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体质令江绪第一个感到不适,但也用不了多久,便陆陆续续地有人发觉了不对劲。
“怎的忽然冷下来了?”程阎同雅嘀咕道,“都广之野不是四季如春吗?”
雅没有应他,她早在事态不对之时便开了灵视,如今更是将铺天盖地的死气尽收眼底,心中暗道一句不好。
“事情恐怕不仅仅是她说的这般,你开了灵视瞧瞧,我眼界不够,实在不知如今是何情况。”
程阎跟她对视了眼,轻浮之色一点点收敛,他抬起头,良久后才沉声道:“你向来比我聪颖,怎会看不出这是何物。”
“可——”雅难得欲言又止,“哪里会突然有如此多的死气?”
她话音刚落,狐妖故作惊喜的声音便遥遥自天上传来:
“啊呀,我听到个好问题呢,究竟是从何而来的死气,子霁君学识渊博,肯定知道呢。”
她不断地将众人的视线往严绥身上转去,无不恶意地笑道:“子霁君,你说句话呀?当今情况,该如何是好?”
但严绥只是垂着眼,在众目睽睽下紧紧抱着怀中打着冷颤的江绪,仔细替他拨开被冷汗黏在脸上的鬓发,又抓着细瘦的手腕注入了些灵力,这才温声道:
“天地初开时,清气升而为天,浊气降而成地,汇聚天地间灵气的大阵早便与大地有了不可分离的连接,如今大阵被毁,地下自然也会被牵连,死“m”“'f”“x”“y”%攉木各沃艹次气顺着缝隙上到地面——”
他闭了闭眼,声音听起来冷静到极点:“苍生之劫。”
狐妖咯咯地笑着,颇为心满意足地感叹:“哎呀,不亏是子霁君,一下便说到了点上呢,这死气一多,似乎是——所有人都活不了呢。”
她说话间抬起染着艳红丹蔻的手探进重重阴云中,像是嬉戏般翻搅着,隐约有熟悉的金色霞光自她指缝间倾斜只灰蒙蒙人间,在如今情境下,宛若散下仙霖的天女。
故而无数慌乱无措的修者仰首问她:“那如今该如何是好?”
“嗯……”
狐妖长长地沉吟着,指尖点着涂成血一般红的唇,神情无辜而刻意懵懂:“我如何会知道呢,毕竟我也只是个小小的青丘狐妖,手无缚鸡之力呢——”
手无缚鸡之力?
底下的程阎忍不住低低骂了声脏话,就这一身恐怖的妖息,踏空而行的实力,说这话未免太假了些,她之所以如此说,明摆着是在暗示众人去问严绥这些事。
还真是古怪,程阎想,她究竟想做什么?
狐妖的眼里含着笑意与粼粼水光,一寸寸扫过地上的众生百态,程阎在与她的目光触碰到时,心中顿时一阵恶寒。
这眼光,像是在轻蔑地嘲笑地上的蝼蚁。
这不该是仙的眼神,也不该是凡人的眼神。
她更像一个……被心魔折磨崩溃的疯子。
“所以,你们为何不问问子霁君呢,”疯子咯咯笑着,抬手隔空点了点站得笔直的严绥,“天道说了,他可是天道之子,定然是有办法的。”
于是所有的视线再一次汇聚到祭坛之上,离得最近的无极宗队伍里,终是有人忍不住开口:“大师兄,该如何是好?”
严绥却恍若未闻,他正低声对怀中依然有些意识模糊的江绪说些什么,脚边不远处便是简楼子毫无生机的躯体,鲜血干涸在祭坛上,让人仿佛回到了上古最为血腥的时候,彼时的人们会用俘虏祭祀天地,以求来年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子霁君?”嗡嗡的呼唤声此起彼伏,“子霁君快想想办法,如今苍生有难,正是天道之子做事的时候!”
吵闹声愈发喧嚣起来,不仅是修者们,天上的狐妖也等得不耐烦起来,她素手一挥,便有数幅画面显现在半空中,其中皆是各地凡人聚居的城镇之景,如今全都已经被浓郁死气围绕成阴霾之色。
这些地界没有灵气,更加无法抵挡从地底冒出的死气,平日里熙攘的街道上躺着哀哀呻吟的身影,云州的一座小镇里,六岁孩童跪在双目圆睁面色发黑的母亲身旁嚎啕大哭,他伸手去推女人的手,却只能触碰到一片僵硬的冰冷。
浩劫已经开始了,所有人的心头都浮出这么个清晰的想法,凡人之后便是修者,以死气如今的这种蔓延速度,恐怕不出几日,中州也得出现同样的情景。
若连严绥都没有破局之法……
有人的神情顿时变得狰狞而危险。
严绥一定有法子,他可是天道之子,怎会没有法子!
而严绥终于一点点松开了神志恢复清明的江绪,悠长地叹了口气。
“你又何必卖关子,”他用一如往常的声音朝狐妖道,“你才是天道如今选中的人,它说了什么,自然只有你才清楚。”
狐妖笑着道:“这不是想瞧瞧子霁君的脑袋是不是真的被情爱冲成一团渣滓了么,你愿意让他们知道,我便说了哦?”
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江绪迷茫地想道,如今的情况,还能怎么破局?
难不成还能让建木起死回生,再寻个人即刻飞升吗?可若连严绥都被建木拒绝了,还有谁能证道?
不可能再有旁人了。
可莫名的,愈发变得强烈的焦虑情绪令他的胸口都在一阵阵发痛,江绪微张着嘴,深而长地吸了口气。
严绥方才灌注进体内的灵力多到不可思议,他慌乱无措地想,若不是有着双修的联系在,我绝对会被如此磅礴的力量撑到爆体而亡。
可把这些灵力给了我,他自己该怎么办?
正如此想着时,狐妖终于不再卖关子,她轻飘飘自云上落在,笑声里尽是明显到不容错认的恶意:
“这天道呐,也需要一个替它管理苍生的人物坐镇在仙神当中,每过十万年便得换上个新的,于是四百年前,子霁君生在了中州,被天道提前放下的容器带回了无极宗。”
她在江绪面前十步开外笑盈盈地站定,做作地叹息道:“天道之子也不能有优待呢,该渡的劫,该悟的道一个不少,倘若失败了,就得身死道消转世再来,唔……没记错的话,子霁君已经是第九世了呢。”
江绪只是有些厌恶地盯着她,嗓音冷冷:“你究竟想说什么,成日里卖关子,也不怕把自己噎死。”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呢,”狐妖在严绥的注视下仍笑意盈盈地朝江绪伸出手,啧啧摇头,“真是可怜呢,连自己为何而生都不明白,就如此懵懵懂懂过了一辈子,跟任人宰割的牛羊一模一样。”
江绪被她说得冒火,冷声道:“我自然知晓自己为何而活着,你一介外人,哪配置喙!”
狐妖却笑得险些直不起腰,她轻描淡写地击退了严绥袭来的素青竹伞,眼神里尽是虚假的怜悯:“既然已有天道傀儡亲自领着他入道,那怎么能少了每人都有的劫难呢?美玉宝剑皆由锤炼磨砺而出,而子霁君的磨刀石在他终于正式辟谷入道时被天道放了下来,你们猜猜,会是什么呢?”
她在江绪明显有些茫然的神情中疯疯癫癫地笑着高举双手:“是建木啊!砺道的绝佳神物!还有你,江绪江怀光!万般劫难情至上,还有何事能比情爱更炼道心!”
轰——
雷声自天边炸响,江绪的脑中有那么一瞬是全然空白的,他在还未回过神时眼睛便找向了严绥,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是真的吗?
他用眼神如此问严绥。
我只是……你的磨刀石?
他从未如此希望严绥能温和地微笑着说一句不要信她,即便是又一个谎话,可江绪只能瞧见他紧绷的下颌,和愈发凌厉的攻击。
可他凌厉的招数尽数被狐妖挡住,她脚步飘忽地走至祭坛边,嗓音激动到微微发哑:“诸位,唯有天道同源的力量才能弥补建木的亏损,你们说,该让谁死呢?”
死一般的沉默中,唯有严绥大喝道:“够了!”
可好似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断续的声音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呼唤:“既然同为天道的磨刀石,那便让江绪回归天地,而后子霁君证道飞升,大家便都能活下来!”
“就是就是!此法才是唯一之解啊!”
江绪静静地听着这些话,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众生之苦仍在天穹下刺目惊心地上演着,恍惚间他竟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中州的那座凡世小镇中。
救一人,还是救万万人?
那时觉得不好抉择的事如今却连思考的时间都不用,他深深吸了口气,对严绥露出个微不可查的笑。
总归我也死过一回了,江绪想,上回只是为了严绥一人,着实有些不划算,可今次不一样,今次我是为了这天下苍生。
多好的死法。
只是可惜……重来一回,依然没能好好与严绥在一起多久。
他收敛了思绪正要开口,却听得身边传来声大喝:“够了!”
是严绥。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掐诀,浩瀚到令人窒息的灵力威压顷刻间席卷天地。
“我自然有更好的破局之法,”他说这话时,眼神古井无波若毫无感情的神像,“自古以来,除却证道外,凡有大功德者亦可飞升上界。”
江绪的眼睫轻轻一颤,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严绥方才是看了自己一眼。
那淡漠到毫无波动的嗓音沉沉地在天地间回荡:“若有修者愿以己身所有发大誓愿,身死道消后,必能靠大功德成仙。”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可所有人都明白——
如此大的因果,世间又有几人能去做?
江绪第一次感到无比的惶恐,他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便觉得自己浑身一僵,任凭如何使劲都无法动弹。
“绪绪。”
他听着严绥温柔的呼唤,顿时红了眼眶,即便一早便下定决心一刀两断再不纠缠,事到临头却依旧觉得不能接受。
严绥轻轻地嘘了声,笑意一如既往。
“不要为骗子难过,”他说着,脸色一点点苍白起来,“我也有私心,今日这番作为,只是不甘心即将飞升了依然无法让旁人知道你是我的,再说了,你不是一直都觉得师兄欠你一条命么,如今师兄便还给你,往后就莫要再为此神伤了。”
他说罢,轻轻叹了口气。
“为了我如此难过,实在不值当。”
他好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赎罪,明明每一句都是在道歉,可每一句都未曾提及江绪最在意的。
你究竟爱不爱我呢?江绪迷茫而惶恐。
若爱我,为何会有过去。
若不爱我,为何又要为我去死?
他死死盯着严绥,哽咽半晌才能开口:
“师兄,你真的想成仙吗?”
若真是为此而重来一世,又怎会在一开始时被建木拒绝?
严绥微微颔首,长风吹起他的衣袍与白发,的确像是即将归天的谪仙。
“哪会有人不想成仙的。”
他对江绪露出个温柔至极的笑。
“别难过,若他年……雪落院前,便是师兄回来看你了。”
岁迟
让我们一起猜猜严绥还有哪些事是死到临头都不肯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