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青徘徊许久,等地缝启开支时,双臂已垂悬得麻木不堪,沈云川见他上来,快步迎到跟前,“三哥同那位林公子呢?”
沈云青倍感颓然,怔怔答道:“去追大哥了。”
沈云川搭肩将人揽住,温言道:“不跟去也是好的,大师兄如今与师弟们翻脸,出手决绝,全然不念往日之情,对上他难保性命有虞,还是周全些,莫要冒险的好。”
闻言,沈云青猛一旋身,甩开搭扶,怒声道:“我是赶不上你聪明,但抛下兄弟自个儿逃命的事儿,宁就是死,我也做不来。”
这般过激的反应,沈云川着实料想不到,愣了良久才说:“适才都是无心之言,没有贬低六弟的意思。”
话音一出,就连沈云川自己也发觉语气像极了沈云轩,忙补说道:“生分的话,四哥当真不想再说了,云澜眼下还未醒,你既累了,索性也同他歇着,我替你们看护便是。”
沈云川并未察知沈云青恼怒的缘由,沈云青按下郁忿,冷声道:“老九人呢?”直等说毕,他才瞥见角落里的沈云澜。
沈云川斟酌片刻,道:“方才闯过来一个人,我看他神色焦急,直冲这剑阵而来,索性教师弟们旁观,任他摆弄,见那人磕磕绊绊折腾了半天,老七和老九等不及去逮人,我留下来试了几回,耽搁了许久才令这地缝开启,碰巧搭乘上六弟,也算祸中有幸。”
沈云川说得轻描淡写,沈云青听了一阵,更觉不快,轻嗤一声,拱手冷然道:“有劳四哥费心。”
这声很是敷衍的道谢,令沈云川颇觉尴尬,沉吟片刻才道:“六弟昨日练剑练得太狠,午间也没顾上吃饭,纵然筋骨强健,劳累得太过,总归不利于长远,老九和老七去时已久,你便是跟去,也不能保证将人寻着,不若好生歇歇,万一大师兄折道而返,也好做个防备。”
沈云川尽己所能敛起了说教的口吻,然而改换措辞于沈云青来说,差异实然没有多少,只听他冷声接道:“我自己的身子,没人能比我更有数,四哥不必多花心思,你干脆点说出来,老九走的是哪一头?寻不着人,我再赶回来便是,教我留下来干巴巴地等着,实在难受得很。”
正迟疑间,角落里的沈云澜,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来,睁开惺忪的眼,隔雾看花似的凝了凝眉,不一时得了清醒,施施然走向两人。
沈云川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几句,沈云澜理清经过,稍觉安心,旋即转向沈云青道:“六哥去了哪儿,怎落得这一身灰,脸色也不大好?”正说之间,迎了半步,随随将袖口一挽,扬起手来,就着领口自上而下,动作轻盈地来回拂扫。
沈云澜足足比沈云青矮了半个头,这一时醒转过来,面容比平时更显苍白,原本眉清目秀的长相,愈添了几分引人怜惜的柔弱。
沈云青面色虽冷,心底还是有些不忍,毕竟,其余的两位师弟性子强硬,一贯拿定了主意,总让他觉得没大没小,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唯独沈云澜往来温顺,更兼心思敏感,待人体贴,旁人看顾不到的细微之处,他也时常能够觉察。
比之沈云轩同沈云川示拙于人的虚伪来,只有沈云澜这样知趣的聪明,才不令他心生反感。
经沈云澜一厢打理,沈云青得了纾解,语气略有缓和:“云澜既醒了,咱们三个不妨一道,先寻着老七和老九再说?”
沈云川还想再琢磨一番洞室内的剑阵,但见沈云澜颔首相应,不忍拂了两人的意,随即也点了点头,旋过火把,迎身走在最前。
走得一时,三人均自默然,沈云川一贯多虑,发觉两位师弟都不作言语,斟酌再三后,疑声便问:“云澜,你冷不冷?”
沈云澜一径地跟,神游天外,半晌不曾回笼,听得此问,怔了良久才惊觉,摆手道:“四哥操心了,我不冷的。”
不等沈云川接话,沈云青业已将外衫脱下,一挑一按的工夫,刹那挎上沈云澜肩背。
“多谢六哥。”沈云澜忙不迭道谢,自知推拒不了,拢了拢肩头坠下的袍袖,见沈云青转望过来,神情中隐隐透着不悦,不得已局促一笑,待要再郑重些,却听沈云青“哼”地一声,明明灭灭的暖光之中,半晌掩不去忿然之色。
沈云青喜怒形于色,沈云澜深知这一点,并不见怪,转念思忖了片刻,轻轻拽动沈云清的袖角,柔声道:“哪句话惹六哥不快了?云澜知错就改,朝六哥赔罪便是。”
两人说了什么,沈云川尽管隔了数尺,一概都听得清楚,急于听知下文,不自觉放缓了脚步。
光亮迎近些许,沈云青隐觉刺目,思绪一经打断,怔了半晌才回觉,语气低沉:“方才那事,倘若由老七来做,你定纳得毫不客气,半句废话也不说。”
换在往日,沈云青虽然与沈云沐脾性相投,看不惯沈云轩所使令的种种做派,因着尊崇沈云轩的武功,将就也能顺从,如今沈云轩倒戈相向,一有人露出相类沈云轩的举止,哪怕沈云澜惯常待他恭敬,也难按下心头刺痒痒的不适。
沈云青言不由衷,在沈云川听来,颇有几分争风吃醋的意味,沈云澜犹自不觉,嗫嚅道:“七哥性子如何,六哥难道不晓得?动不动就要数落我,哪敢同他多说半句。”
话音之中,虽然意有贬损,微微嗔怨的语气,反倒令沈云川听出了维护之意。
沈云澜待之沈云追,可以直言对方的不是,能够互相贬损而不存芥蒂,显见,他最看重的师弟,更亲近的是日日相伴不离的沈云追。
沉吟间,沈云青不禁蹙起了眉,神色格外的凝重。
沈云澜疑惑不解:“六哥,可是因为五哥的事……你才……”
话音欲言又止,只这一提,沈云澜脑海中已被血光占据,眸色恍惚,过不多时,连身形也有些把持不定,沈云青慌忙迎肩,堪堪赶上沈云澜跌足的刹那。
“多……”言犹未了,沈云澜心头一凛,立时止住了话音。
觑得沈云澜恭谨的神色,沈云青更觉恼火:“你年纪尚小,怎么想怎么做,只要你自在些,我也无甚多说的,只是别学那拐弯抹角的做派,便是讨厌我,不想再看见我,我也不是矫情别扭的人,既不讨你的喜,自个儿也会识趣下山,不会留下来碍你的眼。”
沈云澜闻言一怔,半晌道不出一句话来,沈云川想明事由,立时撵步回转,箭步上前,猛地将沈云青拽至身侧,语重心长道:“老六,你生大师兄的气,要撒火也得撒对了人,无端迁罪给小弟,岂是大丈夫所为?”
沈云青冷笑一声,道:“四哥只怕没察觉,你现下说话的语气,同沈云轩像足了,那人便是走了,遗下来的祸害也清理不尽,当真可恶得紧。”
沈云澜还未熬过恍惚,听得这一句,更感心头瘀滞,焦灼之际,沈云川倏然点地纵起,在甬道另一头暴喝:“谁,出来说话!”
昏暗之中,气息瞬时间凝滞,半晌才有足音传来。
来人自阴暗中缓缓显出身形,不待沈云川看清,霎时劈掌而迎,掌风赫赫,缠斗不过片刻,甬道内火光乍灭。
沈云青只见两人身形闪动,须臾已被黑黢黢的暗影掩盖,茫茫然迎出半步,忽觉肩头一重,抬手摸得一处滚烫的面颊,焦灼之下,顾不得激斗正酣的两人,忙将沈云澜揽到一侧,催动内息,火急火燎地渡了几道真气。
沈云青偏重外门拳脚,疏于养气一道,只一提送,已引得气血翻涌,经脉燥热,脏腑也受了波及,一时间滞塞无比,连喘气都十分吃力,沈云澜反倒因祸得福,一缕不甚充盈的真气侵入心脉,虽未起到补足之效,却激起了沉寂于各处关穴的内息,自发周转起来,过不多时,业已流送周畅,疏通了结滞的心脉。
“六哥?”沈云澜悠悠转醒,轻声呼唤,良久不闻回应,只听见粗重的喘息声,不一时戛然而止,心惊之余,当即屏住神思,运气反卷于手少阴心经,搭上沈云青脉关,不疾不徐地递送。
耗费近盏茶时分,沈云青血脉中凝滞的淤块逐一打通,片刻后呼吸如常,直等这时,神志才慢慢回转。
察觉挣动的声响,沈云澜倚身将人搀起,沈云青一时赧然,凭着模糊的记忆,面朝适才沈云川所在的方位,挟着沈云澜一径地走,不管沈云澜如何追问,都抿唇不语。
沈云沐、沈云睿、沈云珂……六个人相继一去不返,他都无力挽回,敌人蛰伏在暗,意图未明,以他将近强弩之末的气力,如何才能保全两人的安危?
忧虑盘亘在心头,难以遏制地溃散开来,蓦然间劲风大作,扑得面颊生疼,登时已如墙面一般,严丝合缝地阻住了进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