部归降朝廷,他俩就是投名状时,罗汝才与贺一龙低头嘿然不语。
李方安排一人回去报信,另外三人则是守着关押二人的营帐,不许任何人靠近,这份功劳是属于方孔炤的。
黄茅关上的李定国浑身浴血,奋力一枪刺中一名攀爬上来的官军后迅速扫视一眼,发现周围已经有大批的官军爬上了关墙,自己的手下已经失去了抵抗之力,纷纷从墙上的石阶上逃下后奔向后面的山上。李定国知道大势已去,长叹一声后转身踏上石阶跟在手下人后面逃往山顶。
当初潘独鳌、徐以显建议张献忠坚守竹山县城时,李定国便竭力反对。
他对张献忠建言道:俺们多年来就是因为四处攻伐,实力方才越来越大;守城不是献营的长处,游击作战才是献营的拿手本事;现在以己之短就敌之长,实乃取死之道!眼下要么放弃竹山、竹溪,继续游动作战;要么全部退守黄茅关,若是守不住还可以翻山而走。
张献忠听后也有些犹豫,他知道李定国对于战阵有着卓越的见识,并且讲的也很有道理,献营所长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守城可是从来没有过。
潘独鳌对李定国的话嗤之以鼻孔,他对张献忠说道:“大王若想成就大事,须得据有一城一地方可。若是还如从前那般四处流窜,何来的民心归附?得民心者得天下,大王此次只要守住竹山、击退官军,那此地百姓将会看到大王所拥之实力,从此便会对大王真心信服,大王的名气也将会慢慢传开。到时只要大王拿出些许钱粮放于百姓,那此等民众便会感恩戴德,大王便会在竹山、竹溪两地站稳脚跟,将来组织民众开荒拓田、积蓄粮草、招兵买马,数年之内整个郧南便会尽数大王所有!”
徐以显也趁势道:“现今大明朝廷已是四面楚歌,衰败之势日显。各地义军已成燎原之势,官军不可能只盯着大王一处,他们还要与别股义军交战!况且此战若胜,以官军喜弱畏强之惯例,再要组织强军来袭,那还不知哪年哪月。到时我献营早已壮大无比,或往蜀中,或依然于此发展,何惧其来?此战绝不可退避,须得打出名气不可!”
两人的一番言论也不无道理,张献忠犹豫再三后决定还是听从两位军师之言,留守竹山县城。
但为了保险起见,张献忠还是决定留下后路。一旦官军攻势凶猛,县城守不住,那就从西门外的堵水桥退往黄茅关。堵水桥和黄茅关要留人守御,以确保退路无忧。
李定国、孙可望苦苦相劝之下也未能改变义父的决定,无奈之下只得分领了守桥守关的重任。
张献忠的布置若是在原先的历史中也能说得过去。历史上的官军确如潘、徐二人所言,少有韧性十足之军,并且基本没有号令严明的数万大军合围剿贼的情况出现。
退一步讲,就算竹山县城守不住,张献忠预留的后路还是非常有效的,不管如何,保命是毫无问题的。官军打县城想的是收复失地,很少有人谋划将流贼一举歼灭。就算有人想,但此时最大股的官军都在陕北的洪承畴手下,不要说数万人的大军,就算万人也是很难凑齐。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原先的历史轨迹上的,但现在历史已经彻底改变。有个本不该出现之人悄然降临这个世界,许多人的命运也因此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数只历史上没有出现过的大军已经布好了口袋,就等着将张献忠装进去后埋掉。
登上黄茅关的黄得功看到流贼们争先恐后的往后山逃去,于是让亲兵去招呼吴群等将领过来议事。
他和李重进奉命奔袭竹溪县一带的贼兵,没想到赶到后却发现贼人已经退走,两人遂率部向竹山方向行进。
两日之后两部先后抵达黄茅关,眼见流贼据关而守后,黄得功与李重进简单商议过后,遂下令辎重营砍伐树木制造简易云梯,然后强攻黄茅关。
黄茅关关墙也就两丈多高,攀爬时不需要很高的梯子,辎重营很快便制作好了十几架长梯。黄得功让五百铳手和一千名弓手组成三个方阵,掩护刀盾手爬梯强攻。李重进则从部下挑选出十余名神射手选好位置,伺机射杀勇悍之贼。
守御黄茅关的李定国手下虽有数千人,但大部分都是未着甲的普通流贼。精锐老营只有五百之数,弓手也只有数百人,眼见关下官军来势汹汹,明知不敌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组织防御。
在各自哨管的带领下,身着棉甲头戴铁盔的弓手铳手分别行进至关墙下五十步摆好阵型,一千名刀盾手分别持盾抬梯准备冲锋。
李定国只得将数百名弓手分散开来以便射杀攀爬的官军,然后用一百老卒带五百普通士卒分段把守,自己亲率一百老卒作为预备队,随时支援危险地段。
随着尖利的喇叭声响,在火铳的轰鸣声和弓弦的响动声中,前排盾手举着大盾开路,抬梯持刀的官军涌向关墙。
官军密集的火力压得墙上的流贼根本无法起身,墙上面不时传来中箭流贼发出的惨叫声。十余架梯子很顺利的倚靠在墙上,前排的官军选锋身着铁甲,一手持盾一手扶着梯子,牙齿咬着长刀迅速往上爬去。
一名身体粗壮的官军率先抵达梯子顶端,就在他刚要抬腿迈上关墙时,一名流贼猛然起身,手中铁棒抡圆后狠狠地砸向这名官军。
这名官军急忙举盾遮挡,一声闷响过后,这名官军连人带盾被砸的从梯子上滚落下来。
没等那名贼人缩回女墙后面,一直紧盯着关墙的一名关宁军神射手一箭将他射翻倒地。
随着官军弓手射过八轮,铳手依次打完一轮,已经有官军登上了关墙。
不管是从个人的悍勇还是防护的严密,以及火力的压制等方面讲,流贼根本无法与官军相提并论,李定国纵使个人再勇猛,在这种大势面前根本不起作用。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流贼就支撑不住了。当第一个逃跑的流贼出现后,几乎所有流贼的心理便崩溃了,这时候哪还管甚子将令,墙上的流贼们哄堂大散。
吴群等将领聚拢在黄得功身边,听候主将的命令。
黄得功指向黄茅关后山下令道:“吴群带三千人搜山,所有贼人不留活口;叫辎重营负责打扫战场、搜寻伤亡士卒,本将带其余人马去往竹山,看来献贼匿于城中,这回说甚也不能让他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