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宗从马上跃下,将缰绳交给马僮,朝自己的大帐走去。刚到跟前,门帘猛然从里面掀开,叶初雪从里面出来。他脚步一顿,正要开口,叶初雪仿佛没看见他一样,已经一阵风地走开了。
平宗目光被她牵着转了一大圈,终于还是忍下了唤住她的冲动,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转眼,见平安似笑非笑瞧着自己,悻悻地哼了一声,掀起帘子进了大帐。
平安好奇心大起,吩咐身边的勒古先去将之前交代的事情办妥,自己跟着兄长进了大帐,问道:“你们俩这到底是在闹什么别扭?”
平宗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将身上的软皮甲解下来,说:“她没跟你说吗?你们不是天天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没说你的事儿,我们说的都是大事儿。”平安几乎是带着恶意地看着他笑。
平宗哼了一声,自觉面上无光,将身上皮甲全都脱去后换上短袍,走到一旁的银盆中洗手。“昆莱什么时候会来?”
“说是下午,我已经让勒古提前带人去迎了,以免他又杀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对这人总是要多提防点儿才好。”
平宗这才将刚才被叶初雪激起来的怒意压了下去,又问:“叶初雪这些天在忙什么?”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只要话题一转到叶初雪的身上,平安就开始讥讽。
“好些天不跟我说话了。”平宗叹了口气,朝屏风后的卧榻望去。叶初雪搬到了临近的一个毡帐里住,将这空荡荡华丽又宽阔的帐篷留给平宗一个人。
平安不忍看他如此失落,便问道:“你对她做什么了?她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我每次提起你,她都会把话题转开。”
平宗在心中也闷了好几天了,见平安问到这个地步,便索性袒露了实情:“她害怕了。”
平安一怔:“害怕?害怕什么?”
平宗嘿嘿笑了一声:“我!”
这话中既带着得意,也有不容忽视的自嘲。平安呆了呆,仍旧不明白:“为什么会怕你?”
“安安,你不是说过她不怕死吗?”平宗索性拉她坐下,斟了一杯葡萄酒递给她:“我也发现了。她不是不怕死,而是……”他要仔细想一想,才能找到合适的字眼:“她已经死了。”
一股寒意从平安的后脊背蹿过,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问:“你是说她是鬼?”
“你才是鬼!”平宗气得笑了,笑容在面上一闪即逝,他的表情随即变得沉重:“我一直觉得她的身体里面像是有一层厚壳,把她和周围的人隔离开来。我与她朝夕相处那么久,她从来没有过太过激烈的情绪,即便是失去孩子那件事,也要我开导,才能令她落泪宣泄。安安,这个女人是死过一次的人,她的人虽然活着,心却是死的。没有什么能到达她的心里,没有什么能触动她最深处的心窍。”
平安听得呆了,“可是,她不是挺正常的么?也和我们说笑,还要我带她去湖边学骑马,也会跟你生气吵架……”
“那只是表面。”平宗说起来也不禁惋惜:“如果我不是见过她解开心防的样子,我也会被她骗了。真正的她……”他说到这儿,声音消失不见,整个人都沉浸在回忆之中。
在那个只有他们俩的山谷里,她答应就当是一场梦,梦会醒,所以她无所顾忌。卸去了所有伪装的她宛如少女一般,温婉明快,她为他起舞为他歌,对他说出醉死人的情话,只是因为只要离开那里,所有的一切就会像那绺被掩埋的头发,再也不会出现。
也就是那短短的两个月,让他变得不再满足。之前平宗觉得前尘往事抛却就好,经过了两个月心无凡尘的朝夕相处,他想要她的全部。她隐藏在耀眼光芒后面的伤疤,灰败,难以启齿无法宣之于口的所有耻辱和伤痛,他全都想要。
“真正的她是什么样?”见平宗突然失神,平安忍不住追问。
“哦……”他恍然回神,笑了笑,说:“真正的她从来没有人见过。”
平安还是不明白:“那跟你们吵架有什么关系?”
“她已经七八日没有同我说过一句话了,”他略带小得意:“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平安仍旧满心懵懂:“对,这又跟真正的她有什么关系?”
“我做了让她十分生气的事情,若是以前,她会跟我对打,会立即宣泄自己的愤怒,不让那些情绪停留在她的心里,腐蚀她的壳。但是这一次她害怕了,所有只有逃避,她怕我敲碎她的壳。这个女人!她不怕死,不怕狼,不怕一个人拖着我在荒原中寻找出路,但是她怕我看到全部而真实的她。”平宗的语气变得桀骜而固执:“但是迟早她会发现,该来的躲不掉。”
平安心头没来由地一揪,叹了口气:“我是搞不明白你们这些事的。但是你这个表情我很熟悉。”她握住平宗的胳膊:“阿兄,我在我自己的脸上见过这表情。那时我对倪政也势在必得,但最后的结果却……”她说不下去了,低下头去将心事掩藏,劝道:“你还是量力而行吧。”
正说着,外面禀报说焉赉求见。平宗便忙命他进来。
焉赉与平安从小一处长大,彼此熟不拘礼,打过招呼后,平安便起身笑道:“你们聊,我回避。”
焉赉居然真的等平安离开门帘放下了,才说:“龙城的消息回来了。”
“哦?”平宗眼睛一亮,“崔黄明的消息?”
“没错。”焉赉也觉得这是意外之喜。当初叶初雪提及崔黄明的名字,建议透过他与晗辛取得联系时,焉赉并不是很确定成效,只是姑且一试,没想到居然成功了。“崔黄明如今人宗正寺舍人,他以宗正寺的名义去了趟秦王府,果然见到了晗辛。”
平宗却先问:“之前说阿沃毒发,如今怎么样了?”
焉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平宗:“具体情形,崔黄明都写在信中了。”
平宗点点头,接过信展开,飞快地浏览了一遍。焉赉在一旁道:“他并没有见到秦王本人,只是与晗辛谈了几句。起初晗辛并不信任他,几乎毫无所获。崔黄明本来已经绝望了,不料几天后突然亲王府突然有人送去了一块绣品,说是请他转交叶娘子。他也不明白意思,于是将这绣品一并遣人送了来。”
平宗已经看完信,伸手问:“绣品呢?”
焉赉从怀中小心捧出一个黄绢包,打开外面包裹的黄绢,里面是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丝绢,彩色丝线绣的图案一眼可见。平宗小心接过来,打开摊平放在氍毹上,与焉赉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叹来。
绣品捧在焉赉手中时,不过手掌心大小,其实是折了七八折的,如今摊开竟然不比平宗身后所悬龙城京畿的牛皮地图小,那丝绢极轻薄,如同蝉翼一般透明,上面所绣却是一副山川人物的山水画,针脚疏密有致,得山水画的神髓,处处留白,寥寥几针勾勒出山川人物,气象开阔,人物神态生动传神。
平宗和焉赉顾不上身份,一同趴在绣品旁的氍毹上专心赏看。焉赉突然一指其中一处:“看,这是秦王。”
平宗看去,果然是两人抬着个步辇,上面半躺半靠着一个人,虽然面容不清,但他们两人都一眼看出这边是平衍的身形。
“那么这个……”平宗指着平衍身边一个双鬟侍女道:“这个就是她咯?”他笑了起来:“她还是不大信任崔黄明啊,用绣品来传递消息,旁人只怕看不出太多的消息。”
焉赉冥思苦想:“这画究竟要传递什么消息呢?”他上下打量,只见人物上方不远处有两三座山峰,山半腰云雾缭绕,下面一座城池,行人三两处,城门处有童子骑牛,有妇人携筐,也有人打马飞驰,正是平日见惯的龙城景象。“这的确是龙城,可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平宗看了良久,参详不透,只得说:“这图大概只有一个人能看懂,你去把她找来。”
“这……合适吗?”焉赉对这两日平宗与叶初雪的冷战洞若观火,不肯轻易参与到两人中间去。
平宗叹了口气:“你放心,她不会为难你的。公事私事她是分得明白的。”
叶初雪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平宗这样趴在地上上下左右地研究,禁不住失笑,说:“当年紫薇宫里晗辛的绣工最好,我小时候要学绣花,都是她替我完成。”她走到绣品旁,低头看了看:“也就只有晗辛能在几日内绣出这样的内容来。”
平宗乍然听到她的声音,连忙跳起来,面色尴尬地责备:“你进来怎么没有声音?”
叶初雪不理他,用脚尖将平宗掀起的一个角挑平,研判了片刻,说道:“她说秦王病情已无大碍,虽然还不能下地行走,但已经没有性命之忧。晋王府和秦王府都由平若派人看守,并未受到太多骚扰,让你放心。”
平宗扭头看着她,一肚子的不满:“你真不打算理我?”
叶初雪果然没有回应,低头看着那幅画,惊呼了一声:“崔璨想让她与柔然联系,劝说柔然可汗出访龙城。”
平宗吃了一惊,顾不上跟她生气,追问:“还有呢?还说什么了?”
叶初雪跪下去,趴在绣品上,一手抚着那上面的阵脚丝线,一边认真地研读:“平宸要用河西牧场换取柔然方面支持他平边郡。”她的指尖从丝绢上拂过,追溯着蛛丝马迹:“平宸要清洗边郡中你的势力,第一个要下手的就是昭明尧允。”
平宗皱起眉头来:“这幅画能说这么多内容?”
她这才第一次看他,淡淡一笑:“不然你以为什么样的消息值得她费这个神,短短三四天赶出这副图来,只怕眼睛都要瞎掉了。”
自她进来之后平宗第一次笑了:“那就一定不止这些内容,还有呢?”
叶初雪全神贯注,并没有发现他神态的变化,仍然一点点地解读者画中所隐藏的信息:“她说龙城主政的人现在分为三派,平宸与严望结盟,崔璨不与任何人结党,但与平若走得很近,”她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平若倒是与平宸疏远了些。”
“这个我倒是也看出来了一些。”他在她身边跪下,指着那几座山峰:“这四座山峰,其中两座互相倾斜,另外两座虽然各自没有交集,环绕的云雾却暗中牵连,这两座就是平若和崔璨?”
叶初雪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他,没想到他竟然能解读到这个地步。但是见他眼中扬扬自得的光芒,便不肯让他得意,只是说:“你能猜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平宗不服气,问:“还有什么,你接着说。”
叶初雪将脸更加贴近地面,仿佛是在数各处的丝线到底有多少根。平宗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了半天,却不得要领,只好抬起头来打量她。自从到了阿斡尔草原后,她便又有机会将头发染黑,便不再如之前那样总是用头巾裹发。
平宗打量的目光渐渐变成了欣赏。她的皮肤白皙,耳廓小巧,颈子纤秀白净,几绺散乱的头发落在颊边,轻柔若羽毛,微微颤动,影子映在她的脸颊上。
平宗忍不住吹了口气,发丝便如同受了惊的蝴蝶飞快地扇动。叶初雪侧过头责备地瞪了他一眼,见他一幅恶作剧得逞的模样,不肯理睬他,便又低下头去研究。
她鬓边两绺头发滑下去,遮住视线,被不耐烦地撩开,然而没过多久又调皮地滑了下去。平宗不等她再去收拾,已经为她将散发别在了耳后。
她整个身体一僵,一时失神。平宗的手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用指节轻微碰触她耳后的那一小片皮肤,一路顺着颌骨向下滑,来到她领口外的锁骨处。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她穿得也比之前单薄了许多,重锦披风之下,只有绢纱襦裙。这身衣裙还是平安找给她的,是五六年前龙城流行的款式,衣领在身前相交,却在颈身相连的地方露出了大片的皮肤。
她的锁骨纤细,咽喉下方锁骨的中间有一个小窝,平宗曾经无数次用舌头去品尝,这却是第一次在她衣衫整齐的时候看到,竟然有一种别具滋味的吸引力。
叶初雪回过神来,啪地一下打开他的手:“你做什么!”
平宗笑了笑,问道:“你还看到什么了?”
叶初雪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才说道:“严望掌握太宰府,他的玉门军却不归太宰府统领,只归他自己统领。”叶初雪瞧着他幸灾乐祸地笑:“这算是有了他自己的私兵了。还得让朝廷掏钱,比你们八部的私兵都风光。”
平宗哼了一声:“迟早把私兵制度废了,也省得一个个总是在这上面做文章。”他有些不可置信:“这画里居然有这么详细的消息?”
叶初雪说:“远远不止。还有……”她复又趴下去,全神贯注地说:“你看这些草木,城墙下的是禁军,城门外的是边郡兵。晗辛是在告诉我,禁军现在有了平若撑腰,并不大服从严望的统属。也是,当初严望进龙城,将禁军狠狠地收拾过一次,何况当初派出去接应的三万禁军也让他给打散了,这是血仇,严望争取不过来。”
因为她所指的细节十分微小,平宗同她一样贴在跟前看,鼻尖几乎碰到丝绢,脸几乎贴着她的脸,扭过头对她说话的时候火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侧,他的手不知何时攀上了她的肩背,沿着她的脊柱缓缓游走。
到这个时候,叶初雪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了,突然侧身向旁边一滚,躲开了他的撩拨:“你别乱来!”
她这话说得语气严厉,但说得时候整个人躺猩红色的氍毹上,并不起身。这副娇媚的姿态落在他眼中,与引诱无异。
“乱来?我什么时候乱来过?”他欺身过去压在她的身上,长长叹息,然后才说:“我在你身上从来都是很正经的。”
她的气息紊乱了起来,努力别转脸想要躲开他的侵扰,却在他一句低声呢喃中瓦解了意志:“叶初雪,我想你。”
她变得脆弱敏感,不堪一击。叶初雪被他的体温灼烤的滋味遥远又熟悉,她要到这个时候才赫然发现自己果然已经无法离开他。
他说的没错,她终有一日会被他所俘获,会无法逃脱,会成为他的囚徒。
他的舌头掠过她的锁骨下巴来到她的嘴角,他轻轻地咬着她的唇,低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为什么哭?”
她伸手拂去他脸上的汗水,全身都在颤抖,泣不成声,声音破碎而软弱,她说:“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平宗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狂喜卷过了全身。他就是让她一无所有,就是要让她崩溃瓦解臣服在他身下,就是要让她除了自己不再考虑别的。
晗辛辛苦绣制的丝绢在他们身下被反复搓揉碾压,卷成了一团,上面的丝线起毛模糊。但平宗哪里顾得上这些,翻身将叶初雪拉着坐起来,让她坐到自己怀中,他要与她面对面,要在那一刻来临的时候确认她眼中的臣服。
事后平宗的喘息久久不能平息。他躺在地上,将叶初雪环抱在身上,两人身体交叠,坦荡相拥,用心跳敲打彼此的胸腔。
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前,被他身体散发的些微汗味笼罩。平宗很喜欢她这个柔顺的模样,哪怕明知道只是一时的假象,也心满意足。他将她的头发解下来,用手指一下下地梳理,说:“我想看你白头发的样子。”
她没有回答,久久沉默,久到让平宗以为她倦极睡了过去。叶初雪将面孔掩藏在头发的背后,苦涩无声地笑着。她现在所有的,也无非是最深最惨痛的伤疤,因为太痛伤得太深,连她自己都无法鼓足勇气去碰触,他却还不餍足,连这点儿私密的自己都要掠夺去。
当初决定接近他时,叶初雪绝没有想到会落到今日这种田地。
她忽略了平宗是一个多强势的人。而天意又是如此地善于捉弄负隅顽抗的残兵败将。即使强硬如她,也终究还是被他一步一步地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
叶初雪深长地叹息,气息喷在他的胸口,平宗这才诧异地发现她一直醒着,于是捧起她的脸,强迫她面对自己,问:“怎么不说话?”
叶初雪挣开他的掌握,心中盘算着往后该怎么办。她能看穿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每一种对她来说都是死路一条。她能做的只有保持最后一丝尊严,即便做他的女人,即便被他夺走了真心,也绝不能让他成为自己的主宰者。
“我在想……”开了口才惊觉自己嗓音沙哑,充满了欢爱后的慵倦,她轻微地叹了口气,手指尖抚上他身边揉成了一团的绣品,“你该动一动了。”
“动一动?”他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手滑下去抚上她的臀,用力捏了捏:“这么动?”
叶初雪没好气地推开他说:“你打算怎么夺回龙城?你现在所有的不过是集结来此的五千旧部,龙城兵力是你的十倍都不止。更何况贺布军都是骑兵,若想攻城难上加难。你到底是什么想法?”
平宗打量她:“你什么意思?”
“夺城无非围、攻、内叛几种打法。骑兵攻城不利,你的人数也不利于围城,更何况你要夺回的不只是龙城,还有皇权和人心,而围城势必导致龙城民生凋敝、食不果腹滋生骚乱,着两个办法都是下策。”
平宗的手臂撑在她的头部两侧,脸距离她的只有几寸,彼此喘息相闻,他的汗水跌落在她的额头上,肌肤相贴,他们共同分享着彼此的体温,但她却成功让他的兴趣完全转移到了这个话题上,这种亲密相接的状态登时变得十分不舒服。
他从她身上翻身下来,拉过布巾丢给她一条,自己拿着另一条擦拭身体,问:“那么你的上策是什么?”
“龙城现在几股势力彼此纠缠,并非铁板一块。如果我没猜错,崇执为平宸重夺帝位出力甚多,却到头来让严望压在了自己头上,心中定然不满。高车人是喂不熟的狼,与龙城民众矛盾重重,屡受攻击,严望对此显然并没有用心处置。”
“你怎么知道?也是那幅画里说的?”
“这还用晗辛说么?”叶初雪嗤笑一声,似是觉得他的问题太过好笑,“平宸重返帝座,自己寸功未立,高车人也是贺兰部和崇执牵线才会与他达成交易。崇执出了这么大的力气肯定希望有厚报,却想不到严望异军突起,成为首善功臣。”她冷峻地笑了笑:“平宸将太宰这个掌管军事的位置给了严望,定然会令崇执不满。高车人在龙城四处惹事,谁敢说没有崇执在背后指使?”
平宗早就知道叶初雪的见识非常人可及,但她能分析到这个地步,也着实令他心中警惕。想了想,他问道:“就这些?”
“还有。”叶初雪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这一瞬间脑中所闪过的各种情绪想法了若指掌,却终究没有在这上面太过纠缠,继续说道:“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确认最主要的对手,然后将利用其他人去攻击,借力打力,这才是你能赢的唯一办法。”
这也正是平宗这些日来与旧部商议后的结论,只是没想到叶初雪一个人仅靠晗辛的这副绣品和一些只言片语的信息就也能想到这一步。
叶初雪说到了兴头上,目光闪亮,盯着他问:“你早就这么想了对不对?所以听见我说出来才这么吃惊?”
他赞叹地笑了笑,手抚上她的后脑,将她压到自己面前,深深地亲吻,直到被她恼怒地推开,才笑道:“叶初雪,你刚才说了我们。”
她怔了一下:“什么?”随即醒悟,她说得兴起,不知不觉用上了“我们”这个称呼,登时脸上烧了起来,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你们…… ”
他心满意足地把她拉进怀里,在她耳边说:“叶初雪,我就喜欢听你这么不分你我。”
叶初雪恼怒起来:“你怎么老要动手动脚,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儿呢。”
“我听着呢,你说说看,咱们该怎么做。”他故意将“咱们”两个字说得重些,满意地看她本来都张口了,又被噎了一下。
叶初雪决定不理睬他的调戏,顺着自己的思路说:“其实不说你也肯定明白,你的首要敌人是严望。晗辛说平宸打算平边郡,拿昭明开刀,这些一定都是严望的主意。这个人想要做真正都督中外军事的太宰,就必须要清洗边郡诸军中你的势力,以他的势力取而代之。”
叶初雪并不知道尧允与平宗的关系,只是她从小在军营中长大,深知掌握军队最关键的就是将领的立场,她听说第一个要拿尧允开刀,又联想到当初在昭明平宗可以瞒天过海地带着楚勒、焉赉单枪匹马提前潜回龙城,一定是因为有人替他打掩护,而这个人如今看来,就是尧允了。
她也是说到这里了才想到这一节,忍不住含笑看了他一眼。平宗立即明白了她没有说出口的含义,不置可否,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平宸此人,自小师从崔晏,修习汉人经典,雅慕汉人文章教化,听说他言谈举止日常习俗汉人士族子弟无异。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但见过秦王,秦王也是崔晏教出来的,从他身上可见一斑。”
“没错,当初延庆殿之变,归根结底还是崔晏这帮汉臣想要掌握龙城命脉。”平宗说起这件事来仍旧恼恨不已。
“那就对了。”叶初雪点点头:“平宸这样的人,自然不喜欢高车人。而且我猜测他在金都草原求庇于贺兰部的时候,也对草原习俗十分不习惯,更何况崇执作为贺兰部的人拥立的却是他这个贺布部出身的皇帝,他不是平若,对崇执没有亲情,到了这个地步就只有戒备了。”
平宗若有所悟:“所以他重用严望为太宰,完全是为了压制崇执?”
“如果他真是存了这个心的话,只怕对平若也会有所疏离。我不知道平若与平宸关系好到什么地步,但从平若掌握禁军保全晋王府和秦王府来看,他们俩并不是一条心。”
平宗听此一言,顿时豁然开朗:“所以咱们要做的就是离间严望平宸和平若的关系,将严望与其他几股势力对立起来?”
叶初雪点头:“这是第一步。”她狡黠地笑了笑:“一共有三步。”
平宗捉住她的胳膊:“你快说说看!”
叶初雪正要开口,突然外面有人禀报:“将军,昆莱大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