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有?一位公主出嫁,长安城里禁宵放开了,阿武带着谢昭回城买书,撞上了陆家的陆文之。谢昭是个脾气特别好的小孩,一般不和人红脸,也不记仇。
遇见从前和他有?矛盾的同窗,他都不会冷脸。
谢奚在谢昭身上真?的见识了,人的善良。这个小孩真的像个天使。
陆文之见两个人被挤的狼狈,事实上两个人只是有点懵。被陆文之三言两语给塞进了马车里,谢昭悄声问阿武:“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阿武看了眼马车外的禁卫军,悄声回复他:“等出了这条街,咱们下车,去问一声。”
阿武记的陆家人,也听阿爷阿娘说起阿姐的亲事了,对陆家人很?不以为然,在他眼里,没人能配得?上谢奚。
陆文之大概遇见了熟人,寒暄了几句也上了马车,温声和谢昭说:“别怕,这段时日禁卫军一直巡城。”
谢昭不明所以,也没听明白:“我不怕,我是想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陆文之听的笑起来:“公主大婚在即,各地商人进都城献礼。”
谢昭翻开?帘子看了眼,看到了书局,说:“阿武哥哥,咱们能下去了。”
陆文之忙说:“你们去哪里,我送你们。”
谢昭满脸都是笑,说:“不用,我跟着阿武哥哥来,他还有?事,陆二?哥不必多礼。”
陆文之有?些淡淡的遗憾,阿武这才护着谢昭下车,下车后和陆文之致意:“谢陆二?郎。”
陆文之送走他们后掉头回府,没想到在门口遇上陈家的人。
他一头雾水,回了院子问了仆人,才知道陈家来请四婶过几日参加陈家小娘子笈礼。
陆文之心里有?些异样,思量了片刻,想去找陆益之,但又作罢了。
陆益之自从在老太太的寿宴上被谢奚修理了一顿后,颓废到现在,整日除了学业,就窝在陆温的院子里帮他修书,陆温将他这段时日的颓废看在眼里。
等陆文之进来,陆温留了陆文之下棋,单论棋艺,陆文之远不是陆温的对手,但是他就是有本事拖,拖到陆温都忍不住说:“你有?什么?话想说?”
陆文之摇头,老实答:“没有。”
陆温警告两个孙子:“在书院里,多看少说,不管听到什么?。”
陆益之还在誊抄陆温的手稿,听见陆温问他:“谢家那个小娘子人怎么样?”
陆文之睁大眼,握着棋子,扭头看陆益之。
陆益之握着笔顿住,犹豫了很?久,说:“很?好。”
陆温并不多问,看了眼陆文之,吓得?陆文之赶紧放了一子。
陆温从来都不提起从前,此刻却说:“你们没有?见过谢家的谢脁,那就是个不输任何当世名儒的人物。”
陆益之两兄弟都听的怪异,谢脁明明只是一介商贾,还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商人。
陆温像是想起了故人,遗憾的说:“若是卢恒书还在,他必定?会回长安。”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陆益之听懂了,他说的是谢脁。
陆益之听祖父居然提起卢恒书,有?些异样,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毫无异色,不免疑心。
当年卢恒书和祖父同朝为前朝太子授课,末帝最后点了卢恒书为太子讲政学,祖父为太子讲文义。
卢恒书最后身死殉国,祖父辗转到了这个年纪,这些年从来没有?提起过他。
陆益之试探问:“谢家娘子,可有不妥?”
陆温笑笑,再没提故人,只说:“多去谢家走动,谢家长辈不在,陆家既是姻亲,就该相互扶持。”
陆益之恭敬的答;“是。”
谢昭买了书和笔墨,和阿武说:“我能买些吃的吗?”
阿武身上带的钱有限,谢奚自从不管家里的琐事后,家里的钱大都是他在保管。
阿武哄他:“先?去西市,打听皮毛的价格。”,秋天能卖一批羊。
阿武做事条理分明,等两个人回去已经是下午了,阿月跟着谢奚去了趟稻田里,见识了荷塘,荷花还没有开?,阿月跟在她身后问:“娘子,这是什么??”,指着那一片茂盛的芸薹。
谢奚手里拿着草帽,说:“你和阿武一样叫我阿姐吧。”
阿月惊讶的看她。
谢奚无所谓的说:“我不习惯你们叫我小娘子,我比你们都大,阿武只小我一个月,也一样叫我阿姐。”
一个十六岁的姐姐,收了一群小弟小妹。
等看罢稻子,照例去照看麦田,鲁伯正在田里,见她过来,认真说:“这茬麦,比上一茬长势要好,麦秆粗壮,长得壮实。”
谢奚解释:“抗风倒的,等收割了才能看出收成。现在预料还早。”
鲁伯知道她整日都在研究这些,再好的农人也只会种地,但是谢奚不一样,她能培育出不一样的种子,放在这个世道,细究起来简直是骇人听闻的事情。
没过几天,大清早听见谢昭喊她:“阿姐,我看见西瓜了!”
谢奚正在移栽芍药,听见谢昭喊叫,嘱咐:“别碰它。”
阿月和王媪在院子里洗衣服,听见路口的人:“请问这里是谢家吗?”
谢奚两手都是土,起身答:“是,请问你找谁?”
那人一身匪气,豪气说:“那就对了,郎君让我来送货,我从凉州来!”
谢奚听的心里一跳,问:“崔邺吗?”
段冲只看到一个清秀的小郎君,一身青色布衣短打,模样清秀身量端正,正皱着眉看着他。
他有?些不确定了,问:“这里可是有一位小娘子?”
谢奚笑问:“崔邺呢?”
段冲这才反应过来,继而一拍脑门朗声大笑,说:“郎君进草原去了。”
说完冲路上的人说:“就是这里,进来!”
好像是崔邺的商队,一队车马正在路上等着。
谢奚忙喊:“阿武,快带人来停车。”
阿武也被这个阵势搞得?有?点懵住了,忙说:“跟我来。”
这么?多车,要去后院的仓库门口气卸货。
谢奚让段冲坐,段冲看了眼躺椅,觉得?新奇,坐进去试了试后,放松的将身体陷进去,舒服的叹息:“真?是妙啊!”
谢奚问:“他什么?时候进的草原?”
段冲体验了一下摇椅,但是还记的正事,起身说:“这几车的货都是郎君给你准备的行李,先?卸货再说。”
谢奚跟着他去了后面仓库,后面几车垫着麦秆,裹得严严实实。
谢奚好奇问:“这是什么??”
段冲自豪说:“这可是郎君特意嘱咐专程给你送来的,葡萄酒。”
谢奚看着几车葡萄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他没说什么?吗?”
段冲恍然想起:“哦,你的信。”
谢奚接过包裹,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阿武正在照看卸车的人,见谢奚走了,忙说:“先?卸货,待会儿休息片刻。”
段冲看着谢奚的背影,了然的大笑,并不在意。
谢奚回到院子,碰上吴媪,嘱咐说:“先?招待他们。”
还没等吴媪说话,就回了房间。
崔邺的信只有一张纸,可是纸上写的却是千里万里之外的景致。
她细细看了一遍,她以为她会哭,但是此刻却发现,眼睛干干的,并没有?泪意。
她是农业专业的学生,自然知道,九百六十万平方千米的土地上,哪里适合种田,哪里的土壤最好,她比他清楚太多了。哪需要他巴巴和她解释。
她爸爸就是学历史的,她自小泡在博物馆里,哪朝哪代的事都清清楚楚,历史比他强太多了。
那座大佛里的关于那座卧佛的典故她都一清二?楚。
可是她还是想和他去一次,去看看那座卧佛能不能渡人……
此刻他描绘的河西道上的景致,于她来说,仿佛是新世界一样。
让她生出无限向往。
不多会儿,听见院子里吵闹声,她才回神,合上信。
段冲本来要去崇仁坊歇脚,但是就为了看崔邺的心上人,特意带着商队追来。
他也万万没想到崔邺的心上人是这样的。
谢奚催阿武:“去秦西客栈让老板送些肉来,要上好的后臀尖肉。”
其余人先去了崇仁坊去交货,这七车货是单独给谢奚的。
十个人坐在院子里,谢奚和吴媪将大餐桌搬出来,王媪洗漱完,和吴媪准备做饭,见这么?一群人,有?些惊惧,拘着阿月呆在厨房里不准出去。
谢奚和段冲这帮人坐在一起,给他们倒了杯水,又想起问:“能喝酒吗?我去取些酒来。”
段冲忙打断说:“不不,行路在外,不准喝酒。”
见谢奚看他,笑说:“喝了酒耽误事。”
谢奚也笑起来,说:“那就拿一坛葡萄酒,总要解解一路的劳顿。”,说完也不等段冲拒绝,起身回库房抱了一大坛葡萄酒,惊的段冲忙起身去帮她。
谢奚倒不觉得?多重,也没拒绝,回厨房拿了一摞碗出来,她自己并不喝,看着段冲喝酒,问:“崔邺什么?时候出发的?”
段冲见她这样爽利,毫无女娘子的忸怩,果真?和崔邺有些像。
“十日前,他出发前将信给我,我回了凉州,他带着队伍进了草原。”
谢奚听着话,问:“你们的人没和他去?”
段冲也不傻,斟酌着说:“哪能,我要照看南往的商队。”
谢奚也不计较,感叹:“他毕竟是汉人,正是敏感的时候,他一个人又能做多少,但愿别空走一趟。”
段冲是个粗人,一口喝尽,豪气说:“郎君那样绝顶聪明的人,定?然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他从前那样凶险的地方都能毫发无伤……”
谢奚听的丝毫没有?被安慰到。
阿武回来的很?快,吴媪正在准备午食,谢奚招待说:“你们先歇着,我去准备午食,你们累了就在客房休息。不必和我客气。”
段冲也不推辞。
都是一帮跋涉苦力,口味和鲁伯差不多。
谢奚掂了掂阿武买的肉,大概有?将近二?十斤。
肉不错,膘肥肉嫩,她让吴媪切了六七斤,做红烧肉。
剩下的带骨的,就剁了做红烧排骨。
今日的发面就不烤胡饼了,直接蒸肉包子。
阿月忙着烧火,谢奚手起刀落,剁了排骨让阿月清洗,王媪见她这样利落,才知道,她之前在家已经算是客气了。
按照她这个做法,这里怕是日日都是这么?吃的。
吴媪的红烧肉已经做的和谢奚不相上下了。
谢奚焯了排骨,吴媪已经将红烧肉安顿好在锅里了,问谢奚:“还要做什么??”
谢奚要照看排骨,就说:“剁肉,做肉馅。”
她和吴媪做饭极有?默契,只要她说一声吴媪就能跟上她的节奏,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剁肉声传来。
段冲问阿武:“你们这位谢娘子是做什么?呢?”
这田庄看着也太过宽敞了。
阿武不明所以,答:“阿姐在给你们准备午食。”
段冲问:“不是,我问的是,她在这里做的什么?买卖?”
阿武:“种田。”
段冲有点不明白了,按照他的想法,崔邺娶的应该是高门贵女,不管是谁家的女儿,他都配得?上的。
谢奚将饭安顿好,出来见段冲躺在那张躺椅上悠悠的摇,问她:“这东西什么?人想出来的?”
谢奚:“我。”
他睁开?眼惊讶的看她。谢奚指挥谢昭:“去喊鲁伯吃饭了。”
谢昭走后,谢奚招呼段冲:“你们崔郎君就喜欢那张摇椅,你要是喜欢送你一张。”
段冲听的惊奇,起身细细端详了片刻这椅子。
这才察觉这小姑娘不简单。
谢奚也不在意他怎么看她,等红烧肉和红烧排骨出锅,吴媪正在蒸包子,她空闲了坐在边上,问段冲:“你们在河西道上,具体都做些什么?买卖?”
段冲是个人精,想了片刻,说:“不一定?,郎君让做什么?买卖,我们就做什么?买卖。”
谢奚才不信他的鬼话,直说:“他在平康坊里混了那么久,才筹起这批货,河西道上总该是发生了点什么?,让他这么?警觉。”
段冲猛然盯着她凝视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问谢奚:“谢家小娘子,在这里当真?能靠种田……”
谢奚听着别扭,直说:“你叫我谢奚。”
段冲被她打断后,她自己自嘲解释说:“我做的事情,只有崔邺能明白。和他做的一样,看起来像是螳臂挡车,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段冲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懂。
谢奚也解释不了,起身说:“快开饭了,我去看看。”
她端着菜出来,羊肉包子、红烧肉、红烧排骨,烤羊排,凉拌胡瓜,清炒笋丝……
行商在外的人对吃食并不讲究,尽管走南闯北见过世面,但还是被谢奚的豪气惊到了。
鲁伯回来见院子里坐了这么?多人,问:“崔五郎回来了?”
谢奚:“没有,他托人给我送货来了。”
有?鲁伯在,就不用谢奚招待他们。
人太多分了两桌。
鲁伯和谢奚和段冲坐在一起,谢奚为了打听河西道上的风土人情,这一路的民?生百态。
在做的虽是粗人,但也是最寻常的人,和他们聊天,能摸清楚最底层人的人生艰难。
大家对红烧肉的喜爱比鲁伯更甚。
一顿饭吃到一群大汉都瘫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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