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攒聚

黄远捂着脸倒在地上,四人陷在树影中缠斗,身形飞动,他看得入迷,仰趟着一动不动,沈云珂领教过黄远的固执,即便看得忿然,也不愿多费口舌,旋即埋身于打斗。

三人的刀法如出一辙,皆以刚猛之气为主率,劈砍时引得劲风阵阵,有如荆刺拂面,沈云珂三面受敌,刀光如影随形,在匣身之上盘踞,附骨之疽一般,逼得他无从蓄力,未过数息,沈云珂已然难掩支绌,连番错手失招,肩胛、大臂、小臂等处,瞬间多了数道血痕。

气力将尽之际,沈云珂一招比一招行得凶险,三名刀客见他不管不顾,都择了省力的打法,翻转刀身,只以借力打力的招式消磨他的锐劲,不与他硬抗。

数息之间,沈云珂业已逼尽了气海,脚下凝滞,身形恍惚,一名刀客看出他神色虚弱,当即丢下长刀扑身而上,直取沈云珂手中长匣。

其余两名刀客同样不甘示弱,一人收刀入鞘,飞身直扑,另一人举刀来勾,同样奔着匣身,沈云珂眼中虚影交错,脚下愈发虚软不济,不由连退几步,从树影中退身而出。

月光倾泻而下,映亮了沈云珂的面容,黄远看出他面色惨白,一跃从地上蹿起,当即扯嗓大喊:“道长,道长——快来救沈大哥!”

黄远声音嘹亮,沈云珂听得无比郁结,“就该由着他自生自灭,等他那位新恩人来救。”

几招再退,沈云珂似已丧失还手之力,三人急于迫近,并未发觉沈云珂嘴角闪过的一丝浅笑。

四人各自卷住长匣一角,奋力勾扯,眼看剑匣要离手,沈云珂不进反退,蓦地松开手指,牵扯的余力还未竭,三人同时后仰,险些倾倒,沈云珂借机蹲身,旋即从匣底窜出,腿风横扫,将四手一刀逐一踢开,剑匣籍此收回,牢牢夹在胁下。

黄远看见这一幕,登时激动难抑,边拊掌边扬声称赞:“将欲取之,必故与之。沈大哥好智计!”

沈云珂听得振奋,暗暗得意道:“知道就好。”

欣然间,沈云珂抛却顾忌,使出一式“揽云抱月”,剑匣长伸一掼,直冲三人面门,举刀一人堪堪用刀背架住,沈云珂旋即变招,匣身抽卷,扫向三人下三路,一人小腿受到重击,膝弯一软,当即跪身倒地,另一人斜身相错,不防与持刀的同伴撞在一处,肩膀恰好抵上那人肘尖,正中其麻筋,酥麻之感登时蔓延四散,激得他掌心一滑,险些丢下手中长刀。

那人咬了咬牙,忍下阵痛,勉力止住刀柄下滑之势,却还不及转身,脑后又挨了重重一击。

祭出这一式,沈云珂气血翻涌,已近强弩之末,其余两人见同伴倒下,眼中皆有惊惧之色,并未发觉沈云珂疲态已显,目光尽系于地上长刀,才一得空便扑身去够,沈云珂窥得破绽,即刻将剑匣飞掷而出,在半空旋出一道似如长虹的轨迹,两人看偏了来向,不及躲闪便击中门面,登时鼻血横流,晕厥倒地。

见得大功告成,黄远激动难耐地高喊出声,“沈大哥当真厉害!”

沈云珂嘴角一扬,眼中难掩得色,正待要迈步,脚下倏然一滑,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脑后磕得生疼,怔忪间拾起半身,黄远忙不迭赶来,满面忧心地颤声道:“沈大哥受伤没有?内伤还是外伤,严重不严重?”

“我收拾他们那般容易,怎可能受伤?”沈云珂冷声说毕,屈膝蜷腿,看向引他摔倒的始作俑者,黄远经他一呛,不敢再作声,默默转了视线,瞥见一面鲜血淋漓的脚底,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沈大哥……”

再厉害的武道高手,说到底不过一副血肉之躯,黄远见了沈云珂的伤处,吃惊之余更生懊悔,愣神片刻,蓦然想到补救的法子,激动地大声道:“沈大哥,你穿我的鞋!”

沈云珂择了一株草叶,正要撅断,听黄远如此一说,心内颇有些挣扎,“好心是不假,不合脚又待如何?他来了此地,少说也有三日不曾洗脚了,万一有什么脚臭脚气之类,害小爷沾染上,到时候谁来担责?”

黄远全神贯注地脱鞋,并未发觉沈云珂嫌弃的眼色,不过数息的工夫,已经将短靴摆好,姿态恭敬地呈奉在沈云珂脚边。

沈云珂细细打量鞋身,看了片刻,竟未寻出半点泥污,落雨时黄远躲在高处,寻了枝叶茂密的地方站定不动,是以不曾沾染上泥泞,沈云珂看了又看,耐不过心动,闷声应道:“多谢黄公子。”

思及沈云珂此前疏离的态度,黄远忙道:“沈大哥唤我黄远就好。”

沈云珂淡淡应了声,不紧不慢地蹬上短靴,起身走了两步,发觉脚跟稍有些紧,大体并无妨碍,回身看向黄远,瞥见他脚下空荡荡的,不觉蹙了蹙眉,“莫不然……我背着你走?”

黄远摆了摆手,“不用,我捡这人的穿上就行。”说毕即刻躬身,脱下脚边一人的厚底靴。

见得这一幕,沈云珂心有赧然,不想令黄远发觉,回身便走,黄远见状慌忙蹬靴,跑了两步,发觉靴内余出的空隙足有半指,走起来甚是拖沓,见沈云珂身影渐远,忙不迭大喊:“沈大哥不等一等期恕道长么?”

沈云珂思忖了一阵,正打算说个“不”字,一声暴喝忽至,堪堪截断他的话音。

沈云珂听得分明,来人喊的是“少侠”二字,黄远偏头去看,数丈外走来两个人,身量如出一辙的高大,黄远才见这两人,登时笑逐颜开,脚踩火轮似的迎到跟前。

沈云珂寒着脸退到一边,岳大川打量黄远道:“这便是道长所说的黄公子?”期恕淡淡应了声“是”,黄远颇为激动地道:“岳堂主不记得我了么?小生在青龙镖局中习艺,如今已有一个多月了。”

话音将落,沈云珂心头“咯噔”一声,依稀想起些什么,一时又梳理不清,只觉大事不妙,悄然移步,贴近身后的树干。

黄远兴致勃勃地与岳大川攀谈,两人脾性相投,没几句便热络起来,眼见已有不止不休的势头,期恕十分机敏,一听得话音渐疏,即刻出声打断:“诸位接下来如何打算?”

闻言,岳大川不假思索地接道:“去我家镖局如何?”

沈云珂原本倚在树上,闻言瞬间弹起,一箭步上前道:“岳兄如何能够保证,镖局内没有金鸢盟的喽啰把守?”

于岳大川而言,这三人当中,无疑沈云珂的话最具分量,此言一出,他便悻悻地默了声,气氛顷刻间冷却,黄远数度欲言又止,又怯又惧地看着沈云珂,沈云珂嘴角一撇,“你有什么要说的,尽快说了,莫憋在嘴里。”

“大家……身上可都带了银两?”

黄远觉得客栈是个再好不过的去处,是以有此一问,言罢却无人应声,岳大川看向沈云珂,沈云珂看向期恕,期恕什么也看不见,等了半晌,兀自淡然道:“贫道身无分文。”

沈云珂衔着的一小袋银钱,半途换了两身上装,早就不知丢在了哪里,岳大川和黄远都被金鸢盟的人搜过身,同样一文不剩。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时至眼下,黄远对这句话感慨颇深,他见沈云珂与岳大川蹙着眉头,心中颇感惭愧,这日每每遇到险况,他都束手等人来救,非但帮不上忙,时不时还要拖人后腿,如今好不容易等来用武之地,他却失算一筹,没有备好救急用的银两……

黄远眼角泛红,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沈云珂实在看不下去,强打精神,朗声说道:“莫管那么多了,那边树下正好还拴着马,我们快些往城中走,寻个能赊账的酒家,暂且先熬过这一夜,旁的明日再议。”

岳大川当即应了声“好”,黄远头如捣蒜地点了数下,惯常配合的期恕却迟迟不应声,这日期恕所做种种,太过神通广大,沈云珂已然忘却了他的盲眼,不多时反应过来,转向黄远道:“你会骑马不会?”

黄远通身一怔,讪讪地咬住唇角,良久不敢应声,沈云珂眼中一沉,余光飞散,不经意瞥到岳大川无力垂落的右臂。

天下之大,能人甚多,为何他所遇上的,偏偏就是这样的残兵败将?

沈云珂登时气结,蓦然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