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莫愁:给他那么多卷宗,一夜就看完了?
“呃……”
殷莫愁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脚尖,少有地感到有些尴尬。
内疚吗?
李非平时总爱开玩笑说些肉麻的话?,这次却忽然也默了,心?想:这家伙平日里对他不冷不热,又?不体贴温柔,但真有事?情都会?帮着他,那么个雷厉风行、军令如山的人,此刻却有些犹豫,是因为他吗?
李非忽然有些期待,无论殷莫愁是解释,哪怕骗他,单为了这点?迟疑,就说明心?里是在乎他的不是吗。
“我正好有事?让你帮忙。”
殷莫愁是个着眼当下的,很快就把话?转到眼前:“有没有官员匿名变卖家财,黑市上面的事?你比我懂,帮我去查查。”
“什?么!”李非差点?没炸毛,脱口就说,“你还要帮那贱人赎回东西吗?”
爱瞧热闹的楚伯双手一抱胸:哟呵,小两口要吵起来了哈?!
不明就里的殷莫愁愣了下。
春梅重重地咳了一声,摇摇头,提醒李非她还并未将林汝清的事?说出。
这下轮李非尴尬了:……
钢铁般的殷大帅并未在意?这些细节,边翻身上马边说:“我现在要赶去宫里,孙哲如果是白阳会?的人,由他主持这场典礼,我怕他会?对昭阳不利。如果赶得早,孙哲现在应该还在大典现场。李非,你快去查黑市的事?。”
殷莫愁说话?就要走。
李非回过神来,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憋屈,林汝清的事?她竟片字不提,连编个理由都懒得,一来就是让他去办事?。怒气上来,他浑然忘了今天来的初衷。
他恼了,在后面喊道:“养蜂人是个老太?婆,有四个儿?子,其中一个是瞎子,还有两个还在朝为官,最后一个在你军中。”
殷莫愁顿住:?!
诸人都炸了锅!
李非赶上前,看着她,那股望山跑马死的绝望又?涌了上来。
他好难过。
以前,他信奉“烈女怕缠郎”,她是钢铁,他就直比野草,可再坚韧的野草也经不起忽视所有生命的寒冬。
殷莫愁的眼睛布满血丝,想必昨晚一夜没有睡好,李非的气只?有一瞬,一瞬就后悔了,叹了口气,说:“我胡诌的,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情。”
在场诸人:???
手下的将士们都在场,围观李非给大元帅上了一堂“将心?比心?”“真心?换真心?”的课。
孟海英跟在身后原本是策马的鞭子都扬一半了,被李非忽然截断,所有人都被李非小小耍了一遭。
这才明白,他们是殷莫愁的下属,习惯于执行命令,只?有被告知后果,但李非不是,他有权利知道前因。
李非半哀求的口气:“能?不能?说说,为什?么你觉得是孙哲?”
“好吧。因为事?关昭阳,刚才是我心?急了,很抱歉。”
殷莫愁收留了林汝清,没告诉李非,虽谈不上“做贼心?虚”,但总觉得隐瞒他好像有点?怪怪的。
因放缓了语气说:“我在白阳会?对外的许多信件里看见有些夸张的预言、出世的哲言,顺应天道,回归本然,这八个字出现了多次。语气像不像老庄之?道。孙哲是昭阳大婚的典礼框,我在陪昭阳预演的时候,听见他说过一些类似的短语。”
殷莫愁又?说:“孙哲是礼部要员,一些世族大家办寿辰、庆功等大型宴会?,会?私下请教?孙哲礼仪事?项,养蜂人制造的善乐坊案、清平坊案还有柳氏寿宴投毒案,都有孙哲的身影。这些请教?不是白问的,一般会?给孙哲送礼,他应该是有攒下家底的,但他说早年欠债,日子过得清贫。我猜这是借口,他将世家送的礼拿到黑市变卖,暗中资助白阳会?。而且,孙哲的身形和养蜂人也一致。”
如果礼部侍郎是白阳会?的大护法,潜伏在朝中多年,甚至还被皇帝信任委以重任主持昭阳公主大婚。那真是爆炸性的案件!再进一步想,如果这孙哲想在典礼上动什?么手脚,到时满朝文武、大小世家族长都在……
一锅端吗?简直叫人头皮发麻。
李非倒吸凉气。
殷莫愁微微蹙眉:“所以我现在赶着去趟皇宫。”
昭阳公主的婚礼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李非众目睽睽之?下,若无旁人地拉了拉她的手臂,温柔说:“抓到人,就回来休息好吗?”
殷莫愁点?头:“嗯。”
李非看她乖乖的样子,心?又?软了。
望着殷莫愁一行人远去,李非在台阶下,他呆呆地仰望着威严硕大的牌匾,感觉“殷府”那两个字好重,谁扛在肩上都不好受。
春梅静静站在一旁,也不催促,看着李非,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来越信任眼前这个有时任性、常常感性的男人,他能?够给她带去真正的快乐与幸福。
半晌,李非终于回过神来,问楚伯:“刚才莫愁说的你都听见了吧?”
楚伯平时虽然骂骂咧咧,但遇到正经事?从不含糊,郑重点?头道:“黑市那边的我去查,放心?,我会?尽最快速度,今天就能?给你个答复。”
李非感动:“谢谢你,楚伯。”
楚伯拍了拍他的肩膀,也难得地意?味深长道:“小少爷,我能?做的不多。剩下的靠你自己了。”
李非再次投去感激的眼神,这是第一次楚伯不再以戏谑或酸溜溜的口气谈论他对殷莫愁的追求,而是给予温暖的理解和鼓励。
还是楚伯对我好啊。
不过资深杠精楚伯并没有让李非那含情脉脉的眼神持续太?久,马上又?变回那副嘴欠的样子:“现在可是到了敌死我活的时候,要还没把握住人家芳心?,得了,你就老实跟我出海去吧。”
李非:“我的亲伯伯……能?不能?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楚伯哈哈大笑,策马扬鞭而去,银亮的长发飘起,留下一句:“识相地放手,是给你保留最后的尊严!”
目送走了这杠精,春梅才轻轻靠近,说道:“王爷请。”
李非:“嗯。”
冬雪看得云里雾里,心?想大清早的这两人好像是谈好的吗,她憋不住心?事?:“姐……你们……”
是不是瞒着主子在谋划什?么?
春梅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
等进了殷府,李非才说:“他……常住这儿?吗?”
“对,还是以前的地方”,春梅说完,发现李非神色有些不对,赶紧又?补充说,“这种小事?,主子从不过问,是林汝清自己挑的客房。”
冬雪跟在后面,有些恍然:“姐,你原来不相信林御史?啊。”
春梅一向话?少谨慎,对自己亲妹妹都没有全说,直到李非来,她才讲出自己的担心?——
“不是我对林汝清有偏见,每一个知错就改的人都应该拥有一次机会?。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次见到他总觉得不对劲。冬雪,你刚见到林汝清的感觉是什?么?”
冬雪回想了下她的“心?路历程”,开始,对林汝清的忽然到来是很反感。所以殷莫愁干脆地说不见他,冬雪内心?还小放心?了下。后来又?因为涉及白阳会?案,不得不见,她就故意?拖着时间去门口领人,好让孟海英多揍一会?儿?。
但等见到昔日小御史?的那刻,冬雪其实有点?惊讶,这人怎么说呢,瘦了,以前眼里的凌冽全不见了,含着泪,一声不吭,任由孟海英一拳又?一拳。
真是……弱小无助又?可怜。
冬雪刀子嘴豆腐心?,她的第一印象是这样,主子会?怎么想呢?
春梅:“大多数人其实都是自私自利,一句道歉的话?并不会?对受害人有什?么实际作用,只?是加害人求一个心?安。道歉,说到底受益的是加害人。林汝清若良心?发现深感愧疚,他如果是来道歉的,就好好道个歉——虽然主子已经摆脱过去大步向前走。林汝清么,他道完歉就可以走了。一个读书人,为什?么要以这种可怜兮兮形象出现,卖什?么惨,博得我们同?情,图什?么?”
“可是他被追杀,已经走投无路,如果我们都赶他走……”冬雪小声说。
“我知道你喜欢他……”
冬雪骤然被点?破,吓坏了,连忙说“我没有”“姐姐不要乱讲”……
“我有不好的预感——林汝清不简单。”春梅满脸愁容,冬雪平日想的没姐姐那么深奥,这时也渐渐有些领悟:“姐姐想说他来道歉、避难,都只?是幌子。”
“若是真的避难倒还好,”李非脸色沉沉,“他最好不要另有所图。”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西院客房。
春梅对妹妹语重心?长地说:“林御史?是不是正人君子,你早该明白。”
冬雪不知姐姐话?中何意?,但受她和李非严肃神色影响,心?里毛毛的,于是上前敲门:“林御史?,你在吗?我是冬雪,我看你昨天受伤,给你带了药膏。”
里面先安静了下,林汝清好像才反应过来:“哦,等等,等一下。”
该不是刚要起床穿衣服吧,冬雪尴尬地想。
又?等了会?儿?,春梅用眼神示意?冬雪,叫他快点?。冬雪有些不好意?思再敲:“林御史?你还好吗?”
里面已经传出急促的回答:“马上就好,再等一下。”接着传来砰砰开窗户的声音。林汝清挥着手,终于将门打开。
“真不好意?思啊,嗯,有点?闷,开个窗通通气。”林汝清跟他在狗窝时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同?,长发梳整整齐齐,一张脸洗白白的,好像还涂了层细细的粉,把因为被孟海英揍的淤青掩盖住,胡须也剃了,穿了一身干净的布衣。
像一朵惹人怜的白芍药,是标准的男宠姿态了。
李非在江湖摸爬滚打多少年,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奸诈狡猾,什?么样人没见过。春梅冬雪好奇林汝清慌什?么,李非却早已看出这人和正常男人太?不一样。
还带点?读书人的斯文,但比读书人多了几分阴柔,瘦瘦的,娇弱的、脂粉扑面像个戏子,却比戏子少了些妖娆。
李非想了一圈,才找到合适的印象——他像个酷吏,低声下气里都透着阴冷。
可他原是秉持正义的御史?啊!
冬雪还有些犹豫,春梅已踏步而入,李非只?瞥了他一眼,什?么也不说,紧随其后。
“嘿,我听说殷帅去皇宫抓养蜂人了,你们没跟去吗?”
林汝清本来有些兴奋的,但话?说到一半看见了李非,忽用警惕的眼神打量他:“咦,这位是?”
他在六部街还是有些人脉的,早听说殷帅带了位玉树临风的男人在身边,甚至还将“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令牌给了他,做起了殷帅特?使,还带他赴北漠王子宴会?,堂堂正正登堂入室!
林汝清只?打量几眼,心?一下子揪起来——
论身形、倜傥、气质风流,林汝清完败。
李非走过来,步子稳定?,其实他也是百爪挠心?的,这种暗中较量,连春梅冬雪都感觉到了,姐妹俩在一旁定?定?地看着他。李非就这样从正面出现,直到影子一点?点?把林汝清覆盖,阴影下,林汝清显得更瘦弱,他并没有比李非矮,但论气势,他像一只?霜打的麻雀,探寻的目光投向老鹰。
“林御史?是吧。”
他说,声音毫无波澜。
冷冰冰、俯视的目光,竟和殷莫愁有三分像。
听说两情相悦的人长时间在一起生活,连表情和语气都会?趋近。想到这层,林汝清无端升起一股妒火。
林汝清瞧着“情敌”半晌:“怎、怎么了……”他有些发怵,但对李非的敌意?压过了怯意?,“外面在传殷帅有个……你就是那个人吧……什?么指教??”
李非冷笑。
指教?,那要好好指教?了,第一条就是不要在这里装弱小。
“我是想当殷帅的男宠,”李非享受着对面人对他身份的误会?,嘲笑地说,“看来你还没准备好,连男宠两个字都说不出口吗?”
林汝清:“我……”
“嘘!”
言语上的较量暂停,李非打断他,突然抓林汝清的手,毫不手软地将其掌心?掰过来。
林汝清吓坏了,下意?识往回抽,李非没让,反而把他抓得更紧,霸道极了。
春梅冬雪更是看得目瞪狗呆,心?说燕王殿下这是来哪一出?
“狂妄!大胆!”李非大喝!
因为看清他的手心?,怒意?上来,将林汝清重重一推,后者立马向后踉跄数步。
林汝清很意?外,没来由地惶恐,惶恐中还带着点?委屈:“明明是你摸我……”这口气仿佛在说“大爷调戏奴家,还怪奴家胆大。”
未战先败——他已露怯。
李非怒极攻心?:“你的指甲缝里还留着曼陀散,刚吸食过的,要我找找那小罐子吗!否则这是什?么?”他指着地上一些不明粉末,“为避食不消化、五脏中调,曼陀散一般要添加人参、防风、细辛、桂心?,”李非抽动着鼻子闻了闻,“你这屋里没有人参味道,你买不起好货,用的是干姜代替。”
春梅冬雪亦先惊后怒,敢情这林汝清迟迟不开门,是猫在里面吸食曼陀散!
难怪他那么慌张地开窗通风,是为了散掉曼陀散的气味!
“这种干姜来自岭东,是当地特?产,野生野长,物?美价廉,是一种广受当地人喜欢的药材兼食材。”李非说。
“竟能?从味道判断出产地!”春梅颇讶。
“我能?单凭气味判断出两百多种食材和药材,因为我有个来自唐门的母亲和爱做菜的父亲。”李非转头,变得怒不可遏,“姓林的,你开什?么玩笑,在殷府里吸食曼陀散!”
林汝清知道是瞒不过去了,解释说:“我也是趁殷帅不在……”
李非重申:“你在殷府!”
林汝清战战兢兢:“其实,其实曼陀散也不是什?么坏东西……我觉得挺好的,令人神清气爽……我真的很后悔拿这事?弹劾殷帅,真的……”
李非看他又?来装弱小就来气,猛地就一脚朝着他心?口踹过去,林汝清直接被踹在地上,趴成一只?乌龟,咳出两口血来。
春梅冬雪大惊,但不敢上去阻拦,而且自从知道林汝清装蒜后,连原本还残留同?情的冬雪也对其厌恶至极。
不过李非没再下死手,而是骂道:“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谓之?鬼幽。曼陀散是什?么好东西,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吧!不准爬起来,老子还没说完——”
林汝清本来颤颤巍巍要站起来,李非又?一脚狠狠踩在他肩膀,将其定?在地上。这是个极其强势的压迫动作,不同?于孟海英面对面揍他一顿,李非有种高高在上、你不配和我对话?的姿态。
春梅冬雪看得都有点?呆了。
怎么说呢,反差太?大了。
李非平时笑嘻嘻的,“反非党”一些小动作他视而不见,更不计较,没架子到这份上,有时甚至常常让人忘了他是先帝的长孙,先帝册封的燕王。
李非来殷府来的多了,对下人也都没什?么客气的,自来熟,也没架子,反正是从来没喊过春梅冬雪什?么“姑娘”的,都是直呼其名,反倒给人一种自然的亲近感。
相比起来,林汝清一口一个“多谢姑娘”之?类的客套话?显得刻意?和矫情。
冬雪这时有点?理解自己的姐姐春梅为什?么暗中支持李非,就看今天这一出,她也快要被李非该出手时就出手的霸气给“策反”,太?男子汉气概了。看来等孟海英从皇宫回来,“反非党”就剩他一个人。许多年后争论起谁是最后知后觉退党的,孟海英还跟冬雪吵了一架。
“你要自甘堕落是你的事?。你跟莫愁有什?么过去也是你们的事?。莫愁就算要一直收留你,我管不了,也没资格管。但你要明白,在这里,殷莫愁这个人永远是第一位。所以不准你再在这里吸食曼陀散,在她面前,你不准提这三个字。”
李非回头,用吩咐的语气道:“春梅冬雪,替我盯着。一旦发现违反以上,不用问任何人,直接杀了他,算我头上。哦,要是怕脏了这里,就把他丢出来,我来动手。”
他俯身,一脚再次碾压林汝清肩膀:“听着,姓林的,如果我要动手,是不论莫愁是否会?保你,明白了吗?”
孟海英杀人要动刀动枪动拳头,他不用,唐门的杀人技是无形的,让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春梅冬雪第一次感受到李非的杀气,脸色无比敬畏和严肃。
林汝清虽然咳了两口血,但并未被伤及要害,尤其听力保证没受影响,看着春梅冬雪的反应,确信眼前这人真是能?发狠的。他明白了,这个新“男宠”和当年的他一样有出入殷府的自由,而且还获得了殷莫愁心?腹的支持。
光就这点?,林汝清就觉得斗不过。
现在斗不过不要紧,他想着,无论如何得熬到殷帅回来,于是赶紧保命要紧地点?头如捣蒜:“听明白了,听明白了,保证,我保证不再犯了。”
冬雪嫌弃地别开脸,觉得他跪地求饶的样子,以前不再是曾经令她脸红心?跳的林汝清了。
那个铁骨铮铮两袖清风的小御史?,已经死了。
李非还没完:“把你的曼陀散交出来。”
林汝清一愣,就这么片刻时间,他想好了打算继续装死。李非却由不得他,直接蹲下去,从胸口开始摸索,最后在裤腰带的地方揪出了一瓶。
按理说这个动作极为不雅,或者李非只?要再踹上两脚,骂上几句,威胁之?下,以林汝清懦弱,应该也会?交出来。但李非就是片刻也等不及,一点?也不想跟他迂回。
为了莫愁,摸个男人算什?么呢。
“你们拿去。随便兑点?什?么酒,酒可以完全掩盖其味,摇匀,就洒在门前的老槐树下。”李非把曼陀散交给春梅。
这样一来,那些恶魔的粉末将彻底被土壤吸收,丝毫味道都不会?留下。
“就这些了,还有吗?”李非问。他不允许殷莫愁的家出现任何曼陀散,哪怕影子也不行。
“没,没了……”林汝清捂着胸口,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回答。
这边冬雪已找来酒,带着将功赎罪的心?态,非常认真地按李非所说的将曼陀散全处理了。
这东西是上瘾的玩意?儿?,大多数人戒了还会?复吸,其实就是心?瘾,忍不住。为了这么一罐小小的粉末,家破人亡的,妻离子散的,父子反目的,穷途末路的,自残自戕的,还有疯了癫了狂的,每年吸食过量倒毙于乱巷的不在少数。
殷莫愁已经戒了好些年,殷府上下几乎忘了这码子事?。
所有人的那根弦都快松了。除了春梅。
冬雪越想越心?惊胆战,她把曼陀散的酒倒在土里还不算,又?叫人来翻了翻土,确保主子万一来到此处,丁点?曼陀散的味道都闻不到。
*
皇宫。
殷莫愁到的时候,宫门口赫然站着黎原。
“乔副统领亲自在盯着。”不知为何黎原有些踌躇,声音明显有些不镇定?,“我私下告诉了昭阳,昭阳也……也跟过去。”
“胡闹!”殷莫愁有些恼,“走,带我去。”
黎原知错,乖乖带路,不敢吱声。
路上,殷莫愁不加掩饰地责怪:“白阳会?案错综复杂,还牵扯到先帝的废太?子案,我根本没打算告诉昭阳。你倒好,昭阳本来就胆子大,你更是纵容她。”
不说还好,一说更满肚子火,黎原跟着殷莫愁办事?也有不少日子,还是头次被责备,阵阵瑟缩,吭都不敢吭。这次案件他算从头到尾都在,因为听过些事?,设身处地那么一想,聪明如他是知道殷莫愁为什?么这次反应激烈。这在什?么风浪都见过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身上几乎是前所未有的。
但黎原错了,就像李非总说他还太?年轻,少年人的理解顶多算得上同?情。同?情是什?么,说到底是隔岸观火、置身事?外的唏嘘。
没有经历过那些油煎火炸、痛不欲生的人们,他们会?为一场悲剧扼腕叹息,但至多,也就是为当事?人掬两滴眼泪而已。
那叫悲伤,不叫悲悯。
只?有李非能?对此产生共情,因为他们都有一段难以忘记的黑暗过去,又?也许是李非天生敏感过人心?思细腻。那是远远高于同?情的共鸣,名叫感同?身受、芝焚蕙叹、物?伤其类,是一种稀有的更高级的生而为人的情感。
黎原也知道没有发表的资格,一路轻手轻脚,带着殷莫愁到埋伏地点?,果然,有个娇小的身影猫在一票魁梧的禁军大汉里面,是昭阳公主。
昭阳前面有个拐角,不远处,孙哲和一个戴着羊毛帽的男人在交接什?么,黎原小声介绍说此人是有名的京城戏班子班主,来在婚礼后在宫里表演节目的。
戏班子就是跑江湖的,即使是京城最有大的戏班子也不可能?例外。孙哲的身份矜贵,接触江湖人,就需要白手套。
殷莫愁命令禁军副统领乔尧进宫抓孙哲,敢情还抓了个现行。
昭阳非常投入在窃听,并不知道身后来人。
“孙大人,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戏班主接了孙哲的钱袋子,沉甸甸的看上去不少银子,他在手里掂了下,也不打开看,直接揣袖口里,反手就塞给孙哲几个瓷瓶罐子,班主全程都很紧张,左右张望,好像想快点?结束交易,抹把头上的汗:“你真的要在这儿?下手吗?这儿?可是皇宫啊!”
孙哲吸了口气:“你知道什?么叫灯下黑吗。我熬了这些年才有今天这机会?,现在顾不了这么多。”
“好吧。”戏班主喘了口气:“你要大典那天动手是吧,我得交代我戏班子的人,宫里一口水都不能?喝,演完就走。”
“那也不至于,我的目标又?不是后台。”孙哲打开罐子,鼻子凑近闻了闻,“毒性怎么样。这里毕竟是皇宫……”孙哲犹豫了下,“不能?……”
“不能?让你们得逞!”
乔尧从角落里冲出来,喝道:“白阳会?余孽!”
几个禁军随即一把上前将孙哲和戏班主拿住,推搡拉扯,药罐子被打翻在地,全摔碎了。
孙哲这时见到殷莫愁,腿先软了,直接被架走,远远地才听见他喊“什?、什?么白阳会?,我不是,殷帅听我解释……”
“戏班我已经派人控制。”乔尧见到殷莫愁,邀功地说,“一共百余号人,一个都跑不掉。”
殷莫愁脸色沉沉:“今天抓人的消息一律不准漏出去,人送去大理寺,先关着,谁也不准探望。把孙哲安排的节目再过一遍,我要知道除了戏班子还有谁有私下接触。从今天开始,所有进宫的人都要有禁军陪同?。加派人手,检查典礼涉及的所有场地。”
她每说完一句,就有乔尧点?名一个禁军校尉去办,最后那条命令,乔尧自己领了,一下子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大帅,”黎原低声问,“要不要禀报陛下?”
殷莫愁没有立刻回答,向昭阳公主望去。
昭阳虽天不怕地不怕,却怕殷莫愁,往角落缩了缩,光看表情就知道知错了。
“好,陛下那边你去禀报。”殷莫愁说。
黎原:“大帅不亲自去?”
殷莫愁微微蹙眉:“你们的婚礼只?剩下几天,我现在得赶紧去给你们先找个新的典礼官。孙哲背后还有没有什?么人,我也得查。”
禁军都走了。
昭阳不知道哪里被戳中,忽然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掉。
黎原:??
殷莫愁:……
“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都要嫁做人妇了。”殷莫愁嗔怪。
“我就是难受。莫愁姐姐,你自己的事?都……还为我……”昭阳一哭起来,话?就断断续续说不清楚。
不过公主殿下的身体力行倒很好,边说就边往大帅怀里扑,顺便又?搂了把大帅的细腰。
这下轮殷莫愁:??
黎原:……
殷莫愁朝地上的破罐子和不明粉末扬了扬下巴:“禁军的人都是大老粗,一会?儿?得叫宫里的人好好扫扫,都有毒,注意?些,毕竟是养蜂人……”
说到这里,殷莫愁忽然一顿。
昭阳抹了把少女泪,看到怀抱里的人脸色有变,于是也看了看地上的粉末,忐忐忑忑:“怎么了?”
殷莫愁没说话?。
昭阳看她皱眉,不知是忧是怒,少女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了,直接两脚离地,挂到殷莫愁身上。
“是……剧毒吗!啊啊啊我刚才好像踩到了诶!”
殷莫愁:……
殷莫愁只?好就手把挂在身上的少女搂住,说:“我可能?把整个调查方向都弄错了——孙哲不是养蜂人。”
“……我闻这味……像巴豆粉……”殷莫愁说。
“什?么?巴、巴豆?”
昭阳一听,乐了,放开了她的咸猪手和咸猪脚。
刚才兵荒马乱的,殷莫愁并未顾及到地上那些东西,思忖后,她走近,低头端详。
昭阳也拉着黎原尾随过来。
“巴豆粉我知道,”黎原说,“从小听爷爷讲行军打仗的故事?。巴豆有通便之?效,但吃多了能?令人腹痛腹泻,这东西一年四季都有,又?便宜。以前,两军对垒,会?在战前派细作在军中水源投放巴豆粉——甚至被有的兵书评为最物?美价廉的扰乱军心?之?策。”
“不过巴豆粉也就是一时之?效,毒性极微,中毒者一两天内就能?自行恢复,不会?留下后遗症。”
孙哲被抓前,还在关心?巴豆粉毒性几何,看样子他对投毒并不通晓,而且很怕把事?情搞大。这绝对不是养蜂人的风格。
养蜂人可是希望事?搞得越大越好。
“处心?积虑弄这么多巴豆粉,就为了让世家们拉几次肚子?”黎原轻声问。
“孙哲的目标可能?不是世家。”昭阳忽然说,“而是一些下人,具体执行典礼的人,比如护送我嫁妆的侍卫和宫女……”
这一说,倒轮殷莫愁好奇了。
“本来我想自己解决的。”
昭阳只?犹豫了一息,便决定?开门见山:“那次婚礼预演后,我发现少了一对玉镯。其实这些首饰什?么的我平时也不怎么在意?,都有专人打理,但那个玉镯……是那天莫愁姐姐刚送我的……开始我以为是事?情太?多,我自己大意?了,不知道落在哪,已经暗中派人在找。看你们忙,我就没说。想着我宫里都是自己人,如果是不小心?落在某个角落,总能?找到。”
话?音刚落,乔尧从身后小跑过来:“殷帅!”
“是不是有证据证明孙哲不是养蜂人。”殷莫愁当头一问。
“……”想邀功的乔尧再次被泼了把冷水,“殷帅……您知道了?”
“是我判断错了。”殷莫愁平平淡淡,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我们在戏班主身上搜到这个,原来孙哲给他的不是银子。”
说着,乔尧拿出一对玉镯,正是昭阳丢失的。
乔尧说,“当年白阳会?案的时候,我还是殷帅的一个小兵,虽然参与不深,但以末将了解,养蜂人不像是会?偷东西吧……”
“他们是安于清贫,身怀狂热理想的修道者……”殷莫愁说。
虽然修的是轮回道、恶魔道……
殷莫愁感叹:“关心?则乱,遇到白阳会?的事?我就……是我大意?了。”
她再次自责:“我看他轻裘缓带,却在预演过程中不断擦汗,就以为是他看见我太?紧张,又?或者因为筹办典礼操劳过度。我早该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孙哲是个瘾君子。”
诸人听罢,皆是浑身一震。
曼陀散是殷莫愁的忌讳,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提起。
“盗汗、畏热、体型消瘦、两眼乌青、脚下虚浮,这些都是吸食曼陀散后的症状。曼陀散极其昂贵,以孙哲寒门出身,那点?俸禄,根本不够……这对玉镯可能?不是他在宫里偷的第一件。
宫里年初、年末还有重阳节,都会?举办祭天典礼,也许是受某次主持典礼的启发,他骤然发现一条生财之?道就在眼前。”
殷莫愁最后说:“他向戏班主买巴豆粉,是想借典礼浑水摸鱼。”
昭阳可是帝后掌上如珠如玉的宝贝,嫁妆都是珍品,随便拿出一样都是民间花钱也买不到的东西。更不要提还有百官的贺礼,到时金银玉器将以车马计。看孙哲刚才的表现,并不算胆大妄为的人,所以他应该没有胆量去动帝后那边的嫁妆,但要从小山一样的珠宝里薅几件,作为主持整个大婚的典礼官,也不是难事?。
“戏班子的人都放了吧,他们应该跟白阳会?没有关系。”殷莫愁对乔尧说,“大婚典礼是眼下最重要的事?,不要节外生枝。”
乔尧知机,反应极快:“末将知道,外面的人问起来,就说是例行盘问。那孙大人被抓一事?,是否对礼部照实说?”
殷莫愁点?头:“看孙哲那样,吸食曼陀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礼部内部应该是知道的。孙哲盗窃公主玉镯当毒资,人账俱获,是欺君大罪,没什?么可抵赖的。这次典礼,礼部的人几乎全出动,他们也辛苦了。你就说人已经送大理寺,叫剩下的人安心?办差,办好了,我自然有赏。切记,不要弄得人心?惶惶。”
乔尧能?年纪轻轻当到禁军副统领,这点?眼力见必须有的,当下对殷帅的意?思心?领神会?,赶忙去办了。
从判断出霖铃阁的蜂毒系五年前遗留下的开始,书肆的恐吓信、林汝清的回忆,一路寻迹至孙哲这里。现在线索又?断了。
似乎要从头开始。
放从前,这点?事?对殷莫愁根本不算大事?,但现在她却忽然有股力不从心?之?感,疲倦、烦躁、急于求成,一股脑涌上来。
殷莫愁揉了揉眉心?,陷入茫然。
昭阳看在眼里,柔声说:“莫愁姐姐,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殷莫愁摇头,话?锋陡转:“黎原,你马上去面圣,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禀报。陛下要是问起我,就说我现在去礼部,昭阳婚礼的事?,请陛下放心?。”
但黎原这时还在想案情,被殷莫愁一敲头:“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办。”
黎原听了,忙恭恭敬敬叉手行了礼,小跑走了。
这时陆续有宫女内监找到昭阳。
昭阳嘟囔:“按规矩,公主出嫁前几天都不能?四处走动的,我是偷溜出来。”
殷莫愁摸摸她的头:“你是该回去。乖乖在宫里呆着。外面的事?有我。我会?亲自盯着,你的婚礼绝不会?有任何问题。”
她这样一打包票,任何人听了都肯定?放心?。
但昭阳有另外的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1
“什么!”李非差点没炸毛,脱口就说,“你还要帮那贱人赎回东西吗?”
“忽视了作为对象的我、侮辱了作为伴侣的我……将我的人生连根拔起……”
今天的李品如,也是充满了心酸。
小剧场2
李非冷笑了下,指教,那要好好指教了。
第一条就是不要在这里作妖发嗲勾引他对象!
(论李品如的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