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心迹

思及当时听闻父王为钦衍和画碧赐婚的消息之情景,那抹针刺般的疼痛仿佛又席卷了宣殇。

两年前,钦衍以他未及弱冠以及战事频繁为由而将婚事搁置。之后不久,钦衍再上战场,她追至他的马前,万人齐视,“哥哥,殇儿不想呆在宫中,愿与哥哥一道上疆场!”未竟之话,藏于心中。

他不允,面色清冷,“胡闹!生死之地,岂容你儿戏?”打马而去的背影,断然决绝。

她是宣殇,所以她依旧跟在队伍的最后,一步一步,落下了,咬牙跑着追上。每每间息,看着他从未回头的背影,欣然而委屈。

千里之后,他看着她汗泪交错,紧咬着牙的模样,一把将她拉到马背上,“倔强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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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殷医士来了。”

“今日可真是热闹,请他进来吧。”话音落下,一绿衫男子背着医药箱进入殿内。

“见过公主。”

“颐之哥哥,许久不见了。”

殷颐之低笑了声,“是好久了。”

他身上有着淡淡药香,自有一股淡雅之气,宣殇眉头舒缓,仿佛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件令人放松的事。

殷颐之从药箱拿出一包药草,放进香炉里点上,一室幽香。

宣殇闭眼靠在软榻上,听他说道:“听闻公主近日难以入眠,这香薰能稍微缓解,却不是根治之法。”

“你是医士,无论何种方法你尽管试就好。”声音带着些难得的困倦,稍显疲懒。

殷颐之却问:“公主可愿跟我出去走走?”

从披萝殿出来,盯着眼前的矮石桥,宣殇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殷颐之细声询问。

“我们要去哪儿?”说是出来走走,怎的走到此处来了。

“公主不是已经知道了?”语气中没有一丝惭愧。

“我不想去。”转身就要离去。

“公主,”殷颐之阻止,“我虽是宫中医士,有的病却是束手无策,而有的人,他不通药理,却能治公主的病。”

钦衍所居是一处幽静的宫宇,名阳崇,外有围场兵甲,內殿却幽然雅致。

去时小七正在院角逗一只小白貂,而钦衍,负手站在圆角门边抬头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见他们来,眸中露出些许惊讶,宣殇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目光胶着,恍如隔世。

还是殷颐之打破了这份沉默,“钦衍,许久未和你下棋了,今日来一局如何?”

钦衍回神,含笑,“如此甚好。”

他今日脱去战甲,换了一身柔软的月色裘衣,墨发用紫色缎带简单束起,如流苏般披于背上,姿态翩然,绝骨风清。看得宣殇有些愣神。

殷颐之放下药箱,先一步朝棋室而去,钦衍却回头吩咐小七,“给公主拿个软垫。”而后朝宣殇伸出手,“过来。”声音慵懒魅惑。

心口“突”地跳了一下,宣殇竟有些羞怯,手搭上他的手心,仿佛连日的阴霾仅因他短短两字就烟消云散。

殷颐之和钦衍下了一下午的棋,宣殇就在旁边靠一本旧书打发时间,可奇怪的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无聊,时不时偷瞧一眼两人,竟觉这种安宁让人无比满足。

宣殇和殷颐之在钦衍宫中用了晚膳,殷颐之临走之时还故意问宣殇一句:“公主,和臣一道走么?”此时宣殇正和小七逗弄着小白貂,于是道:“我不走的。”

殷颐之别有深意地望钦衍一眼,笑着走了。

钦衍送他出去。回来时宣殇已不在殿中,小七说:“公主抱着小貂去了亭子里。”

夜色正处在明暗交替的结界,清风徐来,湖水轻荡。

小白貂在一旁趴着假寐,宣殇靠在亭栏上,闭着眼睛抹着因今晚吃太撑而显得圆滚滚的肚子。

钦衍轻声坐到她身旁,摸了摸她的额头。宣殇立即睁开了朦胧的双眼。

钦衍眼睛微眯,道:“还是穿裙裳好看。”宣殇眼睛不知怎的突然没了焦距,心中荡起几分羞意,不知所措。

将她的身子扶正,钦衍自怀中掏出一支可爱的紫藤花簪,轻道:“一年前在宿氏得到它,本想待你穿上裙裳给你戴上,何知过了这么久。”他轻轻将发簪插进她的发中。

宣殇低首垂眸,静默半晌,抬起眼时,框中满是泪水,钦衍一愣,似明似惑地抚着她的脸,喃喃道:“傻丫头。”

右手在胸前停留一瞬,宣殇拿出戴在胸前多年的月光玉,挂钦衍的脖颈上,“我也送你件东西,你戴着它,不许取下来,永远都不要取下来!”

钦衍眉间一动,“好,不取。”

宣殇埋首在他胸前,偷偷地在玉上烙下一吻,放进他的衣襟里。

谁都不知道她方才做了件多么大胆的事,她不知他是以何种心思送她发簪子,但她却是在心底许下了此生的誓言。

殷颐之叫人送了包熏草过来,仿佛知道宣殇今夜不会离去似的。

宣殇和衣躺在被窝里,看着钦衍将香点上,看着他走过来,“颐之说你这几日都没睡好,今晚在这儿好好睡。”

“嗯……”

“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叫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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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碧再次坐在了宣殇殿中,正随性地饮着宫人奉上的茶液,满眼俱是自信、得意的神色。宣殇想,她定是找到了以为能说服她的理由了。

“想好了么?请说吧。”

画碧停住原本抚着茶盏边缘的手,转而一笑,悠悠说道:“公主,我不能让钦衍不再见你,因为——公主是他的妹妹,是钦衍疼爱的妹妹。”说完满意地看着宣殇的脸倏然疆住。

“公主若执意要毁掉我和钦衍的婚约,那钦衍将在天下人眼中成什么样子了?再过数月,钦衍便可行弱冠之礼,那时,便是我和钦衍的成亲之期,希望公主看在钦衍多年的呵护上,莫要生出事端来损害钦衍的名誉,无论如何,我终会是钦衍的妻子。”

宣殇脸上血色全无,撑着笑站起身来,“你无论如何都要与钦衍成亲,只是为了不遭天下人耻笑么?钦衍难道是一个为了名誉而放弃坚持的人?”

画碧脸上的自信开始坠落,却依旧嘴硬,“你就确信他的坚持是你?”

她不确信。

宣殇将自己埋藏宫中多日,不曾见人,尤其,不敢去见他。如果,真的只是对妹妹的疼爱……

她日日躲在被子里,连太阳也不曾看一眼,黑暗让她的思考清明,却又让她的思考缭乱。

檀司担忧地请了好几次御医,却连殷颐之宣殇都拒而不见,愣说自己没有生病。

小埋现身,声音淡漠,“去请钦衍公子。”

钦衍坐在床边轻笑,“我道这几天不见你往我宫中跑,原来是生病了。”

说着掀开被子,要将她的头从被子中掏出来,可宣殇死命拽着被子,就是不见他。钦衍放手,笑看着她在里面动来动去,待她停止挣扎了,才又掀开。

这一掀,便愣了,宣殇满眼通红,像个小狗一样缩着,眼睛怔怔地盯着床沿。钦衍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低下头与她平视,“怎么了,委屈得跟个小狗似的。”

宣殇一股脑坐起来,真的是满脸委屈,拳头打在他的胸前,“我不来找你,你不会来看我吗?”

钦衍将她拉至怀中,让她的头枕着他的胸膛,“对不起,我以为你想见我的时候,就会来找我的。”

宣殇倏地抬起头,表情变得奇怪,“难道你,就没有主动想见我的时候么?”

钦衍将她的头按回去,红着脸,“当然有,只是,我一个男子,怎好一直往你宫中跑。”

两人安静了许久。

“钦衍哥哥,”宣殇抬起眼望着钦衍的下巴呢喃。

“嗯?”

“你……”她想问,“你对我,是怎样的一种喜欢?”

“天黑的时候,我们去千方台吧。”

钦衍问:“去那做什么?”

“那时你便知道了。”

“好。”

宣殇闭上眼。如果你不爱我,那我便放手了,如果连这唯一的理由也没有,我还靠什么坚持呢?

夜晚,风很大,宣殇拉着钦衍使劲地往高处跑,直到千方台。风吹得他们的斗篷飒飒的响。

他们并肩坐下,宣殇指着远方的一处黑暗,“哥哥,那是我们呆过的地方,是宿氏。”

钦衍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而去,眼睛里也放出不知名的光彩。

“为什么不在白天来看?”他问。

“因为,”她看着远方的眼睛有些迷离,“白天看不清,会失望。在黑暗中,我可以看见一切,可以看见哥哥在校场舞剑,可以看见哥哥教我舞剑,也可以看到我和哥哥一起上阵杀敌的样子……”她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钦衍抚着她的头,“傻丫头,怎么越来越爱哭了,在战地上,可不见你掉一滴眼泪。”

“钦衍哥哥……”

“嗯……”

话音未落,宣殇便倾身向前,蓦地吻上他,那一刻,泪水从眼角滑落。

钦衍愣怔,浑身僵硬酥麻,似乎没了知觉,眸中却流动着淡淡波纹。

额头与他相抵,双眼盯着他的眼睛,“钦衍,我喜欢你。你呢?喜欢我吗?我说的不是对妹妹那种喜欢。”宣殇紧张地盯着钦衍的双眸,不想错过一丝表情变化。

当他的一个吻落在额头的时候,心跳好像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