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搀着朱由检的胳膊下了马车。
下车后朱由检举目四顾,周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田地,有几个农户身着短衣在田地里劳作,现在小麦已经收割完毕,农户们都在用锄头锄地。
马车前面不远处是一个农庄,一个太监服饰的中年人小跑着往这边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锦衣卫服色的校尉以及几个农户打扮的老人。
大明的皇庄始于明中叶,宪宗时始名皇庄,太监曹吉祥作乱被平息后,其名下的田地被宫里没收,开始设立皇庄。宪宗皇帝的这一举动,开启了皇室搜刮土地的恶潮。
后宫有权势的妃嫔,各皇子,外戚勋臣争相效仿。
到现在为止,北直隶一地皇庄的土地所有量已占整个田地面积的七分之一,这可都是不向官府缴纳赋税的田地,这么大面积的土地产出不交税赋,无形中加重了其余民户的负担。
而且,在皇庄内,土地所有权与司法权、行政权相结合。皇庄的管理非常混乱。一般的皇庄,都是派宦官去掌管的,宦官带着一旗校,再豢养着一帮无赖,“占土地,敛财物,污妇女”,无所不为。
朱由检正在思考着,庄里跑出的那群人已来到近前,为首的太监身材瘦削,脸上透着精明的神色。
离朱由检身前十步步左右,众人跪倒在地,那名太监尖着嗓子高声禀道:“奴婢御马监奉御刘朝叩见皇爷!”
跟着跪下的其余众人只顾磕头不敢说话。
朱由检听到刘朝这个名字后心里顿了一下,感觉有些耳熟。记忆中此人最后也是力战殉国,具体细节无从知晓,但忠义之心是有的。
“起来吧!”
朱由检说罢,迈开步子往庄里行去,刘朝等人赶紧起身避开,等皇帝和骆养性走出数步后刚要跟随,几个锦衣侍卫冷着脸扬起刀鞘拦住那几个出来迎接的庄户,只放刘朝和庄里的校尉过去。
那几个农户被这阵势吓的浑身瑟缩,刘朝陪着笑脸对落在后面的王承恩说道:“王公公,这几个是皇庄的庄头,平日里奴婢不在时他们负责庄里的大小事务。皇爷如果想知晓皇庄的大小事情,他们最是明白不过,还是让他们后边跟着吧!”
王承恩斜睨了他一眼后问道:“这些人可是靠的住?事关皇爷的安危,这可是天大的事,来不得一丝疏忽!”
刘朝赶紧赌咒发誓道:“王公公尽管放心,都是世代住在庄子里的良民,奴婢敢保证绝对可靠!”
“那就跟着吧!记住,让他们离远点,皇爷召见时方可近前!”
王承恩吩咐道。
“是是是,就照公公的吩咐!”刘朝赶忙应道。
王承恩落在后面就是有事要问刘朝,眼看皇帝就要进庄了,他疾步前行,刘朝急忙跟上。
王承恩问道:“今早皇爷突然要看皇庄,咱家着人知会的你,时间紧迫,你准备的如何?”
“好叫公公得知,奴婢得到通传后,立刻着人打扫庄内,把庄里最好的房子洒扫一新!只是黄土垫道实在是来不及了!至于庄里的农户,奴婢已经告知他们不要出门,全部在家里候着。只有田里还有几个农户做做样子,要是四处无人,皇爷也会觉得不对不是?”
刘朝脸上堆着笑容答道。
“只能这样了!眼下只盼皇爷不计小节,要不咱们可吃罪不起!”
王承恩担忧的道。
刘朝也没法接他的话,心里琢磨道:谁想到皇爷突然要看皇庄?并且选中的还是自家所管的庄子!从前皇爷除了祭祀大典,平日里绝不会离开皇宫,也不知为何要来此地巡视。莫非是话本看多了,要学里面的微服私访?
当然了,他也只敢在心里这么想,绝不敢说与任何人听。
朱由检带着骆养性不疾不徐的进了庄子,周围几十步外是持刀拿枪的锦衣护卫,远处的屋顶上面也有手持弓弩的校尉监视着四周。
这个庄子规模不小,庄里的房屋基本是黄泥为墙,茅草为顶,道路还算平整,只是甚为狭窄,明显有才铺垫的痕迹,路两旁栽着不少柳树,看直径都已是不少年岁了,绿荫遮地,蝉声鸣响。
“让刘朝近前回话!”
朱由检吩咐道,身旁的侍卫赶忙向后奔去。
不一会,王承恩带着刘朝赶了上来,来到近前后,王承恩道:“皇爷,让刘朝带路去屋里,您边歇息边问话?”
朱由检点头,刘朝疾走几步在前引路,拐了几个弯来到庄子的中心附近。
眼见前面是一座不大的宅院,青砖黑瓦,甚是齐整,门楼有点破旧,两扇大门敞开着,门口已经是站着两排侍卫,房顶上两个拿着弓箭的侍卫警戒着周边。
刘朝来到门前,躬身禀道:“皇爷,这是本庄庄头的家院,奴婢已经布置妥当,请皇爷入内休息!”
朱由检迈步走进了院子。这是个只有一进的院子,迎面是三间正房,两侧各有一间厢房,院子的一角种着几棵槐树和枣树,给小小地院落撒下了一片荫凉之处。
几间房屋的窗纸都是洁白无瑕,一看就知道是才换上的。院子里一尘不染,地上看来用水撒过,水分基本蒸发完了,走路正好带不起尘土。
朱由检点了点头,负手走进了正房。
正堂迎面摆着一张崭新的雕花紫檀案几,案几上是一套青花瓷的茶具,案几后是一张花梨木的太师椅,两旁各摆放了几张座椅。
朱由检一看便知道这是精心布置过的,因为这样的家具在农家根本不可能见到。
在太师椅上坐定后,朱由检吩咐道:“你们都坐吧,赶了半天路也都乏了。”
骆养性等人连称不敢,朱由检不耐烦地道:“朕让你等坐就坐,休要聒噪!”
骆养性这才欠着身子坐了一旁的椅子上,屁股只敢坐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两人哪敢就坐,王承恩站到皇帝了的身后,刘朝则侧立在皇帝一边几步远的地方。
“刘朝,你先给朕讲讲这皇庄之大致情形如何,站着回禀即可!”
朱由检开口道。
刘朝赶忙来到朱由检身前躬身站定,拱手回禀道:“奴婢启禀皇爷,这庄子是皇爷您名下四个皇庄里最大的一个,共有田地三万余亩,庄户五百八十六户口两千七百三十四名,其中男丁一千六百三十二名,女子为一千一百零二名,内有成年男丁一千零十一名。”
“去年出产多少粮食?庄里有多少大牲畜?土地如何浇灌?”
朱由检继续问道。
“禀皇爷,打前年起雨水便降下甚少,因为近两载收成不好。去岁共计产小麦两万余石,其余各种杂粮一万余石,给宫里纳粮两万余石。现有耕牛四十七头,骡马八十三头。之前灌溉田地主要靠村外的白浪河,打去年起,河水水量日见稀少,无奈之下,奴婢着人打了几口井,供庄里饮用以及灌溉之用。”
说起皇庄里的一切,刘朝都是如数家珍,看来平日里对庄里事务是比较上心的。
朱由检听罢沉思起来。
这刘朝看来是个用心之人,不像前世所看资料上那样,宦官横行乡里,手下一班打手,在庄里俨然皇帝般的存在。
庄里粮食产量也算可以,这时期毕竟没有化肥农药,纯粹靠天吃饭,亩产一石算是不错的产量,并且还有杂粮,估计就是大豆及其秸秆。
“为何不种玉米与红薯?”朱由检记得玉米和红薯在万历年间便已传入中国,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皇爷恕罪,皇爷适才所说也是粮食不成?奴婢闻所未闻,更别说种植了!”
刘朝一头雾水地回道,连王承恩与骆养性也是一脸的迷惑。
朱由检顿时恍然。
在这个信息传播极度缓慢的世代,平常人的生活仅限于身边不超过十里的范围。绝大多数人都是文盲,很多人从出生到死去,连县城都没去过,更别提其他的了。
哪像后世,某明星出轨,裤子还没提上,网上已经是地球人都知道了。
“不知者不罪。朕说的玉米与番薯皆是耐旱之作物,并且产量极大,同样一亩田地,若是种植番薯的话,其产量是小麦之几倍甚至几十倍!如果全大明皆能推广种植,那我大明就不会再有因饥饿而死之人,也不会有因为天灾而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之百姓了!骆卿,回去既刻安排各地卫所查探玉米番薯之事,办成之人朕重重有赏!”
崇祯对骆养性吩咐道,骆养性急忙起身躬身答应,心里却是将信将疑,皇帝所说的物事他似曾有闻,但又好像从未听说过。
刘朝忽然抽了自己脸一巴掌,说道:“皇爷您口渴了吧?奴婢只顾回话,忘了给皇爷沏茶倒水了!”说罢,施礼之后出去吩咐了一声。
王承恩赶忙跟了出来,对刘朝道:“皇爷御用的茶具侍卫带着,不用你的,你安排人烧水即可。”
说完之后冲一个侍卫摆了一下手,那人立刻跟着烧水的庄头进了灶房,刘朝一下反应过来了,满脸堆笑说道:“奴婢这是昏了头了,怎么敢让皇爷用宫外的东西喝水。”
这时朱由检背着手走出了屋子,骆养性跟在身后,朱由检对刘朝吩咐道:“带朕四处走走看看!”
刘朝躬身答应后前面带路出了院子。
村里静悄悄的,小巷胡同中难觅人踪,朱由检的前后左右有几十名侍卫围着,侍卫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眼神警惕的扫视四周。
偶尔能看到几家紧闭的房门后有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在打量着朱由检一行。
朱由检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他心里也十分清楚,自己作为皇帝,如果和前世领导人那样和百姓亲切交谈是不现实的。
这种封闭环境里生存多年的百姓们,看到庄头都会怕的不行,更别提见到皇帝了。
既然刘朝已经安置好了,那也没必要非要摆出亲民的姿态,自己能做的是努力让他们的生活变好,这才是根本,而不是假模假样的嘘寒问暖。
沿着村子的主路走了大约一刻钟后,朱由检等人来到村子西头。
放眼望去,村子几百米外有一条小河,因为连续的干旱,河水已接近干涸,河床基本袒露,只有河中间还有小股的溪流在缓缓流淌。
河边的树木倒是郁郁葱葱,毕竟植物的根系能延伸地下,可以充分的吸收地下水的水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