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陆益之

雍和元年七月,全国官吏考核,陆益之取了‘上’,姚重?为他说情,将他在任的成绩递到了崔程的面前,崔程知陆温的旧事,夸了句:“少年贤才。”

但?是官位未动。

陆温托人说情,想让他调任回长安,陆家早已没落,早在王朝更迭中泯然于众人。

此时陆家只有陆益之一人,在朝为官。

同年十一月,谢奚收到陆益之的来信。

他在信中说,新稻种果非凡品,秋税降后,加上稻米高产丰收,今年秋季,江南道异常热闹。这都是雀奴辛苦的结果。

和信一起来的是新的茶和稻种。

他自己也?种了,这是他自己种的稻收到的。

谢奚当时没想到他执念会这么深。

崔邺看了信,和她说,也?不知道是你误了他,还?是命运误了他。

在这里呆的久了,崔邺也开始用命运做借口了。

谢奚还?是不信,他才刚二十?岁。一辈子这么长,她没想到,陆益之真的一生未婚,甚至寿数有损。

雍和四年,他从吴江县调任更偏远的江南西道的虔州治内的定安县做县令,哪里靠近岭南道,气候湿热,他上任后病了一场,但?是后来缓过来了。谢奚第二次和崔邺去岭南道的时候路过那里。

同去的还?有谢昭,谢昭虚岁已经十?五岁了,崔敏整日盯着他,等着他入朝,谢昭实在受不住了,求谢奚带他出京,谢奚要去找热带水果,就顺路带着谢昭。在途经白石溪一带,崔邺多嘴说了句:“陆益之任职的定安县就在这附近不过百里。”

谢奚这才知道他被调任到了这里。

她诧异的问:“怎么可能,年初他来信,给我?带的还?是云雾茶,也?没有和我?说过。”

崔邺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他辞官不受,最后只剩这个缺,就来了这里。”

谢奚不理解,问:“他为什么不回京?”

谢昭问:“陆家三哥吗?我?听陆家二哥说,家里不止一次让他回长安的。”

崔邺最后只说:“去看看他,就知道了。”

谢奚没想到第二次见他是在千里外的岭南之地。

四月的天气湿热难耐,定安县其他族的人很多,城里热闹但没有北地繁华,谢奚已经四年没见他了,衙门的人不肯去传信,只说陆大人不在。

谢奚一行人在街上转了一天,最后宿在客栈里。第二日一早梁城和崔邺去周边的码头去看路了,谢昭还在睡觉,谢奚一个人出门在街上转了转,路过衙门,正遇见他。

她一时有些不敢认,陆益之晒黑了很多,也?瘦了很多,见了她有些微微茫然,之后才大喜,不可置信的问:“你从哪里来?”

谢奚看着他那张,和年龄不符的脸,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吴江县有那么好的政绩,我?不信你还?会被贬到这等地方来。”

陆益之听的微微的笑起来,他浑身毫无?少年之气,也?不介意她的咄咄态度,笑说:“先进来,容我请雀奴喝杯茶。”

谢奚这才进门,定安县的县衙比吴江县更贫瘠,半旧成排的房子,墙角的芭蕉翠绿,他自己笑说:“简陋了些,只是多了些生趣。”

谢奚进了他的书房,他的奏章写到一半,笔墨还在桌上。

谢奚问:“为何不回京?”

他自己泡了茶,从容的说:“雀奴曾说,我?若入仕,定要造福百姓。雀奴教我?的,我?从不敢忘。”

谢奚语塞,尝了口茶,竟然是上好的铁观音。

“造福百姓,那只是我的一句说辞,你何苦这样苦行僧一样。长安城里一样可以……”

陆益之却说:“我?倒不觉得,从前在长安呆的太久了,出了长安才知,天下之大,才知山河辽阔。”

他其实想说,我?也?想看看雀奴见过的山河,走走雀奴走过的路,见识雀奴说的天下之大。

谢奚改口不再逼问,仰头看了眼问:“来这里还?习惯吗?隔壁岭南之地不太平,湿热难耐,你一定要保重?。”

陆益之笑问:“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雀奴,真是人生之幸。你们这次来是为何事??”

谢奚也?不瞒他:“我?是来寻新种子的,这里气候湿润,水果、农物都和北地不同。”

陆益之笑说:“你的动作真快,我?才准备写信告诉你,新的种子还?没来得及准备好。”

谢昭醒来见谢奚不见了吓坏了,就差去衙门报案了,等崔邺回来,崔邺笑说:“她应该进了衙门了,等等吧。”

谢昭等不及,自己去寻了。

谢奚见谢昭来了,问:“崔邺回来了?”

谢昭不好意思的笑说:“陆三哥,我?是阿昭。”

陆益之端详了他片刻,失笑:“阿昭竟然都这么大了。”

谢昭这半年个子窜的很高,已经超过她了,她笑说:“时间真快,我?回长安那年,他才这么高。”,说着比划了一下。

陆益之笑笑,顺手将旧茶倒了,给谢奚填了杯新茶。

谢昭笑说:“陆三哥算是投其所好了,阿姐后来独爱你送的茶,都不准我?碰。”

说完一饮而尽,谢奚笑说:“再好的茶,给你喝,都叫浪费了。”

谢昭是个善良孩子,对长辈和那些旧事一概不问,他挺喜欢这个温和的三哥,后来的几日一直跟着陆益之。

他也?是无意,在陆益之书房看到一本画集,里面全是谢奚。

他才惊觉,当年年少盛名的陆三郎不止才名显赫,一笔丹青也?被称赞。只是后来他都不曾作画。

谢昭本就是无意窥见,就谁都没敢提起。

谢奚在定安县停留了将近一个月,崔邺和陆益之谈了很多经济之道,民生之险,陆益之很谦虚,一一记载,关于谢奚说的热带水果他也?记下了。

崔邺说:“向?北的河道已经在修缮了,到时候水路只需两日,商路一开,就会有钱进来,只要有钱,大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最后谢奚一行人继续南行,陆益之送她到码头,临别之前,他略有些暗淡的说:“我?终于知道,我?输在哪里了,崔五郎还是长安城里那个洒脱自在的崔五郎,他和雀奴实在般配。”

谢奚笑说:“你也?该成亲了,有个家就有人照顾你了。咱们这辈子做定师徒了。我?还?要时时操心你。”

他笑笑答:“会的。”,含糊的不曾回答。

他站在码头望着船走远,淡淡说:“我?这一生,早已不能回头。”

没有得到和你的姻缘,但?是将你的事?业传播下去,其他的,我?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了。

他在定安县任职五年,定安南北接通江南道和岭南道,水路发达,商路亨通。定安一时成南北两道的繁华枢纽之地。

雍和九年,陆温去世,他回京奔丧。陆家一门泯于众人,老太太恨他无?情,叔伯嫌他自甘堕落,不肯受提携。他一概不争辩,一个人处理了陆温的丧仪。

姚重?敬他君子,自己上门吊唁。谢奚听闻后,让谢昭去,谢昭叫了崔敏,崔敏已是长安最年轻的成亲王。陆家一门胆战心惊,唯有他抬头在人群里看了眼,明知她不能来,但?还?是恍惚像是见到了她。

成帝下旨赐了陆温桓文公,也?算全了他这位旧朝帝师的尊仪。并下旨提陆益之为虔州知州,他继续辞而不受,言明要为祖父守孝。

成帝无?法,他扶棺回乡,在信安乡下,将这些年为官数载的见闻记录在册。守孝满后,又被召回,那年突厥来犯,甘州一线苦战,战乱之下,他被遣往永昌。

谢奚当时人在江南,等回来听说他又去了河西道,和崔邺发了好大脾气。

崔邺劝说:“拦不住,他自请往西北去。”

谢奚心情有些暴躁,有种说不上来的愧疚,遗憾的说:“他这么苦行僧一样的活着,有损寿数。”

没想到她再见陆益之竟然是他弥留之际。

那时谢奚也?已经不年轻了,谢奚只比他小一岁,她没想到再见他,他已经满头华发,老态尽显,卧在高榻,整个人瘦的形销骨立。见她来了,欣喜的想挣扎着起身。

谢奚从祁连山的马场辗转到这里,没想到他已经病到,回不了长安了,谢奚红着眼说:“你再忍忍,我?带你回长安。”

他缓缓的笑起来,还?像从前一样的每一次相遇一样,笑着看着她,有些艰难的说:“雀奴不要难过,我?这一生,见过许多风景,见过三月梅雨季的烟雨江南,也?见过风沙漫天的西北的春天,天下之大,我?走过那么多地方,已经足矣。死在哪里,不重?要。”

门外的忠仆跪了一地,呜呜的哭声一片。

谢奚止不住眼泪,看着他,他还?在说:“只是有些遗憾,我?原本等雀奴的孩子出生了,我?准备了礼物。”

谢奚问:“那你呢?你当初在定安县答应了我?,会成亲的。”

他仿佛轻轻叹了声气,贪婪的看着她的脸。

一生迷恋,一生执迷不悟。

只恨这一生缘浅。

谢奚回头和崔邺哭着说:“快准备快马,我?们回长安。”

陆益之最后还是没能回去,第二日的晌午,人就走了。

他一生清贫,自己写好了安排,将身后的忠仆都寻了去处,这些年的积蓄都留给父母,死后送回祖籍,葬在祖父身边,言明,对不住长辈,生不能尽孝,死后自己去寻祖父认错。

他的身后事,都是崔邺遣人处理的。谢奚没回长安,消沉了很久。

直到最后她才收到陆益之的信,他后来的字迹毫无?从前的痕迹,多了筋骨,自成一派。

他在信中写:吾一生虔诚,但?愿来生有幸相逢,有幸为扶钗人。

作者有话要说:陆益之,对不起感谢在2021-04-0723:14:45~2021-04-0822:5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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