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气弥漫之中,沈云珂转身向来处摸索,未走得几步,蓦然听见密集的衣袂翻动之声,当即将气息收敛得更为完全,脚下也尽量迈得轻盈,奈何他偏偏缺了只鞋,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多少踉跄了些,轻鸢卫稍有停滞,即刻辨出他的方位,动向一转,尽数朝他涌来。
沈云珂心觉不妙,连忙借跃腾身,不防踩在空处,立时没了倚靠,身形一歪便栽倒下去,正要完全悬空之际,脚踝倏然传来一股大力。
他尚且不知是谁提住了自己,不敢贸然搭话,须臾工夫,那人已然松手,沈云珂斜身滚了几圈,肩背总算触及实处,忍着头脑发昏拾起身来,周遭的浓烟此时已经散去了六七成。
眼前没了遮挡,沈云珂方才发觉,他已经不在此前的堂厅之中,而是回到了置有连弩的那道长廊。
沈云珂朝前路寻了半晌,并未发现有人,耳后隐隐听得打斗之声,当即回身,只见道袍男子又在与蔡明桓打斗,此番再行较量,男子的气势与此前大不相同,与蔡明桓掌风交错,招式连贯,格挡自如,竟已是分庭抗礼,丝毫不见支绌之处。
“这道士的身法,也寻不出什么卓绝的地方——”为拆解男子的招式,沈云珂怔怔地出神看去,浑然忘却了自己的处地,“下盘倒是奇稳,贯力的身形……跟青龙镖局里使枪的白师傅有几分像……”
又过数息,男子陡然行出一记险招,先舍去胸前要害,斜身与蔡明桓相迎,趁蔡明桓不解其意,旋身骈指横击,气贯劳宫,直冲蔡明桓晴明要穴点去——
沈云珂看得心潮澎湃,正要拊掌叫好,霎时一阵衣料翻动之声,在耳边七零八落地响起,“糟了!”
轻鸢卫悉数现身,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与身上的锦绣极不相称,沈云珂没顾上戏谑,一时间心慌意乱,脚下踮着碎步,眼神飘飞,卫兵们无人在意他的这些小举动,只是收拢包围,沈云珂打算一跃跳出,不想就在这时,右脚突然麻痛不已,难耐之下,沈云珂抬起左脚,狠力朝地面跺了一记。
脚底还未落实,一连串猎猎铮鸣之声,从四面八方迸射而来,沈云珂刚有察觉,当即伏倒在地,险些被一根箭羽掠过后脑,十数名卫兵替他做了遮挡,登时扬起一片血雨,满目狼藉,惨呼声一起,蔡明桓远远地转望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轻鸢卫接连倒下。
从惨象中寻回心神,蔡明桓怒目看向沈云珂,失声道:“你……你……”
惊怒交加间,蔡明桓已然语不成声,还不等他道出半句话,率先回神的道袍人再度出击,蔡明桓失去先手,无暇他顾,转身又追回战阵之中。
那一脚引动机关,于沈云珂来说只是意外,他还诧异为何此前来时全无动静,此时搭进去数条人命,虽然都是自己的敌手,但他这一时除了心悸,并未生出多余的感受。
仅存的数名卫兵,无不怒目看向沈云珂,因着此前的惨状,各自逡巡,并无一人敢上前,沈云珂心知侥幸,整个人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眼下轻鸢卫少了大半,倘若不小心再引动什么机关,没有人替他阻挡,倒霉的只会是他自己。
沈云珂正犹豫不决,领头的卫兵突然举臂,其余人紧随其后,直到这时,沈云珂才看清轻鸢卫臂缚内侧有半圈密密麻麻的小洞,暗自腹诽道:“早有这家当,何必藏着掖着?”
心念未落,为首之人蓦然抬手,摁住臂缚下端,沈云珂心道:“这就招呼上了?”
俄顷,数捧牛毛似的的白针激射而出,须臾间已成一片蒙雾,速度虽不及此前的连弩,景象依旧骇人,沈云珂赶忙伏倒在地,待他躬身时才发觉,这些牛毛针竟隐有下沉之势,目标所及,几乎全数指向他下盘。
此时针雨离沈云珂不足丈余,要改换身形已然太迟,但看针雨轨迹飘忽,心绪翻飞间,沈云珂蓦然起念,以左脚为轴,扭身一转,就此带出一旋疾风,堪堪将针雨阻隔在外。
避过这一劫,沈云珂正欲调息,脚下蓦地一沉,旋即整个人飞速下坠,周遭陷入一片漆黑,又过数息,下坠之势骤停,一时身躯沉重,险些令他迎面扑倒在地上。
“又来一个鬼地方……好歹给盏灯啊……”沈云珂小心翼翼地往前行了数步,一抬手便触到一片坚实的墙壁,“该死,陷在这鬼地方,又得让我想法子出去……”
沈云珂恨不得在身前的壁障上砸几拳,经历这一日的颠簸,他此时气虚力竭,只是在心底忿忿不平地暗骂了一番。
“此前的机关全是误打误撞试出来的,这地方连盏灯都没有,莫非要我从头到尾踩一圈?”沈云珂头脑尚不清明,脚下却不由动了,寻着不久前触及的壁沿,一厘一厘地点踩过去,如此这般,消磨了约莫半盏茶时分,周身各处始终毫无反应。
“难道不在地下……在上面?”沈云珂收起脚,又开始用手在墙壁上摸索,整整一圈下来,四周毫无变化,心下愈发惴惴不安,“难不成这里又跟那什么囚鸟谷的地井一样,根本没有出口,专门用来折磨人?”
沈云珂想至此处,不禁心底发毛,他能够察觉已经耽搁了不少时候,倘若他身处之地存有逃出生天的出口,头顶的一众卫兵不可能放任他不管,除非他已经自投罗网,弥足深陷……
忿然间,沈云珂再度朝地上跺了一脚,耳畔倏然传来机括牵动之声,他一时庆幸,忙侧耳细听,却不想这声响只持续了片刻,很快归于沉寂。
“动都动了,还能在别处不成?”沈云珂振奋精神,在脚下密匝地点了一圈,周遭仍是一片死寂,心内不由忿忿然道:“不过几块铁疙瘩,竟敢戏弄小爷?”
他与脚下的地砖较了劲,使出数倍于此前的力气,踩得回音阵阵,一面解气,一面盖过心头的不安,然而不论他怎样卖力气,此前的声响始终未现,此时除了伤脚阵痛不绝,连未受伤的左脚也十分酸麻,已是颇为难耐。
“这么隐秘的地方,若不是牢笼,定与此前那些江湖人所说的秘宝有关联,今日被坑害了这么多次,总该时来运转的——”
沈云珂一咬牙关,忍下阵痛,再度狠力跺去,跺至第五脚时,忽觉足跟沁凉,这才发觉缺了鞋的那只脚,足衣已经被磨破了,禁不住破口道:“见鬼!”
他正要将这只脚抬开,露出的脚掌蓦然触及一片质地粗粝的地面,异于周遭平整的石砖,随即忙俯下身,趴卧在地上,用手去搜寻方才踩到的石块,不多时便摸得一处凸起。
沈云珂就着凸起边缘摸索了一番,心道:“这里刻着东西,应当……是鸟羽?”
他沿着凸起表面轻按,数到第九根石羽时,手指稍一用力,已然陷进去半厘,石壁后随即传来“轰隆”一声,沈云珂加大力道,将石羽推至极限,机括牵动之声更加密集,不足片刻,在他眼前骤然落下一道白光。
沈云珂回身看去,入目的光亮甚为刺眼,他怔怔地朝前走了几步,才见金壁满目,玉瓦堆叠,还有许多他称不上名字的珠宝点缀其间,惊叹之余,心内不禁有些蠢动,“莫说全部,只拿走一件,后半辈子也能衣食无忧了。”
他虽然自诩轻功尚佳,因及害怕牵扯是非,从不行梁上君子之举,也不以“盗侠”、“盗圣”之名作为标榜,这一日心念大动,多少有向金鸢盟讨债之意,想要为这一日的狼狈颠簸寻个解恨的破口,遂想仔细搜寻这处密室的极珍之物,然而逛荡了片刻,满堂珠玉,无非都是些仿刻之物,材料尽管珍贵,奈何刻画之人循规蹈矩,在沈云珂看来全无出彩之处,不免兴致缺缺,眼神已然有些涣散。
不知不觉间,离密室尽头已不足丈许,沈云珂觉得遗憾,凝聚心念,想再细细地搜索一遍,视线一掠,蓦地瞥见一座不及他胸口高的白玉阁楼,处处透着精巧,一下引起他的兴致,随即快步走到近前,“这座小楼还真是别致……敞着的这间屋子里好像有人,他们……是在下棋?”
两座玉人宽袍广袖,不似凡尘中人,高度还不及指余,五官却雕得尤为生动,眉眼修长,容姿清雅,稍一定神看去,便教人全然移不开眼。
“能雕出这等珍品的,必是个人物!”沈云珂愈打量这座阁楼,愈有爱不释手之感,“真要拿走这件,按今日的情形,到底还是太累赘了……”
思来想去,沈云珂定下念头,伸手向楼中的两位玉人探去,指尖紧扣,小心牵带,玉人却纹丝不动,“难道都连着底座?何必这么抠门?”
沈云珂不舍地看着玉人,心底甚是愤懑,半晌气不过,再度伸手去勾,不想这一次勾扯,方向稍有偏移,两座玉人竟旋过了半圈,须臾,整座阁楼一分为二,缓缓开出一道掌余宽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