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报复

来人话音将落,阿泰猛一回头,险些挫折了脖子,颤声喃喃道:“公子……”

沈云轩犹似未觉,抬手指向林毓:“此人专擅花言巧语,在下今日误闯此地,正是因此人蒙骗所致,烦请众前辈明察,替晚辈主持公道!”

话音降落,不等林毓辩解,阿泰兀自抢言道:“胡说!我家公子乃……”话音未尽,阿泰忙又改口:“这么逼仄的地方,就是抬轿子请,莫说我家公子,连我都不肯来,除了这山上的,谁知道里面藏着宝贝?”

争执至此,外围一众人只是观望,留驻不动,全然看不出偏向哪一方。

林毓用余光看探了一圈,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继而朗声道:“在下一介白身,不似沈兄身兼数职,不仅于这山中举足轻重,到了山外也能……”

正说之间,涩意袭至舌根,林毓嗓音一顿,沈云轩当即抢言:“事到如今,诸位前辈在侧,阁下竟毫无忌惮,山中不接外客,若非奔着此地的秘藏而来,还有何种因由能解释?”

林毓眉尾一挑,似笑非笑道:“你既这般说,我便留下来,任凭沈兄和众前辈监视,如何?”

闻言,一侍从惶惶难安,偷眼看向沈云轩,被另一人瞧见,往腰窝上戳了一指,方才惊觉,忙不迭敛容,埋低了头颈。

察觉两人的举动,沈云轩陡地一凛,纵了半步,提掌在一人颈侧重重截下,一旁的侍从来不及惊呼,顷刻也迎面中了一掌,再要挣动,已似抽走了脊骨,全然不能提气,顷刻间坠身而倒。

阿泰看在眼中,难掩震骇:“你、你,你们不是……”

沈云轩垂眸一叹,敛袖转向身后,肃然道:“此二人随这歹人前来,众师弟不及防备,皆中了暗算,眼下身不能动,不报此仇,难解我心头之恨,所余一人至此还未现身,烦请众前辈立断,以免秘藏有失。”

阿泰越听越气,念及林毓抛来的眼色,悻悻忍下,眼中俱是寒色。

这一番说罢,外围的一众人中,终于有人迎身而出,沈云轩面色稍霁,谁想须臾还未过,那人蓦地旋身,一手扣在臂缚下端,瞬间放出数根短箭。

林毓面对沈云轩,将中年人臂下所绑的箭筒看得一清二楚,竹绿色的筒身,与麻布所制的臂缚同为一色,表面斑驳错杂,质感也甚为相近,若非从背后看去,纵使静置不动,看上一时半刻,不见得能够发觉。

猝然间,沈云轩拔地而起,腾了一记筋斗,身形才定,霎时便有不计其数的竹刺迎面飞来,赫赫相逼,不留寸地。

眼见退无可退,沈云轩扬袖一抛,翻花似的扫起一腿,只见半空之中,数枚短刺齐齐一滞,不片刻便如坠雨一般纷扬洒下,众人看得这一刹,不由屏住了呼吸,直等沈云轩逼视过来,各人才都回觉。

再走不足三步之距,沈云轩便能触及身后的洞孔,阿泰见众人迟迟不动作,心内焦急,愈发按捺不住,待要挺身,忽见沈云轩点足纵起,只一眨眼的光景,一足已探入数尺外的孔隙。

众人不及发足,一道青影倏然闪现,须臾从半空中飞下,迎着沈云轩的脊骨,斜斜鞭出一腿。

沈云轩觉察动向,倚身躲向一侧,恰在此时失了重心,不受控制地仰身而倾,便在此时,虚影里显出一道剑光,一晃眼已至胸前,全然不留招架之隙。

眼见为时已晚,沈云轩闭目便喊:“解药!”出声的一刹,一手指向立身不动的五人,沈云珂动作一滞,垂目看向下端,只见沈云轩满面惊惧,额角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拿来!”

开口的同时,沈云珂重重一跺足,助长了威势,沈云轩只觉一股冷气倒窜入肺,连呛了数声才回缓,正想分辩之际,膻中、鸠尾、气海等穴瞬间受了重制,认位虽不甚准,力道却奇重无比,相较血脉封闭的震麻,令人倍感难捱的,反而是蛮力所致的钝痛,一瞬蔓至周身,沉重得不能稍动。

虽然暂时制住了沈云轩,沈云珂凝重的神色始终不曾见缓。

林毓才与他说了剖白的话,还未从惊讶中解脱,转眼便遇上这样棘手的一幕,饶是肆意惯了,这一时间,沈云珂也不能立时做出决断。

但凡同旁人有牵系,便会徒增许多拆解不清的烦恼,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率性而为,譬如眼下,身中剧毒之人,倘若都素不相识,他定能狠得下心,无视沈云轩抛出的筹码。

所谓天道不仁,各人之生灭,自有定数所限,并非一人之力能够摆布。

这世上,多的是饿死鬼横街,肠肥脑满者冷眼路过,一面祷告神佛平定灾祸,一面竞相争逐层层盘剥,圣人留下的箴言再多,身为蝼蚁,仍旧逃不脱被辗轧的命途,不会因为一时的施舍而有所转圜。

保全自己已是不易,恩惠相抵便足矣,他清楚自己凉薄,却也并不为之感到羞愧……

发觉沈云珂神色恍惚,林毓再顾不得赧然,纵身跃近到跟前,厉声道:“诸事已败,奉劝沈兄顾全自己的性命,莫要一再挑衅。”

沈云轩勉力牵动嘴角,惨然一笑道:“我云隐宗门内之事,几时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言?今日若不是你存心坏了沈某的大计,又岂会激我狠心下手?莫要以为栽派给我,就能免去你所犯下的罪过。”

说毕,沈云轩面上惨色更重,笑意反而放肆了不少,林毓对上视线,语调平缓:“任你如何狡辩,今日一过,山内也好,山外也罢,于你这样心狠手辣的虎狼之辈,流言一出,绝无立锥之地。”

沈云轩粲然一笑,“‘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诽谤之言,圣人尚不能免,沈某不求以声名立世,区区毁誉,何须值得在意?”

言讫,林毓本想辩驳,却被沈云珂截了话头:“似你这样自命不凡的,在不在意名声,性命总是要紧的,不先把解药拿出来,索性五人换一人,只要你死了,他们大仇得报,想来也不会死不瞑目。”

在林毓听来,此一言的确切中了沈云轩的命门,不出意料,沈云轩听毕,再藏不住眼中愤恨,满面怨毒地挣扎道:“解药在襟前的口袋里,你自行取了便是。”

沈云珂正要伸手去够,林毓忙不迭抢过,掏拿的动作极其干脆,才将一枚玉瓶握在掌心,默了许久的阿泰倏地起身,很是踟躇地开口道:“阿明……还有这人,都快不行了……”

沈云珂偏头望去,看清躺在阿泰脚边全无血色的两人,面色霎时转寒,厉声便问:“你动的手?”

见沈云轩面有迟疑,沈云珂当即在他腹间重重抵了一掌。

剧痛自脏腑处弥散开来,霎时间苦痛已极,血气也翻涌得厉害,沈云轩并未发出呻|吟之声,目光也不躲闪,只是紧抿双唇,勉力不让血水流溢,忍了半晌才道:“你年纪小,遇事易冲动,倘若这样就能泄气,那便由你施为,我也无甚能拦阻,只是再拖得一时,那二人能否得救,却不好说有几分把握了。”

林毓闻言惊觉,转身便去探脉,沈云珂抽手朝领口一攥,发力将沈云轩提起,怒声道:“他二人若救不回来,今日都拿你的命祭!”

沈云轩疼得抽搐,眉心也不觉蹙紧,金纸一般的面上,寻不出丝毫惊惧,纵使不说话,沈云珂也能发觉,沈云轩并无屈服的打算。

茫然间,十余人一齐迎到近前,绕开僵立着的五人,将所余的六人围在中央,沈云珂察觉光亮渐盛,怔然回头,隐隐觉出了杀意,不待相询,立时听得“刺啦”几声,身前的一众人俱已持了藤条在手,高扬在半空,即刻便要出击。

至此,沈云珂始觉误会了这一众人的来意,排除隐患的良策,非是要等一方澄清,辨明善恶才动手,而是要等到鹬蚌相争,两败俱伤后再赶尽杀绝,如此一来,方能尽可能地免除代价。

他同林毓都已近强弩之末,这一众人虽无利器,他也不相信仅凭阿泰就能应对,更何况,这些人乃是阿泰亲领而至,能惹来这样的麻烦,实然愚蠢至极,根本不足以倚仗。

电光火石间,沈云珂提指连点,将将解了挟制,当即抡臂一带,奋力将沈云轩甩到身前,挡住了第一重迎面袭来的藤条。

沈云轩接得仓促,尽管及时提住了迫向胸腹的几鞭,面门却来不及遮挡,数道藤鞭横甩而来,只能硬生生受下,俊秀精致的五官,立时已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

趁着延阻的一刹那,沈云珂提剑而出,一径绞住了三根藤鞭,过不多时,密如雨点般的鞭风旋即又迎近,封锁住了四人的进路。

见林毓显出颓势,阿泰抢到身前,以自己的身躯做掩,几人折了藤鞭,未几取出石制的短锥,碾足贴近了一尺,行止间击刺迅捷,配合紧密,纵然武器简陋,也不容留分毫的罅隙。

独剩下一人举着火把,在一旁观战,沈云轩脸目刺痛,隐隐觉得有光亮,不足以辨物,即是这般,他也格挡如常,并未觉出有妨碍。

不论如何,他都要从此地脱身,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