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宗有意让平安将晋王已经抵达阿斡尔草原的消息放出去,接下来的几天里,漠北诸部纷纷前来与平宗会晤。更有一些失散的贺布军闻讯也都纷纷赶来投奔,七八日下来竟有一千多人。焉赉自是喜不自胜,除了安排好平宗的护卫事务之外。便是忙着整编贺布军。
平安的营地在阿斡尔湖南岸,焉赉从湖边过来,正遇见叶初雪从营地出来,便上前去行礼。叶初雪笑道:“正巧要找将军说几句话,这就遇见了。请随我来。”
焉赉知道叶初雪要说的话大概不能让旁人听见,便随她一起向营地外走。雪水融化,地上益发泥泞不堪,叶初雪也顾不得白色的裘袍沾满了泥水,一味向着无人处而去。一直在营地外游荡的小白看见她,欢快地迎过来,又蹦又跳地追着她嬉闹。
焉赉笑道:“还是第一次见狼这么亲人,叶娘子,我看这小白以后会有大出息。”
叶初雪若有深意的说:“它再有出息,也得在属于它的草原上才行。若是带去龙城,只怕比狗也好不了多少了。”
焉赉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娘子放心,将军不是正在谋划夺回龙城嘛。他有这个能耐,龙城终归是将军的。”
叶初雪叹了口气:“你们究竟哪里来的信心?现在的局势已经和当初龙城刚陷落时不一样了。这四个多月,平宸有足够的时间将内外军中的人员清洗一遍如今再要想从军队内部得到支持只怕不容易呢。”
“是比那个时候难了,可也有好处。当日龙城之所以会陷落,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诸君彼此互不统属,都直接听命于将军,一旦将军出事,便群龙无首,不同音讯,才让玉门军钻了空子。居于守势势必被动,咱们这次在攻势,主动权在咱们手里。”
叶初雪知道他一贯谨慎,听他说话并不涉及具体军力和策略,知道大概是得了平宗的警告:“怎么,是你家将军让你不得向我泄露消息?”
“哪里,哪里。”焉赉口中连忙否认,却并无更进一步的解释,没说出口的话昭然若揭。
叶初雪叹了口气,转身面向阿斡尔湖的方向。
天气有些阴沉,厚重的云层从穹山顶上流泻下来,仿如万马奔腾卷起铁灰色的烟尘,声势浩大,地从山坡席卷过来慢慢向湖面侵去。压顶而来的云瀑将湖面映得一片灰冷,冰面上残留的冰块被波浪推送着,彼此撞击,发出深沉厚重如同大地怒吼一般的声响。
“春回大地,万物萌动。各方势力都在等待时机蓄势待发。焉赉将军,这些天就拜托你了,我猜只怕很快便有不速之客会自己找上门来。”
“娘子放心。”焉赉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阿斡尔草原并不容易进来,勒古带人封锁了山口,这边大帐周围还有好几层警戒。”
“那就好。”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得问,“那么你家将军有没有禁止你告诉我龙城的消息?”
“娘子说的哪里话,将军什么都没说,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就是了。”
叶初雪转身面对他:“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当初你答应我去打探消息的。那是在山谷出口袭击我们的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这个……”焉赉为难起来,“这件事情十分不好办……”
叶初雪冷笑:“焉赉将军,一边说我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一边又推三阻四,这算是什么意思?你若直接说不肯告诉我任何消息也无所谓,我寻别的法子去打探就是了,你不用如此敷衍我。”
焉赉见她真的动怒,连忙解释:“叶娘子你别误会,我真的不是不告诉你,是真的的打探不出来。”他叹了口气,“刚才娘子也说了,平宸有充裕的时间清洗将军旧部,何止是在军中,在龙城平宸的脚下更是如此。何况还有世……”他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实在没有更合适的称呼,只得继续说:“还有世子在,将军在龙城的旧部要么被连根拔出,要么被严密监视,我们的人在龙城寸步难行。这个月派回去三拨人却一点儿回音都没有,只怕都凶多吉少了。”
叶初雪皱起眉问:“怎么回事?我不信平宸有这个手段能把晋王府的人全部拔掉。”
焉赉愁眉苦脸:“平宸自然没有这个本事,可不是还有世子嘛。晋王府在龙城的布置他全都知道,有他做耳目,再有严望掌握的太宰府,龙城如今已经是铁桶一般水泼不入了。”
叶初雪暗暗吃惊,这几个月她沉溺于与平宗的私情之中,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毫不知情,实在是荒废太多了。她迅速在心中将事情的头绪理了一遍,问道:“那么龙霄那边的消息,你都知道什么,原原本本告诉我。”说完忽又冷笑,“若是有人不让你说,你也不必为难,我照样能自己打听出来。”
焉赉被她这话挤兑得无路可退,只得说:“没人封我的口,我都说就是了。”他理了一下思路,便将严望掌控太宰府,崔璨出任丞相,贺兰部、高车人与玉门军禁军之间复杂混乱的矛盾都说了一遍。
叶初雪听得大为疑惑,问:“那么秦王呢?龙城失陷时他不是也在吗?莫非还关在牢中?我料平若是不敢杀他的。”
焉赉愣了愣:“娘子不知道?是了,你跟将军在深山,自然不知。只是此事我已向将军说过,秦王被关在牢中毒发昏迷,好像上个月才刚刚苏醒。只是后来龙城戒备越来越严,我们的人没有办法接触到秦王府的人,这条线断掉,也不知道秦王如今到底如何了。”
叶初雪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追着问道:“那么晗辛呢?她在哪里你知道吗?”
焉赉心头抽动了一下,一股酸涩之情涌了上来,他勉强压抑住情绪笑道:“这个娘子可以放心,晗辛也在秦王府中,近身照顾秦王殿下。有人曾经在秦王身边见过她。”
叶初雪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几个月没她消息,幸好她能照顾自己。要是能想办法联系上她,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哪里有那么容易。”焉赉叹了口气,“晗辛一直照顾秦王,连房门都不出一步,不问世事已经很久了。我的人曾经试图跟她联系,都被挡在了秦王府外。秦王如今也差不多就是被软禁在自己府中,根本没有办法。”
叶初雪瞧着他冷笑:“焉赉将军,你们晋王经营龙城那么多年,总不会一两个人都没有留下吧?如果真如你所说如此束手无策,我看这龙城也没有必要夺回来了。”
这话说得极重,焉赉不禁变色。他正想发作,抬眼看见叶初雪面露忧虑之色,想到她也是为晋王担忧,才难免在言语上刻薄,便隐忍着说:“也不是没有人,只是各处要害都被对方掌控在手中,其余的人都不得要领。”
叶初雪低头想了想说:“我有条路子,说不定能有用。只不过我今日跟你说这些话,你家将军难免会叫你去问,你不要说是我的主意,只说是你自己的想法就是。”
焉赉怔了怔:“为什么不能说是你的?对了,若是有什么主意,娘子为何不直接与将军说?”
叶初雪苦笑了一下,复又回身去望着湖面倒映出来的风起云涌,并没有回答。
其实旁人并不知道,这些天夜里平宗一直没有回大帐,总是在旁边一个小帐篷里安睡,到了清晨才又回来,做出仿佛在大帐中与叶初雪一块儿休息的样子来。这么多天,他跟她说的话一个手就能数过来,两人间的冰冷气氛只有平安察觉到了些许,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平安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叶初雪不知道平宗还会不会信任她,所以才疑心焉赉受了平宗之命不得向她透露龙城的消息。将她孤立隔绝,是平宗对付她一贯的、最拿手的方法。她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儿。
见焉赉一脸茫然,叶初雪摇了摇头:“你不要细问,你家将军也不会觉得我这主意有问题,只是别让他知道是我的主意就是。”
焉赉满心疑惑,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你说吧。”
平宗果如叶初雪所料将焉赉叫去问话,听了焉赉所说的办法,想了一会儿问:“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焉赉照着叶初雪说的回答:“是属下想出来的。”
平宗冷冷瞧着他,笑道:“焉赉,你什么时候学会跟我撒谎了?这分明是叶初雪的主意。”
焉赉心中大为叫苦,不知这两人之间在闹什么。却连累得自己白做恶人,只得苦笑道:“将军,若是不可行就算了。”
平宗将他所述的话又细细琢磨了一遍,摇了摇头:“如果龙城真如你所说形势严峻,其实这也不算是个坏主意。只是……”他瞪着焉赉质问:“为什么叶初雪那么关心龙城的事情?”
焉赉愣住。在他看来,叶初雪关心龙城动向简直是理所当然的,如今被平宗一问这才想了想:“大概,她要助你一臂之力。”
平宗哼了一声,终究没有再质疑,只是说:“以后那女人找你说什么话,你都要来跟我汇报。”
叶初雪回到大帐前,见十几匹马被拴在一起,有彼此争斗的,有互相亲昵的,马夫们繁忙往来,为马匹添料、卸鞍。她微微蹙眉,惊觉自己像是闯入了一个不受欢迎的场面里,立即想要离开。
囤然一阵马蹄声从她身后传来,截断了她后退的路。
叶初雪吃了一惊,连忙转身,只见一匹高大的马堪堪冲到她的面前,长嘶一声高高抬起了前腿,碗大的马蹄向着她砸了下来。
所有人都惊呼了起来。那是一匹毛发油光发亮的黑马,体型高大,身体有力,所过之处带起一阵强风。平安闻声出来。看见这情形大惊失色,连忙大喊:“快,快拦住马!”
有几个马夫跳起来帮忙,还没到跟前便已经被这马惊得动弹不得。叶初雪两边都是帐篷,她无处可躲,眼看着黑马如一座山一样踩向自己。
马上骑士努力呼喝,紧紧拽住马缰试图压制突然失控的坐骑。大黑马被他勒得又仰头长嘶了一声,本来要落下的马蹄略微往上回撤了一下。叶初雪把握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就地一倒,躺在了马的身下。几乎是同时,马蹄重重砸下来,落在她肩膀两侧,沉重的力道将泥浆溅得她满脸都是。
周围又是一片惊呼声。
马上骑士骑术高超,死死控制住黑马如钉子一样定住,马蹄再没有分毫挪动。
叶初雪躺在冰冷的泥浆里,向上看着黑马的腹部在自己的上方剧烈地起伏。她原本没有把把握能够全身而退,如果马蹄落下后再乱踢几下,只怕自己这条命就没有了。但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这是她唯一能做出的选择。
马上骑士一直到黑马彻底安静下来,才从马背跳下来,拽着叶初雪的胳膊,把她拉了出来:“你一个女人在这里乱转什么?反应倒是挺快,不过记住了,以后别往马蹄下钻。”
叶初雪惊魂初定,这才看清那人的模样,身材十分高大,留着络腮胡子,头上的貂帽上镶着一颗巨大的宝石,身上装饰华贵,却并不精巧,看得出是个漠北草原上身份贵重的人。
那人倒是被她瞧得一怔,见她满脸是泥,顺手在她脸上抹了两把:”你是吓傻了还是压根儿不知道害怕?”
他的手落在她的皮肤上,令她打心底生出一股厌恶。她近乎无礼地用头避开他的手,含怒瞪了他一眼,向后躲开。
那人咦了一声:“这女人有趣。你是谁的女人?不会是晋王从南边带来的吧?”
平安这才跑到眼前,看见这情形连忙过来将叶初雪拉开:“怎么啦?昆莱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昆莱这才将手收了回来,笑道:“惊了马,没伤到人。苏毗你别担心。”
平安有意无意地将叶初雪护在身后,说:“其他大人都已经到了,就等你了,快进去吧。”
昆莱把马鞭抛给从人,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晋王真的逃到这儿来了。丧家之犬,气派不小。”
平安怒视他一眼:“昆莱大人,这不是你们步六狐的地盘,说话小心。”
昆莱笑了笑,仿佛不屑于与女人冲突一般,轻轻哼了一声,朝平宗的大帐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朝叶初雪看了一眼,笑着问道:“我知道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初雪被他张狂的态度激怒,推开有意无意护着自己的平安,淡淡道:“迟早会知道,也不急于一时。”
昆莱有些意外,眯眼肆无忌惮地打量了她一眼,点点头笑道:“有意思,有意思。”言罢转身大步离去。
平安这才松了口气,拉着叶初雪的双臂问道:“你没事吧?受伤没有?刚才吓死我了!”
叶初雪摇了摇头:“放心,我没事。”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也许是这样的生死瞬间经历得太多了,这一次除了一开始心跳得厉害之外,竟然已经无法令她有什么感觉了。这会儿她反倒要来安慰平安:“就是马惊了,这不都没事了嘛。”
平宗心有余悸,捏紧叶初雪的手:“那个人,昆莱,你小心他一点。他很危险。”
叶初雪皱起眉头来。平安也曾经是带领豪强各处纵横的人。说起那个昆莱却满脸的忧虑。于是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步六狐部的首领。”平安见叶初雪没有听明白,继续解释,“步六狐部不算丁零人,只是当年打仗打输了,才被沙林汗并进了丁零二十七部。他们本来就定居在阿斡尔湖一带,沙林汗强迫他们为丁零人腾出这片牧场,步六狐部被迫进了山,百十年来对此一直心怀怨愤。这次阿兄召集各部首领开会并没有邀请他,他却不请自来了。”
平安几句话将步六狐部和丁零人的过往交代明白,叶初雪心中也就走了底:“既然这样,以后我躲着他好了。”她低头看了看浑身上下的泥水,苦笑道:“我得换衣服。”
平安有些为难:“阿兄正在与诸部首领会面,只怕不方便。我带你去我帐中吧。”
叶初雪朝着两座大帐前人头攒动的空地看了一眼,摇头:“算了,我不想过去。”
平安回头看了看也就明白了:“这里的习惯是男人们聚集开会的时候,女人都会躲开。我却忘了告诉你。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是突然看见你比较意外而已。”
“我明白。”叶初雪点了点头,四处张望了一下,笑道,“我找斯陂陀要衣服去。”
斯陂陀的商队就在不远处安营。他一直十分警惕,用帐篷自己围出一片地盘来,由自己的粟特武士守护。斯陂陀正在自己帐中与一个丁零姑娘调情,突然帐门被掀开,叶初雪进来笑道:“萨宝今天好清闲。”
斯陂陀吓了一跳,赶紧推开那姑娘跳起来:“你,你……怎么进来了?”说完看见叶初雪浑身锦裘上全是泥水,心疼得要命,拉着她的袖子问:“怎么回事?啊?这么好的裘氅,怎么搞成这样?哎呀这要怎么洗干净呢?废了,废了!”
叶初雪笑道:“萨宝你富可敌国,还心疼这裘氅?何况又不是你的。”
“是不是我的都无所谓,我看见好东西被糟蹋就心疼。”他捂着胸口坐倒在长毛氍毹上,一脸痛不欲生的神情,“哎呀,我的心好痛,好痛。”
叶初雪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萨宝,做大事的人不要斤斤计较啦。”
斯陂陀眨了眨眼:“斤斤计较?我怎么斤斤计较了?”
“我还没开口相求呢,你就在这儿要生要死的,不就是件衣服嘛。”
斯陂陀跳起来问:“你是要找我借衣服对不对?不然你这样的人怎么肯一身泥的出来见人。”
“现在我不方便回去嘛。你看,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也不会白要你的衣服,日后定然要还你的。”
“日后,日后,公主殿下,叶娘子,你说说你都跟我打了多少欠条了?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日后会还啊?”
叶初雪冷笑了一下:“你们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如果无利可图,当初就不会答应我护送苏毗他们回阿斡尔草原。如今事儿都办了,要是为了件衣服跟我闹崩了岂不是亏大了?”
斯陂陀瞪着她半天,心不甘情不愿地冲着外面用去粟特语吼了两句,才说:“我是看在咱们是朋友的分儿上。送你一件貂裘的大氅,虽然比不上你这件,但也很贵重的。”
说话的工夫,有人送进一个樟木盒子,斯陂陀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拿出一件黑色貂裘的裘氅抖开来给叶初雪看:“你瞧瞧,我斯陂陀出手,绝对不会让你失了身份。”
粟特人做惯了奉迎的买卖。斯陂陀说话间自然而然地替叶初雪将脏了的裘氅脱下来换上这件,叹道:“我觉得这件更好。叶娘子你皮肤白,穿黑色的更好看。” 叶初雪斜睨着他:“怎么,不跟我说价钱了?”
斯陂陀嗤笑了一声:“说了你也还不起。”
“谁说的?”叶初雪轻声笑了笑,“当初给你的信你还没用出去吗?”
斯陂陀哼了一声:“三个名字,没有一个有用。”
这才是叶初雪来此的重点,她心头微微一紧,笑道:“是了,秦王一直卧病,你当然找不到他。不过别人……”
“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斯陂陀没好气地说,“那个柔然俟斤已经离开了柔然王庭去龙城了,你们又拿不下龙城,连龙城的边都不敢沾,我找谁要钱去?”
“咦?”叶初雪是真的好奇起来,“他去龙城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斯陂陀摇头晃脑地说,“丁零人占了他们的河西牧场,这是谈判去了。”
叶初雪低头想了想,轻声道:“也该来了。”又问:“那南朝呢?龙霄豪阔,你可千万别放过他。”
斯陂陀瞪着叶初雪生气,他也知道叶初雪是在套他掌握的消息,可是利益重大,不说不行,只好说道:“没用的。龙霄连凤都都没能进去,就跑到落霞关去了。”
平宗与诸部首领一直商谈到了深夜才算是达成了一个简单的共识,漠北丁零诸部在三年内不与龙城平宸的势力接触联姻,但是更多的帮助却一时谁都不肯先开口答应。
平宗心中恼恨不已,面上却仍做开怀的样子,吩咐人通知平安,夜里与诸部首领一同畅饮狂欢。
篝火美酒与烤羊烤牛是早就备下的,一待众人从大帐里出来,平安便命人将火点起来。
丁零人能歌善舞,立即便有美貌女子捧着酒碗上来一位位敬酒唱歌。丁零舞蹈矫捷健美,舞着在火光中飞快地旋转,身上所饰砗磲绿松等宝石璎珞随着身体的转动有节奏地哗啦啦作响,如风如冰,炫目而美丽,令观者无不目眩神迷,大声呼好。
平宗却全无心思观赏舞乐,一个人闷闷地用小刀割了烤羊肉,撒上盐和香料,却因为专注想着事情,迟迟不送到口中。
平安作为主人招呼全场。她酒量平平,带着勒古替她与所有的首领喝完一轮,这才回到平宗的席前,见他如此魂不守舍,笑道:“想什么呢,连吃都顾不上了?”
平宗叹了口气,接过一杯酒仰头喝了,问道:“叶初雪呢?”
平安白了他一眼:“冷落人家那么多天,终于想起来问了?不是不跟人家说话吗?”
平宗被她数落得面上无光,尴尬地朝勒古瞟了一眼,低声道:“我们俩的事情你不明白。”
勒古无比精明,笑道:“苏毗你们二位先聊,我再去敬一轮酒去。”
平安见他走远了才低声问:“怎么?跟他们谈得不好?”
平宗叹了口气:“客气倒都还是客气。只是要跟龙城作对,毕竟风险太大。而且漠北丁零不涉南边的事情是惯例,他们只是答应不与龙城那边媾和。”
平安也料到事情没有那么容易,想了想安抚道:“这种事情也没办法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今日不过是打个招呼,以后一个个聊,总有愿意出力的。”
平宗又喝了一杯酒,摇头叹道:“漠北丁零能量有限,即便诸部全都鼎力协助,要打回去也不容易。何况,”他压低了声音:“借兵终究不是上策,借的债是要还的。漠北丁零与漠南丁零这么多年的纠葛也是到了你手里才解开的,我是觉得能不动最好不动。”
平安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慢慢抿了一点儿,淡淡地说:“反正阿斡尔这七部你不能动,这是我的底线。”
平宗拍拍她的背:“我懂得,你不用担心。”
他举目四望,只见场上人语沸腾,欢声迭起,不少人都被舞女们拉着下场一同跳舞。一个妆扮明艳的舞女跑过来抚胸行礼后,便要拉着平宗下场,被平宗突兀地抽出手来:“不要找我!”
丁零的习俗此时是不会有人拒绝同舞的,那舞女猝不及防,深觉受辱,眼中一湿转身就跑开。朝着昆莱的坐席跑去。
这边发生的一切都落入了昆莱的眼中,他冷淡地笑了笑,换上开怀的神色,欣然起身与那舞女下场共舞。
平安叹了口气说:“别找了,她在斯陂陀那儿呢。”
平宗怔了一下,站起身就要走,平安拉住他说:“她今日受了惊,差点儿被昆莱的马踩死,你对人家温柔点儿。”
平宗几乎眉毛都要倒竖起来:“什么?”
“之前没敢告诉你,就怕坏了你们商谈之事。他也不是有意的,你那公主也没受伤,你别去找昆莱的麻烦。”
平宗满脸不豫之色,哼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
平安只得拿出苏毗的威势来,说:“这里是我的地盘,我是主人,你总得给我这个面子。”
平宗终于勉强点了点头,从她手中挣出来,朝着斯陂陀的营地走去。平安目光紧追着他,直到确定他不会去找昆莱的麻烦,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平宗来到斯陂陀的帐外,掀开帐门就往里闯,里面叶初雪正与斯陂陀拿着玻璃杯品着葡萄酒,围坐在火盆旁谈笑风生。他推开门带进来的风让火星子四下飞溅起来。
斯陂陀一下子跳起来:“哎呀,哎呀!我说你们到底会不会敲门让人通报啊?怎么都是这么蛮横地闯进来?”
叶初雪不为所动地瞟了平宗一眼,慢条斯理地将自己杯中的酒一口喝光,这才起身笑道:“今日要多谢萨宝的款待。我就不再打扰了,改日再来找你讨酒喝。”
斯陂陀一连串地说:“公主殿下能品我的酒那是我的荣耀,这件裘氅还请殿下笑纳,另外你那件脏了的我让我的人想办法弄干净再给你送去。咱们说的事情你可不要忘记哦。”
叶初雪微笑道:“萨宝放心,我的记性好的很。”
两人一对一答,谁都没有去看平宗一眼,仿佛将他当做不透明的一般。叶初雪与斯陂陀寒暄完,就着他的手裹上裘氅,目光从平宗面上扫过,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笑道:“如此告辞了。萨宝留步吧。”
斯陂陀殷勤地起身:“我送你出去……”他刚要迈步,平宗横过来挡在他面前,沉着脸瞪着他一言不发。斯陂陀通晓人情,立即笑着对叶初雪说:“那我就不送了,殿下慢走。”说完这才第一次看向平宗,皮笑肉不笑地说:“晋王也慢走。”
平宗哼了一声,转身随着叶初雪大步离去。
叶初雪从斯陂陀的帐中出来,大帐那边喧闹的声音传了过来,她怔怔看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正不知该往哪里去,一转身猛地撞在了平宗的胸口,倒吓得自己“哎呀”了一声,倒退了两步站定后,这才抬眼嗔怨地瞪了他一眼:“你做什么呀,这脸拉这么长。是你欠了人家斯陂陀的钱,不是人家欠你的钱。”
平宗走上前一步,抚住她的脸问:“你受伤了?”
叶初雪要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问这话的缘由,叹了口气:“你不是不理我吗?不是连跟我说句话都要生气吗?我受伤没有你在乎吗?”
平宗沉声问:“到底受伤没有?”
叶初雪被他这语气激怒,冷笑了一下,转身就走。
平宗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惹得叶初雪回头叱骂:“你做什么,放手!”
平宗一把将叶初雪打横抱了起来,也不理睬粟特护卫们的诧异惊讶的目光,无视叶初雪的挣扎,大步离开。
叶初雪用力捶打他:“你放我下来!做什么啊!”
“你再叫喊我就在这里把你扒光了给人看。”平宗沉着脸警告她。
叶初雪瞪圆了眼更加生气:“你敢!”
平宗冷笑:“你看我敢不敢。”
叶初雪自然知道这是他的恐吓之词,但他几乎压抑不住的愤怒令她还是怯步了,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理睬他,却也不再挣扎喊闹。
平宗抱着她绕开人多的地方来到大帐后面的一个小帐篷里,近乎粗鲁地将叶初雪仍在又厚又软的氍毹上。
叶初雪反应迅速地跳了起来,打量四周,见帐篷里扔着他的两身衣服,还有他平日佩戴的一下杂物,立即便明白了过来。“这些天你就在这里睡?”
平宗看了她一眼,并不回答,脱下自己的裘氅和外袍,解开腰带扔在一旁,将靴子拔下来甩开,从矮几上拿过酒壶自顾自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递给她问道:“喝不喝?”
叶初雪却不接,警惕地问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平宗轻蔑地嗤笑:“你不来这里,还有处去吗?”
叶初雪哼了一声,小心打量他的面色:“你不生我的气了?”
“你想得美。”他冷笑,“我都快被你气死了!你别想那么容易就过去。”他说完又喝了一大口,突然将叶初雪拽到自己怀里,堵住她的嘴将口中的酒全都送到她嘴里去。
她起初略微一惊,随即顺从了下来,仰头承接他施与的怒气,将那一大口酒全都接了过去咽下。这是草原上的马奶酒,与斯陂陀款待她的上等葡萄酒完全不同,带着
一股特有的酸涩腥膻的味道,叶初雪被呛得狠狠咳嗽起来。她奋力推开平宗:“离我远点儿,我还没生完你的气呢。”
平宗却如泰山般纹丝不动,手中蛮横霸道地将她的衣服一件件撕扯开,口中却说:“你有什么可气的?”
“气你不理我!”她两手不停地与平宗搏斗,将他的手打开:“别这样,我今天不想。”
“我想!”他专横地把她压倒,抽掉她的腰带,“我要你。”
“不行!”她也来了脾气,奋力从他手中抽出衣带:“你离我远点儿。”
他索性将整个身体压过去,不顾她的挣扎,凶狠地撕扯着,几下就把衣服全都扯掉:“叶初雪,我要你!”
他语气中有一股奇怪的情绪,令她愣了愣,停下了挣扎。“怎么了?”她捧起他的脸问,“你为什么这么伤心?”
平宗深深地看着她,突然低头去吻她,两人口齿相撞,发出响亮的声音。
叶初雪被他这个样子吓坏了,落下泪来,努力摆脱的口,颤声问:“你怎么了?你别这样,别……”
她能从他的动作中体会到一股无能为力深沉又悲伤的痛。他双目通红地瞪着她,不许她调转目光,强迫她沉入到他如惊涛骇浪冲击翻滚的心海深处,强迫她看清楚自己愤怒的源泉。
“叶初雪!”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会宠溺,爱你,保护你,陪伴你,让你不敢不愿、不舍得离开我。哪怕让你不再是叶初雪,哪怕让你恨我怕我,我也要让你再也离不开我!”