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打开狼圈的门,小白一下子从里面冲出来,蹿到叶初雪身上,撞得她连着后退了三四步,险些被它扑倒。“小白,小白,你稳重点儿……”她轻轻笑着,宠溺地抱住小白的头,将它深深拢在怀中。
小白的伤势已经痊愈,每日白天睡觉,到了夜里便嗥叫不休,引来四野之中游荡的野狼攀上营地周围的土坡巨石,与它呼应着狼嗥,此起彼伏,整夜不停。这一来附近诸部无不深受其害,不只圈中牛羊马匹惊得随之一起嘶鸣,就连附近的人也不敢在夜里轻易出门,生怕会遭到野狼的攻击。
族中长老商议了之后,还是请平安来向叶初雪说明:白狼渴望着脱离桎梏,回到它的野地里去,再留在营地似乎不大好。
提要求的人心中忐忑,毕竟白狼救了叶初雪的性命,若按照草原人的习俗,哪怕一辈子供养着它都不为过。但是被这狼引来的野狼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人畜都有危险,所以纵是知道此举不近情理,也只得硬着头皮请平安说项。
听了平安的话,叶初雪沉默了片刻,说:“让小白走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其实她不说,平安也知道她口中的条件是什么,脱口就拒绝:“我不走!”
自从平宗走后,原定立即出发前往柔然王庭的平安却迟迟不肯启程,叶初雪催过她两次,都被她冷冷地顶了回来:“我不放心把阿斡尔诸部留在你的手里。”
叶初雪心焦如焚,却无可奈何。她追着平安想要解开这个结,却总是被平安冷淡避开。转眼五六日过去,算算日子,再有十来天珍色他们就要抵达王庭了。
平安看见她这焦急的模样,冷笑道:“我阿兄几乎是将他所有的一切对你拱手相赠,你尚且不满足,又去盯着柔然了吗?”
叶初雪耐心地解释:“只有尽快稳定王庭,晋王才能将河西四镇的兵力回调阻止平宸迁都,一切成败皆在于你。”
“难道不是皆在于你吗?”平安犹自冷笑,“当初策划平宸迁都的是你,如今口口声声说要阻止他迁都的也是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管成功与否,倒都成了你的功劳了?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叶初雪无奈,问道:“那要如何你才能相信呢?”她沉默了片刻,又说:“其实大势如何,你心知肚明。该如何去做,你自己心里也有底。该说的话我都说尽了。你可以不信任我,但总要为你兄长考虑,他只身前往河西,难道你就不担心他吗?”
“自然担心。但只要他不与你在一起,就不会有事。”平安知道她说得有道理,但心中重重疑虑,令她无法释怀,也无法抛下阿斡尔湖诸部离开,“漠北丁零已经派出去了三千人,你掏空了阿斡尔湖,又把所有人都支出去,如果我走了,你想要搞点什么鬼,连个可以阻止你的人都没有。”
叶初雪差点儿要笑出来:“我能搞什么动作?这里还有将近三千户,我一个人,又能做什么?”
平安继续冷笑:“你一直劝说阿兄扶持阿延成为漠北丁零的首领,好让他能够掌握阿斡尔湖诸部,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叶初雪一怔,一时回答不上来。这的确一直都是她的谋算,包括此次力劝漠北丁零参与到柔然的事情中去,最终目的也都是想把这一支拉下水,造成漠北丁零唯平宗之命是从的天下共识。届时不管平安想要如何撇清,都不会起作用了。
平安见她答不出来,冷冷哼了一声,目光愈加冷淡。
叶初雪叹了口气,知道平安对自己成见已深,只怕不是一个小白能解决的。她也知道小白再留在大营已经不合适,也就不再提什么条件,亲自将小白放了出来。
平安在一旁冷眼瞧着小白与叶初雪亲昵地玩耍,心头一时间思绪纷杂。她知道叶初雪的见识都是对的,也知道王庭迟早要去,但她又实在不放心将叶初雪留在这里。平安本来考虑过将叶初雪带在身边,但她却怀孕了。之前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叶初雪的身子又一向单薄,长途跋涉,万一出点意外,平安觉得此生就不必再去面对兄长了。
小白围着叶初雪撒够了欢,舔了舔她的手,朝着营地外的方向走了几步,回过头又看了眼叶初雪,长嗥一声,扭头又走;走几步再回头,如此几次,恋恋不舍。叶初雪冲它摆手:“去吧,去吧,你看你的狼群在等你呢。小白,你若成了狼王之王,记得不要随意伤人,记得要照顾好自己。”
小白索性整个转过身面朝着叶初雪,两只血红的眼睛盯着她,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良久才终于转头走出了营地。
叶初雪本来尚好,却被它这番一步三顾的情意弄得有些伤感了。所有人都走了,平安与她反目成仇,她在这里的朋友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小白了,如今却连她都离开了。叶初雪从没觉得这样孤独过。
她有点心惊,不知是因为怀孕令她变得多愁善感,还是因为平宗化解了她的坚硬,以至于当她醒觉的时候却发现那层保护自己的心不难过的硬壳不见了。
她转身朝平安走去,一路思量,走到近前两人面对面,叶初雪看着平安的眼睛,说:“你必须要去王庭,如果你不放心我在这里,那我跟你一起去,扮作你的侍女,待在你看得见的地方,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但你不能不去。”
平安没料到她竟然会主动提出来,连连摇头:“不行,你有身孕,我不能冒险。”
叶初雪长叹了一声:“总得有个解决的办法……”她压抑住自己心头的烦闷和暴躁,收住话头背转身去,看着小白消失的方向。
云山就在远处天边,淡淡的一抹,如同黛眉一般,修婉起伏。
草原景物开阔,天高云低,地势舒缓起伏,湖水荡漾,波光粼粼,远处的湖岸生着一丛丛的芦苇,到了这个季节,正是最浓绿茂盛的时候,有一人多高。
阳光下,芦苇丛中平白闪过几道白光。
叶初雪皱起眉,凝神细看,心头猛地跳了一下。太多次的出生入死,令她也生出了那种对危险的本能警觉。“安安……”话一出口想起来平安已经不让她这样称呼了,连忙改口,“苏毗!”她指着前面芦苇丛:“你看那边……”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你就是那个害得步六狐部灭族的女人?”
叶初雪一怔,转过身来,只见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三四个男人,其中两人一左一右挟制住平安,样式奇特的细刀抵在她的咽喉上,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叶初雪。
那几个人身上服饰奇特,与叶初雪之前所见草原诸部皆不类同,令她一时间无从判断这帮人的来历。但那明晃晃架在平安项间的刀令她立即明了了芦苇丛中晃眼的白光是什么,从而也就立即判断出他们的人数不少,而且有人在远处埋伏望风,有人悄无声息地绕过外面守卫潜入营地。可见这群人早有预谋,行动迅速,只怕是一群难缠的对手。
这些人一上来就问步六狐部的事情,他猜测也许有昆莱有关。如果真是什么人来给步六狐部报仇,今日只怕这大营中所有的人就都危险了。叶初雪只是在一眼之间就做出了判断,迅速令自己冷静下来,平淡地回答:“就是我,你们是什么人?快放开她!”
其中一个偏头饶有趣味地打量了一下她,回头冲另外两人笑道:“果然不一样。难怪首领叮嘱千万要活捉了她。”
登时就有两人过来如同对付平安一样,一左一右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挟制住,一柄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领头的那个看着她笑道,“走吧,我带你去见首领。”
”
叶初雪却不肯动:“看来你们是来找我的,把那个女人放开,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领头的大笑:“你这女人,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说个不休,真是啰唆,快走!”
一边说着,一边带领手下将叶初雪和平安一起带回了营地中央的空地上。
只见空地上密密麻麻跪满了人,全都是营地中剩下的老少妇孺,将近三百人,包括阿延在内,所有人都被五花大绑,强行按在地上。
平安一见这情形就发了狂,尖叫一声推开身后的人就要冲过去,但那些人早有准备,两人上前一人拽住她一只手臂用力一拖,就将她两臂全都卸得脱臼。平安痛呼一声,连跪都跪不住,倒在地上悲号呼喊。
见苏毗都被制伏,被捆的老幼无不放声悲泣,阿延更是奋力要跳起来与这些恶徒拼命,立即遭到一个壮汉重重一脚,将他踹倒。
叶初雪趁着这个机会已经看清,敌方在场有八九十人,一色身形魁梧的异族大汉,手执相同的细刀,在满地妇孺中来回逡巡。其中不少人身上都有血迹,细刀上甚至还在滴血。叶初雪四周略微扫视了一番,发现大营守卫一个也不见,立即知道只怕都已经死于非命了。
她的心一路沉下去,不管这群人是什么来意,今日此来却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边阿延从地上跳起来,一边喊着阿娘,一边拼命跟大汉搏斗,两下就被打得鼻子淌下血来。叶初雪看了一眼痛得倒地不起的平安,突然高声喝道:“阿延!不得胡来!”
阿延一怔,朝叶初雪看来,见她面色从未有过的严厉,不禁呆了呆,肩头被恶汉一砸,再也站立不住,摔倒在地上。
叶初雪怒视带她们过来的领头人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些都是老幼妇孺,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他们?”
那领头的冷冷一笑:“你们又是如何对待步六狐部妇孺老幼的?”
一句话问得叶初雪如坠冰窟,立即明白他们就是为了要给步六狐部报仇而来。如果以草原诸部以血还血的习俗,只怕今日在场的这些人不会有人生还。她强令自己冷静,细细思量了片刻,问道:“你不是要带我见你们首领吗?你们首领人呢?”
领头之人凑过来盯住她,目中全是惊讶:“你不害怕吗?”
叶初雪冷冷地回答:“害怕你们就会走吗?”
忽然远处响起哭喊之声。叶初雪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那是二里之外的一个营地。她忽然觉得全身力气都从脚底流走,几乎站立不住,忍不住大声问道:“那边也是你们的人?”
领头的人看她一眼,以轻蔑的笑声作为回答。
叶初雪终于知道他们此刻面临的是什么样的灭顶之灾了。
这群人显然并不满足于杀光这座大营的人,阿斡尔湖七部只怕都是他们的目标。而阿斡尔湖诸部的男丁都被派去保护珍色前往柔然,这里剩下的人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如果任由对方为所欲为,只怕阿斡尔湖就会被鲜血染成血湖,而漠北丁零莫非要在今日葬送?
即使叶初雪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危机,此时也忍不住手脚冰凉,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由自主朝平安望去,见平安面色蜡黄,满脸冷汗,却已经忘记了呼痛,也正惊恐万状地朝她看过来。
叶初雪再也无法维持镇静,大声喊道:“你们的首领呢?我要见你们的首领!”她记得之前领头的人提到首领特别嘱咐要找到她,索性横下一条心伸头朝颈侧的细刀撞去:“他再不来,我就立即死在这里!”
她的动作出其不意,身后看管的人竟然没有防备,被她撞在刀刃上,登时血顺着脖子流满全身。立即有人掐住她的后勃颈子将她往后拽,领头的过来扯下一幅衣角按住她脖子上的伤口,皱着眉头怒斥:“你胡来什么?不要命了?”
叶初雪冷笑:“反正你们要杀死所有的人,早死早了结。”她从对方的话语中捕捉到什么,决定再试探一次,口中道:“我绝不会受你们侮辱!”说着,再次往细刀上撞去。
这一回自然不会让她得逞,立即七八只手过来将她死死压制住。
领头之人惊骇地瞪着她,骂了一声“疯子”却无可奈何,吩咐一个手下:“去请首领来,这女人太难搞!”
叶初雪已经明白,不管对方来的目的是什么,那个首领却不打算让自己死。但其他人呢?她却不敢冒险。细细想了一会儿,她微微挣扎了一下,立即感受到有人按住她的肩膀喝到:“再动也卸了你的膀子!”
叶初雪还是挣扎了一下,问道:“你们是步六狐部的?”
身后的恶徒不回答,只是呵斥:“不许说话!”
既然已经笃定了他们不会杀自己,这话对叶初雪也就没有了多大作用,她继续问:“你们的首领是什么人?他跟昆莱是什么关系?”
她不顾一切的挑衅追问,并不指望得到答案,只是希望从对方的回答中揣摩出蛛丝马迹来。不料一个声音从身后不远的地方冷冷响起:“昆莱是我兄长。”
这声音却有点儿耳熟,叶初雪一怔,回过头看清那个首领,登时愣住,略有些迟
疑地叫出他的名字:“贺布睢子?!”
那人果然就是当初与叶初雪在车中共同抢救阿寂的睢子。当日他不声不响地失踪,从此再也没有了半分消息,叶初雪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竟然号称是昆莱的兄弟。
“是睢子。”他走到她的面前,低头打量被强按跪在地上的叶初雪,手上细刀滴滴答答地向下滴着血珠,“不过不是贺布,我叫步六狐睢子。”
叶初雪勉强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大半年不见,睢子与当日在车中的贺部铁卫模样已经迥然不同,从她的角度望上去,只觉他身材凛凛,高大健壮,太阳就在他的脑后发出耀眼的光芒,他却目光冰冷一如寒冬。他见叶初雪肆无忌惮地打量她,便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一边打量一边问道:“头发怎么白了?还是这么大胆?不,比以前更大胆了。不怕血了?我给你的匕首呢?”
他满手的血全都抹在了叶初雪的脸上。
叶初雪脑中飞快地转动,试图搞明白状况:“你是昆莱的兄弟,却为何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你是来为他报仇的?你可知道他是世上最龌龊恶毒无耻的恶徒?你跟他不一样,不要学他……”
她的话没能说完,睢子突然用力掐住她的两颊,将她的脸掐得变形,不得不张开口,再无法说话。
“不许你诋毁我兄长。”他冷冷地警告,却并不见得多生气,倒是更像不愿意听她再说话。叶初雪眯起眼睛,惊讶地观察着他。
睢子却误会了她的目光,冷冷一笑:“我不学昆莱,我学晋王如何?他将我步六狐部全部诛灭,我不能杀光丁零人,却可以将漠北丁零从草原上抹去,片甲不留,全部杀光!”
平安突然嘶声喊道:“不!你不能!你要杀就杀我,去杀晋王,去杀那些士兵,这些妇孺老幼都是无辜的,他们什么也没做,什么都不知道……”
睢子冷冷地截断平安的话:“你们吃着从云山带回来的羊肉,用着云山生铁铸造的刀剑,还说无辜?若无你们供养,又哪里来的晋王,哪里来的士兵?无辜这两个字,在草原上不存在。”他说完不再理睬平安,又转头看向叶初雪:“别的人就让他们的血流入阿斡尔湖,而你,你是祸水,我要把你带走,带回云山,用你的血祭奠步六狐的先祖和神明。”
“带我走,放了其他人。”叶初雪寸步不让地坚持。
睢子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你到了这个地步还想跟我磨?你拿什么来讨价还价?”
叶初雪低头沉默,一时间一言不发。
睢子盯着她,心中略觉好奇,不知这个女人还能耍出什么样的花招来。但不管是什么,他都知道,这女人根本不懂什么叫知难而退。
果然叶初雪沉思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问:“你是为了给你兄长报仇?”
睢子哼了一声。
叶初雪继续道:“他本有五子三女,都死于这次丁零人对云山的清剿。”
这样冷静地叙述着当初的暴行,令睢子登时怒火中烧,回头用谁都听不懂的一种语言大喝了一句,立即就有步六狐大汉过去,拎起一个年轻妇人,将她拽到场地中央,强迫着跪下。周围登时悲声大作,所有人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
叶初雪瞪圆了眼,大喊:“不!别动手!”
然而刀光闪过,那妇人已经被劈成了两半。
一时间场中一片寂静,所有的丁零人都震惊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妇人,人人泪流满面,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叶初雪心中无比懊恼,自毁不该如此刺激睢子。她咬了咬牙,强压下冲到了眼眶的泪水,抬头看着睢子:“你若再杀一人,我就立即死在这里。”
睢子冷笑:“你的命迟早是我的。”
“我死,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活不了。”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你猜猜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睢子的脸色变了。
平安听清她的话,震惊地张开口,半晌连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叶初雪像是体会到了她的震惊,扭过头来,冷静地盯着她。千言万语,借着这无声的对视交流。
睢子抓着叶初雪的头发向后拽,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问:“你是说……”
他的举动令叶初雪轻而易举地就回到了那一夜的噩梦中,她几乎不用开口,眼中的恐惧和愤怒已经泄露无疑。头发被拉扯得疼痛,他身上强烈的血腥味,还有依稀能看得出与昆莱约略相似的轮廓,无一不令她无法自已地颤抖了起来。“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吗?”她要压下全部的羞耻感才能说出这几个字,说的时候,牙齿颤抖相磕,让话音几乎破碎不可闻。
然而睢子听不明白了,心头猛然一紧。
丁零部剿灭步六狐部是因为昆莱对叶初雪下手,这件事情整个草原都知道。具体情形自然无人透露,但叶初雪被昆莱折磨得遍体鳞伤,裸身晕厥在河边,却是很多人都亲眼所见,又广为传布的。
只是平宗血洗云山令所有人不由胆寒,这件事情也就没人敢在丁零人的地盘提起。然而睢子是听说过的。
叶初雪这样问,答案已经昭然若揭。睢子却不肯轻易相信,手上使力,又拽着她的头发扽了一下:“说实话!”
叶初雪露出一丝决绝的微笑:“我死了,你兄长在这世间所以最后一丝血脉也就没有了。”
睢子细细研判着她的神情,良久良久,终于放开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得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他只要一离开身畔,叶初雪的恐惧就会减弱很多。她镇静了一下,开始谈条件:“我跟你走,你放过其他的人。再死一个,我就弄死我自己。”
“你……”睢子眉头紧蹙瞪着她:“你没这机会。”
“现在没有,之后总会有。”她的语气平静,根本不像是在说自己的生死,倒像是在跟斯陂陀谈生意一般,“怀胎十月,只要你有一眼看不见,我都有办法弄死我自己。不信你就试试。”
睢子却到底不敢试。他如同困兽一样拖着细刀烦躁地大步来回走动,一时之间委决不下。
阿斡尔湖诸部空虚,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他等了很久,仔细观察了太久,小心翼翼地谋划了太久,才终于等到了这个给族人报仇的机会。一旦今日无功而返,漠北诸部得到消息势必前来救援,届时再想下手就没有机会了。
然而他也不敢冒险让叶初雪弄死她自己。这女人的意志他是亲眼见识过的。当日她什么都不会,一点点鲜血都能让她浑身颤抖的时候她都没有退缩过,何况现在的她,在他看来已经脱胎换骨。
她的白发令她有了一种无所畏惧的感觉,而眼前又是杀人又是长刀,她却连眼都不眨一下。睢子听说过叶初雪跟着晋王在草原上并肩驰骋的事情,知道这女人已经不比当初,她是晋王亲手培养出来的战士。而她的意志和头脑令睢子绝不敢轻易去尝试。
他终于下了决心,大步走到阿延的面前,将刀高高举起。
平安吓得尖叫起来,叶初雪却已经明白了他的决定,心头微微一松。只见睢子手起刀落,阿延身上的绳子被斩断,落在了地上。
他转头吩咐手下:“把人放了!”见众人还在迟疑,恼怒地断喝:“放人!”
再没有人胆敢拒绝,绑在丁零人身上的绳子被斩断,一时间女人孩子的哭声响遍了营地。
阿延冲过来,抱住平安大喊:“阿娘,阿娘!”他见平安瘫倒地上根本坐不起来,只得向叶初雪求救:“叶娘娘,怎么办?我阿娘……”
叶初雪目视睢子:“把她的胳膊接上。”
睢子不情愿,却也不得不照做,黑着脸使了个眼色,一个步六狐大汉过去,把平安的手臂推回去。
剧痛一解,平安立即跳了起来,冲到叶初雪身边,死死抱住她。她身上惊怒震撼未去,浑身微微发着抖,声音中也满是颤抖。手臂刚好,抱着叶初雪仍然钻心地痛,但她不肯放手,也不愿放手:“嫂子,嫂子……”
叶初雪搂住平安,在她耳边轻声嘱咐:“我走了,你就能放心了,快去王庭!”
平安泪水冲破眼眶,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只能拼命点头,下巴戳在叶初雪的肩上,只觉她双肩单薄柔嫩,却要独自一肩担起太多的责任来。平安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叶初雪却没有时间去与她抱头痛哭,眼看着睢子大步朝这边走来,只来得及嘱咐最后一句话:“别告诉他,别让他半途而废。”
平安惊讶地抬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睢子已经过来一把拎着叶初雪将她拽了起来:“走吧,你跟我走!”
步六狐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就在瞬间,那群凶恶强壮的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大营内外满地的尸体血迹,和一群惊魂未定的族人。
平安顾不得让人看伤,忙着指挥人去收拾残局。她一边吩咐,一边眼泪止不住地流。人们惊讶地看着她,从没见过苏毗当众流过泪,都以为她是被刚才的事情吓坏了。
只有阿延看得出母亲的心思,他无声地跟在母亲身后,寸步不离,直到周围再没有人了才问:“阿娘,叶娘娘还会回来吗?”
平安再也忍不住,抱住阿延,死死用力,像是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去,然后她用自己都陌生的声音说:“阿延,你记住,如果见到你舅父,千万不要说叶娘娘的事情。”
阿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她肚子里的弟弟怎么办?”
平安终于放开了阿延,朝着叶初雪被带走的方向眺望,良久才道:“你得相信叶娘娘,她一定能平安无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