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沈云珂所言,林毓愣怔半晌,讪讪开口道:“你没被他打伤么?”
沈云珂淡然应了句“无事”,林毓正要搭话,忽听得窸窣几声,当即大喊:“云珂!”话音未落,耳后铮然一响,冰冷的剑刃旋即贴近颊侧。
情势陡转,林毓身形凝滞,呆立在原地,沈云珂默然片刻,横剑挺向半空,两指一攒,将握把上的箍环旋动半圈,霎时伸长近一尺,斜飞出一记劲风,不偏不倚地扫中剑脊。
此一击来势迅猛,险些打落沈云轩手中剑柄,沈云轩忿然更甚,即刻揉身而上,连刺数剑,相持数个来回,沈云珂稍觉运剑自如,未几也不容落后,挺剑重重一截,将沈云轩迫退近一丈。
若水剑钩嵌而成的剑刃,较之规整平坦的刃面,每一记挥荡,都尽显奇峻之势,沈云轩乍逢这一时,竟也免不了怵阵,焦灼之下,挥剑劈砍的动作略有加快,力度却不甚充沛。
林毓耳闻铮鸣不断,苦于寻不到插手帮衬的间隙,怅然片刻,挺身往空旷处一纵,当下便要抽剑,岂料沈云轩倏然回身,卷出一道极为凌厉的剑风,生生将林毓逼退至先前的角落。
“林毓!”沈云珂失了目标,听见剑鸣唳响,循身一转,正欲挺剑,耳际陡然一声冷笑。
“三弟,下山这一年武艺见长,着实令师哥感愧,怎奈这玄元精铁珍贵无比,如今毁于一炬,少不得要寻个抵偿,今日技逊于你,为兄也无颜再强求,诸般恩怨,往后化尘作土,都放过不计,如此作结,你意下如何?”
林毓万万想不到,自己非但帮不上忙,还中了沈云轩的一指,稍有麻痹,已然成了胁迫沈云珂的人质,霎时间委顿不堪,黯然之际,听得沈云珂沉声道:“你保他性命周全,我就遂你的意。”
不片刻,沈云珂脚步逼近,林毓顿觉喉头滞塞,知是沈云轩撅住了衣领,忙不迭起身,两人身量相近,一等他站起,勒痛感已有缓解,不似先时一般难捱。
“他这师哥的手法,当真有精绝之处。”林毓暗自感叹,“先肩井再膻中,内劲藏而不倾,顿滞的血脉,恰好都止于上身,便是拿我做胁,走路的力气仍要由我来出,半点不容分担……”
心念未已,腕侧传来隐隐约约的痒意,发觉沈云珂摸索过来,片刻前的些许不快,立刻都无迹可寻,因血脉凝滞而倍感沉重的脚步,经身后之人一携,略约竟有种飘然之感。
两人挨蹭着行了数步,衣料不时发出摩挲的响动,林毓心念起伏,面颊微微发烫,沈云珂全无所觉,为防在黑暗中失足,一手探脉,一手扶墙,即使心分二用,也谨慎非常,身形绷得极紧,足音也收束得格外轻缓。
沈云轩一径向前,身后的细碎声响时起时落,犹自不屑,轻嗤一声道:“卫先生所创的‘破澜指’,指力深邃,变化无穷,云隐山中并无一技可解,你想半途劫走他,我岂会不提防?无用的挣扎,奉劝三弟还是省上一省,免得累他再遭罪。”
闻言,沈云珂立时收手,林毓顿感黯然,原想腹诽几句,发觉沈云珂仅是撤手,并未撤身,薄韧的胸膛仍抵在背后,竟还比先前贴近了些许,登时喜从心来,一瞬掩过了郁忿。
沈云珂惦记沈云轩所说的“破澜指”,浑然不在意林毓的所感所悟,闷声不语地行了半晌,倏然驻足,口中呢喃道:“破澜指、破澜指……这名字雅意不足,兴味欠补,还不如叫做‘破烂指’,郎朗上口,甚合我的脾胃。”
魂游天外如林毓,此刻也听出了沈云珂的挑衅之意,还未想明这一时的打算,沈云轩霎时劈掌而来,堪堪与他错身而过,直取沈云珂面门。
“住手!”林毓厉喝方毕,碍于半身僵硬,咬牙一挣,连手臂都未抬起,两人业已缠斗到一处,沈云轩一面迎击,一面愤愤然啐道:“先生天纵奇才,文武冠绝,似你这般无人指点的白丁,岂能参透先生冠名的妙义?”
“什么妙义?区区一招破烂指,还要强迫小爷劳神费力地参悟不成?”
这厢言语一激,沈云轩所出的剑招,即刻都成了直来直往的劈刺,沈云珂捏按箍环,微微旋动,时左时右,挥扫出的剑锋虚实不定,正所谓四两拔千斤,卸去了足有七成的劲力,变招之际,更有奇势百出,深浅莫测,恍若一分为五,同时对敌。
情势紧迫,沈云轩自负功力,招式狠厉不减,沈云珂用于破势的琐碎招数,皆被他当做拼狠的杀招应对,肆意追击了数个回合,渐感内息空泛,转念一忖,蓦然撤开半步,举剑一斜,架住下劈而来的刃锋,语气几近求饶:“一个名字而已,三弟执意要换,为兄也阻拦不得,今日便改叫它‘破烂指’,这下可令你满意了么?”
沈云珂反剑穿于背后,抿了抿干裂的唇面,似笑非笑地说道:“这卫某人想出来的名字,水准多半都差不离,改了一个,难保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你不妨都说来,小爷都给他重编过一回,往后但若遇上了,听着顺耳,也省却好端端的烦心。”
“云珂他……这是要把沈宗主受过的折辱,都从这厮身上讨回来?”林毓想到沈云轩激忿不已的神情,暗觉好笑,片刻阒然,沈云轩冷声开口:“卫先生所授的功法,皆乃不传之秘,三弟若想知道,须得拿对等的东西置换,否则平白泄露于世,追究下来,为兄着实不好同先生交代。”
言语间,沈云轩恍若变回了初见时温文尔雅的兄长,林毓顿感诧异,暗想:“这厮突然这样低声下气,只怕待那卫若渊也非至诚,字句不离地挂在嘴边,保不准又是拿来标榜的托辞……”
沈云珂不以为意地一嗤,冷然道:“方才你已领教过,我有这把神兵在手,要取你性命并非不能,想我饶你一条生路,先把施给他的‘破烂指’解了,否则纵使玉石俱焚,小爷也不容你踏出这剑冢半步。”
“你既瞧不上这‘破烂指’,想必自有解法,怎还要央我来解?”
林毓正感欣然,甫听沈云轩说毕,顿生错愕,心道:“云珂倘若意在救人,好声好气地求他,纵然难堪,也不至于不得法,莫不然……他是想以我为引,彻底激怒这厮,好再试探他的武功?”
一念及此,林毓绮念尽消,黯然想道:“他待我的心意……莫非仅是想借我的力,只求顺利成事,与待旁人无二?”
洞室内晦暗不明,沈云珂看不到林毓的神色,又因着打斗隔开了数尺,未能察觉林毓颓然靠身的举动,兀自陷入沉思。
此前他一心想着套问沈云轩,卫若渊的事迹也好,武功也罢,但凡涉及沈凝之死的种种,他都想尽可能多打探一二,料定沈云轩不会直言,遂而想到了激将之法,岂料施用不力,早早被沈云轩识破,正感茫然之际,沈云轩疑声便问:“这破澜指中的深意,三弟可是顿悟了,想要改换回来?”
“改都改了,岂有反悔的道理?”沈云珂嗓音一顿,接又说道:“你便是要走,心急过甚,少不得自掘坟墓,须知此处机关甚多,变化与晨昏更替相应,微妙至极,若非精通堪舆之术的能人,绝难安然无恙地出去,你屡次对林公子下狠手,我看在往日相处的份上,给你一个将功抵过的机会,你既不要,出了这炉鼎,千万莫怪我不念旧情。”
闻言,林毓即刻从郁结中抽离,心道:“他待我……倒也并非全然的冷心冷性……”
沈云轩默然片刻,沉声应道:“这位林公子学识之广,实乃沈某生平仅见,今日要离这剑冢,势必要倚仗林公子,但三弟的意思,为兄实在想不明白,既有拿捏的手段,必然要使出来,作为以命抵命的筹码,再稳妥不过,缘何要舍近求远,徒添遗患?”
沈云珂恐吓未果,悻悻然一撇嘴,暗暗腹诽:“这世上能人甚多,他困在这秃山顶上,能识得几个?”略一清嗓,方才朗声道:“你想林公子助你脱身,拿出的尽是强人所难的手段,就不怕玩火自焚,迫得他决意与你同归于尽么?”
说毕,林毓分毫不差地接口道:“林某倘若不甘愿,便是殒命在此,也不会做出屈膝苟且之举。”
“也罢,”沈云轩微微一颔首,“沈某今日冒犯不浅,还望林公子海涵。”话音将落,并指疾出,一连点中肩颈胸腹数道要穴。
林毓顿觉周身一轻,心想沈云轩应得容易,难保有诈,正想拉过沈云珂耳语几句,足底霎时间震颤不止,四面轰鸣大作,一时只觉七窍俱响,心神骤散。
正惊惶间,金铁磨削的嗡响声乍然传出,持续不过片刻,迎面扑来一道冷风,林毓察觉肩头卷来的大力,顺势朝身前一倾,甫一迈步,脚下倏然腾空,旋即撞入一具不甚宽厚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