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曼妙,比起宣城热爱小道谈资的民风,这里要更开放些。还没到主办人到场,比赛场地周围已围满了人,观众比参赛者更激动。
林城比宣城大了一倍有余,无论是街面还是道路都要宽广不少,这所谓的雕工大赛的擂台是早几十年就搭建的一座木桩台面。
方形擂台距离地面下座有半人高度,不远处相对的方向还有一幢古朴而大气的阁楼,楼开三层,自顶而临下。
谢琢玉循着旁人乱走,一路跟到这里来。
她抬头张望这座建筑,心里称奇,‘这楼建得这般高,主人家是该有多闲?’烈阳晃眼,她眯着眼睛去看阁楼,隐隐瞧见了几个人影。
于是谢琢玉虚着眼睛去寻找人影,不自觉开口道:“高约五丈有余…基座庞大,横木且多余……楼高而四面通风,不宜住人。谁那么无聊盖这个楼?”
她跟前一位自诩文采奕然的书生正瞧着前方擂上热闹,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谢琢玉。
又见她随身事物轻减,发无钗冠,身上穿的也不是什么好料子。心里便笃定这少年是外地来的,竟没有听过这林城程老命百十位能工巧匠建造的“匠楼”。
书生易轻浮,知语惹人嫌。
“兄台,在下有一事求知。”谢琢玉蓦然出声,惊了这书生的心头骄。“你说的“匠楼”是什么?程老又是谁?很有名吗?”
“你!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不应该呀,他不是眼拙之人,这少年一看就是个乡巴佬没什么见识才对。刚刚还新奇“匠楼”,现在怎么就连名字都知道了?!
书生惊奇。他脑子里惊现同窗私下塞给他的话本里的叙述:那鬼魅妖物便是最喜欢听人的心声,以此蛊惑书生,挖人心脏吃食。
这少年不会是!!!
妖孽?!
“嗯?”谢琢玉闻言一脸不爽,她从包裹里抽出一把木锉,颠在手里左右换着拿,气势吓人。
“这位兄台,你眼瞎吗?我就问问匠楼是什么,你骂我妖孽?你莫不是有什么癔症吧。我劝你去医馆好好看看,以免病入膏肓,最终自己吓死自己。”
谢琢玉将那指着自己抖成筛子的手指摁下,摆着一张黑脸撞开书生的肩膀走开。
明明是这书生自己转过来一脸絮叨的与她说什么“程老”、“匠楼”。她连他骂自己“乡巴佬”都不介意了,礼貌询问心中疑问却被骂“妖孽”,又是什么道理!
“脑子里装的不是四书五经,是浆糊吧!”她低声骂了句脏话,因为声音太小而被淹没在杂乱的人群之中。
一位树下乘凉看热闹的老汉“哈哈”笑着喊谢琢玉过去,“小哥!过来一起坐吧。”
谢琢玉被人群挤得歪倒,烦闷中听见这话便没有拒绝,离开擂台外围走向了刚刚冒芽的柳树下。
书生尚在原地,吓得不轻,总觉得方才还热的身上一阵阵凉飕飕的。
“你方才身边的那个书生,是这里有名的“把不住嘴”。他心里想什么话就会说出来,经常闹出些乌龙事。小哥你也别介意。”
谢琢玉闻言无语,心道:老汉倒什么都敢往外说,也不怕书生听见。
老汉摇扇,光着脚丫踩着地上,屁股下是一个草墩。
他唤了谢琢玉过去,周围却没有落座的地方,她只好站着望向老汉。
“老伯,小子是这两日才到的林城,对这方民俗实在生疏。望求解愚困惑一二。”
老汉问她有何困惑,谢琢玉先问了林城可有老程牙这人?
老汉摇头,答曰:从未听过。
她再问“匠楼”与“程老”缘故?
老汉笑着,欲答她的疑惑,倏地看见了谢琢玉因焦躁而习惯颠晃的手中木锉,他“咦”了一声。
然后打量谢琢玉样貌身量和衣物配饰,最终在她腰间悬挂的木元宝看出点“雕师”的迹象。
老汉一脸兴致地跟谢琢玉说:“小哥不是问雕工大会与匠楼吗,你去参加便知道了。”
“嗯,啊?”少年的清亮音色连连惊声,谢琢玉更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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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工大会每年都会举办,主办方据说是手里握着南方诸多饰品铺子的程老。每年的形式都差不多,当日正午开始,两个时辰内自由报名参加。
参赛者不可携用自身所带器具和木材,皆有主办方提供。一旦上台便代表着加入比赛,不可中途弃权。
谢琢玉登上擂台,刚到台面就被拦了下来。
“劳烦匠师将身上之物放于此地,我等将为匠师保管,比赛结束后自会归还。”
她探出双眼望向擂台中忙于工活的众人,台下有人注意这方。又看拦她的人:人高马大,肩宽脖子粗。她静默着将身后背的包袱放在大桌上。
见她配合,那人退开一步欲让她过去。
有人注意到这里,突然惊叫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从擂台中引自擂台边上。
嗯?这少年在……做什么?!
谢琢玉在解裤腰带。不仅如此,她那缠着腰身的腰带从身上拽下来后被她放于桌。
众人皆愣,只因又目睹不及弱冠的少年在抖窄袖,一边往外掏各种东西。
木挫,锥子,尖刀,平口刀……还有寻常人都不知道各类木作雕刀。
书生汗连间闻见声向这里看来,一见“妖孽”,二见其身上一一拿出的刀具“凶器”,顿时面如菜色,惶恐难立。
老汉瞧着热闹,人群涌动,将他的热闹遮了去。他又搬着草垛换了位置,继续看谢琢玉作为。
不喜惊魂,难得顽劣。
谢琢玉没想过“一鸣惊人”“技压群芳”,只因匠楼上那朦胧的人影,似乎就是他们仰慕得紧的“程老”?
她就生了心思,不如顺势而为。她来的晚了,也不清楚其他人又是何种形式。谢琢玉拉了拉裤带,将上衣塞了进去,迈开大步加入了雕工大会的擂台。
那整理大桌的仆从收拾着她留下来的一堆零散的器物。那要腰带竟然分量不轻,显然是有些什么?
“咦?”
“怎么了?”那守着台子的人询问仆从。
仆从恭敬地捧着微黄皱巴的腰带,道:“您看,腰带里有东西,似乎是……做木工使的木头?”
守着擂台的一人拿起腰带,掀开内里一看,哑然。
“真是木头。”
他再看向擂台中,发现这少年在四处闲逛,悠然兴致正浓观赏其他匠师雕刻。
细眼观察,这少年满脸笑意,恨不得替人琢磨怎么雕刻木头桩子,怎么打磨花样,耐不住嘴的与雕刻中的人交流攀谈。
“咳咳。”他咳嗽一声,警告某个热心帮忙雕刻的参赛者:“擂台内不许互助,还望各位匠师独立完成。”
那作工的匠师一僵,接着满脸是被“点名”的爆红,推手将谢琢玉俨然拒两尺之外。
谢琢玉喜欢有意义的雕作,从小在师父身边便喜欢掺和雕刻。如今被拒不在她意料之外,但也属实遗憾。
因这一出,她此时对雕工大会失了大半兴趣,晃着两条腿去一旁放置木头和刻刀的桌边。意兴阑珊的看了几眼后,她随手抱了个桩子和几把还算顺眼的用具。然后悠悠然地寻了个桌子坐下,拿起裁木刀便开始动工。
阁楼上,轻纱洗涤,爽风通畅。
匠楼三楼,近楼前坐着几位匠师界有名的大师,还有几位精明的首饰铺面的掌柜和珠宝商人,最中坐着一位肤色白皙却上了年纪的老者。
老者面容端肃,面覆白皙,面无须臾,霜鬓已然布了半头多。看不出年岁,却能在他身上看得出饱经尘世的深谙。
他一双鹰眼睿智骇人,远远地就看见了擂台上与众人“格格不入”的谢琢玉。
身边的仆从知意,上前来谦恭地趴伏于地。
“去看看这少年是什么来历,如有必要,将人留下。”声如丝帛,狭嘶哑与尖锐,听不出喜怒。
仆从领命,起身后,背退离开。
“程老可是对这人有熟?若是程老手下,想必这人定是天资出众之辈,否则也入不了您的法眼~”一位蓄意攀附程老的商人道。
而另一位坐于程老左手最边的匠师冷哼一声,颇为高傲地反驳道:“看这人年岁,也不过十六七。要说是“天资出众”也太言过其实!”
“你看她那手法,怎么也不像一位正规匠师家里出来的弟子!”
对于二人言,程老皆毫无表示。他甚至连视线也没有从擂台移开。
商人见此,又看擂上形式,千百般心思如窟。
他遥遥指着谢琢玉说道:“大家看,这少年果真如匠师所说,小儿无知,竟然连雕木最基本的刻形绘样也没有就急于裁木,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愚钝至极!”
‘见风使舵!’
诸位上客心里道这商人才是愚昧,他们每个人都在偷偷观察着程老的神情。
听见这句话的程老倏然脸色动了一动,旁人以为他意动富商的话。
众人不知的是,这位从前叱咤宫廷数十年的老程牙,隐居林城多年,今日见到当年皇位更夺之际助他离宫的恩人所持的木元宝,心中掀起巨浪。
“恩人,今日恩情不敢忘!您乃堂堂宫廷第一匠师,却助我这阉人逃离苦海皇宫,我当毕生报答您!”
当年之事恍若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