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形势莫变,家国不再,君王易主。------
两日过去,魅殇没有任何动作。
自那日一醉一哭之后,殷颐之心中多少有些明白,魅殇已经没了落胎的想法。只是小埋和莫千嫸却还悬着心。
小埋自然不会问,至于莫千嫸,她见魅殇面色红润许多才问出口,“你决定留下孩子了?”
魅殇回答得很坦然,“嗯。他的生命不属于我,也不属于那个人,他的生命属于他自己。我不能给他什么,更没权利扼杀他。”
莫千嫸有些奇怪地问:“你是他的娘亲,怎么会不能给他什么?你能给他的很多。”
“他是过去的遗留,你还妄图现在的魅殇能给他什么?”
莫千嫸原只是顺着她的话问出了寻常的问题,却不想戳中了魅殇的痛处。
赶紧转移话题,“这几日都不见左斜王子了,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在她看来,如果左斜真心喜欢魅殇,就不可能不在乎她腹中的孩子。
魅殇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以手支着软榻上沿,“也许过不了几日,我们就能离开宿氏了。”
这时殷颐之插进话来,“你如今胎儿未稳,经不起折腾,还是先好好在此呆着吧。况且,小埋的手要治好,需要时间,如今这宿氏王宫,药材应有尽有,何苦浪费?”
魅殇闻言打趣道:“难道人家要赶你走,你还赖着不成?”
所谓驱赶也只是魅殇的戏言,左斜自然不会那么做。就连魅殇提出要离开,他也迟迟未松口。
他偶尔会来魅殇的小院坐坐,有时是一盏茶的时间,有时是一个下午。
有些事,他没再提,魅殇自然也不会再提。
时至除月,千里冰封,红梅在墙角偷偷绽放着它的傲人身姿。
沉寂多年的涯姬被接进宣室王宫,荣宠一时。
左斜带来这个消息时,魅殇只觉得冷,让人关了窗,蜷紧了身子。
曾经愿得一心人的誓言,终究敌不过男儿的“多情”。母亲以死相胁,令宣王承诺,涯姬永不入宫,永不能守在他身边。她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着一段原本就残破的爱情,谁知到头来,却也不过是空梦一场。誓言这东西,对活人,对死人,都是假的。
次年一月中,涯姬喜讯传来,有孕。
那时天气未暖,魅殇又怕冷,小埋走进来,将热烘烘的暖炉放在她怀里,又拿来狐裘给她披上。
魅殇拉住他,“小埋,我需要你做件事。”
小埋躬身,“主子吩咐。”
“我需要更多像你一样的影刹,来去无踪,杀人无形。”
小埋沉吟了一会儿,“是,小埋即日就去办。”
魅殇嗯了一声,“你回去的时候,顺道叫千嫸姑娘来一趟。”
莫千嫸掀帘而入,掸去身上残雪,“听说你找我有事?”
“我需要你重拾旧业,”宣殇直言,“你可以选择做也可以选择不做。”
莫千嫸一时没转过弯来,“什……什么?”
魅殇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莫千嫸回味着她的话,终笑道:“我是在红音坊呆了半年,可那魅惑人的活儿,我可没做过。”
魅殇道:“你是没做过,可你不会吗?”当初,她也不同样试图让钦衍为她臣服,救她出红音坊?
莫千嫸脸冷了下来,“若我不答应呢?”
“我说过你可以选择做也可以选择不做,你不想,我不强求,你我缘分至此,你可以离开。”
莫千嫸一滞,沉默,“容我想想。”
魅殇笑,“我要你做的不是出卖自己,而是魅心,让每一个看见你的男人,对你唯命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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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七月,魅殇腹中孩子出生,男孩儿。手足柔软,眸子又黑又亮,像装下了整个夜空。魅殇盯着那小小的一团,心也不由软了一下。
同年十月,宣室王宫中,涯姬亦诞下一名男婴。宣王大喜,赐名“起”。
十一月,幼子起满月,宣王宴请百官,广施恩泽。
“还有一个消息。”小埋禀报完上文,道:“宣王幼子满月宴上,驸马成渝被封北良王,不日便会携长公主迁居北良。封王之事本属正常,但我想事关长公主,您应该想知道。”
“谢谢你,小埋。不过,”魅殇五味杂陈,“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也许是我从前无意的一句话害了他们。表面封王,实则是驱逐,而驱逐的人不是姐姐,也不是姐夫,而是晔儿。”
小埋想了一下,恍然惊悟,“魅主的意思是,宣王怕晔公子成为幼子起的威胁?”
魅殇点头。
“你何时动身回凉招?”魅殇问。
“主子这边没什么事的话,不日就启程。”
“我和你一起去,如同之前所说,从此你就是我的师父。”
小埋皱眉,“可是小公子还那么小,您的身子也……”
“我的身子无事,沂也会跟我一道去。”
“可是左斜王子那边……”
魅殇往后靠了靠,“我想,事到如今,他应该不会再拦我。”
左斜在寝殿批阅今日的文书,月上梢头,满室银光。
魅殇走进去,看了一眼他手边的东西就收回了目光,在侧首的椅中坐下。
左斜抬头看了她一眼,“听说小埋回来了?”
魅殇笑,“你何时对他感兴趣了?”
左斜白她一眼,“我是听说他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六个少年,个个尖牙利嘴,目露凶光,跟小狼崽子似的。”
魅殇眯起眼,透着危险,“我倒不知,你的暗眼何时也盯上了我?”
左斜摇头一笑,放下纸笔站起身来,“你从来不来我这地方,今日亲临,想必有事。”
魅殇也不多言,“我来跟你说一声,我要离开了。”
左斜脸上的笑立即凝固了,沉默许久,颇为无奈地道:“这儿终究是留不住你。”
魅殇道:“是我本来就不属于这儿。”
“你要去哪?”
“凉招。”
凉招,连通古域十三国的交通要塞,不属于任何国家管辖的咽喉之地。繁荣昌盛,却也,鱼龙混杂。
这凉招城中,烟花柳巷不计其数,其中尤以“天照泠”最负盛名。
而这红楼之所要得盛名,自然还是因为人。听说天照泠中的女子个个娇媚,一开口就能让人酥到骨子里。就连鸨主其人,同样叫人一见难忘。
这一年,天照泠依旧,而宣室易主。
传言宣王病重,卧榻不起,遂禅让王位于年尚不足五岁的幼子起,重臣辅政,涯姬垂帘。
魅殇刚回天照泠,一盏茶都还未饮完,门便被人推开。
一个小小的人影,手里提着药箱,“师父。”
叫完师父他就鼓起了腮帮子,“听老师说,你又受伤了。”
说完也不等魅殇回什么,兀自搬了个凳子在她旁边,爬上去坐下,打开药箱,扒开魅殇的袖子,开始默默地给她处理伤口。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两颊鼓得圆圆的,专注地盯着伤口的眼中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倔强。
魅殇看着他的样子忍俊不禁,噗嗤一笑,随即看到他眼泪啪塔啪塔地掉,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沂……”魅殇收敛了笑容。
“唔。”沂闷闷地支出一个音节。
“这次和老师都去了哪里游学行医?”
“去了穴阳和圩罗。”
魅殇歪头看着他,他还在掉眼泪,为她处理伤口的手却没停。
“来。”魅殇把他抱到自己膝上,给他擦眼泪,“你跟着老师出去的时候,也是这般爱哭的吗?”
“呜……”不想魅殇说完这句话,沂突然一下扑到她怀里,大哭起来。
魅殇心软成了一片,也疼成了一片,抱紧了沂,抚摸着他的背,无声安慰。
他是她的沂,他在为她的伤而心疼,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