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镇上领导但姚川北家里慰问,顺便把助学金带给他。
其实前两天,其他学生的助学金已经统一发放完毕了,但那天他有其他事情,就没参加。
这天来的不仅有镇上的领导,县里也派了代表过来,村支书把他们领进门,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挤满在本就不大的厅堂。
常规的慰问环节结束后,领导们从助理手中拿过红包,姚川北依次与他们拍照留念,摄影师数到“一”的时候,他会微微弯起些嘴角,露出开心模样。
这样的流程,这些年他早已经历过无数次。
送走全部访客后,姚川北靠在门框上数钱。县里给了三千,镇上意料之外的大方,给了五千,再加上之前学校奖励的两千,这次升学各方所给的助学金加起,共有一万块钱。
这会他是发自内心的笑了一下,毕竟,他和奶奶两个人,下面一年的生活费算是有了着落。
“川北哥。”
有人叫自己,姚川北抬头看过去,是姚瑶。他淡淡地开口:“你怎么这会过来了。”
姚瑶将汗湿的刘海向耳后撩了撩:“刚听我爸在说你大学补助金的事情,听到你大学名字了,然后突然意识到,你和尔尔好像上的是同一个大学。”
“尔尔?”姚川北将视线飘远,他心里其实有个答案,却偏生要再问一遍。
“就魏尔敏啊,我听章阿姨都这么叫她的。”姚瑶挥挥手,提醒他集中注意力。“你们是校友耶。”
“好巧啊,原来她也是宁南大学的。”姚川北小声嘀咕道,过了几秒,又自嘲地笑笑,有关于她的事情,他真的是一无所知。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从不主动说宁州的事情,即使姚瑶问起,她也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带过。
“真好呀,这样的话,在宁州你也算有个朋友了。”姚瑶语气颇为兴奋。
姚川北不想接这句话,他心里其实没有底,在魏尔敏那里自己算不算她的朋友,无论是从她人生的长度,还是她们这次山区之行的长度来看,百灵村的这几天都太短太短。
他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你的耳钉还挺漂亮的。”
这是一对对镂空爱心形状的耳钉,他觉得有点眼熟,漂不漂亮的其实没有什么想法,就是随口一说。
但是这个话题显然说到了姚瑶感兴趣的地方,说话的语气都提高了不少:“这个是尔尔离开的时候送我的。”
顿了一下,她想起什么来,“尔尔送你的巧克力你吃完没,我也想尝尝。”
姚川北完全是状况外:“什么巧克力?”
“就是她离开那天,送你的巧克力啊。”见他仍是迷迷瞪瞪的样子,姚瑶补充道,“她走的那天不是骑了我的自行车来找你嘛,她拿了一盒巧克力,说是要送给你。”
见他愣在原地,姚瑶尴尬地扯扯嘴角:“你没收到啊?”
姚川北摇摇头,他从来没收到什么巧克力,他连她离开百灵这件事情,都是她走了之后才知道。
见他聊天兴致不高,姚瑶找了个借口溜了。
姚川北把钱送进屋子里收好,站上凳子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来,魏尔敏离开那天,他去榕树下的时候,有看见几个小孩围在石桌那,用皱巴巴的金色锡箔纸叠千纸鹤。
他的直觉告诉他,魏尔敏那天应该去了大榕树那里,然后把巧克力分给了那群小孩子。他想起那根与大榕树格格不入的红领巾,虽然没有任何依据,但他坚定的认为,那必然是魏尔敏的杰作。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灰色水泥地上,姚川北迈着百米冲刺的步伐,向村头跑去,斜长的身影映在路上,一路狂奔,仿佛在绘制一部热血动画。
在众人的注视中,他爬上大榕树,解下那根红领巾,揣兜里离开了。
他知道这一幕以后肯定会被村口的大爷大妈们编排成各种各样的故事,但是无所谓了。
走到石桥上,姚川北停了下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展开那条红领巾之前,他暗暗告诉自己,如果这上面什么都没有,那么就是他痴心妄想,以后就算在宁南大学遇见,他也不会打扰她。但是,只要这上面有一个字是关于他,他便会死死抓住这束暗夜的光。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姚川北展开红领巾,那么大的一块三角区域,几行字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
她的字迹比她的人要刚劲有力的多,一字一句遒劲有力、龙飞凤舞——
“第一希望百灵村早日脱贫、第二希望姚瑶考上好大学、第三请保佑他诸事顺遂,无病无灾,不要孤单。”
姚川北无声的笑笑。
他在她的祈福条上,不是第一顺位,也不是唯一,甚至她写字时可能同情多过了别的情绪,但也足够拯救他。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块红布,察觉到自己心中,枝蔓疯长。
晚饭前,姚川北拨通了一个电话。
“李老师,我是姚川北,你之前说的让我做为新生代表发言的事情,我想试试。”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他对姚川北印象很深,这个男生是他们今年在桂海省乐晋市收分最高的学生,填志愿前招生组见过他一次,寡言、冷漠,但坚定、沉稳。
他的成绩是可以去比宁南更优秀的学校的,面谈时作为招生组代表,自己也向他承诺过宁南所有专业任选包过,但他从始至终只咨询了一个交通专业,就业形势更好的建筑、计算机、通信则是完全没有考虑。
后来招生宣传结束,几家招生组的老师凑到一起聊天,他们发现这个男生无论和哪一家大学的招生组面谈时,都只咨询了这一个专业。当然,交通作为宁南大学的王牌专业,他最后的选择也让人无可指摘。
李坚疑心自己听错了,重新问了一遍:“你是说要做新生代表吗?但是前几天你已经很坚定的拒绝我了。”
“嗯,我改变主意了。”男生不咸不淡地说道。
再次得到了他的肯定回答,李坚放下心来:“那行,开学前这段时间,你准备一下发言的初稿吧,开学后会有一个新生代表的最终选拔,大概三四个候选人,都是各省市分数比较高的学生。”
挂了电话,姚川北穿上围裙去炒菜。
颠勺时,火焰遇高温与油雾,燃烧起熊熊大火。
他看着锅里的火苗,心底难得生了些温情——魏尔敏,如果你不想与我有瓜葛,开学典礼上就请装作没看见我。
八月底,宁南大学的新生们陆陆续续开始报道了。
那天,章蔚和魏泽鸣把她送到宿舍,转头就去找留校任教的老同学叙旧了,留她一个人在陌生的宿舍中,
不过,好在正式报道前,她们宿舍的四个人就已经通过金融系的新生群提前认了亲,所以彼此还不算太尴尬。
更巧合的是,住在2号床的向胜男还是她的初中同学。
她们宿舍四人,她与向胜男是宁州本地人,三号床的苏玉航和四号床的刘岩则是省内其他城市的人。
大家都刚到宁南上学,并没有其他熟悉的人,一个宿舍的人,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同进同出的伙伴。
第一次年级大会召开时,辅导员在台上问,有带相机的可以当我们院系的通讯记者,这样不用参加平日的方阵训练。
魏尔敏一听,还有这等好事,赶紧举手。
其实这事也没这么容易,会后辅导员才告诉她,其实当院系通讯记者这个说法并不是很标准,因为和他们同一个场地训练的那些院系,宣传照片都要她来拍。
这也就意味着,她每日要穿梭在好几百人中,被N双眼睛注视着。
不过无所谓了,总比站军姿和踢正步要来的简单。
但干了这个活,魏尔敏才知道,拍照这个活之所以能与日常训练划上等号,那都是有原因的。
她每天不仅要将照片发给各院系的联系人,还要帮校报那群人写稿,理由是没人比她更熟悉训练场上的日常,到后来各院系的文化建设评比中,她这个不训练的“闲人”还被拉去画起了手抄报。
简直五花八门。
军训第四天的时候,魏尔敏捧着相机在一旁翻看拍好的照片,列队的教官一声“稍息”,众人开始原地休息。
确认有拍到能用的照片后,她转身向下一个院系走去,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喊,“魏尔敏!”
她吓了一跳,徇声望过去,左瞅瞅右看看,感觉清一色的迷彩帽下都是陌生的面孔。
莫名其妙,魏尔敏撇撇嘴。
正准备离开时,方阵里伸出了一只手臂,举着帽子大幅度的左右晃动。
她眯着眼看了会,认出对方,兴冲冲地冲他挥手:“嘿,徐原洲!”
徐原洲把帽子重新带回去,指指教官的方向:“回聊。”
“行。”魏尔敏答应。
遇见徐原洲这事,她还是挺开心的,俩人是高一同班同学,后来文理分科便不同班了。
单从交往程度来说,他们不算亲近,但因为他舅舅陈天易的关系,从小她便知道这么号人的存在,所以也还算是熟悉。
她不是一个喜欢花很多时间维系人际关系的人,某段时间内与谁来往的多,便与这人最亲近,下一段时间遇见新朋友,便会与原来的人关系变淡。
而徐原洲是一个不需要维系关系的人,随时扔掉,也能随时捡回来,自在。
那边,训练方阵里。
一个寸头男生推了推徐原洲:“谁啊?你女朋友吗?”
“不是,我朋友。”
“挺漂亮的,介绍给我认识呗。”男生的大脑袋凑过来。
“滚。”徐原洲斜他一眼,龇个大白牙,一个阳光开朗的人挤出一个阴森可怖的笑容,“你也配?”
男生也不生气,白他一眼,“切,就你配呗。”
徐原洲理直气壮,“当然。”
几个男生起哄,打打闹闹抱成一团。
热闹的人群后面,队伍的角落里,姚川北看着徐原洲的方向,压了压帽檐,眼神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